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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晋北府一丘八 第1254节

  陶渊明微微一笑:“因为一朝天子一朝臣啊,元皇帝时,南渡世家有佐命建国之功,但这已经过了百年了,京八党建义成功,等于是把已经禅让灭国的大晋,给救活过来,那当年你们这些南渡世家可以夺原来的吴地豪强们的田地,现在的京八兄弟来占你们这百年的庄园,又有何好抱怨的?”
  庾悦的牙齿咬得格格作响,手也握紧成了拳头,却是无话反驳。
  陶渊明转头看向了刘穆之,脸上还是保持的那种幸灾乐祸,似笑非笑的表情:“穆之兄,虽然我不是吴地人氏,但在这个事上,我得说句公道话,看起来就如我刚才所说的,大晋百年前的情况,和现在京八党建义复晋后很象,所以京八党的兄弟们去拿吴地的庄园田地,起码是那些在天师道之乱后无主之地,是没有问题的,不过,有问题的一点是,京八兄弟没有治政之才,而当年的南渡世家有,拿了地后,能不能管好,这才是根本原因。”
  刘穆之点了点头:“我承认你的这个说法,我们的京八兄弟们很多是不识字的农夫从军,他们一直是在打仗,也没有条件去识文断字,处理公务,即使是到了乡村之中,想要管好一个村,一个乡,甚至是管好自己家的田地,都不是容易的事,所以,我们只能对世家高门和士族作出让步,允许京八兄弟再把田产变卖还给吴地的世家,而他们自己则迁往江北,建康之类的新地方居住。”
  说到这里,刘穆之看向了庾悦:“老实说,这样的交易,谢夫人和王皇后并不支持,是谢家的谢混,郗家的郗僧施,王家的王弘,王华,还有张家的张裕,当然,也少不了你庾公,是你们这些世家高门和吴地豪强的代表们共同决议的,如果不承认你们在吴地的地契,如果不继续由你们来管理吴地庄园,那你们就不与这些京八兄弟合作,让他们无法立足,考虑到大乱方止,国家百废待兴,这时候不能再有内耗,我虽然非常愤怒这样的交易,但也不得不妥协。”
  庾悦咬了咬牙:“我们也作出了回报,无论是朝廷想要屯粮北伐,还是出兵南燕,哪次我们没有子弟从军,哪次我们没有出粮出丁?你们打下的新地方足够安置有功的将士,但吴地是我们这些世家高门的根基所在,如果想要就这么明抢,那也别怪世家高门会团结在一起全力抵抗了,到时候两败俱伤,难道京八兄弟就能得到什么好处了吗?”
  刘穆之点了点头:“是的,你说的有道理,所以我们妥协了,让步了,然后就出现了陶公刚才说的这种情况,让世家,豪强,士人们代管这些乡村,于是朝廷想要加税加役,就成了你们变本加厉,层层盘剥,我们加的税是充分考虑了民众的承受能力,绝不至于让他们生活困难得无以为继,而你们,可以收一斗的米粮税赋,变成收三斗,甚至五斗,然后逼得本来从朝廷官府分到田地的百姓,最后给逼得卖地为奴,重新成为你们的庄客佃户,这是我们的问题,还是你们这些世家高门的呢?”
  庾悦的脸上已经汗出如浆,不停地用手帕擦拭着汗水:“穆之兄说得太过了,我们可没加这么多,最多是朝廷收一斗,我们也收一斗,这是代管的费用,因为这还得包括免了他们力役和调赋,我不觉得真把他们逼得太过了。”
  刘穆之冷笑道:“朝廷收一斗,你们这些安居郡城和建康的世家收一斗,然后地头的庄主和管事们再收个一两斗,这不就是多收了三五斗吗?庾公若是真的有兴趣,回建康后,我可以给你看看一些详细的卷宗,让你看看你的庄客们要给你们这些吴地世家,多收多少税,你就会明白,为什么你带出来的三千部曲,一有机会就要这样对你了,仅仅是因为在江州这一年的事吗?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若不是你把他们逼得卖地为奴,他们又怎么肯背井离乡,跟你来这江州作战呢?你还真以为他们跟司马元显的乐属们一样,是自愿从军的?”
