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袁渊转头,说:“那什么是重要的?”
小袁渊明明看不见林楚生的神魂,却仍然转过头。他的目光落在空地里,好像空地上有虚无的人影……林楚生被追问得心中一堵。不应该是这样的。
袁渊不应该盯着杂草丛生的地面,追问这种没有意义的问题——他应该看着高高的天空,他的心应该像风筝一样连接数也牵不住。
袁渊应该永远往前看……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林楚生说:【最重要的是,我认识的那个袁渊有头脑有手段——他不在意别人讨厌他还是喜欢他……他觉得这些都不重要。】
袁渊固执地继续重复那个问题:“那什么是重要的?”
今天天气很好,日光和煦,微风轻拂。青草地上的草叶触感柔软,刚好没过手背;宽阔的天空里有一只长得很草率的纸风筝。林楚生从来没有和袁渊像这样坐下来说话,后者也没有露出过这么认真的表情。
林楚生想,袁渊不该问这个问题。
【……别在意其他人的看法。】
林楚生感觉喉咙堵住了。这不是他认识的袁渊……这个小孩几乎没什么活气儿,他的生活就像上好发条的木制傀儡。
有一次,玉娘打扫书桌的时候,林楚生和她单独说过话。林楚生告诉她,袁影的死不是袁渊的错——他们那个时候都太小了。袁渊也不知道那些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玉娘看着林楚生飘在空中的神魂:“所以,您想说什么呢?”
林楚生说:【别恨他了。】
玉娘笑了笑:“我不恨少阁主。”
林楚生疑惑地看着她。玉娘平静地说:“我不会恨谁也不会爱谁,如果您认为我恨少阁主的话——只是您的情感投射罢了。傀儡是不会有这些想法的。”
林楚生的表情僵住了,愣愣地看着玉娘望向他的眼睛。她的眼睛永远那么美丽不会老去,像母亲一样包容。后来林楚生才知道,袁影去世不久后玉氏就自尽了。
……
【最重要的是……】林楚生看着袁渊的眼睛。小孩子看不见他,视线徒劳地落在空白处,一片茫然。【不要沉湎过去,而是把今天抓在手里。】
林楚生想,自私一点也好……不择手段也没关系。想要什么就去争取,只要能让自己好受——只要能填补一点心里的窟窿。这才是袁渊。
风吹过,卷起一片树叶又让它落下,轻轻地落在袁渊的手背,好像有人把手放在他的手背上。
第73章
自私一点也好,不择手段也好……都一定要把今天抓在手里。
吟风阁的山谷之下堆积着神色空洞的傀儡,他们的躯体承载活人的贪婪和执念:玉夫人自缢时袁渊正处于懵懂的年纪,袁渊拉着袁许平的袖子问母亲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不会的。”袁许平看着妻子的尸体被吊于房梁上,在空地上留下一道影子。“她不会离开我们。”第二天长着一模一样的脸的傀儡就出现在了袁渊面前。
永远长不大的哥哥,永远温柔和善的母亲……他们每天在熟悉的场景里,进行相似的对话。平静宁和,其乐融融,好像被封存在琥珀里没有生机的美丽风景。袁渊有时候会迷惑,思考这样的生活是否可以称为美好,但更多时候他不会怀疑,因为——
“我们只能把今天抓在手里。”袁渊抱着膝盖坐在草坪上,小木雕坐在他旁边。袁渊轻声说,“凡人很快就会死去……是下一月、还是下一天、下一秒呢?我不知道家族诅咒什么时候应验。”
总是焦虑,总是害怕失去,所以对眼前的事情和人物有病态的控制欲……牢牢抓在手里不可能放开,直到手里的沙子从指缝流失。
【没啥东西会原地踏步。生老病死、怨憎爱恨……这些都会变化。】林楚生说:【抓牢在手里也会变质。】
袁渊转过头,眼睛黑白分明:“那你呢?”
林楚生愣了一下:【我?】
袁渊说:“萧无心说你是最接近‘仙’的……神仙不死不灭。所以你是永恒不变的吗?”
