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北府一丘八 第1296节
可是刘裕的话,却是分明地表示,若是回到百年前,自己若是助祖逖改朝换代,自立为帝,那岂不是就成了贾充这样的角色了吗?刘敬宣以前没有好好想过这个问题,直到刘裕这样提起,才犹豫了半天,说道:“祖逖将军可是心怀天下的大忠臣,大英雄,他绝不会象司马氏这样,被权力所迷恋的,历史上的他,不就是为了忠义,主动地交出了军队和地盘,自己虽然郁闷而死,可是没有走出举兵谋反的这条路吗?”
刘裕点了点头,说道:“阿寿说得好,祖逖将军之所以高尚,之所以值得我们追随,就在于他知道君臣之道,即使是有作乱的实力,也没有起兵谋反,拥兵自立。不然的话,他和曹嶷这种当时割据一方,只是上表称臣,却是实际自立的家伙,或者是王敦这种占据荆州,却是想自立为帝的叛贼,有什么区别呢?若是他真的想当皇帝了,或者是想割据自立了,我们再去帮他,那不就是助逆了吗?那祖将军身上的忠义光辉,还有吗?”
刘敬宣的额头开始冒汗,他无法反驳刘裕的话,只能这样看着刘裕,刘裕叹了口气,摇头道:“之所以祖逖将军成为圣人,就在于他的忠义,而之所以王敦,苏峻,祖约等人成了反贼,就在于他们起兵作乱,所以,我们如果是要助祖逖将军北伐,那就是英雄,若是助他篡位自立,那就是贾充这样的反贼,你的曾祖父就是因为明白了这点,所以受了天大的委屈,再不认同司马氏的皇帝,也没有走助祖约,苏峻谋反的路,而是到了淮北的山寨,继续接受朝廷的名号,名义上是朝廷的兵将呢。”
刘敬宣咬了咬牙:“那我们可以助祖逖将军,不起兵作乱,但也不是随便就把军队,地盘交给朝廷,而是据豫州自立,这样总可以了吧。”
刘裕摇了摇头:“那就成了王敦,占据大州,不奉王命,朝廷派官员将军来接收军队,你不遵从,就是谋反。而且桓温能割据荆州,包括王敦早年可以做到这点,说白了在于朝中的世家,比如王导,还有后面的王坦之,谢安等人支持他们这样自立,但在当时,司马睿是连世家都想收拾的,根本不会跟祖将军妥协,要么就是驱逐朝廷的接收官员,谋反自立,要么只有交出军队和地盘,没有别的选择,阿寿,到了这步,我们怎么办?”
第5228章 阿寿亦有劝进意
刘敬宣咬了咬牙,恨恨地说道:“如果是祖逖将军的话,我愿意追随他,就算他想取代司马氏自立,就算他会成为别人嘴里的乱臣贼子,我也没有怨言,毕竟,你就算用司马氏来说,起码从司马懿到司马昭,还是有能力的人,虽然他们背信弃义,虽然他们当街弑君,但起码他们是有打仗的本事和能力,起码他们可以结束乱世,一统天下,就象祖逖将军,我不管他是不是会篡权夺位,但他起码可以驱逐胡虏,起码可以解救在胡虏治下的汉人百姓,这就足够了。”
刘裕轻轻地叹了口气,他的胸中,有一团火在烧,仿佛回到了穿越前的世界,是啊,当年在他生活的那个世界前不久,也就几十年前,华夏大帝也是经历了倭寇的入侵,一度几乎全国沦陷,一半以上的国土和民众沦陷于倭寇之手,象极了这个世界,也正是因此,他才会从小就立下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的志向,虽然他知道,这个时代的胡虏,和后世的倭寇不可混为一团,严格来说,胡虏也多是炎黄子孙的后代,因为各种原因而出夷入夏,在不远的将来也将会和汉人融为一起,成为新的华夏一族,但无论如何,对于倭寇,他只有骨子里的痛恨,也会不自觉地把这个时代的胡虏,代入成为倭寇,这也是他想要继承祖逖遗志,恢复中原的最主要原因。
可是,刘裕也非常清楚,在这个封建时代,在这个全民都以为皇帝是君权神授,代天牧民的时代,想要扭转天下人被洗脑,固化了几千年的这种认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自己之所以想要登上帝位,也是想在掌握了天下大权,给视为天子之后,再亲口告之天下,自己和他们一样,都不过是凡人而已,都是肉体凡胎,都有生老病死,都有七情六欲,并不是高高在上的神,只有自己作为最高统治者亲口告知民众这一切,才能把几千年来的统治者,强加给自己身上的这种天神的光环,继而作为他们高高在上,世代奴役天下百姓的合法性给去掉。
但是,至少是现在,司马氏作为皇帝的合法性,和天下共主,被大家所接受的这一点,是无法改变的,自己虽然已经走上了帝王之路,也终将会在将来取而代之,但这条路上,仍然是需要得到越来越多的人的支持,今天,这个站在自己对面,坦诚相待,说出几十年来心事的最好兄弟刘敬宣,也许就是自己可以亲自辩明真理,以理服之的人选呢。
刘裕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道:“说得好,阿寿,其实我们作为重臣大将,现在也都应该明白,哪有什么神仙皇帝,哪有什么君权神授,要真的是老天降下一个昏君,世代奴役我们,让我们水深火热,生不如死,那这个贼老天,也应该推翻才是。只不过,要是想江山易主,朝代更替,那势必会引发天下大乱,司马氏再怎么混蛋,起码也是走了禅让的这套程序,按那些儒生的话来说,是合法地移了天命,所以天下人视之为共主,不然的话,若是在乱世之中,以兵强马壮就能为天子,那刘渊,石虎之流,岂不是也有君临天下的合法性了吗?那我们是不是要接受这些胡虏的统治了?”
