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等她发泄完毕,墙上的时钟已经悄然无声的过去了十几分钟。
早读下课铃声打断了周芸的怒骂,她意犹未尽的收声,把桌子上一团废纸砸到扶桑身上。
“滚滚滚!”陈艳芳怒骂,“以后出去别说你是我学生!”
扶桑浑身上下都是轻微的颤栗。
这份抖动一直被她强压着,随着走动的步子越来越明显,一直伴随着办公室锁门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她整个牙关都在打颤,牙齿互相嗑在一起的声音极为剧烈、她怕被人看到现在这么狼狈的样子,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让自己慢慢走到了此刻不会有人的楼梯阴影里,整个人在狭小的空间内,光与暗的交织下,构成了一个脆弱的轮廓。
“卡!”
白飞飞还蹲在角落里,一手撑在额头,眼泪往下掉,久久没能回神。
李柯似乎预料到了她此刻的状态,让工作人员暂时别打扰她,让她一个人消化消化。
白飞飞没消化太久。
卸下了眼镜的演员周芸并不像是戏里的陈艳芳,长得严肃,但其实笑起来非常和善。她站在距离白飞飞几步远的地方,见她的状态好了一些,才上前两步,叹着气说道:“真是对不起。”
“您说什么对不起啊。”白飞飞呼出了一口气,“那也不是您自己想说的。”
周芸点点头,又摇摇头,面上带了点忧愁:“好的演员要去体会角色,融入角色,虽然我只是饰演一个配角,但是我怕私下里融入过头,不自觉也变成那样。”
白飞飞蹭下巴上眼泪的手一顿,往后缩缩,害怕。
“别吧。”白飞飞可怜巴巴,想拽周芸的手。
但是手伸到半路,改成了扯她的袖子,还是有一点怕。
霍妩在不远处看,没上前打扰。
白飞飞巴巴道:“您别啊,您别入戏太深了,一点深就可以了,太深我害怕。”
“她要入戏太深,这组里每一个年轻演员不害怕的啊。”一旁的辅导员说,“都是学生仔,和她当同事的还都没她官高,比她官高的还有把柄在她手上……这是个绝杀局啊。”
白飞飞猛点头,可不是嘛。
但那些人并没有直面班主任的恐惧,她和几个同样饰演女学生的女演员就不同了,那是真害怕啊。
周芸被白飞飞可怜巴巴的样子逗笑了,见她一副想跟自己说话,又害怕自己是‘陈艳芳’的模样,真是怎么看让人怎么想逗她。
过会,大概还是于心不忍,说道:“放心吧,芸姐是老人了,不会真那样的。”
白飞飞可怜垂头,“您不能骗孩子啊,孩子本来就是第一次拍戏……”
“可怜死了。”周芸再也忍不住被逗笑了,片场氛围破冰了不少,“不骗你,真不会。”
第068章
午后起了风, 勉强吹散了总是挥之不去的暑气,因为炎热而倦怠的工作人员精神都振奋了不少。
近四十度的高温天, 有暂时没戏的演员没事做,找了一片空地,百无聊赖的直播无油煎蛋。
黑色平底锅上的鸡蛋逐渐成型、变白,最后成功变成了一个无油煎蛋。白飞飞看的有趣,但自己却像是个白晒蔫了的小白菜,躲在树底下,捡了几片叶子狂扇风,顺便候场。
饰演英语老师秦岭的演员戏份不多,拍摄时间为期一共就只有三天, 对手戏也大多是和配角组的。
今天这是少数几个跟主角组的戏,白飞飞读了读剧本,若有所思的说:“秦岭这个时候, 是不是已经知道什么了?”