  第5014章 豪强地主拖后腿
  庾悦整个人都瘫软到了地上,他所有的辩解,不甘,忿怒,都在刘穆之这些义正辞严,掷地有声的话语面前,被粉碎得干干净净,有些事情,是高高在上的他都不知道的,而这些个残酷的事实,被刘穆之这样血淋淋地展现在他面前时,让他连死了的心都有了。
  刘穆之轻轻地叹了口气,站起身,走到庾悦的面前,扶起了他,拉着庾悦的手,正色道:“庾公,这些事情我是不想直接这样跟你说明白的,你们这些世家掌门,贵族子弟,生来就是锦衣玉食,一辈子难得去你们自己的庄园们去走一趟,你们的左右,管事,甚至连情报暗卫,都早已经成为这个庞大的利益线条上的一只只蚂蚱,他们欺上瞒下,中饱私囊,对百姓和庄客的盘剥之狠,超过你的想象。你们这里多收一斗,到了他们的手上,能多收三五斗都不止。”
  “如此地层层盘剥,又有几个百姓能支持得下去呢?为什么孙恩之乱,这些妖贼振臂一呼,就整个吴地响应,几十万人从贼附逆?我们付出了这么惨重的代价才把他们赶出三吴之地,但是产生妖贼的原因,我们一直视而不见啊。庾公,当年你的先祖前辈们辛苦创业,艰难保住几乎要灭亡的大晋政权,保住我华夏衣冠,他们若是看到今天的场景,会作何感想?!”
  庾悦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不停地点头道:“穆之兄,是我错了,我回去以后,一定查清这些底下的王八蛋,家法处置,多占的田,多侵的地,我一定会归还给朝廷,让那些,让那些庄客佃户们能分到地,能自食其力!”
  陶渊明冷笑道:“庾公,话不要说得太满了,就象穆之兄所说的,百年来,这早已经形成了等级有序,分工明确的利益线条,就连谢家都没办法根除,你一个人激动又有啥用?你信不信,你真的想这么干,那你这个庾家掌门的位置,首先就得换人了。要是背叛你的整个家族,你何以为生?”
  庾悦一下子又跟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无奈地摇起了头,刘穆之坐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之上,看着陶渊明,平静地说道:“陶公,为何在这个时候,你是如此冷静到残忍了呢?这会儿你为什么不提什么为民请命,天下苍生,公知良心之类的漂亮话了吗?你不觉得你这样太虚伪了吗?”
  陶渊明淡然道:“这一点也不虚伪,因为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样,本就应该是等级分明,各安天命,底层的百姓,民众,就应该依附于豪强地主生存,而豪强地主们则是依附于世家高门,世家高门的子弟再到朝中掌权为官,制订各种法令制度,来维持这些秩序,这才是天下的本源,才是应该有的样子。”
  刘穆之冷冷地说道:“又是你刚才那番士族优越,其他百姓就本应该生而为蝼蚁,世世代代为蝼蚁的说词。你把这些当成天道,可是这些你眼中的蝼蚁们不这样认为,一旦有机会,就会揭杆而起,打破那个吃人的天道。”
  陶渊明哈哈一笑:“然后这些揭杆而起的蝼蚁们,又会变成新的世家,新的豪强地主,继续奴役和统治着蝼蚁们,五行更替,气数轮回,这天下没有不灭的王朝,但这种尊卑有序的天道,是不会变的。你和刘裕的大错,就在于妄想用一已之力来扭转这样的天道,这是注定不会成功的。就象你们想着北伐,想着驱逐胡虏,想着占更多的土地来赏赐和分配给这些庄客,佃农们,想法很好,但实际结果呢?”
  说到这里,陶渊明的眼中冷芒一闪,收起了笑容:“实际上,你们为了北伐加征的税,一斗的粮赋能到下面变成三斗,五斗,本来只要咬咬牙就能挺过去的,变成了倾家荡产,卖地为奴,不要去责怪那些个世家,管事,小地主们,他们确实是一条线上的血吸虫,但那又如何?没有你们发布的这些加征粮税的法令,这些血吸虫又怎么有理由去进一步地盘剥百姓,夺取田产呢?”
  “你们想着要去解放北方的民众,收复汉家的江山,可这汉家江山还没收复,这南方的汉人庄客们就生不如死了,这就是你们要的那个人间天国吗?你们眼里我是个食古不化,顽固保守的老家伙,事事与你们作对,但实际上,我是在保护你们!”