刘敬宣恨恨地说道:“当然不是,他们是胡虏,他们是外来的,是原来晋朝,再往前推是魏国,是汉朝的臣子,趁着我们华夏内乱,而趁机窃夺江山,这种手段,比司马氏还要下作,还要卑鄙,而且他们不事生产,只是不停地征战,争斗,和我们汉人讲仁义,求和平是完全不对路子的,我们就是死,也不要接受这些野蛮残忍的胡人的统治。”
刘裕笑着点了点头:“那我换个问题,若是这些胡虏是仁义的,是讲和平的,比如苻坚这样的仁义胡人君主,我们是不是就能接受他的统治了?”
刘敬宣一时语塞,过了半天,才摇头道:“这个,我是不愿意接受的,汉人再坏,也是我们汉人,胡虏再好,也是胡虏,除非,除非这个苻坚能作为晋朝的臣子,平定天下乱世,然后解散胡虏的军队,与汉人百姓一起编户齐民,然后,然后再通过禅让这种和平的手段来登基为帝,也许,也许我能勉强接受,不过,不过我想我还是不想当他的官员,宁可回到淮北山寨,做个自由自在的汉人。”
刘裕点了点头,说道:“这就是了,这种种族,身份的认定,是大过一切的,同样,对于司马氏来说,天下人看来,他们仍然是合法的君主,虽然北方的司马氏皇帝向着刘渊,刘聪投降了,禅让了,但是司马睿还是在南方建立了政权,继承了晋国的正溯,这也是天下公认的事,若非如此,我们百年前的祖先,为何会来投奔司马睿,自认是晋国的子民,而不是象曹嶷这些北方汉人一样,割据自立,统治一方呢?”
刘敬宣没好气地说道:“那时是需要个共主,而且最早的司马睿,看起来也象是个乱世中能扭转乾坤的人,只不过,后来他暴露出了自己的野心和贪婪,更暴露出他的无能,几乎葬送了好不容易才稳定的天下,就因为这样,我的曾祖大人才会对他彻底失望,离开了军队,不再为他效力。至于后来嘛,是世家高门需要一个傀儡,坐在皇帝之位上,这样才好操纵和控制皇帝,挟天子以令诸侯。”
“只有到了谢安的时候,掌权多年后,司马曜坐上帝位后,想要亲政,谢安出于大局考虑才愿意让出相权,还给司马氏皇帝,结果司马曜拿回相权之后,他弟弟司马道子也想专权,这才有了三次昌道之战,把淝水之战后的一片大好局势给破坏,要我说,这是司马氏的第四次祸及天下之举,桓玄虽然是个王八道,但灭了晋国,篡权夺位这点上,我一点也不觉得有错,寄奴啊,你就是太心软了,灭了桓楚后,你就应该自立为君才对,我们今天也不用再受这司马氏的鸟气。”
第5229章 胸中大志语阿寿
刘裕笑着拍了拍刘敬宣的肩膀:“阿寿啊,时机还不成熟,司马氏再怎么混蛋,也是天下公认的天子,我扶立司马氏,助晋复国是得人心之举,但我要是自己坐这位置,那我岂不是就成了桓玄了?在我没有真正地建立盖世之功,没有平定天下,驱逐胡虏之前,这条路是走不通的。这只会让我成为天下公敌,连希乐,无忌这些兄弟,都会与我翻脸成仇,北府军也会陷入内战呢。”
刘敬宣用力地点着头,说道:“寄奴,我明白你的意思,你终于肯走这帝王之路了,哈哈,我刘敬宣等了几十年,就是要等这一天呢,这样我再也不用成为司马氏这帮狗东西的臣子,一边为他们效命,一边要提防他们害我呢。”
刘裕平静地摇了摇头:“阿寿,可能我会让你失望了,我就算坐上这皇帝之位,也不是如你所想的那样,想要占据大权,然后千秋万代,传子传孙,象司马氏的皇帝那样贪婪无度,死占着不放呢。”
刘敬宣有些意外,笑容凝固在了脸上:“寄奴,你,你这是?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不想带领大家夺取天下,有个好前程了吗?”
