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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晋北府一丘八 第1092节

  刘毅哈哈一笑,不停点着头:“是我,就是我,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的兄弟们一定会在城头等我回来的,三狗子,老娘和媳妇还好吧。”
  李三狗子激动地点头道:“好,一切都好,我们都还以为希乐哥你…………,都想着留下来为你报仇呢。”
  刘毅的眼中闪过一丝杀气:“我们要给兄弟们报仇,开门,带我去见寄奴!”
  第4299章 有兵就是草头王
  建康城,廷尉府,大牢。
  一座低矮潮湿的牢房内,两个人相对而坐,二人之间的地上,摆着一张小矮桌,上面放着猪头肉和一坛洋河大曲,刘裕一身小兵的打扮,和坐在对面,同样一身小兵打扮的魏顺之相对无言,甚至,这空荡牢房里,老鼠在啃食残羹剩饭的声音,都是清晰可闻。
  魏顺之长叹了一声:“多谢寄奴哥,还来亲自送我上路。还给了我这身衣服你也穿了这身,你我还跟当年一起投军时一样,只可惜我论罪当斩,而你,还要指挥千军万马继续战斗。”
  刘裕轻轻地摇了摇头:“很抱歉,我不能答应你最后的请求,让你跟这满牢的罪犯一样去立功赎罪,而是要将你在城中菜市口明正典刑,公开处斩,念在我们这二十多年的同袍之情,念在我们一起京口建义的情份,我亲自来送你最后一程!”
  魏顺之红着眼睛,咬着牙:“寄奴哥,我知道,你是迫不得已,这次我最大的罪不就是临阵脱逃吗?那么多世家子弟的官儿也跑了,但都没杀。而我因为跑的时候没带上谢宝,害死了他,所以得罪了谢家,你要是想我的命给谢家一个说法,那请给我一杯毒酒,或者现在就给我个痛快,我魏顺之好歹也是名将,是好汉,不能这样当众处刑受人羞辱!”
  刘裕的眉头轻轻一皱:“顺子啊顺子,我本以为你应该已经醒悟了,可没想到,事到如今,你还是没有意识到自己为何而死啊,居然以为我是在用你的命来讨好谢家?”
  魏顺之冷笑道:“难道不是吗?这回你没带回征燕大军,在这城中几乎是无一兵一卒,要想守城,得靠这建康城中的世家才行,起码要他们把家丁和探子全部征发从军,才可能拖延时间。我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没带上谢宝,他们姓谢的还恨我害死了他们谢家后代中惟一会领兵打仗的后辈呢。”
  说到这里,魏顺之咬了咬牙:“可我真的没扔下谢宝不管啊,我通知他起码三次了,最后一次还亲自去劝他离开,可这小子却说什么他未接到军令,守土有责,还说这豫章城是无忌哥走时下令要他守卫的,只有无忌哥的命令他才认。寄奴啊,你说这小子呆板迂腐至此,难道我要留下来陪他送死吗?”
  刘裕冷冷地说道:“谢宝这孩子绝不是迂腐,他并不是死守城池,而是在尽全力,安排他的部下在疏散百姓,在转移军粮和辎重,这本是你应该做的事如果你的两千部下能跟他的五百人一起做这事,你们都可以赶在妖贼来之前一天离开。可是你却逃跑了,而且是选择了不仅扔下谢宝,连你的部下也扔了个干净,只带了三四百亲兵护卫逃跑,连一千七百多调给你的州郡兵都没有通知!”
