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忍冬作为东宫的大主管,虽随身伺候着萧淮川,可东宫别的事物也不少管, 着实很忙。
如今殿下既然看重这个小太监, 他何不顺手推舟,也当给自己培养个副手。
忍冬走后,小德子的眼睛便看向了托盘里的那个空碗,下意识倒吸一口凉气。
今日萧淮川请刘太医前来诊治, 小德子和忍冬皆在一旁伺候着。
刘太医的诊断他们也都听了一耳朵,大抵是说太子殿下夜间盗汗, 心烦失眠, 虚火居多, 给开了一副黄连上清汤, 清热泻火。
这方子黄连为主, 配上连翘、白芷、黄柏等物, 听着就苦。
而这药方寒凉, 降热毒有奇效, 却不可多服, 因此还搭配开了知柏地黄丸。
刘太医顾忌着萧淮川的面子,留了些话没有说,知柏地黄丸除了能降火,还是大补之物,专补肾水亏损。
他诊断了太子殿下的脉象,也将情况猜了七七八八。太子殿下内火过旺,这一下子猛然泄出,对身体到底不好。
忍冬自然看不明白刘太医遮遮掩掩的诊断以及这些药方子,可小德子看得真切啊。
这里面的来龙去脉小德子都能理的一清二楚,因此也更加心惊。
只希望知晓主子这样隐晦密辛的自己,可以多活些时日吧。
为了自己的小命,小德子势必维护好太子殿下的声誉!
问就是太子殿下感染了风寒!
小德子想着,便小心将忍冬交代的事情一一处理干净,善了后。
·
“殿下。”
暗卫悄无声息的进入,向萧淮川行礼。
萧淮川停下手上正在写的折子,抬眸看向暗卫,“有什么最新消息?”
暗卫拱手道:“回禀殿下,太后娘娘的仪驾已到京郊外的官驿,只待明日入京。”
“三皇子殿下在旁陪同。”
萧淮川颔首,只是“嗯”了一声,暗卫再次开口禀告:
“属下得到消息,太后娘娘此次回京,是为了……张二小姐的婚事。”
萧淮川微微掀了掀眼皮,唇角勾起一抹没有什么温度的弧。
承恩公张家的二小姐……
那是天丰帝认定的太子妃,谁敢定下她的婚事?
太后也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除非……
暗卫显然也清楚这点,“殿下,太后与张家此次的目的,是您。”
他们就是冲着太子妃的位置来的。
萧淮川眼眸微垂,意味不明地反问了一句,“是吗?”
“这些事情孤知晓了,你且小心,继续盯着他们。”
暗卫退下后,萧淮川一人静静坐在书房内,目光沉沉,一动不动,宛如一尊木雕。
因为方才喝过药的缘故,萧淮川的口中充斥着苦意。那浓烈的苦寒涩然顺着舌尖蔓延至咽喉,经久不散。
随着烛光燃尽,书房内的灯光幽幽黯然,萧淮川身子随意靠在圈椅中,身子大半都隐入了黑暗中,深邃的眼眸暗沉如浓墨。
萧淮川一只手臂弯曲,支撑着头,另一只手则是搭在圈椅扶手上,手指下意识地摩挲起腕间挂着的那颗砂金珠子,温润的触感如今却似烙铁般滚烫,烫得萧淮川睫羽颤颤,指腹发热。
“这苦,挺好……”
萧淮川轻轻喃喃了一句,嘴角却是一抹除不掉的苦意。
有这满腔钻心的寒苦,心底翻涌的涩然,才能一直提醒着萧淮川,前一日夜里,他是多么的荒唐。
他居然对着从小看着长大的弟弟,产生了那等冲动和妄念!
萧淮川不是没想过,他是不是因为长时间不曾纾解,才情难自禁;亦或是昨日看了那等旎情之书,受了刺激,才做了那样的梦。
甚至于那书是表男风断袖之情,萧淮川这才起了妄念。
萧淮川向来是冷静自持,对那档子事亦是不怎么热衷,甚至于到了清心寡欲的地步。
他的身边干净到连个通房侍寝丫头都不曾有过,东宫的后院仿佛是冰封在霜雪之下,不染凡尘。
一来,他没有这方面的需求,二来,亦不想身边被人安插眼线,拿捏住把柄。
他不喜与女子亲近,可萧淮川也未怀疑过自己会喜欢男子。
毕竟前朝末帝便是前车之鉴。
前朝朝廷党争严重,多是党同伐异之徒,而末帝昏庸无能,已然失权,地方豪绅所刮民脂民膏,民不聊生,这才各地起义。
若说前朝灭亡全怪罪于末帝好男风,被那男妖后蛊惑亡国,这显然是无稽之谈,萧淮川亦是嗤之以鼻。
可前朝末帝好男风,欲立男后这样的举动,却是末帝昏庸的表现,罔顾人伦,不合阴阳,萧淮川的皇祖父,大乾的太祖皇帝对此深恶痛绝。
太祖皇帝在世时,亦是多次下令整改抑制男色之风。
直到天丰帝继位后,他不甚在意此事,民间风气也渐渐放开。
就算是京中权贵有擅此道者,只要不将这些弄到明面上,大多数也都是睁只眼闭只眼,上不得什么台面。
萧淮川少时也曾看过男女相关的旎情春图,是兴致缺缺。
他眉头紧锁,难道他真的是不喜娇娥,独爱须眉……
不然怎么解释萧淮川看了那两书生知己交颈之事,便压不住了心中的冲动?