  “王莽当年想要复古,想要夺豪强之地分给百姓,让他们能绕过地主豪强,直接向国家交税,结果就是普通的百姓们有了地也不能活,最后酿成民变,天下大乱,王莽从人们心中的圣人,变成了千古巨奸,遗臭万年。穆之兄,你是聪明人,刘裕认不清大势,但你明知有前车之鉴却不去劝谏他,你究竟是在帮他,还是在害他?”
  刘穆之面不改色,直视着陶渊明那咄咄逼人的双眼,平静地说道:“陶公,世家高门也好,豪强地主也罢,士族们靠着独占知识和文化,能世世代代地奴役和统治数量众多的百姓们的日子,已经快要到头了,春秋之前,先秦时那种贵族天下的时代一去而不复返,在于孔夫子把教育和知识开始普及天下人,不仅限于以前那样只有贵族拥有,所以孔子是圣人,因为他开始让普通百姓也有学到文化的机会,若不是有孔子,恐怕你的先人们也不可能走出深山,成为郡吏,即使是你的先祖侃公,也一辈子会成为一个默默无闻的山中野人,更不用说陶公你了。”
  陶渊明的脸上肌肉跳了跳,眼睛微微地眯起,却是无法反驳。
  刘穆之继续沉声道:“而商鞅变法的根本,就在于削掉了秦国的宗室,以及从宗室中分出来的一系列旧贵族,让普通的秦人百姓也能从军,从军之后回乡为吏,他们不需要有太高的文化,但只要需要知道律法,按时收税,只要没有豪强地方势力拖后腿,整个秦国照样可以良好地运转。”
  第5015章 组建军队立大功
  刘穆之的双眼之中,光芒闪闪,声音铿锵有力,直视陶渊明:“陶公,你说的那套离了豪强地主,没了世家子弟就无法治理的高论,还是收起来的好,我说得不客气一点,如果没有这些人在捣乱,在拖后腿,如果我们不妥协,而是派兵下乡,谁捣乱就灭谁,你看看我们这些京八兄弟能不能治得好天下!”
  陶渊明的山羊胡子在微微地发抖,咬着牙:“派兵弹压乡间,不从就屠戮,这样做,跟北方的胡虏那样的野蛮人有何区别?羯胡石虎就是这么干的,穷兵黩武,杀人如麻,把砍下的百姓首级挂满城墙以示威慑,可结果又如何?不过二十多年,他的国家就灭亡了,我们的祖先有古训,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你们真要这么搞,是要大晋灭亡吗?”
  刘穆之不屑地摇了摇头:“我们和胡虏这样做的区别就在于,胡虏是为掠夺我们汉人百姓的财富,供其骄奢淫逸,而我们加点税赋,一是在百姓可承受的范围之内,二是此举是为了收复失地,恢复中原,只不过是因为有豪强地主们从中作梗,趁机收了几倍于朝廷税赋的钱粮,我们查办这些吸血鬼,是大快民心之举,把他们多收百姓的钱粮,还给百姓,又有谁会反对?”
  陶渊明恨声道:“这些豪强地主,遍布天下,他们也是大晋的子民,从先秦春秋开始,他们就是控制着地方,农村,无论谁坐天下,都不得不依靠与跟他们合作而统治,即使是秦始皇一统宇内,也无法把秦军将士封到吴地来全面统治,刘穆之,你不要太高估自己的实力了,北府军不过区区数万人而已,就算人人立功得爵,又怎么可能撑得起整个大晋的乡间?如果豪强地主,士族书生们不愿意和朝廷合作,你还指望百姓们会乖乖地,自觉地交税?还指望谁会去收?”
  刘穆之微微一笑:“我从不会高估自己的实力,但也绝不会低估,秦始皇不在灭六国之后让将士们回乡为吏,是秦国灭亡的最大原因,就是因为幻想着和六国旧贵族,小地主们合作能安定天下,秦国才会二世而亡,这世上想要当官为吏的人,不知凡几,就算是北方的胡虏,尤其是你说的石虎,凶残野蛮,但难道石赵政权就缺了人当官为吏?就没有人给石赵收税抽丁了?别说是粮赋和丁口,就连宫女,石虎都能一征就是几万人送到邺城,甚至不用石虎的羯胡军队去干这事,有的是汉人的豪强地主坞堡主们为他做事!”