  魏顺之的脸微微一红:“这些人是沿途新征募的壮丁,不乏一些主动来投靠的山贼与土匪,我并不是很清楚他们的底细,结果就证明了这点,这些人我派人去传令让他们一起撤离,但大部分人直接溃散,有三百多寻阳一带征集的水手渔夫们,更是直接投了敌,带路妖贼包抄了谢宝所部的后路,这才让谢宝没跑掉。要是我带着他们一起走,只怕自己也走不掉了!”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你不亲自带兵去这些营地里调集部队离开,只靠一两个传令兵,就想调动几百人的部队,在这种前方兵败的时候,怎么可能不引起溃散和营啸,怎么可能不引起叛变投敌?你平时治军不严,鱼龙混杂,不严明军纪,在这个时候干脆就扔下这些部队一走了之,不仅害死了谢宝,也害死了城中上千不愿投降的官吏与将士,害死了上万来不及撤离的豫章百姓。顺子啊顺之,你的罪,十块免死金牌都不够赦免的,怎么居然还以为我要杀你,是为了给谢家一个交代?”
  魏顺之惭愧地低下了头,眼睫毛上已经挂上了悔恨的泪滴:“寄奴哥,别说了,别说了,都是我贪生怕死,是我,是我这些年享够了荣华富贵,醉在了温柔乡里,不象以前那样生死看淡,不服就干。我,我以前见过那么多兄弟战死沙场,没有享福就死了,所以,所以我不想再打仗了,不想再拼命了,只想着荣华富贵啊。”
  刘裕的牙咬得格格作响:“你这些话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呢?如果你不想打仗,不想带兵,我可以免了你的军职,让你好好去当个富家翁,安乐公,可是你既然穿了这身军装,既然带着兵,镇守一方,就得尽这个责任!”
  魏顺之叹了口气:“寄奴哥啊,反正今天我必死无疑,也不妨打开心门跟你说说心里话,咱们这些人,以前不过都是些一无所有的穷哈哈,苦命人,身无立锥之地,在这个世家占了一切好处的时代,能成就大业,靠的是什么?不就是靠了咱们能打,靠了咱们手里有兵吗?京八兄弟能上位,就是靠了手里有兵,尤其是你,寄奴哥,要不是你起兵建义,消灭了桓玄,咱们能有今天吗?要是你跟刘牢之一样,打完仗后就把兵权交了,那人家还不是想要咱命,咱就得死吗?!”
  刘裕面沉如水:“所以你就觉得,有兵就是草头王,只要带了兵,就能占一州数郡之地,割据一方,谁也奈何不了你,是不是?”
  魏顺之叹了口气:“我知道这话寄奴哥你不爱听,但事实就是如此,你能压住希乐哥,能压住无忌哥,就是靠你功劳最大,但更是靠你手握重兵,控制北府军,控制扬州,如果反过来,让希乐哥控制了北府军,那恐怕这个时候,你也要在这里,跟我一起上刑场了吧。”
  刘裕沉声道:“顺子,你一向头脑简单,这些话绝不是你能想到的,是谁跟你说了这些,是谁让你相信,手里有兵,就能割据一方,不服朝廷号令?”
  第4300章 歪理原有人挑拨
  魏顺之微微一愣,转而摇头道:“寄奴哥,你别问了,就当我说漏了嘴,这些道理,我是看着牢之大帅的败亡,才明白这些道理的,没有人教我。”
  刘裕冷冷地说道:“一派胡言,你顺子是什么人我还不知道吗?跟铁牛一个模子里出来的,成天就是嚷着立了功回家娶妻生子,生一堆小子,你能有这样的心机?没有外人教你,你哪会这些花花肠子?!”
  魏顺之闭上了眼睛,说道:“别问了真的别问了,寄奴哥早早送我上路吧,我已经犯了太多的罪不能,不能再犯了。”
  刘裕厉声道:“顺子,你难道不知道,跟你说这话的人,也会跟别的兄弟说同样的话,那会有什么后果吗?要我们京八兄弟也跟那些晋国的宗室亲王,或者是大晋南渡以来的各路军阀一样,割据自立,然后再互相内战火并吗?”
  魏顺之睁开了眼睛,长叹一声:“寄奴哥啊,你是我们的带头大哥,带着我们打了无数的胜仗,也给了我们荣华富贵,但是你不可能永远在这个位置上,万一哪天你不在了,这天下又回到了那些世家贵族的手中,咱们如果不是手上有兵,治下有地,那岂不是会跟刘牢之刘大帅一样,给人随便就扣个谋反罪名害死了吗?自古武人是斗不过那些一肚子坏水的文官的,不让自己手里有刀,明天会怎么死都不知道!”
