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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白金星有点烦 第2节

  两人出了南天门,只见一个瘦小的身影腾地从大门柱旁跳出来。李长庚一看那猴子身影,心跳先停了半拍。
  孙悟空?
  那家伙不是被关在五行山下了吗?
  再仔细一看,相貌有微妙差异。这一只有六只个耳朵,像花环一样围脑子一圈,而且神情畏畏缩缩的,全不似那只猴子气焰嚣张。它见了太白金星,赶紧作揖打拱。李长庚懒得再开启明殿,索性就站在南天门前问:“你叫什么名字?所诉何事?”
  “小妖叫六耳猕猴,为替名篡命事请天廷主持公道。”
  小猴子总算等到一位管事的人,哪敢怠慢,快嘴快舌把自己的事情一发说了。
  原来这个六耳猕猴本是个野猴精,一直在山中潜心修行,一心想走飞升的正途。要知道,妖、怪、精、灵这四种身份,非是六合之内,想位列仙班难度极高。首先得拜一位正道仙师,有了修行出身,才有机会飞升。
  六耳猕猴要投的仙师,乃是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的菩提祖师。资质、悟性、根骨、缘法都验过了,可等了良久也不见消息。六耳以为菩提祖师终究瞧不上妖属,灰心丧气之下,便转修了妖法。这些年来倒也过得逍遥自在,只是仙途就此断绝,心中未免耿耿于怀。
  有一日,他偶遇一个道人,自称是菩提祖师门下弟子。两人攀谈一番,六耳才知道同一年菩提祖师收了一只灵明石猴,颇得青睐,还得了个法名叫“悟空”。师兄弟之间盛传祖师曾半夜授法,让悟空得见真传。只是离开的时候,祖师不许他在外面说出师承,颇为古怪。
  六耳大惑,又去查探了一番,发现这悟空后来闯入阴曹地府,把猴属的生死簿子全给勾了,这就更古怪了。悟空这一闹,连阳寿都算不清,更别说查证是哪年去投的菩提祖师。
  六耳疑心自己当年是被这灵明石猴顶替了身份,做了菩提祖师的弟子,事后还去地府湮灭证据。他心中不忿,这才决心上天廷来告御状。
  讲完以后,他还从耳朵里掏出一圈纸,上头密密麻麻写着好多字。李长庚听完这一篇长长诉状,心中暗暗纳罕。孙悟空那猴子他熟悉得很,两次做官都是他引荐的,没想到还有这等隐情。他呵呵一笑,对六耳道:“孙悟空犯了事,已经被关到五行山下了,这你知道吧?”
  六耳一点头:“我也不要他如何,只想自家重拜入菩提祖师门下,化去横骨,从头修行,把这几百年平白丢了的光阴补回来。求仙师给个公平,求仙师给个公平。” 说到最后,猴子双目含泪,连连作揖。
  其实就算天廷批准,他从妖法再转修仙,也是千难万难。不过李长庚见他面容枯槁,不忍说破,只含糊道:“我会转给有关衙署,查实后尽快通知你。” 六耳千恩万谢,高高兴兴离了南天门。
  李长庚揣起六耳的诉状,拜别了王灵官,驾起仙鹤朝着自家洞府飞去。飞到一半,突然一封传信送过来,是天廷的内部通报,说下界大唐与鞑靼边境两界山有震动。
  通报越短,意义越重。李长庚吓了一大跳,那五行山下压得可不是一般人,刚才那震动,莫非是妖猴越狱不成?
  李长庚正琢磨着要不要回转启明殿,提前准备一下,忽然接到观音飞符传信,说给你同步一下最新情况哈,玄奘刚收了个徒弟,资料先发给你。
  李长庚打开一看名字,不由脱口喊了一声:“无量天尊!”
  孙悟空这个名字,别人不熟,他李长庚可太了解了。
  当年那一只石猴出世,从弼马温到齐天大圣,可都是他一手运作出来的。眼看一桩招安的大功要到手,谁知猴子不识趣,搅得整个天廷都乱了套,最后被佛祖压在五行山下,算来已经有五百年了。
  如今佛祖要把这家伙放出来,到底是什么用意?就不怕那猴子脾气上来,一棍子把玄奘打死?更何况这么大事,观音为什么之前不跟自己说?