  “石赵的灭亡,在于他们石氏一族乃至羯胡贵族的贪婪与无知,在于他们为了这皇位而你争我夺,在内战中把军力耗尽,这和西朝的八王之乱是一样的。难道西朝的灭亡,也是当时的朝廷得罪了地方豪强们,是世家高门不和宗室王爷们合作了?陶公啊,你的这种狡辩,似是而非,要骗骗别人可以,但在我这里,是行不通的。”
  陶渊明咬了咬牙:“世家高门和依附他们的豪强大族可是一个强大的整体联盟,在东晋已经成型百年以上,牵一发而动全身,你要是想让他们彻底地屈伏,他们必然群起而反抗,最后起码是短期内,你是没有足够的人力军力还控制乡村,甚至会引发内战,庾公,你们家会这样乖乖地受制于人吗?”
  庾悦的脸上露出一丝为难之色:“呃,这个嘛,我们肯定是要服从朝廷,听从皇帝和刘大帅的诏令,但是,但是这个诏令,也得考虑到我们的实际情况,就象那些个趁机加税,中饱私囊的地方庄头们,我们,我们还是会自己在家族内来清理,一旦是朝廷的兵马来清剿,那,那势必会激起民变,穆之兄啊,不是我有什么不臣之心,实在是,实在是我一个人说了不算数,而我们这些世家的掌门,你也知道是几十年都没下乡了,全是靠底下的人在撑着,有的时候,我们也管不了他们啊。”
  说到这里,他舔了舔嘴唇:“而且这些个事情,一向是以谢家马首是瞻的,谢夫人,王皇后她们自然是站在刘大帅,站在穆之兄这里,但其他人就未必了,就象你说的那些个加税的事,也是谢混,郗僧施他们这些人搞的,我们在建康的这些个掌门,也控制不住老家的事啊。穆之兄,我看此事还是从长计议,给我们一点时间,我们会约束好下面的人,不过,朝廷这些年一直在打仗,这次要是平定了妖贼,还是歇息几年,休养生息的好,给将士们,给我们世家,给百姓们也都能喘口气呢。”
  刘穆之微微一笑:“庾公倒是两边都不得罪,不过,我看你的举动,不象是要喘口气啊,朝廷没有加税征兵,你自己倒是在庾家各庄园再一次地聚众征粮了,这回又是凑了几千人马集结,准备来个二次西征,你就不怕,有人会象上次孙泰被灭一样,也举报你一个图谋不轨吗?”
  庾悦哈哈一笑:“当着穆之兄我也不瞒着你了,没错,我是再次征丁收粮,组军勤王了,但我这回可没加税赋,也是严格约束了下面的人,而且我是拿免除了几年地租粮税作为回报的,可没有借机盘剥庄客们,我也知道大家都不容易,这回,用的是我庾家的存粮。”
  “这次组军,我确实是想建功立业,因为这次我给人夺军抢帅,实在是太丢人了,如果不能建功立业,挽回我庾家的声誉,恐怕以后我们在世家中都无法立足了,穆之兄,我这一来是为了西征灭贼出力,二来也是要顺便挽回我们庾家的损失,绝无图谋不轨之心。”
  刘穆之点了点头:“这点我当然是相信庾公的,只不过,你这支军队,最好还是先借给朝廷使用,不要作为你庾家的私兵,我们一定会安排得力的将校,取得胜利的,到时候,功劳和爵位少不了你们家。若是人人如你,又何患大业不成呢?”