  刘裕面沉如水:“所以,跟你说这话的人,也跟别的兄弟们都找机会说过,至少你是信了这话,所以即使自己不想打仗,也要拥兵自重,割据一方,把我们建义后兄弟们所应得的奖励,把这些本应用于造福百姓,实现理想的权力,变成了保自己荣华富贵的东西,还想传子传孙,世代割据?!”
  魏顺之咬了咬牙:“咱们当初投军,就是为了求富贵的,不是每个人都象你寄奴哥这样心怀苍生,我大哥是为了打回老家,而我一直就是只想有块地,有个媳妇,能当个快乐的农夫而已。寄奴哥你是给了我们今天的荣华富贵,但这也是我们拿命拼来的,有了这些好处,想要自己享受一下,想给自己的儿孙留点,难道这也有错吗?”
  刘裕摇了摇头:“那你不就变成了以前一直欺压我们的那些个世家高门吗,不劳而获,不思进取,只想着别人给自己当牛作马,世代地供养自己的子孙顺子啊,你终于变成了你曾经最痛恨最讨厌的那些人啊。而这,除了你自己内心深处的贪婪欲望外,更坏的是那个教唆你的人,那个教唆你利用权力,祸国殃民,让天下重回分裂的人!”
  魏顺之瞪大了眼睛:“不至于吧,咱们总归是兄弟,占块地盘,手握军队,防的是那些世家高门,我可从来没想着防寄奴哥你啊。你只要一开口,我这条命都是你的,更别说这地盘,军队了。”
  刘裕肃然道:“顺子,你手里的地盘,军队,不是我刘裕给的,是国家给的,朝廷给的,是天下百姓们出于对我们的信任,出于对我们以前功劳的认可,以军功爵位的方式给你的,如果哪一天,这个朝廷不是我刘裕当权了,而是同样依靠我们的体系走上执政之位的人,比如刘穆之,比如徐羡之,如果他们要调你去别处任职,或者免除你的军权,难道你就可以不服,可以造反吗?”
  魏顺之的嘴唇轻轻地哆唆着,说不出话来。
  刘裕叹了口气,端起酒碗,喝了一口,摇头道:“顺子,我一直跟你们说,我们打天下不是为了自己享福,而是要为跟我们一样的穷苦人,打出一个不受人欺负,可以有尊严,有希望地活着的世界,我们自己脱离了苦海,不能把别人推进去,用来换我们子孙的世代富贵,今天的世家高门之所以堕落,之所以给我们夺了权,就是因为他们不思进取,占了权力却不进行相应的付出,这才会给赶下去,我们没有世家高门的根基和文才,要是也报了这种想法,不出三代,必然就会身死族灭,子孙给人屠个干净,难道这对子孙就是好事了?”
  魏顺之咬着牙:“只要寄奴哥你永远在这个位置上,让你的子孙们继承你的位置,就不会让世家高门夺了权去,就不会有人来害我们的子孙!”
  刘裕哈哈一笑:“顺子啊,你实在是太天真了,就算我按你说的那样,有子孙继承的心思,请问我现在的儿子在哪儿啊,我们都是快要知天命的人了,现在我还没有儿子,你指望谁来继承我?”
  魏顺之一下子给呛得无话可说,头上冷汗直冒,喃喃道:“难道,难道我真的上了当,给人骗了?不会的,不会的,希乐哥他不会骗我的,他…………”
  说到这里,魏顺之突然脸色惨白,一下子捂住了自己的嘴。
  刘裕沉声道:“是希乐亲自告诉你这些道理的,要你拥兵割据?”