  李长庚恼怒了一阵,气稍微顺了。自己的工作已经完成,他们爱收谁当徒弟就收,和启明殿没什么关系。他忽然想起那只瘦小的六耳猴子的背影,摸摸怀里这张诉状,不由得轻轻嗟叹了一声。一个时辰之前,六耳这个诉求也许还有解决的可能。但现在孙悟空被玄奘收为弟子,性质就变了。
  “算了,他一只修习了妖法的猴子,就算拜在菩提祖师门下,也不会有什么成就。拖一拖,他就该知趣回归洞府了。” 李长庚心想。
  这时他腰间笏板响动,原来又是观音传音过来。李长庚把诉状随手放回袖中,收回心思。观音一开口就表扬:“李仙师,揭帖我看完了,写得也精彩,到底是老资格,周到严谨,咱们再接再厉。”
  李长庚眉头一皱,觉得话茬儿不对,观音主动又说:“忘了跟你详细说了,佛祖觉得玄奘这次取经意义重大,所以给的劫难定量是九九八十一难,咱们接下来还得多多努力哈。”
  李长庚眼前一黑,啥玩意?还得搞八十次?疯了吧?
  观音赶紧宽慰:“这个定量标准吧,还是有弹性的,算法可以微调。咱们可以从玄奘出生……不对,从金蝉子被贬开始算起。我帮你数数啊,金蝉遭贬第一难,出胎几杀第二难,满月抛江第三难,寻亲报冤第四难。然后老李你安排的那一难,可以拆成“出城逢虎”和“折从落坑”两难——你瞧,一下子六难就过去了不是?”
  李长庚听了,心情稍微好了,可再一琢磨,不对啊!取经明明是灵山的事,我就是帮忙协调而已,怎么听起来接下来的活全算我头上了?他还没开口质问,观音已抢先说:“佛祖对那篇揭帖很是欣赏,已传抄诸天佛陀、菩萨、罗汉、诸比丘、比丘尼等,无不欢喜赞叹,齐颂殊胜。”
  李长庚一听这句,心中登时一沉。糟糕!着了她的道儿了。
  观音肯定早知道佛祖定的量是八十一难,却只跟李长庚透露一难。他本以为是临时帮一个小忙,谁知道揭帖一发,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劫是你太白金星护法,接下来的事儿自然还是你负责。
  回想刚才观音还推心置腹地帮着计算劫难数量,李长庚一阵气苦。合着你是帮我解决了一个本不存在的困难,送了一个本来不需要的人情……怪不得满天神佛个个清净无为、不昧诸缘。只有不主动做事,才不会沾染因果啊。
  观音见李长庚久久不回话,知道他心里愤愤,主动道:“李先师,您这护法精彩之至,可见悟法精深,将来得证金仙,可别忘了请我吃杯素酒。” 这句话恰好搔到了李长庚的痒处,事已至此,只好矜持地回了一句“哦”。
  观音赶紧顺毛捋:“你放心,这是咱俩的事,不会让你一个人独扛。老李你赶紧回去歇着吧,后头几难的登记我来负责。” 她这么殷勤地主动揽活,连称呼都从“李仙师”变成“老李”了,李长庚一时倒不好意思说什么了,默默收好飞符,骑鹤径自回了九刹山。
  这是天廷分配的洞天福地,周回不算太大,好在险峰幽壑、珠树琼林一样不缺。唯一的瑕疵是年头长了点,不是瀑布偶尔断流,就是岩洞间或塌方,小毛病不断。
  李长庚进了洞府,先给白鹤洗刷了一下羽毛,脱下道袍捏了个去尘咒。无意中一抬头,发现穹顶微微有些水珠,想必是岩间灵泉渗漏下来的。他跟山神提了几次了,对方只是敷衍地弄了个辟水珠挂在上头,至今还没派力士来修。
  忙完这些事,李长庚撕开灵芝吃了几口,盘膝趺坐在蒲团上。谁知一个小周天还没搬运完,头上闪光,这是有消息过来了。
  飞符化成一团光不停盘旋,就是不凝实降下。李长庚叹了口气,他这个洞府是在诸峰林壑的最深处,固然合了幽静潜修之美,但飞符却不易感应,只有攀到山顶才能凝实。
  他有心明天再收,可脑子里总惦记着,索性捶捶腿下了蒲团,吭哧吭哧爬到九刹山顶。登顶的一瞬间,团团光华闪耀不休,仙意宛然,观音发来的飞符一口气全收下来了。
  第一条是:“老李,双叉岭上玄奘遇见刘伯钦之前,遇到过一头老虎,我登记成第七难了。”
  第二条:“老李,两界山玄奘收孙悟空当弟子的事,我登记成第八难了。附件是揭帖,你看看。”
  第三条:“西海龙说他们家三太子主动要求锻炼,我安排他去了鹰愁涧,先吃了玄奘的白马,这样咱们第九难也有了,再罚它去顶替坐骑。”
  第四条:“累死了,先沐浴。第十难看老李你发挥啦,跟第九难的间隔别太远哈。”