  第5016章 龙生底细全所知
  陶渊明突然微微一笑,说道:“穆之兄可能有点想多了,这回庾公组军,已经找到了合适的将校来统领,就不劳您费心了。”
  刘穆之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在脸上肥肉的挤压下,成了一条缝,沉声道:“陶公终于亮出今天上门的真正心思了,其实你并不知道我的到来,你是来找荆州刺史刘道规这位征西大将军的,而找他的目的,就是为了求得他的同意,让你和你推荐的将校,加入到庾公的这支新军,对吧。”
  陶渊明的脸上仍然挂着淡淡而自信的笑容,说道:“穆之兄正是料事如神,毕竟刘征西是征西大将军,都督豫州以西诸军事,所有在豫州以西的军队,都归他节制,就象上次庾公的军队被朱超石接管,就是他下的令,所以,这回庾公新组建了军队,同样需要他来批准这支军队的将校人事。”
  刘穆之淡然道:“现在刘征西仍然因伤病不能理事,荆州这里的军政事务,政事暂由荆州长史王镇之署理,而军事上,檀道济将军暂时统领本地的各军,不过现在我奉了刘大将军的命令,持天子金牌巡查此地,有便宜行事之权,正好撞到了你们,那我可以代刘征西来决定这支军队的将校人选。你们二位没有意见吧。”
  庾悦的表情有些尴尬:“穆之兄既然有便宜行事之权,那自然一切都由你来定夺了。不过,您刚才也知道了,这支军队,是我们庾家为了报国,为了消灭妖贼,在如此困难的情况下,倾家荡产,第二次组建起了的军队,现在有五千人左右,不过,他们都是些吴地的壮丁,佃农,没有什么军事经验,所以,这回我吸取上次的教训,不再用我的家丁,管事和左右们来充任军校,而是想要交给朝廷,派专业的将校们来指挥他们。我当个名义上的主将就行。”
  “本来这支军队,我是想在历阳交给刘大帅或者是刘希乐的,不过,陶公主动找到了我,不仅他本人愿意加入我的军府,当我的长史,还说能找到可靠的军校,直接指挥整个部队。”
  刘穆之点了点头:“你的说法,我完全相信,只是我想问问陶公,你这位大名士,大文人,自己要加入庾公的幕府也就罢了,你哪来的一支军队,可靠的将校,能指挥起千军万马呢?”
  陶渊明平静地说道:“因为我从那个渔家出来的时候,正好碰上了官军的部队,而这支官军,恰好是我的同族,现在正在雍州军中效力的罗龙生罗军主指挥的,我们虽然多年未见,但一直有书信往来,而罗军主的家人,还时常与我们走动,所以,这回他送我回江陵的路上,我们几次长谈,一拍即合。”
  刘穆之冷冷地说道:“一拍即合?你们有什么可以合的地方呢?陶公,你现在的身份是个还需要向朝廷解释清楚从建康失踪的嫌疑人呢,即使解释得清楚,你上次私通后秦的事也没处理完呢,以你现在的身份,去私结一个军将,合适吗?更何况,罗军主可是雍州军,鲁宗之鲁刺史的人,你并无官身,更无调兵遣将的权限,就这样能让他离开现在的军队,去别的军中?是谁给你的权力呢?罗军主好好的又为何要离开雍州军呢?”
  说到这里,刘穆之的眼中冷芒一闪:“更何况,你在渔家的时候,还没跟庾公接触过,你怎么知道他庾家新组建了军队?怎么就敢把罗龙生往他的这支军队中推荐?”
  陶渊明不紧不慢地说道:“先回答你后面的问题,穆之兄,我说我跟罗龙生一拍即合,就是因为我们论及天下大势和各自现在的境遇,都有不如人意之处。罗龙生少小离家,以白丁身份从军,他作战勇猛,屡立战功,在雍州军中当上了军将,但相比他立下的功劳来说,仍然是少了,要知道,十年前,在桓楚军中,他已经是军主了,甚至一度在伪桓玄政权中,还当上了横野将军呢,也就是说,到了雍州军后,他不升反降了呢。”
  刘穆之冷笑道:“谁叫他站错了队,在桓玄的部下呢,而且我查过罗龙生的资料,他最早还不是桓玄的部下,而是殷仲堪的,在殷仲堪当荆州刺史之前,他也曾在桓冲的军中效力,你说的当上军主,当上将军,是在淝水之战前后,在荆州这边对前秦的战争中立的功,升的职。”
  “横野将军之职则是殷仲堪为了拉拢他这个楚军军校,向朝廷上表要求加封的,只可惜,因为殷仲堪当时起兵反对司马道子,一度被视为叛军,所以这个横野将军,最后没有批下来,只能说是殷仲堪表举过他,后来桓玄消灭了殷仲堪,罗龙生又到了桓玄的手下,出于罗龙生之前多次改换门廷的原因,桓玄没有带他进京,这反而是让他躲过了一劫,桓玄败亡时,罗龙生驻军当阳,没来得及赶上桑落州之战,听到桓玄灭亡后,他也率全军三千多人归降了鲁宗之,当然,鲁宗之是带领整个雍州军倒向了朝廷,跟桓玄一刀两断。陶公,我没有记错吧。”
  陶渊明微微一笑:“穆之兄过目不忘,对全国上下军主以上,县令以上的所有文武武将的经历是了如指掌,如数家珍,这点天下皆知。罗龙生的这些底细,你早就一清二楚了。”
  刘穆之看向了庾悦:“庾公,将要指挥你庾家军的这位罗军主的经历,你真的了解吗?”
