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虽然表面上看两人都是在互相夸赞对方,但只要仔细一听就能发现,他们说话的语气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平和,仿佛字里行间弥漫着一股火药味,针锋相对,暗潮涌动。
坐在一旁的薛琼自始至终都低着头,全神贯注地盯着手中的书籍,可嘴角却不自觉的勾起。像是知道了什么。
另一边,宋子虚则有些坐立不安起来。他先是用手中的书本半遮着脸,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贾敬和程一序二人。见两人跟对峙一般,他下意识和稀泥,打着圆场道:
“今日程兄和培元搭配的可谓是天衣无缝,两人真是惺惺相惜啊!”
程一序微微一挑眉,和故意强自己风头的人惺惺相惜?
他与贾敬对视,望着对方那双狡黠上扬的桃花眼,便知道贾敬是故意的。程一序扯了扯嘴角,倒也没再说什么,低下头去,看起了他不知道看过多少遍的书。
贾敬见状,下巴轻抬,唇角微微上扬。
其实,程一序出手捂住那位庶吉士嘴时,贾敬便已经猜到他想做什么。程一序是想借此机会为自己造一番势。
贾敬原本不想横插一脚,可对上程一序的目光后,贾敬忽然改变了想法,这才有了方才看似他们二人一唱一和的事情。
一切都相安无事,方海峰来时便瞧见了这一幕。
望着院落里晒着的书,以及席地而坐的翰林院新任官员,方海峰仿佛并不觉得诧异,他对他们的行为也未做出什么训斥。
有人眼尖地看见方海峰到来,连忙站起身,有些紧张,生怕被方海峰训斥失仪,“方大人。”
其余人也纷纷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的褶皱,向方海峰问好。
方海峰并没立即开口,而是抬头看了看日头,日头已经快下去,还有半个时辰不到,就是下值的点了,他负手站立,颔首道:
“将书都搬进去吧。”
大家先是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紧接着便听方海峰的话,抱起晒好的书,却没急着迈步离开。
刚才那三位典籍反感的态度,明眼人都看的出来,现在进去,怕不是又得挨骂。
他们好好地肯定不想被人训斥,可又怕顶回去,那老典籍受不了,直接晕厥。
方海峰眼神扫过一众人,沉声道:“跟上。”
丢下这句话,他便转身就朝屋内走去,其余人抱着书紧跟其后。
他们一行人刚进来,三位典籍便骤然站起了身。
方海峰无视三位典籍的动作,而是指挥着贾敬一群人,“将书放好,你们便下值吧。”
他这话刚落,大家的脚步明显快了几分,纷纷将书放好,便跟脚底抹油一般,出了屋子。
贾敬故意慢了几分,余光偷偷朝方海峰的方向看去,见三位典籍已然气势汹汹地站到了方海峰的面前。
可再想接着看下去时,方海峰的目光忽然射来,贾敬便知,是偷听不成了,这才将手上的书放好,迈步出了屋子。
程一序走到贾敬身边,“培元兄不猜猜,方大人会和典籍说些什么?”
贾敬瞥了他一眼,“程兄这么好奇?不若进去听听?”
说完这句话,贾敬便不理会程一序,径直走了。
刚出翰林院官署,贾敬便看到了一架熟悉的马车,那是萧淮川微服出宫常做的马车。
贾敬先是和薛琼宋子虚道别,便朝那马车走去。
马车外站着的,正是今早给贾敬传消息的小德子,见贾敬走来,笑得一脸谄媚,“二爷,您下值了。”
贾敬下巴朝马车抬了抬,“他在里面?”
“诶,殿下一直在等二爷您呢。”小德子连忙点头,手上动作麻利的打开车帘,马车旁早已经放好了脚蹬。
贾敬提着衣袍,便钻进了马车。
萧淮川在闭目养神,贾敬进来的一瞬间,他便睁开了眼睛。
贾敬刚想说什么,就见萧淮川的神情有些怪异,不禁迟疑道:
“怎……怎么了?”