  魏顺之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恨恨地一拍桌子:“真的是什么话也瞒不过你寄奴哥,我魏顺之到死也给你拿捏得死死的。”他说着,一把拿起面前的酒碗,一饮而尽,抹干净了嘴上的酒滴,正色道,“事到如今,我也不隐瞒了,寄奴哥,这话不是希乐哥跟我说的,你也知道,希乐哥一向不太看得上我,觉得我没啥脑子,反倒是跟孟家的哥几个打得火热。”
  刘裕点了点头:“是的,你跟铁牛在营中一向是给希乐捉弄,他一向是想挤进士族,成为新的世家,你跟他从来不是一路人。所以我很奇怪,为什么他会找上你。”
  魏顺之摇了摇头:“找我的不是他,而是他老婆刘婷云,是这个女人先是跟我家婆娘搭上了线,教了她不少所谓的名门士女的礼仪之法,说就算是为了我家小子,以后想进入士族,也不能让人看笑话,这一来二去,她们就混熟了,而这些道理,是她教我家婆娘说与我听的。”
  第4301章 知错能改善大焉
  刘裕的面色凝重,喃喃道:“又是这个女人,果然是她!”
  魏顺之叹了口气:“寄奴哥,这些年你领兵在外,一直忙着北伐的事情,我们这些分散各地的老兄弟,见面的机会不多了,我哥在荆州的时候,就总是在念道着,不知道何时才能跟你象以前那样一起喝酒,一起练武。”
  刘裕的眼中隐隐地泛起了泪光:“兔子啊兔子,我连他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要是早知道他身患了重病,我是说什么也不会让他去荆州的。”
  魏顺之咬了咬牙:“寄奴哥不要这样说,你是看重我哥俩,这才裂土封疆,把荆州这么重要的地方给了我哥。只可惜,我哥没这个福气,早早地逝世了。而我又没这个本事,配得上执掌荆州,为你分忧。其实,希乐哥才是一直想要控制荆州的,你为何不满足他的心愿呢?”
  刘裕抹了抹眼中的泪花,平复了心情,沉声道:“如果希乐没有找那个女人,荆州一定会给他执掌,但就是因为有刘婷云,这些年来一直不停地挑拨我们兄弟间的关系,希乐信了她的鬼话,跟我也疏远了,甚至拥兵自重,与我对抗。不仅是他连你们也一个个地给刘婷云说动,就连你顺子这样耿直的兄弟,也着了她的道儿。我今天才发现当年一起建义,一直北伐一直投军的兄弟,现在居然已经跟我不是一条心了。”
  魏顺之的眼中也是泪光闪闪,哽咽道:“北伐是你毕生的追求,但对我们,只想求个富贵,拼杀了这么多年,也该享享福了。所以寄奴哥你用新人,用镇恶,石头他们这些年轻人,有些人会担心自己的地位会给新人取代,但我是一点不担心,我们的这一切都是你带着打出来的,命也是你救的,你就算拿去我们的性命,我魏顺之也心甘情愿,我一直不放弃兵权,防的不是你寄奴哥,而是那些世家大族啊。我不想落得刘牢之的下场。”
  刘裕沉声道:“刘牢之一人三叛,甚至为了自己的帅位而主动陷害我,想借敌人之手来要了我的命,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当我们的主帅,更不配当我们的兄弟,你总是拿他举例做什么?如果刘牢之拥兵自重,割据成功,那就会成为桓温这样的人,长期地占了国家的一个大州大郡,随时想着割据作乱,然后我们这些老兄弟们的后代就会刀兵相见,自相残杀。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魏顺之的嘴唇轻轻地抽动着,显然,这些话说到了他内心的痛处。让他无言以对。刘裕叹了口气,语气稍缓:“大家一起出生入死,一起为国征战,立了功,流了血,好不容易活下来,那按军功得爵的原则,当官为将,是应该的,这不是什么我刘裕的施舍,而是国家给为国出力的回报,我在位时应该如此别人在位时也一样,就是你魏顺之自己坐上这个位置时,也应该这样公平处事!”