  庾悦勾了勾嘴角:“呃,这个,我肯定没有穆之兄掌握的资料这么多,不过是陶公推荐的人,又是雍州军中著名的猛将,而且这回在消灭妖贼之战中,也立下了军功,这样的人,肯定比我手下的这些个管事,左右们要强,对陶公有多信任,我自然就对罗军主有多信任啊。”
  刘穆之的脸上仍然挂着笑容,声音却是话风一转:“那么,庾公与陶公有多深的交情呢,能如此信任?要是我说派人指挥你的这五千家兵,你会痛快地交给我吗?”
  第5017章 穆之拥有否决权
  庾悦咬了咬牙,看了一眼陶渊明,沉声道:“老实说,我跟陶公也算不得有太深的交情,若不是他把黑手乾坤重建,我甚至不会跟陶公有什么交情,但就是因为这层关系,所以我们都有了起码的信任,而且,在这个我们同时落魄的时候,我没有任何拒绝陶公相助的理由。”
  刘穆之微微一笑:“那庾公你还跟刘大帅,跟我有交情呢,还跟着我们出去打仗呢,我们也给了你足够的爵位,功名的回报,那为何不跟我们合作,把你的这支庾家军交给北府军将校来指挥,让你的子侄们跟着混到功名,你自己也可以一雪前耻呢?”
  庾悦摇了摇头:“这个事情,就跟之前陶公说的那样,是因为立场的问题了,刘大帅要的是人人平等,而你穆之兄想要从下等士人甚至是寒人中找吏士来取代我们这些世家高门,那我越是跟你们这样合作,世家就会越快完蛋。穆之兄,我不能对不起庾家的列祖列宗,不能让庾家的家业在我手上断送,所以,这次我只能选择和陶公合作。而且我想,后面越来越多的世家也会走这条路。”
  刘穆之平静地说道:“只要世家肯放下以前的傲慢和狂妄,能作出与自己占有资源相符合的贡献,那你们能出丁出粮,组建军队,自然是可以选择带兵之人,这是刘大帅和我跟谢夫人,王皇后她们为首的世家领袖作出的承诺。庾公你也是有权选择合作方,你们庾家自己出将也行,找别人合作也罢,都是你说了算,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一下,陶公举荐的这位罗龙生,以前多次改换过门庭,离开过旧主,就算这回,他也是要从效力多年的雍州鲁刺史那里离开,你就真的信任这样的人?愿意把你庾家好不容易组建的军队托付给他?”
  庾悦的脸色微微一变,正要开口,一边的陶渊明却是哈哈一笑:“穆之兄,你就不用在这里挑拨离间了,庾公已经下定了决心,你是无法改变他的决定的。至于罗龙生,我前面说得很清楚,他在鲁宗之手下,毫无前途可言,十几年下来,鲁宗之自己的嫡系将领们,一个个都升官升职,有杂号将军名号的,在雍州有四五人之多,就连鲁轨这种后生小子,都在罗龙生这个宿将之上,他当年带去雍州的兵马就有三千多,可是到现在,手下能指挥的军队不过区区千人,是鲁宗之对不起他,还是他对不起鲁宗之呢?”
  刘穆之冷冷地说道:“话可不是这样说的,当年罗龙生可是附逆篡位逆贼桓玄,在桓玄兵败之后作为其党羽,能保住命就不错了,更不要说继续为将为官,保留军队,鲁宗之肯收留他,还让他继续带兵,对他来说不亚于再生父母之恩,他的军队一度有三千人纯粹是因为桓玄为了篡位而扩军备战的结果,等桓玄授首,内战平息之后,连北府军都在缩编裁军,他的部队缩减了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最重要的是,他在到鲁宗之帐下之后,可没有立什么功劳,无论是平叛还是北伐,都是无尺寸之功,既然无功,那何以升官得爵,何以成为将军?鲁轨起码还打过几仗,还在江陵之战中大破了妖贼,在消灭桓谦和苟林的战斗中也有贡献,可不是因为跟鲁宗之的父子关系而升官的。”
  陶渊明冷笑道:“是,表面上看,确实是鲁轨和其他几个鲁宗之的亲信将领立了功,但为啥立功的机会不给罗龙生呢?难道他就不能带兵打胜仗?这回截杀徐道覆,仍然是如此,本来按罗龙生的说法,不要全部扑向沙滩乱石堆,要留些人在上面看守,鲁轨不从,为了抢功亲自带部队扑了过去,结果罗龙生只能跟进,导致沙滩上方战马那里没人值守,让徐道覆夺路而逃。事后鲁轨还把责任推到罗龙生身上,怪他没有留守下来,穆之兄,要换了你是罗龙生,难道就会这样没有想法,坦然承受,再当一次替罪羊吗?”
