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不行,不能吐。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绝对不能在人前丢这么大的脸,可她也不能把师尊叫停,这不是坐车,随便找个路边就能停,半空中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当下也顾不得其他,她便随便乱抓了个地方,先保证自己的稳定,好压制住想吐的欲望。
  她精神恍惚,根本没发现自己扶的是师尊的腰,这地方正与她的胳膊平齐,又柔软纤细,正好成为了她稳定自己的锚点,很是顺手。
  但越尔就不一样了。
  她御剑多年经验丰富,早已把御剑当成平常,根本不会有任何不适,更不知道还会有人晕剑,被对方扶住腰侧的时候,她甚至不敢相信这是真实——祝卿安怎会,又怎敢如此大胆?
  那本书里的徒弟虽然放肆,却也是在多番筹谋,确信师尊已经钟情于自己,才敢尽情索取亲热之事,但她与祝卿安素昧平生,怎么对方就如此肆意?
  不解,羞耻,气愤,震惊,她的心中闪过无数种情绪,甚至起了厉声质问的想法,但御剑律第一条就是——在御剑途中,不可与他人争辩,打斗。
  这是明令禁止,绝不能违反的规则。
  于是她隐忍着,暂时没有说话。
  落地之后,她第一时间就是找祝卿安问罪,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对方的脸色煞白,刚一下来,就找* 了个角落开始吐了。
  是因为身体不适?
  越尔有些明白了,原来对方那么做是因为身体不舒服,难为对方这么难受,还硬撑到了这个时候。
  是怕影响她御剑,才没有说么?
  换位思考了一下,她顿觉对方的心境纯良,反倒是自己,只不过被扶了下腰,何必如此大惊小怪?
  她在心里说服着自己,看祝卿安吐得差不多了,便走上前去,给对方递了一条手帕。
  祝卿安哪里敢接,这可是师尊贴身的东西,要是被她用来揩嘴,岂不暴殄天物?
  忙道:“没事没事,我备了纸巾。”
  这原本是句很简单的话,并没有任何深意,但是好巧不巧,那话本里也有这么一处闲笔,说主角用不惯古代的手帕,自己备了一些草纸放在身上,用作擦拭脏污之用。
  那个草纸的名称,就叫做“纸巾”。
  难道说……祝卿安是从异世穿越而来的?
  祝卿安没敢看。
  虽说她一眼就看出这些书与霸道徒弟是一个路数,十有八九就是游采薇写的小说。
  但它们出现的地方太诡异了,这可是师尊的书房,不是天桥下卖簧书的小摊,即便看到了,她也得当没看到。
  但动作管得住,思想却管不住。
  她恭敬地坐在小桌后,脑子里却忍不住出现一个疑问——莫非师尊也喜欢看这种东西?
  祝卿安是个很不开窍的人。
  初中别人都开始春心萌动,到处送情书谈恋爱的时候,她成天就知道学习,为了提高成绩熬夜制作单词卡;
  高中别人都开始出入宾馆,为了爱情要死要活的时候,她忙着上补习班,刷真题改错题本;
  等到大学的时候,又是忙着兼职,备考四六级,普通话,计算机,大三开始找实习,毕业那年更忙了,考研考公考三支一扶。
  等她终于考上公务员,以为自己成功上岸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真正的悲惨生活才刚刚开始——与传闻中不同,公务员根本不清闲,或者说,对她来说完全不是这样。
  单位里个个都有背景,有背景的可以去清闲又有补助的岗位,而她,只能被各个部门借调来借调去,像块砖似的,被当成牛马驱使。
  一直到死,她都没停下来一天。
  更没有谈过一场恋爱。
  她不懂别人为什么会为了爱要生要死,更不知道所谓的那种体验有什么舒服的,偶尔看到游采薇抱着手机□□,凑上去看一眼,除了恶心没其他感觉。
  对她来说,这话本是出自游采薇之手的,丝毫引不起羞耻感觉的地摊文学。
  虽然师尊这样光风霁月的人看这个有点出乎她的预料,不过,也用不着太大惊小怪。
  这个插曲在她心里,还没有洒了茶水来的更令人懊恼,她把地上打扫洗干净,又新泡了茶,等着师尊回来,给她授下半节课。
  半天,她都没有等到。
  师尊为什么还不回来?
