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北府一丘八 第1110节
就在三人的议论声中,刘裕已经站到了太庙的台阶之上,而那个白布覆盖的东西,也被放到了他的身边,一众将校们,朱龄石,王仲德,王镇恶,沈田子,沈林子,沈庆之,胡藩,刘钟,徐赤特等,分列其左右,个个英姿勃发,阳刚之气,隔着十几丈都能感觉得到。
众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刘裕的身上,只见他向着台阶之下的众多世家子弟们,以手按胸,微一欠身,行了个军礼,然后朗声道:“各位,国家不幸,正处多难之秋,外有妖贼作乱,大军犯京,内有宵小谋反,欲起事于内。刚才,大家都在菜市场看到了一场阴谋,有人想假借已故会稽王孙的名义,骗取富贵,甚至图谋不轨,幸亏负责京城谍报事务的谢晦谢公子,及时出手破获了这个阴谋。而那些间谍奸细,也被我们果断处决,这场危机,化于无形。”
谢混率先行了个礼,说道:“赖我大晋历代先帝保佑,列祖列宗,忠臣良将们的在天之灵护卫,破获了此案,有刘大帅在,一定可以带领我们逢凶化吉,化险为夷,渡过这个难关的。”
所有人齐声道:“逢凶化吉,化险为夷,我大晋国祚永续!”
刘裕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今天,我刘裕召集大家在这里,就是要让大家看到我的决心,我这次回来之前,几乎没有人能对守住建康城报有希望,无论是孟仆射还是别的官员,都是想着拥护圣驾去别处,暂避妖贼的锋铓。”
谢混的脸色微微一变,站了出来,摘下了头上的官帽,跪伏于地:“去吴地避难的提议,是我当时一时糊涂,失去了信心而提的,请刘大帅治我的动摇军心之罪。”
郗僧施也跟着出来摘下官帽下跪:“下官当时也曾附议,请大帅治罪。”
有十余名谢混和郗僧施的党羽纷纷跟着照做,一时间,太庙前的台阶下,跪了不少人。
刘裕平静地说道:“谢尚书,郗侍郎,二位不必如此,这不是你们的错,当时我军新败,妖贼逼近,败报从前线不断地传来,我军战死将士的尸体,顺江而下,别说你们,就是我在过江时看到这样的场景,都是给吓住了,加上当时天雷滚滚,我甚至是在怀疑,是不是上天要亡我大晋了,是不是我在广固杀戮太重,触怒了上天,这才要降下如此大祸,要我们大晋以灭国来偿还呢?”
刘裕的声音如洪钟一般,在四周回荡着,他没有用铁喇叭,但这方圆数里之地内,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所有的议论之声,全都沉寂下来,直到王华的声音从后方的那颗大榆树下响起:“那敢问刘大帅,又是如何过的大江呢?”
刘裕微微一笑:“这个问题问得好啊。其实我当时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如果我刘裕有罪,罪就在我一人身上,让我孤舟过江,给天雷所劈,给江水淹没,以我的性命,来赎我这么多年灭国破军,杀人无数之罪。来换取我大晋的平安,换取百姓的安宁。”
“就在这样的想法中,我过江了,可是,当我跳上船的一瞬间,风平浪静,雷止雨消,一切都变得好了起来,于是我明白了这个天意,它是希望我回到建康的,这让我起了信心,再不犹豫,在你们商讨迁都移驾之时,赶到了京城!”
谢混抬起了头,不可思议地说道:“真的是太神奇了,真的,真的是上天在护佑我们大晋啊。”
刘裕轻轻地叹了口气:“但现在,我却是觉得,这回我回来,也许是上天的旨意,但这个旨意未必就是那么地美好,我一回来,就与大家想要暂避一时的想法冲突,矛盾,然后就是妖贼大军到来,然后就是我多年的兄弟孟昶,与我意见相左,以至于服毒自尽,然后就是有奸人作乱,搞出会稽王孙这样的大案。”
“我刘裕自建义以来,只凭我个人的喜好行事,一意孤行,甚至是与世家高门的意见相左,今天我大晋遇到这样的祸事,也许真的是上天降下对我的惩罚,所谓天人感应,五行更替,上天让我刘裕回京,也许就是要惩罚我。最后仍然是要取我的性命。”
“所以,今天在这太庙门口,我刘裕带了这个东西过来,以表明我的决心,请大家一看!”
