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北府一丘八 第1148节
刘道规摇了摇头:“我刚才就说过,不要以种族来定性这样的谋反作乱,就象天师道这样,人家平时就是组织严密,教众只认从大师兄到香主坛主乃至教主,不听朝廷的号令,所以会有这样的大乱,而胡人也好,峒蛮也罢,他们举部落而居,自然会一开始听从头人的号令,但是只要他们肯出山定居,我想这种事是有办法解决的。”
刘道规看着檀道济的眼睛,平静地说道:“让这些首领,头人肯带着族人出山,只是第一步,后面我们不能象对刘渊那样,让他们几十年,上百年还继续当这个首领,还继续让这些蛮夷族人聚集生活在一起,这就需要实现夷夏融合,把他们变成真正的汉人农民,而不是保留那些胡人,蛮夷的旧有习俗。”
檀道济笑了起来:“他们真的肯和我们汉人农夫一样学习农耕?起码北方的那些胡人是不愿意的,就象寄奴哥,他攻灭南燕之后,那些鲜卑人也不想马上种地,不还是要他们养马放牧吗?”
刘道规平静地说道:“这些只是暂时的,南燕的鲜卑人,因为当初就是军户身份,不让他们种地耕作,只让他们游牧,有战事时征召,一下子要让他们分了地当农夫,他们只会饿死自己,所以这需要慢慢来,开始仍然是保持原来的生活方式,后面派人教会他们农事,最后就是让大部份人出来和汉人百姓混居,成为真正的农夫。”
檀道济的眉头一皱:“要这么说来,武陵的这些峒蛮们会更麻烦,他们连出山都不愿意,要让他们出来学农活,岂不是更不可取?”
刘道规正色道:“只要他们肯出来,我会以教会他们农事的理由,派经验丰富的老农们专门去辅导他们农事,或者是如果他们在江陵城中定居,也会找小商贩这些教会他们在城中谋生的技能,他们学到这些本事,就可以或在村务农,或进城当商贩,日子肯定是要比在山里吃苦要强,而且,对于这些部落头人们,我后面自有安排,可以给他们一些更好的田地,更多的钱财,让他们离开村落,到新的地方居住,原来的村落则安排我们自己的汉人官吏来治理,几年下来,就能打散他们的这种部落建制,变成我们汉人的保甲村落模式了。”
檀道济有些不信地摇着头:“难道这样搞,就能让他们跟我们汉人一样了?不想着作乱谋反了?我还是有点怀疑啊。”
刘道规笑着摆了摆手:“为啥老觉得人家天天就要谋反作乱呢。普通的百姓,无论是汉人还是胡人,无论是诸夏还是蛮夷,都不过是想平静地生活,过上好日子罢了,能走到谋反作乱这步,要么是给官府逼得活不下去,要么是他们信任的人,平时接触最多的人要煽动他们起事,只要我们作为守宰,保境安民,再加以教化,一方面让他们能自食其力,过上比在山中更好的生活,另一方面让他们明白,闹事作乱,就是把今天的这种日子给断送,对他们没有好处,这样一来,自然就不会跟着那些野心家们作乱了。”
说到这里,刘道规顿了顿:“就象今天的三吴之地,几十年前,人人信奉天师道,觉得天师道比朝廷更关爱自己,是他们的救星,所以当年孙恩作乱,登高一呼,几十万吴地百姓群起响应,酿成的大乱,延续至今。可是这场战乱不仅把吴地打成了废墟,也打掉了百姓们对天师道的信任和盲从,这些经历了战乱的百姓终于知道妖贼才是坏人,是乱天下的祸首,而朝廷,官府,还有我们北府军,才是保护他们的。”