  刘穆之微微一笑:“陶公,朝廷是有朝廷的法度,作出处理之前,会查明情况的,不会随便冤枉人,罗龙生如果有委屈,可以向朝廷申诉,我是会帮他查明情况的,退一步说,就算罗龙生去意已决,想要离开雍州,那也得鲁宗之点头才行,不然哪怕是刘大帅,也难以硬夺鲁宗之手下的将士的。”
  陶渊明平静地说道:“既然我跟罗龙生谈好了这些,那就是有绝对的把握让鲁宗之点头,这点穆之兄就不用担心了。庾家再怎么说也是大晋的顶级世家,虽然刘征西可以在战时以主帅的名义调走庾公手下的部队,但庾公只要出得起足够的价,也是能让鲁宗之痛快放人的。”
  刘穆之笑了起来:“果然如此,最后就是庾家再拿出一大笔钱粮,让鲁宗之满意,从而让他肯放人,不过,你似乎忘了一件事,那就是就算鲁宗之同意放人,但最后也得朝廷点头才行,刘征西在的时候,是由他全权决定这豫州以西诸军事,现在他因伤病不能理事,暂时就得是由我这个可以便宜行事的钦差大臣来定夺了,你就这么肯定,我也会愿意?”
  庾悦连忙摆手道:“穆之兄,你可别意气用事啊,一切好说,好说,陶公刚才的言语多有冒犯得罪,你可别往心里去啊,我们实际上…………”
  刘穆之脸上的笑容这会儿已经彻底地消散,面沉如水,直视陶渊明:“陶公,我做的决定,都是从国家,从万民的角度出发,现在我怀疑罗龙生和他的部下掌控庾家军,是你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你想用跟你关系亲密的同族来白白获得庾家的部队,还利用庾家的钱粮来成军,恐怕此事一成,这就不再是庾家军,更不会是大晋的军队,而是你陶公的,到时候你陶公若是再私通后秦,那手里就可是有给胡虏带路的军队,甚至是一个大州了吧,如果换了你是我,会答应吗?”
  第5018章 反守为攻喷寄奴
  庾悦急忙说道:“穆之兄,你多虑了,陶公一心为国,绝不会…………”
  刘穆之平静地摆了摆手,直接打断了庾悦的话:“庾公请不要这样随便为你并不熟悉和不了解的人来担保,一心为国的人会明知黑手乾坤是个什么样的组织,却还是复活,重启了这个组织吗?会去私通后秦,开出驱逐流放重建大晋,多年来战功赫赫的国之大将,来换取虎狼之国出兵相助吗?一心为国的人会不让你的庾家军被国之将校所接掌,而是要落到他自己同乡的手中吗?”
  庾悦给说得瞠目结舌,无一字可以反驳,而陶渊明则冷冷地说道:“穆之兄,你这是在质疑我对大晋的忠诚了?难道忠于大晋的祖制,坚持这世家天下,士族掌权的制度,就是叛国投敌了?”
  刘穆之冷冷地说道:“你是不是坚持世家天下,只是你自己说的而已,你的做法可支持不了你的说法。去向秦国借兵,迎接叛国投敌的司马氏宗室叛徒回归,却要把北府军首领,恢复大晋的刘裕等人驱逐到边境,不得回归朝廷,这不是叛国投敌是什么?”
  陶渊明冷冷地说道:“拥立一个口不能言,形同行尸走肉的傀儡皇帝,让自己有婚约的旧相好以皇后身份号令天下,更改祖制,不承认元皇帝以来的地契,剥夺士族的固有权力,将他们爵位代降,提拔杀人立功的军士为官为吏,顶替士族,逼迫司马氏宗室有国难报,有家难投,只能逃往敌国寻求庇护,却全然不顾自己当然也是从所谓的敌国回归,甚至还娶了敌国公主为妻。刘穆之,你今天就算是杀了我,这些话我也不会收回的。是忠是奸,千古自有定论,不是由掌权之人拿着刀,就能逼人改口。”
  庾悦急得从蒲团上跳了起来,伸手要去拉刘穆之的手,急道:“陶公,慎言,慎言哪,穆之兄可是…………”
  陶渊明用力地甩开了庾悦的手,大声道:“庾公,你怕他刘裕,怕刘穆之,我可不怕,你庾家家大业大,要考虑家业,我陶渊明并非陶氏嫡流,就算是给满门诛灭,也无愧于心,也不至于让陶家绝后,当年齐国史官东史公一家仗义直言,不畏生死,留下千古美名,我陶渊明自幼饱读圣贤之书,难道还不如古人?刘穆之,你想成为屠戮忠良的崔杼,你就来吧,我不怕死!”