他说着,上前一步,一把扯下了那个东西上的白布,在众人的一片惊呼声中,一块一丈多高的青石墓碑,展现在了众人的面前,而上面写着一行大字:“晋故车骑将军刘裕之墓!”
这下连王弘都失声道:“这,这是墓碑啊,难道,难道刘大帅已经不抱活的希望了吗?”
张邵摇了摇头:“不,休元,恰恰相反,这是刘大帅表明自己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心,不惜拼上性命,也要守住建康城!”
第4378章 自书自读墓志铭
在众人的言论与惊呼声中,刘裕清了清嗓子,说道:“古人有抬棺出战的,而我,则先给自己树个墓碑,不仅如此,我还有一篇墓志铭,请诸君静听。”
说到这里,刘裕拿出了一卷绢帛,上面是鲜红的字,即使是隔着十丈外,都能看得清楚,每个字都有巴掌大,显然,这是刘裕的亲笔手书,因为刘裕文化水平不高,字写得极为难看,拿不出手,后来还是刘穆之给了建议,让他写大字,一页纸只有四五个字,这样看起来气势宏大,能让人忽略这字很丑,所以这刘裕写大字,后来竟然成了千古佳话,而在此时,大晋上下,全都知道,大字是刘裕的专利。
刘裕拿着这卷绢帛,读起了自己亲手书写的这段墓志铭:“大晋故车骑将军刘公讳裕,大晋兴宁元年(公元363年)生人,卒于义熙七年。公自幼家贫,出生即丧母,寄养于亲戚之家,直至五岁,故有寄奴之名行于世。六岁之年,又历丧父之痛,幸赖继母萧氏,母慈过人,将公辛苦拉扯大,公自幼习武,惆怅有大志,事母极孝,友爱手足,美名传满乡里,有京口刘大,拳横腿霸的豪侠之名,成丁之后,更是连夺三届京口武魁首,有万夫不当之勇,时人方之关张!”
“太元六年,前秦胡虏南下,欲侵攻我大晋江山,时任宰相谢公讳安,临危受命,组建北府军以御胡虏,刘公时年十八,毅然从军报国,与同伴刘毅,何无忌,刘敬宣等,投身北府,累功以为幢主。”
“太元七年,秦军犯我彭城,三阿,公随军北上抗敌,转战君川,奔袭千里,大破秦军,秦将俱难,彭超或死或逃,秦军八万主力尽丧,公于此役,居功至伟,累迁至军主。”
“太元八年,秦主苻坚,亲率百万虎狼之师南下,进军寿春,兵临淝水,公随北府军出征抗击,先战洛涧,再至淝水,百万秦军,灰飞烟灭,公于此役先登,大破秦军,论功当属第一,战后献俘太庙,告慰列祖列宗,公于耀武之师中,排名第一。”
“淝水战后,公奉谢相公之命,潜入长安,与秦主苻坚斗智斗勇,终于不辱使命,在前秦败亡前拿回玉玺,使天命归于我大晋,再立旷世奇功。”
“北伐之役,公随军前出邺城五桥泽,因主帅刘牢之轻敌冒进,公亦受累,自此流落草原,受人非议,但公矢志报国,毅然借机回归大晋,并于戏马台上,揭穿黑手乾坤之阴谋,大破郗超等丑类,得以赦免归国。”
“洛阳之役,公亲率两千同袍,千里驰援大晋旧都,大破西燕慕容垂之铁骑,安然接应回数十万中原百姓,回归故土,又立新功!”
