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终究是不敢开口。
  大抵一炷香过去,向善生终于从屋里出来,她半拉半抱着满脸疲态的商陆,对着越尔点头算是拜过,“见过仙尊,人在里头,正睡着。”
  越尔快步走进木阁,只留了个嗯字给她。
  “累死了。”向善生把人扔给小师妹,锤了锤肩,“你把你师姐带回去休息吧,今日的课业就给你们免了。”
  商陆踉跄一下,控制着自己,没砸到小师妹身上,才揽过她,回身朝师尊说,“徒儿先行告退。”
  向善生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小师妹则是因为这巨大的惊喜笑开了花,她跟在商陆身后还小小声地问,“师姐,今日的课业真的不用做了?”
  “再问就让你做完。”她才说完,向善生就在后面幽幽补上一句,小师妹瞬间噤声,捂住嘴对商陆眨巴眨巴眼睛。
  商陆牵了牵嘴角,“不用,若是师尊要你做,你就骂她一把年纪还食言。”
  向善生听这话,气得两手一叉腰就准备要开骂,商陆晓得她要发飙,忙拉着小师妹掐过御风诀就跑,等向善生那口气提起来,她们人影早消失在天际。
  “这两兔崽子!”
  反观屋内,越尔已坐至祝卿安身旁,见小徒儿正面色苍白躺在榻上,她不甚放心伸手在人额前探查一番,确是身子康健,只是尚且虚弱仍在沉睡,这才放下心来。
  但……她突然眉头紧锁,刚才小徒儿额前似乎闪过一缕黑气,待她仔细看去,却什么也没发现,莫不是她的错觉?
  “仙尊。”向善生这时推门而入,面上严肃。
  越尔思绪中断,松了眉眼,压下那丝疑虑问,“何事?”
  向善生没有靠她太近,远远停在阶下言,“虽不知小师祖为何落崖,但她身上似乎有异宝相护,心脉并未有太大损伤,又加之这两年您应当让她用了药浴炼体。”
  “才吊着口气等到被人捡回,不过此伤太重,可能还需修养一两年才能完全恢复。”
  异宝?
  越尔明了什么,往祝卿安脖颈处看去,果然那块红玉还安静坠在这孩子颈间,只不过细细观察,似乎出现了一道裂痕。
  她神情一怔,眼底闪过惊骇,但有人在前,越尔没有多言,只能压下慌乱的心神,点头微应,“本座可带她走了?”
  向善生思索一番并未旁的再要嘱咐,侧身一让,点了头。
  *
  这是何处?
  祝卿安感到自己浮于一片黑暗之中,略一动弹便浑身发颤,疼出冷汗。
  她不是去沉青峰想问问师尊的病是如何吗?黑暗随着她的思绪变幻,眼前雾气浓重,往外五步已是一片灰蒙,看不清前路何去。
  耳畔好像有人在呼唤她……往前,再往前……
  祝卿安被摄住心神,双目无神随前去,不知走了多久,胸口的红玉似感不对,微微嗡鸣发亮,这点烫意让祝卿安神思醒了一瞬,心口猛然一跳,眼底清明过来。
  她想停却已来不及,一脚踩空!
  几乎震碎她的剧烈疼痛瞬间席卷身体。
  “啊——!”祝卿安猛然起身,惊叫出声,胸口剧烈起伏,眼底还带着惊恐,茫然地向前望去。
  熟悉的女人正坐在她的床边,红衣柔暖,盈出一身檀香,浮于周遭,似曦光拂面,光瞧见这片衣角,便已拉她出了方才那处无望深渊。
  心头渐渐平稳下来了。
  祝卿安觉着自己不该哭的,但她还是忍不住鼻头一酸,轻轻,悄悄,又明目张胆地将自己放进越尔怀里,发出一声抽泣。
  “师尊,我方才好痛。”
  女人似乎僵了僵,但很快放缓身子,环抱住她,“嗯,现在可还有什么不适?”
  越尔这话问得轻柔,眸光却凝重,不知在思索什么。
  祝卿安缓了老半天,才在温暖的怀抱里渐渐放松,摇了摇头不愿再回想刚刚那些经历,艰涩开口,“师尊,水……”
  越尔终究念着她的惨状,压住火气在空中虚写几字,指尖凝出一水团给小徒儿喂去。
  祝卿安尚不知一会儿有什么大祸等着她,还乖软靠在女人怀里。
  咕咚咕咚把水团咽下去了。
  “说吧,”等她完全倦怠下来,越尔冷不丁出声,音色稍愠,颇有一股风雨欲来的意味。
  “你偷跑出去做什么?”