檀道济叹了口气:“那也只是寄奴哥才能取得他们的信任,要是换了刘牢之,哼,就冲他这样在吴地借着平叛的名义到处掳掠奸淫,只怕百姓们还是会站在妖贼的那边呢。”
刘道规点了点头:“所以我们更是得约束军纪,对百姓秋毫无犯才行,我来荆州的这几年,不敢说多得人心,但起码约束管住了弟兄们,不取荆州百姓一席一筐,不然就要军法从事。”
檀道济笑了起来:“这个确实厉害,也亏得寄奴哥治军严明,亏得你道规哥言出如山,我们这些部下将领们都不敢拿你的军令当儿戏,平时在军中三令五申,这才几年下来无人敢私掠,听说希乐哥他们在豫州就是纵兵掳掠,靠着能借着平叛的名义抢劫,吸引了很多人去投奔呢。”
刘道规淡然道:“希乐哥用的一直是刘牢之的那套法子,以掳掠来刺激将士的斗志,想要建立所谓的虎狼之师,但这套办法,我反正是不会采用,也不允许部下这样,如果觉得在我这里呆得不舒服不痛快,可以去投奔希乐哥,我是绝不会阻挡,更不会挽留的。”
檀道济摆了摆手:“道规哥你别误会,我绝无此意,我们军人就是军人,得保国卫民,怎么能做那种强盗行径呢,这也是我一直跟着你,而不是希乐哥的原因。我知道,约束部众,这是收取民心的必要举措,在荆州,得民心胜过一切。”
第4539章 南蛮校尉终将除
刘道规叹了口气:“荆州不服王化,从大晋建国初立时就开始了,甚至更往前,汉末三国时,荆州就是自成一系,叛服无常,无论是曹魏,蜀汉还是东吴,都很难真正地控制这里,本地人士也自认为荆州是荆州人的荆州,而不是被外来人所统治,所以西晋末年大乱之时,这里就经历了很多战乱,然后王敦趁机借着平叛而控制这里,再后面是庾氏三兄弟,想据荆州为北伐基业,但他们虽然有割据之心,却结局不好,直到桓温入主这里。”
檀道济跟着叹道:“是啊,哪怕是现在,还有很多人半公开地表达过对于桓氏的惋惜和怀念,幸亏这次我们击杀了桓谦,桓氏基本上给铲除一空,不然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再次迎立桓氏族人呢。”
刘道规点了点头:“灭一个桓氏容易,但是要消灭荆州人的这种自立之心,可就难了,在他们看来,桓氏和外来的政权,包括我们北府军一样,都不是荆州本地人,都不应该成为他们的统治者,荆楚之人本就是不服周,换到今天也一样,想要让他们能接受这里是天下的一个州郡,而不是什么独立王国,那就得与其真正地交心,绝不可以以外来征服者的身份,对其欺压凌辱,作威作福。”
檀道济跟着说道:“是的,桓楚有再多不是,起码有一点是好的,他们把自己打造成荆州本地人,为了荆州而谋取利益,而不是那种随时可以离开,到别处高就,在任只是在这里捞上一把的贪官污吏,这也是桓氏在这里能呆上六十年,至今还受人怀念的原因,道规哥啊,从这点上说,我们得在这里扎根,长期立足才是,哪怕是战后,你也得在这里继续当刺史啊。”
刘道规摆了摆手:“我大哥是不会允许这里象桓楚一样,家族世袭割据,最后尾大不掉的,荆州太重要,谁要是占据了这里,等于占据了天下的中心,西可取巴蜀,北可入中原,南可据广州,向东则可威胁建康,这里物富民悍,又是天下精兵锐卒,水师精锐的产地,如果统治这里的人有异心,那会是国家的巨大灾难,这百年来大晋的教训,还不惨痛深刻吗?”