萧淮川伸出手,轻轻抚摸过贾敬的脸颊,轻声笑道:“怎么跟花猫似的。”
第57章
萧淮川的话里满是打趣, 贾敬微微睁大的桃花眼愣怔着望着萧淮川,像是没明白他在说什么。
他这幅神情,再配上脸颊蹭上的灰土, 活像只在泥堆里打滚的花猫。
萧淮川忍俊不禁,再次轻笑出声,凤眸满是笑意。
贾敬微微张唇, 贴着自己脸颊的那只手, 触感微微粗糙, 干燥, 温暖,令人留恋。
他敛眉,下意识想要偏过头去, 嘴上说着:“哪里?我自己来……”
贾敬未说完的话下一瞬就顿在了喉中, 他的下巴被萧淮川捏着,想要偏过去的脸被固定住。
萧淮川向前倾身,“躲什么?你又看不见。”
他轻抚着贾敬脸庞的大拇指稍稍一用力,指腹便刮去了贾敬脸上沾着的灰尘。
贾敬脊背不自觉地挺直, 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揪着里衣袖子,呼吸渐渐轻了, 他屏住了呼吸。
仿佛这样, 他就能将萧淮川身上那股熟悉的气息和清冷松香隔档在外。
贾敬眼神定定地望着低眉给自己擦脸的萧淮川。
他能清晰的感受到, 萧淮川的手指一点点在自己的脸上移动, 时不时便用力点。
萧淮川还顺便将贾敬鬓边散落的碎发挽到了耳后。
贾敬就这么静静望着, 望着和他隔了只有一指距离的萧淮川。
忽的, 贾敬敏锐的发觉, 萧淮川的目光定格在了某一处, 贾敬心下一紧。
萧淮川在看什么?
萧淮川的目光落在了贾敬泛着绯色的耳朵尖上。他的手下意识就摸了上去, 感受着指腹下的微热,直接捏了捏。
贾敬浑身一颤,猛地偏过头,身子朝后仰去,挣脱了萧淮川的手。
萧淮川的手顿在了半空,眨了眨眼,难得脸上露出茫然的神色,甚至他自己也没想到自己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他看着贾敬偏过去的头,微垂着看不清神情。
一晃神,萧淮川便恢复了往日里的镇定平静,面色如常,缓缓收回顿在空中的手,轻咳一声,像是在和贾敬解释道:
“你耳朵上刚刚也沾了些灰,已经擦干净了。”
贾敬依旧垂着头,听了萧淮川的话后,轻轻点了点头,“嗯,谢谢淮哥了。”
萧淮川见贾敬后仰着略显别扭的姿势,像是在躲自己,眉不禁拧着,“你这样扭着多不舒服,来,坐好。”
说完便朝着贾敬伸出手,想要将贾敬捞到自己身边坐着。
贾敬却顺势坐到了马车的侧面。
萧淮川刚想说什么,贾敬便抬起头,抬手撩起来了旁边的窗帘,清了清嗓子道:“淮哥,我坐这里刚好看看外面。”
他撩起窗帘的手上扬着,衣袖自然落下,衣袖下方一块深色吸引了萧淮川的注意。
萧淮川有些疑惑地看向贾敬,指了指贾敬的衣袖下摆,“阿元,你今日不是去翰林院当值吗?怎么弄得一身灰?”
贾敬正了正脸色,也没瞒着萧淮川,将今日的事情都和他说了一遍,也冲淡了他们之间的尴尬。
萧淮川越听脸便绷的越紧,“翰林院的这些老学究居然这样倚老卖老?”
各衙门老人欺负新人是常有的事情,萧淮川也知道,就连他刚接触朝政时,也有许多人看他面嫩,忽悠他的。
可这常有的事情,萧淮川却不喜欢,甚至很是反感。
贾敬随意地摆手,好似毫不在意道:“各衙门里皆有这样的事,况且我们是城门失火,被殃及的池鱼罢了,再说,我们也没有吃亏。”
老人欺负新人,确实常有,可新人也不是站在原地被人欺负的,不是吗?
萧淮川没有答话,可他微微下撇的唇角,让贾敬知道,他并不认可。
贾敬垂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还是穿着今日当值的官服,而官服多处也都蹭了灰,早没早上的光鲜亮丽。
这穿新衣服第一天,就弄得满身灰回来的日子,贾敬也是许久没有体验了,眼里竟然还闪过一丝怀念。
萧淮川注意到贾敬的神情变化,关心问道:“在想什么?”
贾敬饶有兴致地问萧淮川,“淮哥还记得,我第一次去宫里读书的日子吗?”
按理说,大乾每位皇子读书学习时,都应该配一位伴读,而萧淮川却是个例外,他没有伴读。
至于原因,贾敬也不清楚,好像只知道原本天丰帝给萧淮川安排了一个,但不知怎的,就没了后文。
而没到五岁的贾敬便是这时候被天丰帝招进宫,充作萧淮川的伴读,陪太子读书。
他虽没伴读之名,却有伴读之实。
萧淮川见贾敬这样问,还当真思考了一番,又见贾敬这幅灰头土脸的模样,心中了然,不禁笑道:
“是了,你那天也是这个花猫模样。”
“如此看来,你很得意嘛。”
贾敬那日第一天进宫陪太子殿下读书,府里给准备了一套崭新的衣袍,可那日,贾敬便跟人打了架,两人扭打在一起,滚得浑身是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