刘裕正色道:“那么阿寿,还是我刚才问的这些问题,我带兄弟们有个好前程了,天下的百姓们的前程何在?如果我是象司马氏的那些人,象以前的历代皇帝,象世家高门那样,只顾着自己,或者说顾着和我一起战斗的同袍们,兄弟们,却把天下百姓视为牛羊,要他们世世代代地做牛作马,供应我们子孙后代,那我这样的奋斗,又有何意义可言呢?”
刘敬宣咬了咬牙,沉声道:“当然是有意义的,你会带着我们驱逐胡虏,平定天下,会带着我们一起青史留名,至于天下的百姓,你也能还他们一个太平天下,让他们从此可以安居乐业,难不成,这些只作耕种,不去打仗的人,也要跟我们享受同样的权力和富贵吗?难道这样才叫公平?”
刘裕摇了摇头,平静地说道:“阿寿,你要明白一件事,我定的规矩,或者说我想要实现的未来,不是说真正的人人在家业,富贵上能平等,而是说,人人都有取得富贵的机会。我坚定不移地实行军功爵,强调有功者得爵位,而以爵才能为官,这不就是为了我们自己,我们的子孙后代,不走这些皇帝,世家门的老路吗,前人立功,后人躺在这些功劳薄上不下来,然后世世代代地骑在别人头上,没有那能力和本事还要压着别人,最后只会给有才有能的草根人士群起推翻,难道,这对子孙后代又有何好处呢?”
刘敬宣呆呆地看着刘裕,半晌才说道:“你说的道理是没错的,可是,可是在夺位的过程中,就算不象司马氏那样毁誓灭族,欺天屠人,也会得罪无数人,别的不说,就是司马氏,给你赶下皇位,就会是不死不休之仇,还有那些靠了司马氏而得有富贵的世家高门,即使是按你现在的规矩,也是以爵才可为官,若是另立新朝,那前朝的爵位就没了,他们就会从天上掉到地下,岂能和你善罢甘休?你的新朝的爵位是要留给从龙之臣,一起打天下的兄弟的,还会继续给这些高高在上的寄生虫吗?寄奴啊,有些事情想想就可以了,不能真的去做,不然的话,会象王莽那样,心怀美好,但最后却是成为天下公敌的。”
刘裕笑着摆了摆手:“阿寿啊,我不是要变成王莽那样的人,他虽然嘴上说是要复古,自己是圣人,但他实际上还是想要千秋万代,让王朝永远是他王氏一族的,他的政策,并没有真正地惠及百姓,而是继续希望天下百姓永远给他王氏子孙作牛作马,而我要做的,不是这个,我若要为帝,一是为了皇帝至高无上,一言九鼎的大权,为自己的大业而服务,这第二,我要让全天下人亲口从我嘴里听到,皇帝和他们一样,也是有血有肉的普通人,无论是谁,只要对国家有了足够的贡献,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也能坐到皇位之上,包括你,阿寿。”
刘敬宣瞪着眼睛,不停地摇着头:“疯了,寄奴你疯了,你好好的皇位不传给你的子孙,要给我?做兄弟也没这样做的吧。”
刘裕正色道:“为什么不可以?你可以做我的兄弟,当我的副手,为国效力,为天下百姓流血牺牲,那你有了足够的功劳,也可以坐上这个位置,我同样可以不当皇帝的时候,当你的副手,当你的将军,当然,这个位置,以后不叫皇帝了,会换个名称,也不会是终身担任,更不会是传子传孙,可以是当了五年,八年的权后,到期退位,让权给别人呢。”
刘敬宣的眼中光芒闪闪,舔着嘴唇:“这,这个想法你得让我想想,我一时间,一时间不太能接受,还有,你这个想法,如何向你的子孙后代来交待呢,他们会觉得把到手的继承天下的权力给了外人,那岂不是会父子反目成仇啊。还有,没了君权神授,受命于天的这点,你就不怕天下的百姓,底层的黔首们以后个个也想当皇帝,呃,当这个统治者,然后纷纷造反自立吗?”