  魏顺之闭上了眼睛,痛苦地摇头道:“我做不到,我承认,哪怕我当这个松滋郡守的时候,也是任人惟亲,让我的部下,让我的族人们当官,而不是按你说的军功爵制。不止是我这样,很多北府兄弟,甚至,甚至你的弟弟刘道怜,还有长民他们,都是如此。”
  刘裕咬着牙:“是我太客气了,总想着兄弟情谊,有些事情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后这反而是害了你们,如果我早点对你们严格要求,对你顺子兄弟早早地按律罢官,回家思过,你也不至于这样给富贵所诱惑,变得贪生怕死,甚至是信了刘婷云的鬼话,以至于今天!”
  魏顺之的眼泪已经在脸上流淌,懊悔之意溢于言表:“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以为刘婷云说的有道理,我以为寄奴哥你跟王皇后是旧情,所以对刘婷云必须置之死地,我以为你会连带着恨上收留刘婷云的希乐哥。我以为,我以为你就是想让我们一直打仗,成为将门,不让我们接近世家大族,自己却是跟王皇后,跟谢家一直保持联盟关系。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我错了,错厉害了,这个贱人不仅骗了我,还害惨了希乐哥,害得我们好不容易打下来的江山基业,都面临着崩溃。如果再让我选择,我一定会亲手杀了她!”
  刘裕轻轻地摇着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只可惜,顺子,你现在醒悟,为时已晚。你必须要为自己的错误,用实际行动承担起责任。你闯下的祸,你惹的事,我会帮你扛,我会带着我所能征集到的所有兵力,守住这一次,就象我们以前守海盐,守洛阳,守句章一样。守卫我们的亲人,守卫我们的家国,守卫我们好不容易打下来的江山,守卫这天下的百姓。即使最后守不住,也可无怨无悔,含笑九泉。”
  魏顺之用力地点着头:“我相信,寄奴哥一定可以做到。刘婷云这个贱人就是被妖贼收买,甚至是天道盟的探子,早早地来分裂我们北府军京八兄弟,动摇我们军心的。我是看不到她死的那一天了,寄奴哥,请你一定要帮我掐死他,我在天上,睁眼看着呢!”
  刘裕叹了口气:“顺子,家里还有什么人需要托付给我吗,这是我能帮你的最后一件事了。”
  魏顺之咬了咬牙:“我大哥无子,爵位由我继承,而我只有一个儿子,请你给他改名过之,我会留下遗书,告诉他,我是罪孽深重,杀我的,是国法,是军法,不是寄奴哥,我要他以后跟着你,从小兵,亲卫做起,重新成为一个堂堂正正的军人,赎回他父亲的罪过。”
  刘裕平静地说道:“这个要求,我记下了,你的爵位,按法规必须剥夺,过之无法继承,但我答应你,我一定会给他立功,立大功的机会,让他能用实际行动,洗涮你的耻辱,重新让荣誉属于老魏家!”
  第4302章 挥泪斩将同袍义
  魏顺之也不多话,伸手抓起了面前盘子里的酱牛肉,开始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拿起酒坛子,也不用碗,就这样直接向着嘴里开灌,酒水顺着他的胡须流得满身都是,再继续流下,洒在桌上和地上,整个腐臭发霉的牢房味道,顿时就给这酒肉的香气所驱逐,变得象个小酒馆一样了。
  刘裕这样静静地看着魏顺之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直到酒足肉饱之时,打了两个饱嗝魏顺之这才长身而起,对着刘裕行了个军礼正色道:“寄奴哥顺子先走一步,但愿能用我的血祭旗,警告全军将士,临阵脱逃,不救同袍的下场是什么。我就算死了,也会在地下为你祈祷,助你能战胜妖贼,为我报仇!”
