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萧无心说:“你疯了。”
  “不是我——是林楚生疯了。”袁渊说,“是你那个不起眼的大徒弟先想通了这点。我劝你最好快点儿回去……我给了他一块救急的玉佩,但是他没有动过。他现在应该饿得快受不了。”
  第37章
  因果是什么?
  萧无心走进林楚生的房间时,他看见地上到处都是破碎的镜子——无极宗的通明镜,一种低级的通信灵器。镜面在破裂后变得黯淡,萧无心悄无声息地走进来时,躺在地面的镜子倒映出无数个他的影像。
  如果事物之间存在因果,那么人与人之间也应该有类似的东西,它像丝线一样把万事万物连在一起。通信灵器可以连接两个人,所以里面含有微量的因果。
  这些镜子都已经碎裂,躺在地上失去光彩。但是这远远不够,林楚生要至高的仙路,要属于神仙的寂寞路途。他需要吃掉更多的因果。
  床上的帷幔是放下来的,萧无心走向床边,在床畔停下脚步。萧无心听见帷幔后接吻时黏糊的水声,听到慕深对林楚生低语温柔爱意,他还听见了林楚生的声音。林楚生在低低地抽泣,好像感受到了疼痛。
  应该是很痛的。萧无心想,因果不会凭空消散,所以他才会在山中消磨上千年岁月。
  在最开始的时候,萧无心也只是凡人,他或许有自己的父母兄弟师长朋友,他也不以“无心”为名。但是他活了太久太久,久到属于他的因果都将要湮灭——再也没有人记得他从前叫什么名字,甚至连他自己都忘记了。
  萧无心听见林楚生在哭,在低低地念着慕深的名字。林楚生每唤一次“慕深”,名字主人都会温柔而坚定地回应一句“我在”。多么柔情缠绵的桥段,就像萧无心在话本上看过的那样。
  但是萧无心知道,林楚生只是在“吃”而已。他在通过这样的方式,吃掉他和慕深之间的联系。连接两人之间的无形之线会变得越来越淡……直到一方的因果耗尽,彻底忘记那人。
  如果放任林楚生自食因果,那么所有人都会忘记他——忘掉身为凡人林楚生的所有过往。
  萧无心回到自己的主峰,当晚就开阵法、窥天象,卜算天机……尽管萧无心并不像袁阁主一样精通此道,但他胜在只差半步成仙,而今袁渊还不可与他比肩。
  第二天晨光熹微时,萧无心召来大师兄和小师弟。两人一进门就感受到了巨大的威压,威压来源于坐在上首面容严肃的萧无心,十分深重。
  大师兄走了三步,还未到萧无心近前就跪倒在地;慕深则是走到了殿中行礼之处,向师尊按礼节躬身……他行礼时额头渗出汗珠,但仍然稳住身形。萧无心说:“不错。”
  慕深还没来得及喜悦,就膝盖一软跪了下去。“但是该跪还是要跪。”萧无心说,“可知错?”
  大师兄顶着一张缺乏血色的脸,垂下头说:“弟子知错。”慕深则是恭敬地说:“弟子……还烦请师尊解惑。”
  林楚生抬起头,紧紧盯着小师弟的背影。从眼神就可以看出林楚生的紧张和不可置信……他不知道慕深现在是在犯什么倔?上了床就上了,实在没必要捅到萧无心面前,难道非要被人说——
  萧无心说:“昨日申时,你在何处?”林楚生心中一凉,知晓此事不能善了。但这时慕深又开口了:“昨日申时,弟子在书房中温习剑谱。”林楚生发觉慕深坚定的语气不像装出来的,他愣住了——是小师弟撒谎的技术一夜精进,还是昨日荒唐只是他意识脆弱时出现的幻想?
  第38章
  前几日,林楚生把自己关在仰止峰。饥饿折磨着他的脑子和身体,他坐在黑暗里抓着自己的头发。他并不总是清醒的,有时候会觉得耳边嗡嗡嗡地响,好像很多人在说话。
  他有时候幻觉自己坐在赌桌前。
  琉璃红的骰子在桌上骨碌碌地转动,烛火变得光芒炽热。欲望在流动,兴奋也开始攀升。林楚生下了注。
  这次,他把所有的筹码都推到桌上。赌桌边人影幢幢,无数眼睛看着他。桌上的骰子越转越快。林楚生的眼睛睁大了。
  有一个空灵的声音问他:“你真的要赌?”