檀道济点了点头:“所以,这里更需要你在这里长期坐镇啊。若是你一直在这里,我也愿意长期在这里带兵辅佐。”
刘道规笑道:“我们都是京八兄弟,是国家的兵将,朝廷让我们去哪里,就得去哪里,以后北伐,我们也不可能长期呆在这儿。就象鲁宗之,我们一边觉得他这样把雍州变成鲁家私产不合适,一边自己又想永镇荆州,这样不好。”
檀道济的脸微微一红:“我倒不是这样想,只是,要再找个你这样全是公心,不为自己谋私利的,不容易啊,要是换个世家贵族来这里上任,可能几个月就能让你这几年来的经营,前功尽弃了。”
刘道规摇了摇头,严肃地说道:“一个良好的制度和传承,比人要重要,就象我大哥,现在想要改变百年来这种世家天下的规矩,就得从自己做起,以身作则才是,而我坐镇荆州这几年,不敢说能确定什么规矩制度,起码可以立个先例,让外地来荆州上任的官员知道什么是可以做的,什么是不可以的,不扰民,不贪腐,这些是朝廷一直存在的法令,但做到这点的人很少,就是因为大多数的人做不到言行一致,表里如一,而他们违法乱纪的后果,也是轻描淡写,这样时间长了,自然是法令不行,人治高于法治,百姓们只能指望青天大老爷,而不是靠着国法来保护。”
“如果一旦百姓们发现青天大老爷不常有,而贪官污吏常有,那就会对朝廷,对国家失望,以至于会受人煽动,起事作乱,这样的教训,我们必须要吸取,尤其是在荆州之地。”
檀道济点了点头:“所以,道规哥你想以身作则,带头竖立这个规矩,也为后面来荆州继任的官员作个表率吗?”
刘道规笑道:“是的,这个规矩其实也简单,就是第一不能割据世袭,把荆州变成自己家族的私产,第二不能在荆州贪腐,失掉荆州人心。其实如果在这里为官为将,政绩出色,是一定会得到重用的,回朝之后,也许就能位居宰辅或者是大将,比在这里当个刺史更有前途。”
檀道济哈哈一笑:“是啊,刺史有其政绩,而将校们也可以在平叛剿贼的过程中得到军功,只不过,按你的说法,如果让荆州各地的这些蛮夷都出山,编户齐民的话,我看南蛮校尉这个职务,也很快不用设置了。”
刘道规平静地说道:“让大晋治下的子民,不服王化,不肯编户齐民,宁可在山中聚集,甚至是受人煽动而作乱,这是我们这些官员的失职,不要怪罪于百姓们,如果要争取军功,那可以去北伐,可以再去别的地方平叛,指望着荆州这些地方的蛮夷不断地变成我们的军功,这种想法要不得。”
檀道济叹了口气:“你说的对,也许是这几年,寄奴哥定的这种非功不得爵的规矩,让我们不少将士的心思有些改变了,南蛮校尉是荆州的最高军事长官,这几年一直没有设立,而是由你道规哥兼任此职,这反映了寄奴哥对你的绝对信任,可是后面的新任刺史,恐怕未必有这个权力了。”
刘道规摇了摇头:“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至于现在,我只能靠了大家的齐心协力,做好本分之事。峒蛮将士们这回如果安抚得好,那不仅仅是给武陵的蛮夷作出个表率,也是给战后所有的荆州各地蛮夷立个榜样,告诉他们,他们同样是大晋的子民,而不是山中的贼人,只要愿意出来编户齐民,为大晋作出贡献,我们一定会给出各种优厚的条件,助他们出山生活的。”
第4540章 江陵市集门楼闭
檀道济笑了起来:“所以,你是希望他们全都能走出大山,成为大晋的子民吗?只怕没这么容易吧。”
刘道规正色道:“万事开头难,有了第一步自然有后续的步骤,但如果不走这第一步,永远也没有后续,道济啊,不要把这些山中的蛮夷当成胡虏那样的敌人,仇人,要当成我们自己的百姓和子民,我相信荆州将来不再会有山中的各种蛮夷,只会有大晋的编户百姓。”
檀道济点了点头:“但愿如此,我现在算是明白道规哥你这样礼遇这些峒蛮的用意了,古有诸葛亮七擒七纵孟获,今天也有你这样的做法,都是为了得这些蛮夷之心,让其从此能真心归顺啊。”
刘道规微微一笑:“这些峒蛮,在妖贼起兵作乱的时候,没有附逆,这点就比很多我们汉人的地主豪强,山贼草寇要强了,他们还走出大山,助檀祗守城,然后不远千里地来到江陵,这说明哪怕是蛮夷之中,也不乏忠义之士,也想要保家卫国,那我作为荆州刺史,自然要给与其回报,也是要做给别人看的,包括荆州各地的板楯蛮,只要真心效力大晋,就会得到朝廷的嘉许和好处。”
檀道济笑道:“可是若是我们自己的汉军将士们心生嫉妒了怎么办呢?”