“孙恩之乱,战火遍及三吴之地,苍生涂炭,大晋江山危矣,而公再次从军,奋击妖贼,先战乌庄,再战句章,独守海盐,千里奔袭京口,救大晋江山社稷于危难之中,所谓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非公,孙恩难破,妖贼起兵,何其凶猛,所过之处,我大晋劲兵名将皆不能挡,惟公孤提一旅,兵不满千,将校不过十余人,却能频挫妖风,前后斩杀俘虏妖贼精锐达十几万之多,非公之才识实过人,安能如此?”
“苍天有眼,妖贼败退,贼首孙恩授首毙命,余众乌合蹈海远去,可是荆州贼首桓玄,精通诈术,借机进京篡位,夺大晋之天下,公虽有报国之心,无奈主帅刘牢之执迷不悟,投降桓玄,最后身败名裂,可悲可叹,而公不愿与篡国之贼为伍,解甲归田,却是暗中联络忠臣义士,以图后举。”
“我大晋列祖列宗护佑,桓玄丑类,残暴不仁,倒行逆施,终至天怒人怨,而公顺应天命,借机而起,树义旗于京口,复大晋于旬日,不过七天,桓玄兵败如山倒,仓惶逃离建康,其后公遣将军刘毅,何无忌,刘道规等人,跟踪追击桓玄,终于将之击毙,亦收复桓氏经营一甲子之荆州,此等壮举,虽赖我大晋列祖列宗在天护佑,亦得我大晋忠臣良将之奋战,天下百姓之拥护,但若非公带头建义,登高一呼,从者如云,又安能如此迅速复我大晋之江山?”
“公自复国以来,为保天下苍生社稷,不辞辛劳,亦因执掌大权,被迫妻离家散,与伪燕长公主慕容兰就此分离,可笑燕国鲜卑丑类,贪心不足,虽居齐鲁一隅,亦兴兵作乱,犯我大晋江山,杀我将士官吏,掠我无辜百姓,公身为大晋守宰,拍案而起,兴义师,起大兵,战临朐,围广固,血战三千里,人不解甲,马不卸鞍,苦战一年,终得以尽灭伪燕余孽,收复齐鲁失地,自永嘉丧乱以来,首次攻灭胡虏国家,扬我中国人之志气于四海,复我大汉子民之江山,可谓功高盖世,彪炳史册,皆赖公之英明神武!”
台阶下的众人听得热血沸腾,就连王华,也是神情激愤,刘裕的这些丰功伟绩,这波澜壮阔的一生,简直听起来如同神话一般,却又不得不让人击掌叫绝,即使是谢混,也不免喝了一声彩,而这次,绝不是为了拍马屁。
刘裕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往事历历在目,那些强敌,同袍,爱人,一幕幕地在他眼前闪光,让他的心潮澎湃,语速加快:“国家不幸,妖贼趁乱再起,征南将军何无忌壮烈殉国,征西将军刘道规退保荆州,平西将军刘毅讨贼不利,妖贼大军二十余万,直扑建康城,建康城中,兵不满万,人心惶惶,朝中重臣皆议迁都别走,以避妖贼锋芒。”
“此时此刻,公不顾刚刚攻灭南燕之操劳,不顾全军上下苦战之余,又染疾疫之疲惫,毅然孤身回京,只为与国共存亡,若是京城有失,天下之大,又有何处可去?公回京之日,即立下血誓宏愿,必与大晋,与建康,与所有京城将士百姓,共存亡!”