林楚生皱眉,诚实地说:【我不知道。】
袁渊向前看。他看向远处疯跑的小傀儡,手中的风筝线连着高飞的纸鸢。
【我以前也是凡人。】林楚生坐在袁渊身边,和他一起看着远处,【我知道像攥住沙子一样执着某事不放,反而会失去更多。】
【但如果能站在更高的地方……】
风筝线在阳光中颤动着,风筝越飞越高。
【如果有更多的时间……】
袁渊抬头看向天空,眯起眼睛。阳光下他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并且他感受到了温暖。
风筝在不断升空。
【我能带你看到整个沙漠,而不只是一捧沙粒……只要你足够信任我。】
袁渊很久没有说话,林楚生打量他的神情。小孩脸上几乎没有表情,不知道是在思考还是放空思绪……林楚生感觉紧张不安。
袁渊点了点头:“好。”
袁渊的表情认真又严肃,已经决定好交付自己的信任。
但这并没有缓解林楚生的不安:他此时头绪全无,他不知道怎样才能让袁渊有更多的时间,怎样才能帮助袁渊摆脱家族诅咒……林楚生唯一知道的是,自己不能动摇。
林楚生嘴皮子厉害。但他嘴上说得玄妙非常,心里还是发慌的……怎样才能让袁渊有更多的时间,哪怕只是多活十年呢?
林楚生看见小袁渊伸出手,捡起自己神魂附身的小木偶,珍重地揣进衣袖里。
林楚生觉得自己像一个骗子。
第74章
民间有一些志怪传说,修炼千年的动物会变成精怪。他们用声音引诱凡人,为受害者编织美梦,蛊惑人为他们达成目的。大人们会选择在睡前给小孩讲这样的民间传说,告诉他们不乖乖睡觉的小孩子会看到可怕的妖怪。
有一天半夜,袁渊在夜里点灯看书,看到一半他突然抬头问:“为什么我看不到你?”
林楚生的神魂浮在半空中,头顶着房梁昏昏欲睡:【哈?】
袁渊说:“玉娘能看到你,阿影也可以……都说熬夜可以看到不干净的东西,为什么我不行?”
林楚生清醒了一点,从房梁处飘下来:【你说谁不干净呢?】
“是人是鬼,是仙是妖……有什么区别呢?只是说法好不好听而已。”袁渊说:“我怎么才能看见你呢?”
林楚生揣摩了一会儿,猜测道:【玉娘和阿影是傀儡……那把你也变成傀儡呢?】
袁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林楚生颇感惊悚地绕着他转了一圈:【说说而已——别想做傻事!】
……
袁渊倒没有试图实施林楚生说的“傻事”。
小袁渊目前做的最傻的事情,就是把小木雕装在衣袖然后带到学堂里去……当其他小孩聚在一块七嘴八舌,从袖子里掏出装着蛐蛐的小竹笼放在桌上的时候,袁渊从袖子里掏出来一个小木雕。他显得格格不入。
“袁渊,你怎么带着玩具娃娃来上课?”林楚生听见一个脆脆的男孩声音,他循声看见一张熟悉而稚嫩的脸,“你是小女孩吗?”
袁渊平静地回答小男孩:“林楚生,我上次就告诉过你我是男的。”
成年林楚生的神魂飘在空中,看着刚才还神采飞扬的小孩一下子就蔫儿下去,撇了撇嘴走掉了。林楚生看着幼年版自己因为一句话而吃瘪,不解地问袁渊:【为什么听到你是男的,就一副深受打击的样子?】
袁渊说:“因为他喜欢我。”
林楚生震惊了。他知道自己在不懂事的时候暗恋过袁渊,对此也并不在意……但坦荡接受自己的黑历史是一回事,黑历史被当事人知道了又是另一回事了。
“他是无极宗宗主的徒弟,宗门的大弟子。上次萧无心到访吟风阁时,他在花园里堵住我问我喜欢什么颜色的发簪。”袁渊说完后,发现神魂久未回应,于是眨了眨眼:“有什么问题吗?”
林楚生正在努力回忆,他记得似乎是有这样一回事儿的。林楚生硬着头皮说:【那……那也有可能是他乐意到处送人东西。】
袁渊说:“对啊,说不定就像你说的那样。所以我问他——为什么要送我簪子呢。”
【然后呢,】林楚生关切地问:【他怎么回答你的?】
“他说想送我定情信物,让我长大以后和他成亲。”小袁渊似乎觉得很有意思,微笑起来,“我就问他‘两个男的怎么成亲呢?’”
林楚生的神魂在空中石化了,如果有人能碰一下说不定会掉落石头渣子。过了好一会儿,林楚生才喃喃地说:【不应该啊……】
袁渊耸耸肩:“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但林楚生知道。他记得自己对袁渊曾萌生好感:林楚生小时候调皮,夫子讲课时他经常偷摸溜出学堂,在学堂边上的歪脖树里摸鸟蛋捉虫子。有一次他踩着树枝趴在窗台,看见一个女孩被夫子喊起来念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