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她起先以为自己又会睡不着,可实际上,在学堂学一日回来,她能撑着把笔记温习一遍再修炼半个时辰已是极限,只一沾床便倒头就睡,压根不用担心失眠。
  但今日峰上似乎有所不同。
  祝卿安停住脚步,小院桃树下,有两个女人相对坐在石桌前。
  其中一位红衣云袖,墨发如瀑,眉眼分明许久未见,可只一瞧见她,脑中便簌簌冒出来对方平日里浅笑的模样。
  祝卿安这里有点远,看不太清女人眼下红痣,但她太熟悉了。
  熟悉得不需要看见也知道那点红坠在何处。
  师尊没有看见她,目光皆是凝在对面女子身上,眼尾似乎弯了弯,看着心情很好。
  她这才去观察那位陌生的女人。
  水青烟色锦衣,耳挂玉坠,腰身挺拔,光看背影像是位清朗的人物,但背对着自己,不知是何容貌。
  祝卿安忽然有些不敢走过去。
  她觉着自己与这两人的氛围格格不入,心头莫名的就多了点落寞。
  银发小姑娘顺廊道走,想绕过两人回屋。
  但廊道渐靠近桃树,经过时总能听到些什么。
  “仙尊真要来我那儿住一段时日?”
  祝卿安步子猛然扎住。
  师尊要走?
  “躲几日。”红衣女人声音依旧轻柔,调儿淡淡。
  “躲您那位徒儿?仙尊不喜她吗?”
  越尔听见这两字便头疼,揉了揉眉心,“有别的缘故,总之,还是少见的好,她在学堂念了快两年,到时又要见面。”
  “有贪欢帮忙照顾她,离开段时日也不会有何影响。”
  “再说,”越尔不明笑一声,“本座也没教过她什么,只是挂了个师尊的名头罢了。”
  咔嚓,一道叶片折碎的声音。
  “谁?”越尔蹙眉往声源处望去。
  廊道安静,用神识什么也没探出来。
  “怎么?”锦衣女子也偏头去看。
  “风吹吧。”越尔慢慢道,却没再和她说这个,“届时过去,就有劳池长老。”
  她们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谈着,殊不知廊桥拐角,紧贴墙站着一位银发小姑娘。
  祝卿安死死捏着那张师尊给的敛息符,心脏快要跳到嗓子眼。
  原来,根本没有什么要紧事,只是师尊不想见到她。
  她缓缓蹲下,抱紧自己,心头的空茫逐渐酸涩,最后承受不住,自眼尾爬下来,挂了一脸水色。
  师尊,真的不想要她了。
  祝卿安蹲在角落哭一会儿,怕被发现,赶紧擦干了泪回屋,走着她头一回羡慕那位水灵根的姑娘,哭过之后自己也能凝出水来洗一洗,不用被别人看见,着实方便。
  但师尊以前给自己喂过水团,难道也是水灵根?
  她想来想去又想到师尊,竟发现这女人似乎没在她面前使用过灵力,大多只是些隔空取物一类的小术法。
  讨厌她到了这种地步么……
  *
  “你干娘那,可还能收留孩子?”第二日在学堂,祝卿安戳了戳唯一相熟的友人,眼眶红红微肿,瞧着是哭了许久。
  边临第一次被她主动找,茫然之余还有些兴奋,“小师祖愿意理我了?”
  祝卿安不适应她太亮堂的眼睛,忍了忍才继续,“我可否去?”
  “啊?”边临像是终于反应过来,“怎么突然要去云疏峰了,”她发现了什么秘密似的,凑过去小声道,“小师祖同仙尊闹矛盾啦?”