  第五条:“对了,孙悟空斗战不错,咱们接下来的护法方略,可以再大胆一些。”
  李长庚松了口气,这一转眼就推进到第九难,速度还挺快,他回了一句“保重仙体”,然后溜达回洞府,盘膝坐下读五行山的揭帖。
  观音这篇揭帖写得花团锦簇,主旨大赞佛法无边,浪子回头。揭帖还配了一张图影:只见一只猴子头戴金箍,跪在玄奘面前,玄奘旁合十诵经,面色虔诚。
  李长庚看了几眼,用词浮夸了点,但没什么大问题,便搁在一旁,继续修炼。搬运了三个周天之后,李长庚灵台清澈,心境上仿佛有一层淡尘被拂开,突然咂出点不一样的味道。
  瞧瞧观音张罗的这些事:先去长安送了玄奘袈裟、锡杖,然后让刘伯钦提供接待,接着安排了孙悟空当徒弟,又牵线让龙王三太子当坐骑——好嘛,她经手的说是劫难,其实全是给玄奘送好处的。
  光是抢功也就算了,关键她还藏着掖着,不提前沟通,造成李长庚很是被动。
  要知道,护法锦囊都是按人头设计的,人数不同,做法迥异。原本李长庚精心挑选了一系列不必斗战的一人用锦囊,现在观音不打招呼就加了一只妖猴一条龙进去,等于之前拟定的方略全数废了,要重新做调整!
  怪不得她鼓励自己要大胆一点,合着又是一堆额外工作量。
  李长庚想到这里,登时连搬运都没心情了。所有的便宜人情,都是她的,所有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倒让我来。她居然还好意思发飞符过来表功,说得好像是照顾我似的。
  他差点就要再爬上山头去发飞符骂人,可一转念,能骂什么呢?人家观音做的事冠冕堂皇,就算闹到佛祖和玉帝面前,也挑不出错,反显得自己修为不够。
  这是真正的高手,让你吃个哑巴亏,还得受着人情。
  可李长庚知道,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仙界讲究“道法自然”。什么叫自然?天压着地,高压着低,你忍让了一次,气势就矮人一截,人家就会顺势蹬鼻子上脸。
  他回到洞府取出舆图,在唐僧预定路线上搜来寻去,观瞧片刻,突然眼睛一亮,当即连洞府也不回来,唤来白鹤直接下凡而去。
  第四章
  李长庚回到洞府取出舆图,在唐僧预定路线上搜来寻去,观瞧片刻,突然眼睛一亮,当即唤来白鹤径直下凡而去。
  他估算一下玄奘脚程,驾鹤先到了西番哈密国境内,很快看到玄奘与孙悟空站在一户人家的院子里,旁边是白龙马,一个老者手捧着一套宝光星闪的鞍鞯、辔头、缰笼等物,正作势送出。玄奘微微点头,神情矜持,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悟空在一旁抱臂冷笑。
  别人瞧不出,李长庚可是一眼看破,哪个凡人家里会有这等宝物?那老头明明就是珞珈山的山神所变。珞珈山是观音道场,不用问,这事自然又是出自她的安排。她今晚没跟李长庚提过,说明这不算作八十一难之一,只是私下里的照顾。
  你瞧那三十九位紧随着玄奘的神祇,这会儿可都不在附近。
  李长庚微微皱眉,若不是他心血来潮提前赶来,这一桩隐秘安排都没人知道。他再看过去,孙悟空伸手挖了挖耳朵,仿佛对这一套厌倦得很。
  自从孙悟空被压在五行山下,这还是李长庚第一次再见。这猴子不复当年狂放嚣张的姿态,只是眉宇间多了一股冷意,仿佛断绝了一切世间因果,不在三界之中。李长庚只见过一次类似的眼神,那是填在北海眼里的申公豹,就是这样的眼神。
  孙悟空似乎感应到什么,抬头朝半空看去,李长庚赶紧躲入云中。猴子重新把视线放回远处,但聚焦处依旧是虚空。
  那边老头见玄奘把装备都装到龙马身上了,忽然浮到半空,现出真身:“圣僧,多简慢你。我是落伽山山神土地,蒙菩萨差送鞍辔与汝等的。汝等可努力西行,却莫一时怠慢。”
  李长庚气得鼻子都歪了,你既然要送个明白人情,那前头何必装什么凡人呢?他实在懒得往下看了,直接驾鹤离开,按照原来的计划朝西边飞去。
  风呼呼地在李长庚耳边吹着,识海怎么也忘不掉孙悟空刚才那空虚的一瞥。整个天廷,他算是跟孙悟空最熟的几个人。李长庚很好奇。孙悟空那个桀骜不驯的性格,原来让他在玉帝前叩个头都难,这次猴子怎么如此乖顺地成了取经人?观音到底是如何说服他的?