第4379章 痛饮血酒明心迹
所有人都在静静地听着,刘裕洪亮的声音,在他们的耳边回荡着,而急促的语速让他们的心跳加快,目光热切:“妖贼犯京,贼徒势大,公以弱击强,亲冒矢石,冲锋陷阵,覆舟山决战,妖贼十余万兵马,疯狂冲阵,公身先士卒,率王师逆袭,一日数十合,所向披靡。”
“公以伏兵迂回妖贼两翼,中军为饵,诱妖贼大军突击,最后铁壁合围,妖贼十余万,一日内灰飞烟灭,贼首卢循,徐道覆授首,而公亦身被数十创,英勇战死,临死之前,犹手刃徐道覆,大呼杀贼不止,公之忠义正气,感天动地,苍天亦为之垂泪,将士们睹公之忠勇,无不深受鼓舞,大破妖贼,公亦实现不让妖贼踏入建康一步之宿愿。”
大多数人的眼中,已经是热泪盈眶,随着刘裕最后有些颤抖的声音,甚至现场响起了一片抽泣之声,人们已经分不清楚现实与幻想,甚至是错把这篇虚拟的墓志铭,当成了真实发生的事情,直到刘裕读完这所有的铭文,深吸一口气,大家才反应了过来。
王弘抹着眼泪,说道:“太感人了,太壮烈了,刘大帅这读得,让我差点当了真,幸亏只是假的,要是真的刘大帅这样牺牲了,那是苍天无眼啊。”
王华默默地从怀里掏出了一条布帕,擦着自己眼角的泪水:“看起来,刘大帅可能真的是要用这种打法,身先士卒,主动吸引妖贼的攻击,来弥补实力和兵力上的差距啊,他作这墓志铭,可不只是为了鼓舞士气,振奋精神,也是向妖贼透露他以后的打法呢。”
张邵摇了摇头:“要是妖贼知道了他会亲自顶在前面,诱妖贼来攻,那岂不是不会上当了?”
王华摇了摇头:“这墓志铭里说了,一日数十合,所向披靡,到时候刘大帅会主动向妖贼突击,直扑其中军,这个打法,一如他在君川,在淝水时的打法,要是妖贼怕被合围,把兵力分散集中在两翼,那刘大帅真的可以一举破敌了。所以这种打法就算是明牌,妖贼也是很难防御的。”
王弘笑了起来:“这么说来,妖贼就无计可施了吗?难道他们不会布下陷阱埋伏,来等刘大帅进攻?”
张邵双眼一亮,说道:“我明白了,如果是妖贼想布下埋伏,主打防守,那就要花时间立营,列阵,就不太可能主动来攻城了,刘大帅这样弄,是不是要拖延时间,让妖贼转攻为守呢?”
王华满意地点头道:“茂宗兄所言极是啊,刘大帅应该不是只为了激励士气,而作这墓志铭的,故意放出这种打法,也有迷惑对手的成份在里面,现在时间对我们有利,对妖贼不利,如果征燕大军返回,那我们就完全不用惧怕妖贼了,就怕他们趁着现在兵多将广,我军兵力不足时强行进攻。”
张邵点了点头:“是的,前日里妖贼初来时,可能是因为刘大帅刚刚返回,他们也不知道城中虚实,不敢轻举妄动,又或者是以为城中已无战心,廷议要弃城别走,所以想等着我们主动放弃,现在刘大帅已经稳住了局势,而孟仆射与他意见不合,自杀身亡,他们会以为城中人心浮动,正是攻城的良机,而城中潜伏的同伙们也一定会兴风作浪,和他们里应外合,我料他们的大举进攻,就会在这一两天,甚至可能就在今日!”