  刘裕点了点头,起身还了个军礼,正色道:“顺子,安心上路,你的妻儿,只要有我刘裕一口饭吃,就不要担心他们忍饥挨饿。”
  魏顺之哈哈一笑,转身就走,他的声音越来越远,却仍然顺着牢狱的风传进了刘裕的耳中:“从寄奴哥你对谢停风兄弟,还有那么多战死兄弟的照顾,我就知道我不用担心这些,顺子走了,寄奴哥你一定要打赢妖贼,早点把刘婷云这贱人铲除,不能再让她离间我们了啊。”
  刘裕一直默默地站在原地,听着牢房外,菜市口那里人山人海的声音,最后,随着魏顺之的大吼之声响起:“建康城的父老们,将士们,你们看好了,我就是败军之将,逃跑之将魏顺之,我贪生怕死,不遵军令,扔下友军自己逃跑,以至于豫章失陷,以至于害死友军,这都是我的罪过啊!”
  有些人的声音尽管是窃窃私语,但因为议论的人太多,也都能随着铁窗那里的风传进牢房中:“这不是大将魏顺之吗?他大哥可是北府元老,当过荆州刺史的魏咏之啊,怎么会落得这个境界?”
  “刘车骑不会真的杀了他吧,这可是一起投军,一起建义,几十年的兄弟啊。”
  “嗐,我看刘车骑就是让魏顺之来游个街,宣布个死罪,然后再让他戴罪立功,去白身从军,最多就是这样了。哪有大战在即,先斩大将的道理嘛。”
  “就是,前方弃地弃军的官员这么多,真要照这样一个个杀起来,那不知道得斩多少人呢,不至于不至于,看看就好。”
  魏顺之的声音再次响起:“建康城的父老们,你们听好了,我是大将,不是文官,就是因为我先逃了,所以缺乏军队保护的文官们才只能撤离,他们的失地之罪,战后会有有司论处,但今天杀我的,是军法,是北府军无情的军法,尤其是扔下战友,率先逃亡,这点,没人救得了我。今天刘车骑孤身从江北回来,就是和我最好的对比,大家要相信刘车骑,相信刘大帅,他就算舍出这条命,也不会抛下大家,抛下大晋的!”
  很快,外面的声音一下子沉寂了下来,显然,是魏顺之已经走上了刑场,低下了头,刘裕的眼中已经泪光闪闪,尽管他没有亲临现场,但完全可以想象,这会儿的魏顺之,正跪在刑场之上,向着北方,只着单衣,面带微笑,遥向故乡,甚至在抱着拳,行着礼,他的声音清楚地随风而来:“魏氏祖先,顺之不孝,辱没了魏家的名声,只有以死谢罪,愿祖先在天之保佑,祝我大晋能打败妖贼,打败妖贼啊,将士们,为我杀贼,杀贼,杀贼!”
  一把沉重的鬼头大刀划破空中,虎虎的风声,伴随着上万人的齐声惊呼声响起,刘裕的眼泪已经在脸上流淌,他的嘴唇哆唆着,喃喃念道:“顺之,顺之,我的兄弟,安心上路,放心吧,我,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
  他闭上了眼睛,任由眼泪在脸上流淌,二十多年来,和魏咏之,魏顺之这对兄弟一起操练,一起战斗,一起建义的场景,如同一幅幅的画面,在他的脑海中闪闪而过,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牢门那里才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刘裕转过了身,擦起了脸上的泪水,在这个时候,他知道,绝不能让任何人看出他的软弱和难过,他尽量地沉声道:“我下过令,任何人不要来打扰我。”
  刘毅的声音冷冷地在后方响起:“寄奴,要不要再斩一个,把我的脑袋也跟顺子一样挂上你的帅旗旗头,以血祭旗呢?”
  刘裕的脸色一变,猛地一转身,只见二十多步外,刘毅蓬头垢面,赤着上身,裤子也是破破烂烂,起码裂开了十余处的口子,他身上那股子特有的酸臭味道,隔着二十多步的距离都能闻得到,甚至再次地掩盖住了这牢房中的酒肉味道,只看到他这个样子,就能想象到,他从桑落州一路回到建康,吃了多少的苦头,受了多大的罪!