  想了半天,李长庚也没想出个子丑寅卯。这时白鹤一声清唳,把他的思绪拽了回来。李长庚往下方一看,和舆图显示的一样,下方山中坐落着一处禅院,名叫观音禅院。
  第十难没什么好处可送,以观音的脾气肯定是当甩手掌柜,一古脑扔给李长庚去发挥。“你既然让我施为,玄奘遇到什么劫难,可就怪不得我了。” 李长庚嘿嘿一笑,施展神通,以禅院为中心开始扫视方圆百里。
  扫来扫去,真让他找到一只妖精。这是一头黑熊精,正在自家洞府里闭目修炼。李长庚懒得搞化身那一套虚头,直接飘进了洞府之内。
  这只黑熊精皮毛苦涩,形销骨立,可见修炼得十分辛苦。它忽然看到一位仙人出现在眼前,吓得赶紧下拜。李长庚亲切地把它搀起来,随口询问。黑熊精略带羞涩地说它已成精四百五十多年,如今正努力化去横骨,再熬个五十年就够成仙的资格了。
  黑熊精一脸憧憬的神情,让李长庚不期然想起了六耳猕猴。他咳了一声,说位列仙班可没那么容易的,但若你能配合我的工作,弄一个位列仙门还是有机会的。
  黑熊精大喜过望,翻身便拜。李长庚微微一笑,说你附耳过来,然后细细交代了一通。黑熊精听得十分仔细,连连称是。
  安顿完之后,李长庚拂尘一摆,又降去了观音禅院,仔细安排了一番,眼见着玄奘他们进了禅院休息,这才驾鹤回了九刹山。次日一早,他刚到启明殿,观音已经气急败坏找上门来。
  “老李!你这第十难是怎么……怎么设计的?”
  李长庚装糊涂:“就是按锦囊方略来的呀。我这次选的叫自作自受,安排了金池长老觊觎袈裟,纵火烧禅院,孙悟空借了广目天王的辟火罩……”
  观音板着脸道:“你这一难的设计,干嘛要用那件金澜袈裟?袈裟乃是佛祖亲赐,万一有个闪失可怎么办?” 李长庚知道她是存心找碴,一拍胸脯:“大士放心,锦斓袈裟只是假丢,我派专人看着呢,不会出问题。” 观音一计不成,又挑一刺:“还有啊,你为什么安排孙悟空去找广目天王借辟火罩?简直是画蛇添足!齐天大圣那么大能耐,至于连一把火都解决不了么?您是老资格,怎么会犯这种错误?别人会说我们这一劫渡得太假了,到时候影响了玄奘不说,连佛祖也会尴尬。”
  李长庚淡淡道:“灵山和天廷对取经大业都很重视,都要体现出关心,这不是您说的嘛。”
  广目天王职务在南天门,李长庚这一手安排看似多余,其实是向观音点了一下立场——我启明殿是天廷的衙署,有自己的想法,可不是你落珈山的跟班。
  偏偏观音没法在这上面纠缠,总不能说天廷不配吧?她还想再挑辟火罩的毛病,可转念一想,广目天王虽说在天廷供职,出身却是释门,她如果继续质疑,就是打自家耳光了——看来这老神仙绝对是处心积虑,要不天廷那么多有防火法宝的神祇,怎么独独去找广目借呢?
  观音咬了咬嘴唇,一跺脚,终于说了实话:“李仙师,你这一难安排在哪儿不好,干嘛选一个叫观音禅院的地方!起贪心的还是禅院长老,这不是抹黑我吗?”