“所以,刘大帅作了这篇墓志铭,表明了宁可战死沙场,也要以身捍卫江山社稷的决心,更是表明了会主动出击,强攻破贼的打法,这会让妖贼措手不及,可能从兵力到战法上都要作出大的调整,会缓攻几天,如此一来,就争取到了我军布防的时间,是很好的缓兵之计啊。”
王弘叹服道:“果然不愧是大帅啊,即使是这种时候,都能用上兵法。”
王华微微一笑:“我现在算是有点明白,为何刘大帅是当世战神了,茂宗兄啊,请你今天就找机会举荐我,我迫不及待要为刘大帅效力了。呃,这篇墓志铭写得真好,不知道出自何人之手呢。”
张邵看向了远处的台阶之上,站在刘裕身边,一个二十多岁,白面微须,丰神俊朗的年轻人:“我想,除了谢晦谢宣明外,不会有第二人了吧。”
谢晦这时候站了出来,在刘裕面前的大案上,摆出了十余个空碗,指挥着六七个仆役与吏员,拿出几坛洋河大曲,倒在了这些空碗里,酒香四溢。
谢晦的身边,王镇恶的眉头一挑,率先站了出来,他一把扯开了胸前的甲片,再解开了胸衣,露出了胸膛,拿起一把随身的匕首,就往胸口刺了下去,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他的胸口,划开了一条寸余的口子,而淋漓的鲜血,就这样滴在了面前的酒碗之中。
朱龄石,沈林子等人也争相效仿,一时间,刘裕身后的这些将校们,纷纷秀起了壮硕的,如钢铁般的胸大肌,而这些健美阳光的胸肌之上,一条条的血口子里,鲜红的血液流出,直滴到面前的酒碗里,随着他们的来回走动,所有人的膺血,都混在了一起。
王镇恶朗声道:“这墓志铭,就是我们刘大帅亲自以鲜血书写的,表明了他以身捍卫社稷,死战到底的决心和意志,大帅如此,我等又岂能缩于后面?若是一刀一箭加于大帅之身,皆是我等作战不利!我等在此立誓,一步不退,与妖贼血战到底,即使战死沙场,也在所不惜,此酒,乃是我等心血所结,在场所有兄弟,当饮此酒,大晋列祖列宗为证,我等愿同生共死,誓破妖贼!”
朱龄石端起了面前的酒,大声道:“同生共死,誓破妖贼!”接着,他一饮而尽,把手中的空碗掷地而碎,哈哈大笑道,“痛快,痛快!”
所有的年轻将校们也都照此而为,一时间,大海碗打碎在地的声音,与他们豪气干云的誓言之声和笑声,混在一起,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心潮起伏,热血沸腾,恨不得也跟着上前,与他们共饮这血酒呢。
第4380章 将士同心卫家国
谢晦的微须随风轻动,他大声道:“诸位各大世家的子弟,各位大晋的官员文吏,我等都世受国恩,能站在这里,是我们的祖辈们,在当年的危难之时,就象今天的各位将军们一样,为国出过力,流过血汗,送过性命,这才有了我们这些子孙后代的荣华富贵。”
“现在,大晋再一次面临危难,这次我们面对的不再是胡虏铁骑,而是那些作乱多年的妖贼,我们曾经赦免过他们,打败过他们,可是他们不思忏悔,不知感恩,反而利用我们刘大帅北伐胡虏,收复失地的时候,趁虚偷袭,靠着我们世家子弟中出的一些败类,抱着不可告人的阴谋,与之串通一气,一时侥幸得手,现在贼众数十万,兵临建康,我们大晋,再一次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
“就在前几天,我们还没有守城的勇气和希望,朝中的重臣,世家的领袖们,在朝廷上商议的是如何撤离,撤向哪里,如果不是刘大帅亲自回城,如果不是谢夫人力排众议,坚定留下,岂会有我等现在在太庙门口,见证将士们杀贼守城的决心,见识到刘大帅和各位将军们血书明志的壮举?!”
谢晦这些话说得义正辞严,配合着他刚毅坚定的表情,铿锵有力的手势,即使是谢混和郗僧施,也在台下不免满脸通红,虽然这会儿已经起身,但比起刚才那种跪地请辞的时候,更加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谢晦的目光扫过了谢混等人,平静地说道:“今天,我等在这里,在大晋的历代先君和我们的列祖列宗们面前,不是为了追究谁的过错,刚才刘大帅说得好啊,即使是他,在过大江的时候,面对雷雨交加,波涛汹涌的时候,也曾经害怕过,也曾经犹豫过,不敢过江。”
“但最后,刘大帅的勇气战胜了对死亡的恐惧,毅然上船,果然风平浪静,雷息电止,这就是上天给我们的预示,不管面对的敌人再强大,不管所处的环境再让人绝望,当年我们的先辈可以在神州陆沉的时候守住江南,当年我们的先辈可以在前秦百万大军压境时打赢淝水之战,今天,我们一定也可以众志成城,守住建康!”