刘道规摇了摇头:“他们有军功奖励,该给的我以前也都给过了,这次作战若是有功,一定也有足够的回报,我想我的将士们不至于为了这点事情争宠吃醋,不过,道济,这其中的道理,你要跟部下们说清楚,这次让峒蛮逛集,是对他们助守武陵城的奖励,而不是我刻意要讨好这些人。”
檀道济点了点头:“那同样从武陵撤回的汉军将士们,如何解释呢?”
刘道规平静地说道:“对他们,我早已经纪录了功劳在薄,战后一定会按他们立功的大小,依朝廷的法令进行奖赏,我相信阿祗能作好这方面的解释。”
檀道济笑道:“三哥确实治军有方,应该能处理好这些事情,我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对了,三哥他们要前出马头大营,我这里的部下们却是无事可做,现在我才发现,道规哥你的偏心啊,为何不要三哥所部留下来守城,让我的部下去马头大营呢,这样也不至于耽误半天时间了。”
刘道规微微一笑:“这些远来的客军,对江陵的情况不熟悉,尤其是峒蛮战士,与我们可能语言都未必相通,要让他们留在繁华的江陵城,我怕生出不必要的麻烦出来,所以,逛个半天市集后,就要他们连夜出发,进驻马头大营了,在那些军营之中,不会有意外的麻烦出现,如果妖贼没有什么有力的大军突袭乌林渡的话,我可以考虑让他们撤回,反正只要撑到鲁宗之和朱超石的两支军队回来,那我们就不怕妖贼的军团了,哪怕他们全军压过来,也不可能攻下江陵。”
说到这里,刘道规的眼中冷芒一闪:“现在江陵的这一万两千兵马,是我最后的预备队,不可轻易出动,道济,这个时候不要想着战功之事,如果能平安无事,是你我之福,更是荆州之福啊。”
檀道济笑着摆了摆手:“我倒不是要什么战功,实在是之前跟妖贼交手,没有取得全胜,还因为他们的偷袭而小输了一阵,损失了数千兄弟,这口气难以下咽,所以,这次妖贼回师,我还巴不得他们来荆州,让我能好好地跟他们打一仗,为战死的兄弟们报仇呢。”
刘道规点了点头:“道济,你的想法,我完全理解,但打仗不是儿戏,更不是赌气,以荆州的一州之力,去正面对抗二十万妖贼大军,不是明智之举,还是等大哥的主力军队杀到,与我们合兵一处后,再彻底地消灭妖贼,现在,我们还是只能打防守反击,拖到妖贼士气下降,粮草不济,乌合之众开始溃散的时候,就是胜机出现啦。”
檀道济笑道:“道规哥说得真好,那我还是祈祷上苍,让妖贼不要来我荆州吧,能让所有荆州军民都平安地挺过这次,是最好的结果。”
刘道规坐回了自己的帅案之上:“道济,时辰也差不多了,我这里再处理两三件公务就去集市,你现在回到军中,作好备战,我有些不太好的预感,也许这次仍然难免一场恶战,所以,我需要你随时可以出动。”
檀道济二话不说,转身就走:“时刻等待道规哥你的命令。”
说到这里,檀道济忽然回头看了一眼刘道规:“对了,你帅椅上的坐席,已经烂得不象样了,这与你大将军,大刺史的地位不符啊,一会儿去赶集的时候,记得买一条新的。”
刘道规笑着摆了摆手:“多谢提醒,这江陵靠江边,湿气重,席子烂得快,回头我一定多买两条。”