  她往门的方向看了看,发现师尊就站在窗外,于是她出去相邀,言辞间仍是恭敬无比。
  越尔没想到她的反应竟会如此平淡。
  两个人红着脸羞涩到无法自处的情况没有出现,祝卿安就像位入定的老僧,身上看不出半点无措和不适,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刚才的那些只是她的臆想。
  是好心不想让她尴尬吗?
  看起来是的,但就算是再怎么演技精湛,也不可能内心波涛汹涌表面古井无波,动作会骗人,眼睛总不会骗人,但事实就是,祝卿安的眼睛里也没有任何表现。
  她好像完全没有把刚才的事当回事。
  越尔看她这样,最后的一点紧张也消散无踪,人就是这样,自己的情绪受到外界的回应,就会越发汹涌无法压制,可如果没人觉得尴尬,自己也会觉得好像没什么。
  她当然不可能再去问什么,这个结果是最好的结果,等她回去的时候,那几本话本已经被祝卿安整理好,规规矩矩地放在了书架末层,既不过分显眼,也不至于让她遍安不着。
  祝卿安几乎做到了能力之内的最完美。
  可越尔的心底,却隐隐浮起了疑虑。
  无他,祝卿安的反应太奇怪了——在她的想象里,对方应该与她一样慌张无措,即使没有这么严重,也是在调整过心态后,伪装成无所谓的模样。
  她倒不是说,对方平静就是不应该。
  可这未免也太平静了,平静到让人觉得,要么她是对这些事情完全一窍不通的榆木疙瘩,要么她是太过了解,根本不把这等程度的小事放在眼里。
  到底是哪一种呢?
  越尔口上念着道法,心里却纠结到了极点,她发现,自己根本不了解眼前的这个徒弟,对方喜欢什么,有过什么过去,全都是一片空白。
  她怎么能放任这样的生人在身边?
  别说对方还有可能对她图谋不轨,便是没有,她也应该更了解一些对方才是。
  毕竟两人还要朝夕相处半个月,咫尺之间,对方做出的任何小事,都可能成为一个隐患,一场灾难。
  对,是为了这个。
  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她才要多了解一些对方,抱着这个想法,越尔在下午疗伤后,有意无意讲出了这个提议。
  祝卿安刚被疏通了胳膊上的一颗灵丸,体内灵气受到冲击,正躺在地上等待它拨乱反正,听师尊说想听听自己以前的事,便道:“其实也没什么,在现实里也是这样,白天上课,下课了想办法提升学习成绩,工作了以后天天上班,下班了稍微回回精力,就又到了上班时间。”
  “上班?”越尔道:“你在现实里已经独当一面了吗?”
  “独当一面算不上,勉强算是能糊口了吧。”祝卿安叹口气:“活了二十多年,忙忙碌碌的,也不知道图了个什么……”
  她在这里絮叨着抱怨,越尔却是暗暗吃惊,于凡人那不算长的寿命说来,二十多岁的年纪早应该结亲生子了,难不成,对方在那个世界,已经嫁作人妇相夫教子……
  不知为何,越尔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她也说不清自己是为什么低落,也许是因为没能参与对方真实的人生。
  也许是意识到对方与自己的不同,也许是刚才的小事,在对方看来根本不值一提。
  心思忐忑的只有她,对方早已久经沙场。
  ……算了。
  至此,越尔残存的一点羞涩也无影无踪,那几个话本就在她身后,可完全没有那么如芒在背了。
  “……我来到这里之后,仍旧是一心修炼,说来可笑,我没有亲情没有爱情,朋友也都有自己的生活,这世上真正愿意为我奔波,为我解难的,只有师尊一人。”
  越尔回神看去,只见祝卿安纯良无垢的瞳孔里,映满了自己由冷淡变得讶然的脸。
  没有爱情……么?
  她觉得自己的心,又突然飘忽了起来。
  银发姑娘当真凑过来,在她身上盖了一片阴影。
  越尔呼吸微窒。
  还是梦?不,怎么可能又梦见此景,她难不成真对徒儿有那样的心思?
  荒谬,不可能。
  她撑起身子就想退,被褥自她肩上滑落,没有这层被面的隔绝,夜里凉气一涌而上,激得她瑟缩抖了抖。
  “徒儿?”
  她只想是验证一番。
  银发姑娘竟还是没有说话,缓缓靠上来,越尔更是心慌,直到这点温意在她身前堪止,耳畔响起一句低喃:
  “师尊,徒儿为何不能喜欢您?”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