台阶下响起一阵喝采之声,接着是雷鸣般的掌声,就连谢混和郗僧施,也都跟着鼓起掌来,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激动不已的表情,不少人甚至都已经挽起了袖子,把宽大的衣襟下把也扎到了腰上,露出了轻易不示人的裤脚和小腿,这对世家子弟来说,是极度失仪的表现。
要知道,这些世家子弟们为了作出那种神仙也似的风仪,宽袍大袖是其标配,甚至影响走路都在所不惜,当年刘穆之京口从军的时候,一身短打扮,还为此被那些京中的世家子弟们嘲笑了很久,可是现在,他们自己都恨不得个个变成当年从军时的刘穆之了。
刘裕的神色从容,在众人的欢呼声与喝彩声渐渐地平息下来时,缓缓开口道:“守城,不止是军队的事情,也不止是世家子弟们的事情,需要城中的每个人,每个百姓,每个将士,每个世家子弟们齐心协力,众志成城。今天,在这太庙门口,因为限于场地的规模,我没有办法对城中的每个百姓,每个将士说出我的肺腑之言,只能在这里,对着你们来说。”
“现在站在这里的,有大晋的将军,有世家的子弟,你们每个人,都要指挥着少则数百,多则成千上万的将士,都会调动着成百上千的人力,控制着大量的粮草,军械,没有将士们,在前方无法打仗杀贼,没有世家子弟们,在后方无法维持供应,无法登计前线的战报,无法起草各种军令,也无法拿出城中的积蓄物资,以供军用,只有我们齐心协力,共保家国,才可能打赢这一仗。”
台下的不少人开始叫嚷起来:“我等愿现在就从军报国,与妖贼决一死战!”
“就是,拿酒来,我也要让大家见识一下我之膺血。”
“算上我一个,我要让所有人都看到,我们世家子弟的血,也是热的,也是红的,即使是执戟操槊,也在所不惜。”
刘裕微微一笑,双手下压,作着安抚的手势,这让如火山爆发般的气氛稍稍地缓和下,台下开始变得寂静,但每个人都眼中都闪着殷切的光芒,集中到刘裕的身上。
刘裕正色道:“说句实话,对于妖贼,我们可谓仁致义尽,当年他们兴兵作乱的时候,我们中间还有不少人同情他们,包括我在内,我跟卢循,徐道覆他们曾经并肩作战过,曾经共守洛阳过,我在去三吴之地前,还以为他们是官逼民反,还想着招安他们,直到我亲眼见到三吴之地,千里无人烟,十室九容,被虐杀的世家子弟和庄客们的尸体,挂满树枝,战死的晋军将士,被做成京观的时候,我才震惊了,我才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但我那时候仍然抱有幻想,我以为这些是多年被世家豪强们欺压,不得不反的民众们,把长期以来受压迫的怒火一次性爆发,虽然残暴,但也情有可缘,直到我随军到了钱塘江时,发现那满江漂泊的襁褓,看到那些淹死的婴儿,他们都是给自己的亲生母亲扔进江水之中,还以为这是送儿女们遇水登仙,自己随后就到。这时我才真正的明白,我们面对的已经不再是人,而是一群行走在人世间的魔鬼,无论用何手段来对付他们,都是应该的。”
“从此,在战场上我对付妖贼,再不留情,因为我知道他们对付我,对付我的兄弟们,对付那些不肯附逆跟随他们的百姓们,也绝不会留情。世家子弟们以前欺压百姓,横行乡里的不法行径,只应该通过国法来严查严办,而绝不能通过这种毁灭一切,屠城清乡的方式来反抗。能挽救的附逆之民,我可以放过,但是对于那些祸乱天下的贼首,我必将之碎尸万段!”