檀道济也不多话,直接走了出去,他的手在空中挥了挥,示意离别,而刘道规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陷入了深思之中。
江陵,集市。
这片在江陵城北,瓮城之内的集市,今天格外地热闹,倒也不是因为今天多来了多少百姓,相反地,面向江陵内城的城门,这会儿已经关闭,如果换成平时,这得是下午酉时之后的事,也意味着集市的结束,可是,现在城楼之上,市令仍然是在几名白缨军士的护卫之下,站在那面城楼上的大锣边上,锣槌也放得好好的,甚至不在这个市令的手中,这说明,今天的集市还是正常继续呢。
一个四十余岁的苍头小贩,坐在自己的竹席摊前,眯着眼睛,看着那城楼之上的市令,一边的一个卖鱼贩子则一边看着自己的装鱼竹篓,一边没好气地说道:“今天该不会又要提前下集了吧,这才午时刚过一会儿,我一大半的鱼还没卖呢,要是不让继续卖了,那我今天可得喝西北风喽。”
第4541章 见风使舵荆州佬
席贩子笑道:“我说于三儿啊,你有啥好急的,这鱼就算卖不了,也可以回家自己吃啊,你媳妇不是刚生了嘛,正好要喝鱼汤补补呢。”
这个叫于三的鱼贩子没好气地说道:“都快没钱买米下锅了,还补啥补啊。这该死的妖贼作乱,我们打渔的出了江都可能送命,好不容易刘荆州把他们的水师给灭了,这才让我们能太太平平地打了几个月的鱼,这回可好了,妖贼又他娘的回来了,这老天怎么不长眼,降个雷劈了这帮狗东西呢?”
说到这里,他看着那个贩席的苍头小贩,说道:“朱大叔,你说,那建康城的刘大帅,可是天下最利害,最能打仗的人,为什么连他都消灭不了妖贼呢?”
这个朱大叔眉头微微一皱:“这话可不敢乱说啊,刘大帅当然是天下顶顶厉害的人,不要说他了,就是咱们的刘荆州刘刺史,也只是他的弟弟,跟在他身边学了些打仗的本事,就能守住咱荆州,把妖贼打得屁滚尿流了,你看,上次江陵外江的水战,妖贼那么大的一个船队,都给打得全军覆没了啊。”
于三嘴里嘟囔了一句:“那又如何,这回妖贼来了更多的兵马呢,以前桓家统治的时候,不管怎么说,没人敢来惹我们荆州人,也没人能让我不打渔。可是现在,说是大晋收复了荆州,重新又要朝廷管了,但管得连让我打渔都打不了啦。这算个什么事?那刘大帅既然打仗这么厉害,为啥不在建康城把妖贼全消灭了,要让他们二十万大军再回来祸害我们呢?”
朱大叔的脸上笑容彻底消失了,若有所思地说道:“是啊,这确实有点不对劲,我也听人说,说是可能妖贼已经攻下建康了,再在回师来打我们江陵呢,听说这些妖贼见人就杀,抓住女人了全部要公开地奸淫,吓死人了啊,而且,而且听说还会吃人哩。”
于三的脸有点发白:“这,这么可怕啊,还是人吗?要是让他们打来了,我们岂不是全都没命了,朱大叔啊,要不,要不我们现在就逃吧。”
朱大叔的神色也有些慌张了,头上开始冒出汗珠:“逃?这时候往哪儿逃?我可是全家都在这江陵城,从没出过远门呢,就算妖贼杀来,我也无处可去,只有跟这江陵城共存亡呢。”
于三的脸上闪过了一丝神秘的表情,凑到了朱大叔的身边,低声道:“我说,朱大叔啊,今天早晨我在江边打渔的时候,可是看到一些蛮夷过来了啊。”
朱大叔的脸色一变:“什么,什么蛮夷?在哪里看到的?”