刘裕笑了起来:“为何要担心这些呢,如果天下人都意识到,这个天下,这个国家不是某个人的,而是天下人的,而这个国家会保护每个人的性命,保障每个人安居乐业,让人人有地种,有布织,有饭吃,可以自食其力,更是让所有人有机会得到教育,掌握知识和本领,无论是沙场立功还是入学校为吏,以后都可以出人头地,取得爵位,甚至有机会坐上最高统治者的位置,那他们还需要再去造反吗?就算有人想造反,还会得到天下人的支持吗?”
第5230章 龙子天孙皆为空
刘裕说到这里,心跳越来越快,血液也在加速流转,沉声道:“已知的平民百姓的造反,最早就是陈胜吴广,他们的口号不就是王候将相宁有种乎吗?如果我从规矩上就让天下人知道,这王候将相本无种,人人皆可取王候,那他们还会跟着陈胜吴广这样的人造反作乱吗?我要的天下,既不会有暴君,也不会有反贼!若有,天下共击之!”
刘敬宣的胸口那发达的肌肉在剧烈地起伏着,可以看得出,这些话对他的巨大冲击力,甚至可以说,这种无君无臣的说法,已经颠覆了他的整个认知,他喃喃地自语道:“无暴君,也无反贼,这,这是无君也无臣啊,这样的世界,真的会有吗?”
刘裕厉声道:“当然会有,上古的时候,就是天生万物,并无君长,部落之中,人人平等,首领都是推选上去的能人,而这个能人,也是年老之后需要退位让闲,绝不会让自己的子孙,徇私靠着血缘关系来继承,甚至,在上古的时候,人们只知其母,不知其父,部落是女人负责生育子女,养大子女,所有的部落男子,都可能是他的父亲,即使是母亲,也不知道孩子的生父是谁。在这种情况下,哪有什么子孙继承的道理,每个部落的族人,都是这个部落的孩子,都有可能继承这个部落,当上领袖。”
刘敬宣咬了咬牙:“可是,可是随着强大的男性首领的地位稳固,慢慢地就会作为首领,占据更多的女子,有更多的交配机会,而部落中的女人,也会知道自己的孩子生父是谁,后来就会变得血缘明确,然后就从部落变成了小家,有了婚姻这些,这样父子关系明确了,男子靠了天生的力量占有生产和战斗的优势,就能取代女性变成部落的首领,继而让部落慢慢地成为无数个小家的集合,让原本平等的族人,变成自己的子民,这种从母系部落,到父系部落的转变,不就是血缘传承的来源吗,就算现在在草原上,也不乏这样的转变呢。”
刘裕点了点头:“是的,我承认从母系到父系的传承,是这种家天下的起源,从上古的三皇五帝开始,一直到大禹,他的儿子夏后启,是第一个以血缘方式取代了以前的禅让方式,从而让家天下从此成为规矩的人,即使是夏启活着的时候就遭遇了报应,他的儿子也起兵作乱想要抢他的位置,但这套父死子继的规矩,却是一直流传了下来,这符合人性的自私一面,总是指望子孙能继承自己,更准确地说,是为了继承祭祀,在上古时代,文化落后,连识字的人也没有几个,祭司甚至是比部落首领更高级的存在,出于私心,明确了父母关系后,手握权力的父母,会让自己的子女来接任祭司一职,而掌握了祭祀,就掌握了传承,慢慢地,就会过渡到父亲的部落首领的权力,也落到了儿子的手中。”
“但这种做法是不对的,原来的禅让制度,起码是能确保,权力能交到足够优秀,足够强大的人手中,他能被禅让接权,要么是能力超过别人,要么是在人脉,关系上超过别人,不会因为他是首领的儿子,就天生比别人强。这套血缘继承,最大的问题就在于无法确保继承人足够优秀,基本上是不可能超过他父亲的水平的,因为他的父亲要坐到那个位置,是要经历千难万险,经历了足够多的历练,才能有强大的能力,才能服众,就象你阿寿,你的这身打仗的本事,是从小你爹把你往死里练,然后身经百战,打了无数次的战斗后存活下来,这才有的经验,而你的孩子,是没有这个过程的。”
刘敬宣用力地点着头,说道:“你说得太对了,我也是北伐回老家后,我爹作主让我娶了个世家小姐,才生下这小兔崽子,结果我家那婆娘把他当宝贝一样,五岁了都舍不得让他去学武,还说什么我们老刘家世代军汉,结果当了大将军又如何,我爹照样给人害死,还不如让孩子好好学点诗书,识文断字,以后当个士族来得安全呢。”