  李长庚心里乐开花,面上却一脸无辜:“您看看舆图,玄奘一过西番国,下一站可不就在观音禅院?可是您交代的,说第九难第十难间隔不要太远。”
  观音被这一席话噎得哑口无言,活活憋出了青颈法相。李长庚见她哑口无言,笑道:“没啥事我就去殿里啦,这一劫的揭帖还得写呢。” 观音大惊,赶紧拦住他:“老李,缓一缓,缓一缓,这揭帖暂时不能发,真的有损我的名誉啊。”
  李长庚故作惊讶:“怎么会?这是观音禅院出的事,又不是观音大士您。” 观音急道:“哎呀,仙界什么样你还能不知道?万一被兜率宫的老君藏头去尾、添油加醋一转,就成了我观音指使偷窃袈裟了!”
  “咳,实在不行,再出个澄清声明嘛。” 李长庚说。观音差点摔了玉净瓶:“谁会看那玩意儿!西王母当年发了多少声明说猴子在蟠桃园只偷过桃,有用吗?老李,你这篇揭帖必须撤下来,不然我去凌霄宝殿说个分明!”
  见她开始口不择言了,李长庚不慌不忙亮出一份文书:“不劳你去凌霄殿,陛下早有批示。” 观音盯着末尾那先天太极看了一阵,气呼呼道:“我是释门中人,不懂你们玄门的暗语。” 李长庚说:“您看这个太极,阴阳二鱼首尾相衔,周转不休。什么意思呢?这是陛下教诲我等,咱们做事啊,不能顾头不顾腚。”
  观音这才意识到,能在启明殿干了这么多年的,怎么可能是个单纯的老实人。她迅速调整了一下法相,换成合掌观音,陪着笑脸说:“之前事情多,没顾上沟通,是我不好。现在取经进入正轨,咱们流程上可以正规起来,接下来的护法方略大家一起商量着来。不过这篇揭帖真的影响太坏了,还请老李多帮帮忙。”
  李长庚见火候差不多了,慢条斯理道:“其实嘛,倒也不是没办法补救。” 观音一听,赶紧请教。李长庚道:“前头观音禅院的事都演完了,改不得,不过我认识附近一头黑熊精,它愿意背这个锅。咱们可以说袈裟是它去偷走的,这样就跟观音禅院没关系了。再让孙悟空跟黑熊精斗一斗,最后玄奘出面把它收服做个弟子,如此一来,既有了劫难经历,又显出慈悲为怀,皆大欢喜。”
  观音大惊:“这使不得,使不得,怎么能让玄奘收妖精做徒弟呢?” 李长庚不解道:“孙悟空不也收了吗?猴子和黑熊,能有多大区别?” 观音头摇得像一个转经筒:“玄奘取经,收多少徒弟皆有定数。黑熊精缘法够了,可惜造化未至。”
  李长庚冷笑起来。三千大道,只这一个“缘”字最为缥缈玄妙,说缘法上可以,意思是不可以;说缘法上不可以,反倒是可以,满天神佛都爱用这词儿来推搪敷衍。
  他也不言语,端起茶碗,笑眯眯看着观音。观音脸色变了变,一咬牙,说灵山的编制我做不了主,落珈山的行不行?李长庚“咳”了一声,说只要能让黑熊精落实,放在哪里都没问题。
  “那这揭帖……”观音试探着问。
  “我还有别的事忙,要不您受累给写了吧。”
  观音这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转身登云离开。李长庚心头大畅,唤来仙童给自己沏上一杯玉露茶,美美地品上一口。念头通达了,连茶味都感觉更加醇厚灵澈。
  过不多时,观音自己把拟好的揭帖发过来。李长庚盘腿在蒲团上坐下,先不急不忙冥想了一阵,这才嘬着茶叶,欣赏起这篇揭帖。内容和他猜得差不多:金池长老觊觎袈裟,纵火烧禅院,黑熊精趁乱窃走袈裟。观音化身凌虚子,收服黑熊精,为此还舍出一个金箍去。
  观音还不忘在揭帖的结尾拔高了一下,说之所以收了这妖,是因为它诚心皈依,顽性早定,还附了几句诗:“普济世人垂悯恤,遍观法界现金莲,今来多为传经意,此去原无落点瑕”云云——算是把观音禅院的负面影响勉强遮过去了。
  李长庚感慨之余,也是暗暗钦佩。观音到底是个巧立名目的高手,居然把山神一拆为二,把黑熊精安排成落珈山后山的山神。既不必额外增加一个仙门编制,也解决了安置问题。他再翻后面,那一场劫难,也是被观音分拆成了“夜被火烧”和“失却袈裟”两难,进度又推进了一小截。
  这一回观音吃了个哑巴亏,一想到她脖子都气青的模样,老李心里舒服多了。他抿着玉露茶,忽又回想起观音刚才的话:“玄奘收徒,皆有定数”,不由得沉吟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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