不光是观众会猜, 没有全部剧本的演员其实也会猜。
整件事情看似发生的地点只局限在这么一个校园里, 但事实上却映射了形形色色的人生百态。秦岭看起来像是个局外人, 可她又非常敏锐的比所有人都提前察觉到了怎么样才能规避被挑选为‘猎物’, 甚至将她告诉了扶桑……以及每一个, 有‘潜力’被当成‘猎物’的人。
白飞飞问的, 是她本人想问的,同样也是戏里扶桑想问的。
事情就发生在她和秦岭见面不久后。
那次的见面,秦岭并没有和她说太多的话, 只是不断地强调了几个关键字眼:一定要好好学习、光荣榜等词汇。
可老师对学生说要‘好好学习’的话实在是太常见,甚至就连扶桑都没有当一回事。她那天实在是太多琐事了, 要回家收拾母亲住院需要的东西,要准备病人手术后可以吃的饭菜, 还要来来回回跑手续,也要完成高二下学期繁重的作业,每夜几乎都是凌晨两三点才睡。
忙碌一天,滴水都没来得及喝,她舔舔嘴唇,却发现甚至已经干到了口水都无法浸润自己的嘴唇。
一直到了很晚,夜幕隆重,整座城市里都看不到几盏亮着的灯光时,扶桑才回想起白天对话中的不对劲。
秦岭说:“光荣榜上的学生,是万众瞩目,媒体、报纸、领导都非常重视,他们无一例外成绩都非常好。有的直接保送,在校内,他们也都是所有人重点关注的对象。”
“老师对他们会有优待、教导主任和校长会亲自查班,大小考试都会过问身体精神,补助超过国家标准数倍……扶桑,你要好好学习,你才能成为这样的人。”
“只有成为这样的人,你才能有一个光明灿烂的未来。”
白飞飞喃喃道,“最后的这句台词,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没说啊?”
与未来相对的,是现在。
如果扶桑不能成为光荣榜上的那些人,不能在这个本就对未来充满渺茫和不确定的年纪里,坚定的选择自救、坚持,那么她的未来会是什么样?
这几乎是可以预见到的。
她不会有未来。
她所经历的一切,足够将这个年纪的人彻底击垮,沦为那个‘猎物’,从而被高位者随意挥挥手,就被无情的摧毁一生。
霍妩手上的剧本是全部的,毕竟她全程参与了剧本的创作,既然白飞飞自己猜到了,她也没必要隐瞒,便说道:“原来的话是:只有成为这样的人,你才能改变穷途末路的现在,拥有一个光明灿烂的未来。”
白飞飞不解,抓着霍妩戏服腰后的飘带玩,无意识的,情绪比刚刚好了一点:“啊,为什么要改啊?”
“她知道的太多了。”霍妩冷漠脸:“喧宾夺主,而且没必要。”
秦岭的人设并不复杂,甚至可以说非常简单。
她在这所学校任教,只是来刷履历的。常人甚至无法触及到的背景导致她知道的秘密比常人多许多——譬如陈艳芳就不敢惹她,甚至在面对时需要讨好,背地里也不敢多嘴,怕被人听到话柄。
秦岭知道这所学校现在拥有的‘规则’,也知道‘规则’是怎么产生的,更知道‘规则’的内容,甚至多多少少知道那些人都会有谁,可她没有想过去打破这个诡异畸形的平衡。
或许是因为打破‘规则’的后果不是她能承担的,又或是她自己也没有能力打破,而只能用这种迂回的方式,尽可能的减少受害者的产生。
但她的选择,对于现在的白飞飞而言说还是个迷。
霍妩知道。
白飞飞想,如果霍妩愿意告诉她的话,那她就也能知道。
她扯扯霍妩后面的小飘带,语气带着讨好:“阿妩,你不能告诉我吗?我好想知道啊。”
霍妩莞尔一笑,享受白飞飞讨好撒娇的表情和小动作,但又得尊重行业的基本原则:“不行。”
白飞飞也不追问,试探性的撒个娇就够了,多了就显得有点无理取闹了。
她把玩着霍妩后面的飘带,忽然疑惑的道:“乌灵的成绩那么好,明明可以保送的,但是为什么光荣榜上没有她的名字啊?而且,她明明可以做更高薪也更轻松的家教——学校不少老师不都找过她教自己孩子吗?为什么她反而要去高级酒吧打工啊?”
这是乌灵视角的剧情,白飞飞是不知道的。
扶桑的视角内,同住在一起后,乌灵总是早出晚归,每天晚上9点左右出门,要到第二天的凌晨两三点左右才回来,每一次回来身上都是相似但又不相同的气息。
酒味、香水味、还有烟味,甚至有几次,她闻到了一种似曾相识,但是却怎么都想不起来是什么的味道,而且还总觉得,这个味道似乎缺失了点什么东西。
就像是夏天没有了西瓜,秋天没有了落叶,那股味道也像是少了些东西,明明至关重要,可扶桑想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