  她一针见血,很是成功地勾动了祝卿安的烦心事。
  “算是吧……”银发姑娘一顿,低头声音低落道,她偷听完昨日师尊那话后,现在连往常十分喜欢的课都听不下去,双目无神呆坐着。
  “我不想再留在朝眠峰了。”反正师尊也不想要她。
  边临安静下来,直觉出了什么大问题,但祝卿安鲜少提起自己的事,也不怎么同她说仙尊,毫无头绪的她也提不出什么建议,只好答应。
  等这日学堂放课,祝卿安便跟着边临去了掌门殿所在的云疏峰,边临起先还只是以为小师祖开玩笑,不过是去她峰上玩玩,结果眨眼就见这人当真背着一个包袱。
  她才晓得,原来小师祖是认真的。
  “我想住一段时日。”祝卿安准备齐全,包袱里全是这几年记下的笔记,用来温习功课。
  边临只看一眼都快要晕过去,“你真是……”
  但她素来对朋友十分慷慨,还是让祝卿安在自己屋里住了下来。
  两小只人不大,睡一张床上也不拥挤,祝卿安不是很习惯与师尊之外的人靠太近,拒绝了边临要同她盖一床被子的邀请。
  这是她的底线。
  这姑娘走得决绝,还专在师尊屋里留下一封书信。
  可怜越尔不过是和人商量完事的功夫,回来峰上就只剩下她自个了。
  女人回来的晚,她算了算,想到这个时辰应是徒儿放课归来的时候,怕被撞见,于是掐诀直接闪入屋里,连桃树都没经过。
  结果一入门,就瞧见这信大大咧咧用笔搁压在桌上,越尔眉梢微动,若有所思拾起,不用打开也能猜出来是谁放的。
  果然是小徒儿的字迹。
  这孩子的字不知跟谁学的,娟秀里暗藏了几分锋芒,不过的确好看,瞧着舒心,越尔这时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等她认真把这封信读过一遍,才愣住。
  师尊亲启:
  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徒儿自知劳烦师尊多年,又无长进,多惹师尊不快,想来您已忍许久,那日的话其实徒儿听见了,这儿本就是师尊的居处,哪有主人离去客人留下的道理,您不必为了躲我而离开,徒儿自会搬离朝眠峰,不再于此碍师尊的眼。
  望尊康健。
  越尔乍然被这信唬住,眼底流露出错愕神色。
  小徒儿这意思,是离家出走了?
  年长女人后知后觉,昨日商量离峰的事应当是被这孩子听了去。
  她头疼扶额,终于意识到,小徒儿已到了十三四岁——这人崽子最麻烦的年纪。
  本是决意离开一阵的心,此时又有些动摇。
  这几年来,她一是因那卦象四处奔波,为自己的计划作准备,二是每每看小徒儿的面庞,再见这孩子的火灵根,就不住的想起记忆里那人。
  不敢亲近,不敢多见,自己已试着放下她许多年,好不容易有了点起色,只一遇见祝卿安便被打回原形,止不住的心痛。
  越尔愈感痛苦,叹息把书信收好。
  养孩子这么些年的弊端终于浮现。
  她到底是不忍心任这姑娘在宗门里自生自灭。
  还得去把人捡回来,越尔又展信,打算看看小徒儿在哪儿。
  可细看两遍,那简陋的书信一点儿也没写这倒霉孩子的去向。
  越尔凤眸冷然,没忍住——
  猛一下把书信捏皱了。
  第12章
  找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还不容易,越尔倒没太担心,玉镯上有她一道神识,感知一番就能知道人在哪儿——
  女人停住。
  玉镯方位在隔壁。
  她有些不太好的预感,蹙眉去了小徒儿的屋里。
  书案上,可不正是躺着自己嘱咐过祝卿安不能摘下的墨玉镯子?
  越尔思绪在心头翻滚,涌动着最后自嘴里溢出来。
  “呵。”一声冷笑。
  她此前怎么没发现,小徒儿这么不听话?
  *
  近来无人闹事,掌门可谓是清闲,悠哉悠哉在流云殿吃茶,案上错落摆了几碟花生瓜子一类的消遣。
  她许久没过这样的生活了,这群小崽子今日居然如此安静,掌门起先还喝得高兴,可越喝就是越心慌。
  不会是要准备闯个大祸吧?
  她放下茶盏,不甚放心,决定还是去学堂巡视一番,看看这群崽子在干嘛呢。
  学堂依旧热闹,坐满了豆丁,掌门粗略扫一圈没发觉有谁人不敬师长,便准备回去。
  不错,总算能歇息一下。
  嗯?她似乎反应过来,回头又扫了一圈,那头熟悉的银发竟没在这学堂里出现。
  小师祖呢?!
  掌门不敢相信再看几眼,当真没有看见对方半点身影,连带着边临那姑娘也不在。
  她拧眉,心生怀疑,这两孩子跑哪去了?
  难不成是仙尊把人带了回去?可边临又去做什么。
  掌门越想越心慌,出了学堂打算去朝眠峰上问问。
  只一出门,腰间玉牌闪烁,耳畔有道传音,“本座在流云殿。”
  老祖的声音。
  掌门吓出一身冷汗,飞赶回去,进门见身穿金红锦缎披风的女人气定神闲坐在宝座上,捏一颗瓜子在手,也不吃,垂眸等她。
  “老祖唤我来何事?”
  女人终于抬头,“小掌门可有在学堂看见祝卿安?”
  “本座有事找她。”她唇边勾起一抹笑,眸中却不含什么悦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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