于三点了点头:“是那种皮肤黝黑,满身纹身的蛮子,就象我们以前见过的山中板楯蛮一样,有些根本不穿衣服,赤着膊,手里拿着刀和盾牌,可吓人了,要不是跟着我们大晋的军队一起走,我还以为是妖贼打过来,或者是蛮子造反了呢。”
朱大叔摸了摸心口,长舒一口气:“可吓死我了,跟我们大晋军队一起啊,那看来是板楯蛮出出来为国效力了,咦,不对,你在江边打渔,怎么会看到这山中的板楯蛮呢?”
于三微微一笑:“我听带队的军官说,他们是渡江从武陵那里过来的援军,而那些蛮夷,是武陵那里的峒蛮,并不是我们荆州这里的板楯蛮,不过,长得差不多,反正非我族类,一看就不一样。”
朱大叔轻轻地“哦”了一声:“武陵那里听说已经孤城在江南,守了一年多了,可不容易啊,而且这些山里的异族蛮夷也出来帮忙的,怎么这回他们还来支援我们江陵了呀。”
于三的眉头一皱:“是支援还是放弃武陵,逃到江陵,可不好说呢。就象那些当官的,当兵的,说什么妖贼在建康给打败了,一路逃回来,然后又说妖贼还有二十万大军,要我们做好准备,哼,这不前后矛盾嘛,打败仗怎么还会有这么多军队?”
朱大叔摆了摆手:“唉,我说于三,你小子年纪不大,怎么就总是成天胡思乱想呢,刘荆州的本事,我们都看到了,而北府军可是把统治咱荆州几十年的桓家都给灭了,一年时间都没用,他们可厉害了,怎么会连个妖贼都打不过?”
于三冷笑道:“我以前也在楚军中当过兵呢,听我以前的那些同袍兄弟说,是因为桓玄打进建康后放松了警惕,让部下跟这些北府佬混编在一起,结果这些人有异心,就在那个刘裕刘寄奴的串联下,突然起事造反,桓玄给打了个措手不及,带去建康的军队全给消灭了,然后刘寄奴就趁着楚军主力不在,调了所有兵马来攻荆州,等于是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呢。”
朱大叔叹了口气:“我说小于啊,你这话也就跟我说说好了,给别人听到,恐怕小命不保呢,现在早不是桓楚的时代了,桓家也给他们北府军斩尽杀绝啦,而且刘刺史可是个大好人啊,这些年来对咱们也不错,妖贼和桓谦杀过来的时候,他也是对我们仁致义尽,这样的好官,我们不应该说人家的不是。”
于三勾了勾嘴角:“我知道刘刺史是个好人,但是这种军国大事,不是看人好不好啊,要说好,以前的殷仲堪殷刺史难道就是坏人吗?我们江陵城受了水灾,遭了饥荒,他可是拿军粮来赈灾啊,结果就是因为这样,军队缺粮最后失败了,自己也是兵败身死,这个乱世中,能保护好自己,才能保护好我们百姓,就这江陵城,各方势力打来打去,难道我们受了好人的好处,就得陪他一起去死吗?”
朱大叔勾了勾嘴角:“可是刘刺史他现在也在保护我们啊,并没有放弃我们,上次这江陵城中很多人都暗通过桓谦,结果他大开城门任人离开去投奔,事后又直接烧了桓谦那边的书信和效忠状,不追究这些人的责任,对了,小于啊,你当时好像也是其中之一吧。”
第4542章 将军现身怨气消
于三的脸微微一红:“我又不识字,怎么会写那个,不过,说老实说,我当时还真的想去投奔桓谦呢,但听说桓谦这小子不上路子,还带了苟林的陇右蛮子过来祸害我们荆州,而且刘刺史当时也有兵力对付他,所以我就留了下来,还报名加入了守城的民夫队呢。”
朱大叔笑道:“对嘛,你小子也不是见利忘义的人,上次的表现就不错,可是这回,哪来这么大怨气啊。”
于三没好气地说道:“本来这些大将大帅们,这个刺史那个将军的,打来打去,跟我们这些平民百姓没啥关系,就是那皇帝老儿的位子,谁爱坐谁去坐,咱就正常过日子便行,本以为桓楚完了,这天下几十年的分裂和大晋的内战,总算到头了,那刘裕不是号称不败战神吗,不是说天下无敌吗?怎么连个小小的天师道都打不赢,十几年了,居然让人家打到建康,你叫我怎么能对他有信心?”