“唉,也怪我当时胡涂,信了这女人的话,现在看来,真的是妇人之见,不可信,不可闻啊。女人天生舍不得自己的孩子吃苦受累,除非也是将门虎女,可是我娶的是个世家小姐,都怪我爹一心要往世家里爬,才让我找了个世家婆娘,现在我儿子都给这女人坑了,这辈子打不了仗,做不得将军,就是你说的这样,老子英雄儿怂蛋,没我这武艺和本事啊。”
刘裕微微一笑,说道:“女人嘛,正常,那可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啊,哪舍得就这样冒生命危险呢?但话虽如此,从小养尊处忧的大少爷们,能力肯定比起父辈,没了那些锻炼的经历,是要大大退化的,不要说习武了,就算学文,也是如此,那些第一代,第二代为了夺权,为了平天下而费尽心血,撑起一个国家的大丞相,大世家们,他们是很有本事的,甚至他们很多人是从普通士人开始,靠着当人幕僚,甚至是当小吏而起步,慢慢地才掌国之大权,就象胖子这样,这小子你别看他胖,小时候成天苦读,一刻都放不下书的,这才有了满肚子的才华,他的几个儿子,同样也不可能象他这样从小吃苦了。”
刘敬宣沉声道:“寄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说其实人都一样,没有谁是什么龙生的,天定的,大家都是肉体凡胎,不吃苦,不上进,那必然子孙后代就不成器,不配再拥有权力,所以,应该回复古代的禅让制度,在生前就交出权力,选有本事有能力的人上,而不是要靠着什么天子龙孙的屁话,让血缘传承,让这种一家一姓坐天下,成为定制,对吧。”
第5231章 身居高位为人民
刘裕正色道:“是的,如果是靠血缘传承,世代相传,不管是皇帝还是世家,那就是开国时的那一小部份人,那一个皇帝加上几百个世家,永远地占有权力,永远地奴役和统治天下人,这公平吗?”
“这些开国的皇帝和功臣世家,他们开国时或许可以靠着高超的能力,靠着盖世的功劳取得天下百姓的认可,愿意受他们统治,但几十年,上百年过去了,隔了几代人后,当年天下百姓的后代,还愿意接受他们后代的统治吗?”
“要是这些后代偏偏又是不学无术,养尊处优的废物,那必然会给人推翻,改朝换代,到时候子孙给斩尽杀绝,难道这就是对他们好的事了?”
说到这里,刘裕的双眼光芒闪闪,正色道:“不是说一定就要剥夺子孙以拍当首领的机会,而是说,不能直接就指定子孙接掌权力,如果我坐了大位,我的儿子以后想接我的班,可以,那得拿出超过你阿寿,超过希乐,超过所有大将少帅们的功劳,让全天下人都认可他才行,而不是凭我刘裕想让他接班,只凭他是我的儿子,那是万万不行!”
刘敬宣激动地点着头,说道:“好,太好了,这个设想,回到了上古圣王的那种禅让贤能的路子上,如此一来,天下百姓也不会有什么话好说了。不过,即使是上古时代,也是有人不服这种禅让制度的,每次禅让的时候,总会有些部落不服,不来参加会盟之类的,所以一些强大的首领,如大禹等人,还要通过诛杀这些迟到的部落首领,来竖立自己的权威呢,寄奴啊,就算是贤能和有功之人,也肯定不止一个,如果不让自己的子孙继承,那可能人人都有可能即位,这样的指定,似乎也有出乱子的可能呢。”
刘裕微微一笑:“这有什么为难的,哪怕是现在,如果真的是司马氏皇帝退位让贤,要禅让给一个人,你觉得这个人就一定是我了?那些世家大族们,恐怕是宁可让希乐当选即位,也不希望是我坐这个位置吧。”
刘敬宣的眼睛一瞪,厉声道:“希乐?就他也配么?这平定天下,恢复晋国,他永远只是第二位的,甚至这次,他连第二都算不上,要是选他上,我第一个不答应,而且那些个世家大族,哼,真要计较起来,他们的功劳还没坏的事多呢,不仅皇帝,或者说最高统治者要换,他们这些身居高位的家伙,也得换了,除了谢家等少数几个还能办事的家族,通通都应该贬为平民,种田耕地去。”
刘裕笑着摆了摆手:“是啊,你阿寿觉得他们没有本事,占着位置不作贡献,还经常在后面搞阴谋诡计扯后腿,坏国家大事,可他们反过来也会觉得我们这些兄弟们不学无术,大字不识只会打打杀杀,立了点功回去后就成为地方一霸,连个村子都管不好,两边互相看不对眼呢。”
刘敬宣咬了咬牙:“看不顺眼?哼,刀子在我们手上,他们敢看不顺眼,就跟王愉家那样,全给剁了,看他们还敢看不起我们!”