第4381章 林子挺身辩清白(一)
人群中轰然地爆发出了一阵喝采之声,沈林子与沈田子相视一眼,越众而出,对着人群大声道:“各位,对于妖贼作乱,我们沈氏一族,是很有发言权的,就象刘大帅刚才说的那样,我们沈家,就是最典型的,被妖贼的花言巧语所欺骗,上了贼船,差点家破族灭的典型。”
众人的声音嘎然而止,大家都静静地听着,多年以来,这些世家子弟之间,也经常有刘裕借着剿贼平叛之名,暗中建立自己的势力,甚至不惜收编那些凶残的妖贼军队及附逆作乱的吴地土豪家族,以打击世家高门的这种言论,在刘婷云等人多年来的妖言惑众之下,这种言论还是颇有市场的,而最常见拿来佐证这个说法的例子,就是吴兴沈氏一门。
果然,人群中有人在小声地议论着:“这不是曾经附逆作乱的沈家一门吗,哼,我看刘大帅就是给这沈家人骗了,一时间收留在身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重新投向妖贼呢。”
“就是,说不定这城中的奸细就是他们姓沈的呢,他们不过是左右逢源,看谁得势就投向谁,我听说,这姓沈的刚刚得到赦免,就回乡杀人报仇呢,此等凶悍之徒,绝非善类,我若是刘大帅,一定不会留着他们。”
“就是就是,那些妖贼可是喝过人血,吃过人肉的,就象刘大帅说的那样,他们就是行走在人世间的魔鬼,无药可救呢。”
“这沈姓的该不会是听到刘大帅的话,心里慌了,这会儿要出来表忠心了吧。”
“哈,那就是他心里有鬼,说不定那个什么假司马元显之子,就是刘婷云和他们姓沈的勾结搞出来的呢,刘大帅在这里开大会,恐怕就是发现了他们的阴谋吧。哼,我就知道,在这里聚集大家,就是要揪出阴谋的元凶,象斩杀魏顺之那样,明正典刑,振奋士气的。”
沈林子的耳中全是钻进这种言论之声,而眼中所见,也多是台下的世家子弟们那种鄙夷不屑的眼神,可是他的神色从容,不慌不忙地说道:“大家的担忧,对我沈氏一门的陈见,我已经听到,其实,不止是今天,这些年来,这样的声音,我也听到太多了,奈何我沈氏兄弟,长期从军,保家卫国,连进这建康城的机会也不多,很多偏见和误会,就因为这种距离而产生,最后形成成见,就无可辩解了,今天,借这个机会,我正好可以对这些事情作些解释,我沈家的名声事小,而刘大帅安抚附逆之人的政策,绝不能给一些别有用心之人曲解!”
他的这番话,把这些议论之声一时给压制住了,一些人在冷笑着说道:“且看这沈家老四能说出什么道理来,打消我等多年的顾虑。”
沈林子正色道:“我沈氏一族,一向是吴兴的豪门,自孙氏东吴时代起,就是本地的大族,大晋南渡之时,我沈氏一门各分支,都积极护驾,有从龙之功,也因此而取代了原来的周氏,成为吴地一等一的家族,这点,恐怕没人否认吧。”
台下有人冷冷地说道:“提这个做什么,你怎么不提你沈家出了个沈充,附逆王敦作乱,结果身死族灭,连累着整个沈家都跟周家一样,沦为三流家族了呢。”
沈林子点了点头:“不错,这位兄台说得有理,我沈家家门不幸,在本可以从龙之功,上升为大晋一流世家的时候,出了个逆贼沈充作乱,结果连累着数万沈氏子弟或死或俘,从英雄变成反贼,只在区区一念之间。对此,我不作任何解释,只能说这几十年来,我们所有沈氏子弟都痛定思痛,深以沈充所为为耻。”
台下的声音又伴随着一阵怪笑声响起:“要不是你们后来再次附逆天师道之乱,当了妖贼,我还真的信了你这鬼话呢。沈林子,你们沈氏一族造反是有家风传统的,即使是现在,也是一样,我看,这回妖贼攻城,你们又开始要打歪心思了吧。”
沈林子哈哈一笑:“看来这位仁兄对我们的误会太深了,连当初我们沈农家如何误入歧途,被卷入天师道之乱,也不知道,今天,我更觉得有必要对此事作个解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