  可是刘裕顾不得这么多,这时候,尤其是在刚刚送走魏顺之的这时候,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眼前的这个又臭又脏,满身伤痕的败军之将,是自己几十年的兄弟,尽管有过背叛,有过争斗,但无论如何,现在能看到活着的刘毅,已经是他最大的满足,他再也不想失去任何一个建义兄弟了。
  刘裕飞奔起来,拿出比当年淝水之战时对着敌军更快的冲锋速度,直接冲到了刘毅的面前,一把就把刘毅狠狠地揽进了怀中,大声道:“希乐,我的兄弟,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上天啊,你终于把我的兄弟送回来了!”
  刘毅的眼中,也是泪光闪闪,他的嘴唇哆嗦着,喃喃道:“寄奴,我,我穿越大别山区,穿越凶残野蛮的蛮族部落,大小战斗历经百余场,就是为了一件事,我要回来,我要回建康,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也会回来。这么多好兄弟战死了,他们,他们不能白死,我们要为他们报仇,不破妖贼,我死不瞑目!”
  第4303章 多年老本一朝尽
  说到这里,刘毅的眼泪终于止不住了,这个称雄天下,傲视群雄的铁汉,忍不住自己内心的巨大悲痛,在刘裕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就象个孩子一样,而刘裕也回想起这一年来无数兄弟的离世,双眼通红,热泪盈眶,仿佛跟自己抱在一起的这个又脏又臭的男人,不是刘毅,而是一个个再也无法相见的昔日兄弟,从何无忌到魏顺之,一张张的脸,浮现在他的眼前,连带着他的英雄泪,也如江河般地流淌,最后滴得刘毅满身都是。
  若是有任何人看到这一幕,绝对会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两个足以让整个天下发抖的男人,大英雄,竟然就这样相拥而泣,象个孩子一样地抱头痛哭,所有的卫士都默默地跟着垂泪,然后悄悄地退出了牢房,轻轻地掩上了牢门,现在,也许只有这样地情绪发泄,才能让二人心中压抑已久的悲忿之情,得到短暂的舒缓。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哭声渐渐地停止了,二人倚坐在之前魏顺之的那间牢房边的土墙上,并肩而坐就象当年初入北府时,一起在孙无终那魔鬼般的训练后,这样互相倚着树而休憩时的样子。
  刘裕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就知道,希乐你没这么容易完蛋的,一定会回来报仇,所以,我提前一步,回来等你。”
  刘毅摇了摇头:“我本以为你能带着征燕大军回来,可没想到,你居然只能孤身回来,寄奴啊,你这是太冒失了。这次你回来,能调动的力量,可能还不如我呢。”
  刘裕点了点头:“是的,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你在这建康城里的兄弟,部下居然有数千,真要给你重新召集起来,可是一支军队呢,城中的武库里的军械铠甲充足,你如果想重组军队,想要什么都可以。”
  刘毅咬了咬牙:“你为何不自己用这支力量?我是败军之将,你应该象斩顺子那样把我斩了才是。”
  刘裕转过了头,看着刘毅,说道:“你跟他的情况不一样,你是力战而败,他是不战而逃,抛弃友军,无法约束部下导致出现大量投敌的情况。其实他被押到历阳的时候,你就可以对他军法从事了。”
  刘毅勾了勾嘴角:“顺子是我们从军时的同袍兄弟,也是京口建义时的二十七人元老之一,虽然有大罪,但就这样当众斩杀,是不是太绝情了点。我把他送到建康,就是想留他一条命。你难道有其他方面的压力吗,比如谢家的?”
  刘裕正色道:“希乐,你要知道,顺子犯的可不是一般的军法,比如临阵脱逃之类,而是拥兵自重,收编山贼匪类,平日里纵兵掳掠遇到危急时候不约束这些虎狼部下,自己临阵脱逃,还扔下友军送死,无论是大晋的军法还是我们北府军的规矩,他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现在我军新败,敌军大军逼近,人心惶惶,如果我们不严明军法,这次守卫战,只要一点突破,那就全盘完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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