朱大叔勾了勾嘴角:“这你真不能怪人家刘大帅啊,人家北伐去消灭胡虏,灭了南燕,结果后面给妖贼偷袭,这不是他打仗不行啊。你看咱们大晋这么多年,可曾有过灭掉胡虏国家的壮举呢?这可是给咱所有的汉人都扬眉吐气啊。”
于三不以为然地说道:“攻灭胡虏国家的又不是以前没有过,桓温桓大将军在时,不也灭过蜀地的成汉吗?淝水之战,一度统一北方的前秦不也是完蛋了嘛。就是那南燕的齐鲁之地,上次淝水之战后也一度收复吧,连中原的洛阳,也是给咱荆州的桓冲将军收复过,可那又如何,后面这些地方不还是丢了吗,又成了胡虏的地盘了。朱大叔啊,你都这把年纪的人了,怎么还成天想着什么收复汉土,驱逐胡虏的好事啊,我已经不做这个梦啦。”
朱大叔叹了口气:“我们都是汉人,我的老家是关中的,虽然我从来没有回过老家,但听我的父亲和大父都说过,他们要我有一天能打回老家,重修祖坟呢,象我这样的人,在荆州很多吧,你小于是世代居住在荆州,不理解我们这些北方南下流民的想法,这也不怪你。”
于三点了点头:“大叔你的话,我能明白,以前我也是一腔热血,这才想着从军报国,但后来我发现,这些当官的,当将的,都不过是想借着北伐的口号,给自己争权夺利罢了,我的两个兄弟跟着桓玄去了建康,连尸首都回不来,这可不是我想要的结果,这个刘裕刘大帅,嘴上说要拯救天下万民,可是他对外征战要我们征丁加税,对内又连个妖贼也收拾不了。现在害得我连个鱼都没法打,家里老婆孩子全都得喝西北风,我如何信他?”
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这位兄弟,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你永远可以相信刘大帅,相信荆州的刘刺史。”
于三和朱大叔同时脸色一变,扭头看向了声音的来处,只见一个威风凛凛,身长八尺的将军,在十余名护卫的簇拥之下,站在他们的身后,于三有些迷茫地说道:“你,你是何人?”
这个将军身边的一个高大护卫沉声道:“不得无礼,这是武陵内史,宁朔将军,檀祗檀将军,你们在这里胡言乱语,动摇民心,该当何罪?”
朱大叔吓得连忙跪地磕头:“小民一时妄言,请檀将军恕罪。这个后生是本地渔夫,打不到鱼有些怨气,说些怪话,请看在他之前从军报国地份上,饶恕他的罪过吧。”
于三虽然也是跪在地上,但是埋着头,一言不发,手也是握成了拳头,显然,他并不是非常服气。
檀祗微笑着扶起了于三,说道:“这位于兄弟,是我们无能,没有保护好荆州百姓,没有守住荆南的州郡,让妖贼猖獗到了现在,让你的生计受到影响,你的埋怨,甚至是责怪,我完全接受。”
于三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着檀祗,说道:“檀,檀将军,你,你真的不治我的罪了吗?”
檀祗平静地说道:“你何罪之有?我们这些当兵的保护不了百姓,这是事实啊,总不能保护不了百姓,打不了妖贼,反而拿你们百姓出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