  第10章
  祝卿安背后寒毛一竖,下意识已是直了身子,抬眼去看,女人坐在外围,挡去了天光,背后透出点子光晕,面上哪还有什么笑容,往日里慵懒的神情消散,只余沉沉郁色,凤眸微垂,目光冷淡锁在她身上。
  那身红衣和周遭檀香也慢慢淡却了。
  祝卿安试图从她眼尾红痣里瞧出点柔和味道,但实在骗不得自己,缓缓缩成团,往后退了退。
  师尊她,好像生气了。
  越尔冷笑一声,“怎么?有胆子跑出去没胆子说?”
  她的确是气,有气自己没把这孩子看牢,但也气祝卿安招呼也不打就乱跑。
  宗门里尚未修炼的孩子都只能在云疏峰内活动,不是不想给她们出去,而是不能给,凡人太弱,磕着碰着都可能丢了性命,更别提不慎遇到什么没长眼的妖兽,说不准眨眼就被吃了。
  谁能救的及?
  也就这孩子幸亏带了红玉护身,且磨炼了两年,底子不错,不然能不能回来都是另一回事。
  越尔越想越气,又想到红玉开裂,更是烦郁。
  祝卿安一眼就瞅见她面色愈发阴沉,渐感不妙,再不敢瞒了,赶忙挪到她身前,低头小声解释,“师尊,”
  “我只是想去沉青峰问问您的病。”
  她的病?
  越尔顿住,难得思绪错乱一瞬。
  她眸中闪过几分错愕,但很快压下,看似仍愠怒的模样,实则声音都缓和许多。
  “为师那病早说过是老毛病,你这么急作甚,还不能等等再来问?”
  “傻不傻。”
  祝卿安却被她戳中痛处,又想到自己毫无用处,血眸没了光亮,“我,我怕……”
  怕您也像阿娘那样眨眼就没了。
  她未尽之言没在低低的抽泣声里,没有让师尊听见。
  越尔眼见这孩子哭得细碎,又不敢大声,缩在一团一抽一抽的,让人多生怜意。
  她长叹一气,把人重新抱回怀里,拭去这孩子的泪,“别哭了。”
  “这两年没哭,今儿终于忍不住了?”
  这女人哄人的话还是这般不中听,祝卿安那点子难过都被她惹得散去不少,吸吸鼻子停下来,后知后觉些羞意,红了耳尖把脸埋进越尔怀里。
  没想到一不小心抵住柔软。
  两人皆是一顿。
  越尔只是有些不适应,倒也没太在乎,祝卿安却猛然抬起脸来后仰,挪远了点。
  “师尊……”她语无伦次,想比划什么,最后又放下。
  直把越尔逗笑了。
  “你紧张什么?”她好笑道,红痣随眼尾微动,轻轻扬扬透出几丝漫不经心。
  祝卿安这下真说不出来话了。
  越尔挑起祝卿安脖颈上所戴红玉,细细摩挲上头的裂痕,轻道,“这红玉替你挡过灾害,怕已没了庇佑之用。”
  “这镯子有为师一道神识,可护你周全,切莫轻易摘下。”她把自己腕上的墨玉镯子褪下,轻轻给祝卿安戴上。
  镯子上还残存她微暖的体温,这点温度浸染了玉镯许多年,现在落于祝卿安腕上,也慢慢渗进去了。
  银发人儿愣愣摸了摸镯子,不太习惯,总觉这镯子套在手上,就像是师尊一直牵着她,温和熨帖,又犹如绳索一般将她套牢。
  祝卿安很久后才发觉,这镯子也真就像一根红线,将她与师尊紧密牵连于一处,绑了漫长一生。
  但此时她只是感动于师尊对她的关心,妥帖将镯子藏在袖中,认真点了点头,“徒儿明白。”
  她想得不多,越尔心却难安。
  红玉受损,徒儿只怕是——
  她蹙了蹙眉,思忖道,“为师近日没有空闲,你既已显骨,就先去学堂修习吧。”
  学堂?祝卿安愣怔。
  “显骨后有资质的孩子都会去学堂修习四年,若无错处一般就会拜入长老门下做记名门生,天分高的还可能被长老收为亲传,你在为师门下,本是不需去争这些名额的。”
  越尔难得认真同她解释,“但学堂专供给你们这些孩子解惑,若修炼上有何不懂,都可以在那儿求得解答,正适合徒儿入门。”
  这话挑不出错处。
  祝卿安也明白她的意思,但还是不可避免地乱想,“师尊您生气了吗?”
  是因为她这次坠崖,还是因为,她的火灵根?
  她自小心思敏感,极易想多,只一发散就偏到了老远。
  师尊,不要她了吗?
  越尔活过的年岁比她吃过的盐还多,只需她面色一变就知晓她心中所想。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