刘裕无奈地摇了摇头:“阿寿啊,咱们总不能用山寨的方式来治国吧,如果说打打杀杀,靠了暴力就管用,那天下还不如交给胡虏呢,我们武人将士打天下,也要会治天下,这个治天下,就得是讲规矩,现在我们掌权,这规矩是我们定的,自己的规矩,总得遵守,是不是。”
刘敬宣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是我的错,唉,只是我一想这些世家高门干的坏事,我就控制不了这个脾气,不过,按你的说法,天下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会知道谁好谁坏,真的要是大家推举,那肯定是你寄奴哥坐这大位才是。”
刘裕点了点头:“我确实现在是有资格坐天下,但是,那是建立在我外灭南燕,内平妖贼,复兴大晋,不恋权力的前提下的,要是我也想夺这天子之位,那很多世家子弟,或者是士族中有影响力的人,比如陶渊明,就会说我是狼子野心,想要借着功劳篡权夺位,然后为了自己的位置,又要驱使百姓,放弃安定的生活,再次驱民为军,去北方与胡虏作战了,你还别说,这样的言论,对普通百姓,尤其是那些一直为世家劳作的庄客佃户们,还是很有影响另行的。”
刘敬宣咬了咬牙:“那在北伐之前,就得先夺了世家的权,分了他们的地,给普通庄客,让他们知道,谁才是对他们真好的。”
刘裕平静地说道:“这些是需要时间的,现在的情况,就是离了世家子弟们的支持和对地方基层的管理,我们是做不到的,他们能控制和垄断对基层的治理,靠的就是文化知识,我们的将士们绝大多数出身低微,连字都不识,没有文化,就做不到管理,在军中因为同吃同住,不识文字,只需要遵守军令还可以指挥一队人,一幢人,但要是到了地方上,一个村,一个乡,有多少户人,住在哪里,如何联系上,如何管理,这可就是门学问了。”
刘敬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啊,我当刺史的时候,看着那些各郡各县的卷宗,头都大了,要我来管州治郡,真的是难为我了,这种事情,还是得等你以后把这学堂,开得村村都有,才有足够的平民子弟能接替这些士族,来管理乡村呢,或者是让弟兄们都在军中就学到文化,平时操练之余,也要读书习字,让他们有管理乡村的才能呢。”
刘裕点了点头,说道:“这些是后话了,都需要长时间地准备,短时间来说,我需要天下人都明白,这天下是天下人的,不是老天的,更不是什么皇帝的,世家的,身居高位,是为了全天下的所有人民服务,而不是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
第5232章 名号承继非本人
刘裕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能坐上高位,是要之前立了足够的功,证明有足够的能力,能让人服气。古之禅让,往往是前代的首领直接指定继承者,其实这就留下了隐患,因为还是一人说了算,这个首领若是有私心,就可以指定自己的子孙,指定自己的学生或者是亲信来接任大位,也同样会埋下隐患的。”
刘敬宣笑道:“要是这个禅让不是由前任首领来指定,那这个让字又从何而来呢,寄奴啊,老首领的这些特权,还是需要的,他毕竟有威望,能服众,如果不是他来指定的话,谁又有这个资格呢?”
刘裕想到了自己穿越前的人民共和国,若不是开国的那位伟人主动地设计了人民民主的制度,不搞父死子继的那套,也许自己也看不到想不到这世间还会有这样的制度,他沉声道:“坐天下的首领,并不是上天指定的,或者是由上任指定的,严格来说,他们手中的权力,是天下百姓,是全体人民给的,而这个权力,人民是可以随时收回的,也可以在到期之后,转给新的统治者。所以,决定新任统治者的,不是上任,而应该是天下的百姓,全体的人民!”
刘敬宣瞪大了眼睛,他从没有听说过这样的说法,嘴里喃喃道:“人民,人民,这听起来好特别啊。我看过的书里没有这个说法,寄奴,这,这是你自己创造出来,以后准备称呼天下人的吗?”