  林楚生要赌,从他第一次进入群英楼里看见赌桌,看见所有人视线聚焦于那里。林楚生知道自己是想赌的——他也赌了很多次,押过金银,押过珠宝,押过人情。
  但是这次,林楚生押的是自己的性命。
  袁阁主取出特制的符纸,金色的墨水在纸上显得杂乱无章,像某种加密过的语言。林楚生坐在桌前,看袁渊把符纸放在桌子上。林楚生感觉到口干舌燥。
  他低头看符纸时,微弱的光芒倒映在他凡人的眼睛里。林楚生是生如草芥的凡人,在天地间如蜉蝣朝生暮死的凡人。凡人也想要窃取天机。
  林楚生的视线已经黏在符纸上了。袁渊含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吃掉它。”
  林楚生照做了。
  “你真是毫不犹豫……”袁渊感叹道,“我没看错人。”
  林楚生真诚地说:“多谢。”袁渊挑眉:“不必谢,各取所需罢了。”林楚生说:“那你需要什么,我怎么给你?”
  他们在桌前相对而坐,屋子里光线很暗。袁渊垂下眼,再抬眼时林楚生看见他左眼里复杂的金色纹路。那花纹富有动感,神秘诡谲,从黑色眼仁里爬满了袁渊的眼球。林楚生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是吟风阁阁主。但和萧无心不同,我是完全的凡人。”袁渊轻声说,“作为阁主我有逆天改命的能力,作为凡人我却极可能活不到三十岁。”
  “你有这样的本事为什么不……”林楚生意识到对方可能受到某种限制,于是他提出,“我替你找萧无心,或许他可以帮——”
  袁渊笃定地说:“他也做不到。”
  “在我十九岁时,我爹袁许平——也就是上一任阁主去世,他还未及不惑之年。”袁渊说,“但是,他已经算很长寿的阁主了。”
  “他下葬的那天我一夜未眠,用来占卜的龟甲被我烧得全是裂痕。”袁渊紧紧盯着林楚生,“我想活——卦象说有一个人可以帮我。”
  ……
  林楚生对帮助袁渊一事毫无头绪,因为他被萧无心软禁在了仰止峰,什么都做不了。
  萧无心一改从前吊儿郎当的态度,林楚生甚至没来得及解释什么,剑修就在山上布下重重阵法,大阵套小阵密不透风。林楚生认为师尊在生气——他一直觉得萧无心骨子里是个独断的人。
  所幸吃下慕深的一部分因果后,林楚生从饥饿中恢复了理智。在他被禁足的第十四天,萧无心终于露面了:“我问你——你如实回答。”
  林楚生说:“明白。”
  萧无心说:“你和袁渊,是谁先提的这个主意?”林楚生心里和明镜一样——师尊并未明说邪术,但他明白对方问的就是此事。
  林楚生说:“是我。”
  他们说话时候站在屋檐下。林楚生坦然承认以后,萧无心很久没有回应。
  环绕房屋的竹林云雾缭绕,雨水顺着屋檐落入引水竹筒,竹筒倾斜后导入池塘。林楚生在此处的居所依山傍水,他十几岁搬出主峰来到这里。萧无心在这处副峰上花了很多心思。
  林楚生悄悄觑他的脸色。剑尊极浅的银发像发著微光似的,脸上看不出喜怒。过了好一会儿,萧无心轻声说:“好。”
  林楚生没来得及从那一个单字里听出更多情绪,萧无心就继续说:“你第一天被我关起来时,我就算了一卦。是大凶。”
  林楚生说:“师尊其实——”
  “无妨。”萧无心说;“你想走这条路,我会助你。”
  林楚生愣住了。萧无心淡淡地说:“明日我会让慕深见你一面——但你们不可再越界。”
  第39章
  被禁足这半月,林楚生一直没有见过除了萧无心外的人。林楚生想到第二天要见慕深,心中莫名其妙紧张起来。他躺在床上一直等到半夜里才有困意,刚入睡没一会儿肚子又开始咕咕叫。
  一股很美味的香气从床帐外飘进来。林楚生从床上迷迷糊糊地坐起。林楚生被这股香气勾得魂不守舍,摇摇晃晃地走到桌边。
  月光从窗外透进来,在玉佩上晕出温润的光泽……林楚生盯了一会儿玉佩,然后迅速伸出手将其牢牢攥在掌心。
  一个声音懒懒地说:“怎么半夜三更不睡?”
  房间里突然出现的熟悉声音让林楚生警觉起来,重新恢复了神志。林楚生回头看,看到靠在床头的袁阁主。袁渊穿着白色寝衣站在床边,靠着床柱打哈欠。袁渊困倦地看着林楚生,后者看着他时满脸见鬼的表情。袁渊说:“唉——别急着拔剑。我先说明,是那块玉佩把我投到你房间里的。”
  林楚生皱眉:“你干的?”
  “不是我。”袁渊揉了揉眉心,“我方才在睡觉呢……玉佩和你接触后,会把我的神魂投影到你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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