  刘穆之静静地看着陶渊明这番声色俱厉的表演,最后,突然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鼓着掌:“刚才你们还说我清谈论玄利害,其实,真正厉害的还是你陶公啊,如此义正辞严,却又是言之有据,也只有你了,如果我换到你的位置上,恐怕是说不出刚才的这番话呢。”
  陶渊明冷笑道:“要杀便杀,何必多言,既然你穆之兄想说我是奸臣,叛贼,那把我拿下便是,此事是我一人所为,与庾公无关,你别借机陷害庾家就行,我跟庾公的交往只限于以前黑手乾坤时的一些渊缘,此外别无交往,这次相见,也不过是机缘巧合,想互相合作罢了。你若是想杀我一人而寒天下士人之心,让你和刘大帅变成孤家寡人,众叛亲离,那尽管杀我就是了。”
  他说着,往蒲团上盘膝一坐,闭上双眼,作出一副生无可恋,任杀任剐的模样,而一边的庾悦也长叹一声,只能坐回了自己的座位,看向刘穆之的眼神中,充满了求饶的意味。
  刘穆之面色平静,其实陶渊明的这番反驳之语,早在他的意料之中,不管怎么说,刘裕曾经游历草原,娶慕容兰这些事,曾经被指证为叛国贼的经历,也是天下皆知的,而改弦易张,试图废除士族特权的做法,也是人尽皆知,陶渊明专门挑刘裕这些黑点进行攻击,是必然的,这也是躲避他本身弱点的最好办法,最后就是把对他的罪行的依法处置,说成是同样的犯罪叛国之人,对他的打击报复,很是能迷惑那些不知情的外人呢。
  刘穆之正色道:“陶公,咱们就不必在这里唇枪舌剑了,就象当年对于吴地的世家,建康的高门,我明知他们做尽了伤天害理之事,不愧是国之大蛀虫,但仍然要跟他们合作,就在于我们掌国家大权,做出的决定,关系天下千万人的性命,不能以自己的理想来决定这些政策,必要的时候,要妥协,要让步。”
  陶渊明冷笑道:“你们的妥协让步,不过是为了争取时间,先稳住世家高门,还有依附于他们的豪强地主们与你们合作,然后等你的那个吏校开始运转起来,等有了足够多的吏员能下乡施政,控制乡村,或者是辅佐退伍回乡的老兵们一起把地方豪强们压制,这时候就是你们用底层的士人甚至是寒门,草根来取代世家天下的时候了。”
  刘穆之微微一笑:“你说我们是争取时间,但你们又何尝不是如此?你们同样是等着刘大帅,等着我,等着一心想实现人人平等,草根翻身的这些当权者们,或老或死,等着新掌权的人再次和世家,士族们妥协,回归到以前士族掌握一切权力的时候,你们等着自己的私兵部曲,经过战争,能锻炼成真正精锐的军队,就象北府军一样,等着自己的子侄能积功得爵,掌握大州,从京八党手中夺回权力,对不对?”
  陶渊明哈哈一笑:“是的,你说得太对了,这就叫博弈,这就叫对赌,你们觉得这些吏士们以后会为你们那个人人平等的理想而奋斗,而我们却觉得人性本贪,他们想要的是荣华富贵,而不是为了别人的幸福而打拼,所以,我不急,就算这回你不批准庾公的军队被罗龙生所掌握,以后也会有无数个罗龙生来掌军掌权的,那些恭顺的外表之下,是怎么样的一颗内心,是你这个绝世大才也看不透的,而这回失去了跟世家的合作,那些大家族在瓜分了庾家之后,仍然不会再跟你们合作,到时候,我看看你和你的刘大将军,如何去大军下乡,一家家地消灭那些盘踞吴地百年的世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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