刘裕微微一笑,说道:“是的,黔首,百姓这些,并不能表现出天下人的权利和地位,这些只是被谎称受命于天,代天牧民的那些世袭统治者们,用以称呼民众的叫法,以后如果我需要建立一个人民至上的国家,那就得用人民来称呼天下人材是,阿寿啊,百姓并不是我们的牛羊,也不是供我们驱使的生产工具,他们和我们一样,是活生生的人,只不过因为从事的工作不同,而处于不同的分工罢了,军人将士负责打仗,而普通农夫们负责耕作,都是为了国家,也为了自己而服务,就算是手握权力的统治者也是一样,本质上,也是分工不同呢。”
刘敬宣笑了起来:“这些说法,我可以接受,因为我信服你,你无论说什么做什么我都会跟随,但是天下人,恐怕没几个能接受的,别说是世家高门了,就算是你说的百姓,要让他们相信自己是人民,是和统治者一样的,你觉得他们自己会相信吗?”
刘裕沉声道:“这就是需要启蒙,需要有个天下人相信的人,亲口来告诉他们这个道理,曾经的上古时期,天下人也都相信这王位,统治之权不是世袭的,而是要禅让的,首领老了,死了之后,是要换个年富力强的,能力出众的新首领,但没人相信这个首领一定得是老首领的儿子。”
“从夏后启开始,搞起了这种受命于天的把戏,把本应该由部落众人推举,至少也是前任首领禅让给有德有能之士的传承,变成了家天下,这不就是从夏后启开始的历代统治者们,通过跟自己利益相关的部落祭司们,对族人,对百姓们进行的蛊惑吗?他这个部落可以世代传子传孙了,其他的部落也是有样学样,都跟着把部落大权交给了自己的子孙,而不是象以前的禅让,每个部落都会让祭司去跟族人们说,上任的首领是他们的守护神或者是上天派在人间的使者,是半神,是有神之血脉的,所以,这个血脉只有流传下去,才能不激怒上天众神。”
刘敬宣喃喃道:“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大禹死后,即使是指定了伯益为继承人,但天下的各部首领都去朝见夏启,而不是去见伯益,最后只能是启接任了首领,我还以为,这是天下人心所向,或者是因为大禹治水的大功劳,而甘心接受他子孙的统治呢。”
刘裕叹了口气:“在大禹治水以前,天下的各部,是分散的,迁移的,就象现在草原之上,作为首领的大汗部落,单于部落,甚至都不一定能找得到那些臣服于自己的仆从部落,也制止不了部落间的攻杀。所以在大禹之前,恐怕天下诸侯,部落,都未必有很强的联系,只有因为那场大水,大禹走遍天下,结识了各部,也能号令他们,调动人力来治水,这也是作为天下共主的舜帝权威下降,最后只能禅让给大禹的原因,我想,在史书的背面,一定有很多阴暗的权谋交易,大禹若是真的要让伯益接位,那早应该培养伯益的权威,让各部信服才是,但事实上,天下几乎所有的部落,都是走上了父死子继的道路,这难道是巧合吗?”
刘敬宣咬着牙,说道:“你的意思,是大禹其实就和曹操,司马懿等人一样,本人并没有篡权改朝,但实际上是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一切都安排好了,让这种篡权之事,由自己的儿孙来做?”
刘裕正色道:“是的,他让启大权在手,有了足够的威望,杀了防风氏,攻灭其部落,以震慑那些有不臣之心的诸侯,然后在治水的过程中,让各部都相信首领应该世袭子孙,而不是推选外人接任,因为只有子孙的祭祀,才能称颂祖先的功德,而不是只有一个部落首领的名号。”
说到这里,刘裕叹了口气:“从黄帝开始,一直到尧帝舜帝,史书上称的这些三皇五帝,动不动就是几百年,几千年的寿数?这可能吗?难道他们个个都是仙人?唯一的解释就是黄帝,尧,舜这些我们以为的圣君,其实就跟皇帝一样,只是统治者的名称而已,一个黄帝,可能就是占统治权的这个部落的统治者的称呼,可能先后有十几年,几十个黄帝执过政,但他们都没留下名字,因为他们全是禅让制下继承大权的部落首领,是前一个首领推举后一个首领上位的,并无血缘继承关系,所以,他们没有留下名字,只留下了黄帝,尧,舜这些名号!”
第5233章 远大理想天之子
刘敬宣不信地摇着头,这个说法超越了他的认知,他沉声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说连黄帝都不是一个人,而只是一个名号吗?”