可是,即便他心中真的喜好男子,萧淮川梦中所想所念之人,怎么可以是他!
那是萧淮川认定的弟弟,和他同为男子,一同长大的阿元啊……
萧淮川这般想着,双手不自觉地攥紧扶手,指节泛白,昔日与贾敬相处时的点点滴滴都如走马灯般在眼前浮现。
第一次见面便为自己打架的小团子;
春日杏花树上调皮摇着树枝、令自己落得满身杏花的小少年;
进士及第簪花时意气风发的青年;
从山上滚落跌得满身伤痕却递砂金珠子给自己的那张笑脸;
以及衣裳落下,露出莹白肩头,转眸朝自己看来的那双早已经记在心里的桃花眼……
贾敬的一颦一笑,他的抬眸垂首,早已经入了萧淮川的眼,进了他的心。
萧淮川狼狈地抬起手,宽大的袖袍遮住他的眉眼。
“呵呵……”萧淮川不禁呜咽出声,那闷哼的笑里是苦涩与痛苦。
萧淮川如今心中怎么还会不清楚,他哪里是好什么男风,他心之所向的,仅此阿元罢了。
他居然爱慕上了这么一位不该爱慕上的人。
萧淮川深知这禁忌之情如深渊,而他如今便是立于这深渊之旁。
是悬崖勒马,还是……沉沦至底?
萧淮川掩盖在脸上的手颓丧地垂下,露出那张痛苦难忍的脸。
他垂下的手虚虚握着,却又仿佛什么都握不住,显得极为无力。
且不说如今他的处境荆棘密布,夺嫡之路,一旦踏出,便再难回头。
就说,他当真坐上那位置后,掌天下万民,持江山安稳,御史们的刀笔皆对着他。
禁忌之情若是泄露,他真的能护住阿元吗?
就算抛开这些不谈,阿元是怎么想的呢?
萧淮川的眼底划过一抹微不可查的自嘲,这样令人恶心的妄念,阿元若是知晓后,会远离他吧。
阿元肯定会躲得远远的,不让萧淮川找到。
萧淮川至今还记得,贾敬为了不愿被贾敷安排相看,不惜挨了家法。
他明明知晓贾敬的心意,他的阿元只想找个心意相通之人,难道自己还能强迫不成?
萧淮川扪心自问,他做不到。
他不可能伤害阿元,更不能强迫于他。
可是,萧淮川真的能亲眼看着贾敬娶妻生子,子孙满堂吗?
一想到这个场景,萧淮川便心如刀割,心中妒意能烧红他的眼眶。
但是他又能做什么呢?
萧淮川深深吐出一口气,努力平稳着颤抖的身体。
他能做的,就是好好护着阿元,将阿元留在他的身边,至于以后……
萧淮川的手稍稍抬起,攥住了圈椅的把手,在他指节的用力之下,木头发出了“嘎吱”作响之声,好似下一瞬就要断裂。
萧淮川只觉得自己脑中如有一把木锯在拉扯。
他唾弃自己的情不自禁,自厌于这份难以宣之于口的晦涩之情。
“我说过,我要护着阿元……”
萧淮川缓缓抬起眼眸,死死盯着眼前微亮的烛火。
他先前已经想明白,他要坐上那位置,才能护着阿元。
从前,萧淮川只当这是想要护着弟弟的心,如今他已然明白,自己为何会向阿元许下那等承诺。
事已至此,萧淮川更加不会动摇脚步,只有他能护着阿元。
至于那不可言说的情,若是一步错,便会步步错,往前,是万劫不复。
然而,他又怎么可能放手呢?
让他割舍对阿元的情感,犹如肝肠寸断,他断然做不到放阿元离开。
窗外,忽的响起淅淅沥沥的雨声,打在窗棂上,呼呼作响,烛火将灭,更衬的书房一片孤寂,而萧淮川被这孤寂吞噬,整个人都隐匿于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