刘裕点了点头,正色道:“是的,就象天子,皇帝,霸王这些一样,都不过是统治者的称号而已,世上哪有能活几百年,上千年的人,那不是神仙就是妖怪,但是几百年,,上千年的王朝是有的,只要这个部落,或者说这个部落为尊主的天下存在,那统治者就可以用一个名号,就象现在我们的统治者,一直是用皇帝这个名号,但是朝代已经从秦朝,变成了晋朝,要是换到古代,那差不多就是从尧变到禹的这种区别。”
刘敬宣突然双眼一亮:“可是禹的父亲不叫禹啊,那是鲧呢,这是明确的两个人,而且,而且古书上说,舜的父亲可是明确的从穷蝉开始,传了很多代人呢,这才到了舜。”
刘裕微微一笑,说道:“到了舜的时候,因为他紧接着禹,所以也许就成了一个人名,而不是统治者的称号,至于禹,因为他的儿子启开创了父死子继的家天下模式,所以也要纪录自己的父亲,祖父的名字,但再早之前,那些五帝开始的纪录,就不可考了,从黄帝到尧,只隔了三到四代帝君,却是隔了足有两三千年,你觉得这可能吗?”
刘敬宣抓着脑袋,一边挠着头发,一边若有所思地说道:“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这个道理啊,只有子孙会纪录和传承自己的祖先,如果是部落族人,非自己的亲生父亲,那确实没有必要歌功颂德啊,只需要祭祀自己部落的神灵就行了。这么说来,只有开创了家天下,才会有这种传承和祭祀呢。”
刘裕摇了摇头,说道:“不是这个说法的,阿寿,上古的时候,因为没有文字,所有的纪录都无法保存,那些有关祖先,英雄的传说,是通过祭司们,以祭祀的方式来传达给后人,时间久了,就成了神话故事,因为生存不易,每天为了活着都要跟野兽和其他的部落斗争,所以也无暇顾及以前的事,最多是需要借助神灵保佑,希望能得到外力相助时,会想到这些祖先。”
“但现在不一样,现在我们有了文字,又有了印刷之法,以后可以把书籍大量地复印,然后教人人都能读书习字,那这些上古的历史,就可以有新的解读了,既然夏后启,甚至是大禹可以把这套家天下的概念强行地推给天下的部落首领们,然后让他们都接受了这套,继而让天下各部落的族人相信这种血缘传承是有神性的,是上天规定的,从而只能接受和屈伏,这样一来,改变了之前数千年的禅让体系,进入到家天下的时代,以至于今天,他们可以这样做,我也可以,如果我亲自承认皇帝并不是什么天子,没有什么代天牧民的说法,天下人都是平等的,只不过是分工不同,那你觉得会如何呢,阿寿?”
刘敬宣笑道:“老实说,天下人会觉得你是个疯子,然后那些反对你的人,会找个新的所谓受命于天的家伙,想要来取代你,如果你不能得到天下人,哦,或者是你所说的人民的支持,那很有可能会象王莽这样身败名裂的。”
刘裕摆了摆手:“我和王莽不一样,他是自己想要千秋万代当皇帝,所以是上位之前表现得自己跟个圣人一样,毫无权欲,上位之后却是不切实际地搞什么王政复古,他不是真正地对百姓好,要还政于民,而只不过是利用这些手段,去打击豪强地主,加强自己的权威罢了,最后就是没有足够的人才去治理天下,又无法压制豪强地主,甚至连百姓最基本的生存都无法保证,这才会失败。”
“可我不一样,我坐皇帝之位,不是为了让子孙后代当皇帝,而是真正地想要为了保证天下人民的利益,我在坐上这个位置之前,就得让天下的基层,乡村里,百姓们能分到国家的土地,能自行耕作,自食其力,能有忠于国家的吏员们来治理乡村基层,不会再有离了世家,士族,整个天下就无法运行的情况。只有当天下的人民明白,靠了自己乡里村里的这些出身平民的吏员们,也能让自己活下去,不是说他们的死生全是要依赖于皇帝这个人,那我想表达的这些道理,才会真正地深入人心,才会真正地让天下的人民相信,是国家,而不是皇帝来保证这个天下的运转,来保证他们的福祉呢。”
刘敬宣睁大眼睛,看着刘裕,还是摇着头:“可是,这样一来,身居高位者又有何特别之处呢?要是按你这么说,离了谁都能过活吗?”
刘裕笑着摆了摆手:“身居高位之人,就得是负责监管整个国家的运行,他们要制订法规,鼓励生产耕作,要负责训练军队,以保卫国家,并出去征战讨伐那些威胁到我们国家安全的异国番邦,要存储粮食,以备荒年灾情,要组织民众造桥修路,或者是开凿运河,以维系天下间的交通。”
“除此之外,更是需要鼓励有本事,有办法提高农耕能力的人,让天下农田的产量,进一步地提高,如此一来,才可能让越来越多的人,不用局限于土地之上,可以做除了农业以外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