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北府一丘八 第790节
姚兴冷笑道:“乱世之中,争夺天下,总会象你说的这样杀人屠城,总会有你说的业,如果个个有报应,那为什么很多开国将相还有善终?难道所有的帝王将相全都死于非命了吗?”
鸠摩罗什淡然道:“这些都是有因有果,有些人在造业的同时,也在消业,比如说带兵之人,不杀降卒,不伤百姓,这些就是积累功德之举,为国征战,乱世杀人,这些多少能得到原谅,如果能同时再积累一些功德,那就可能得到好报,而且,一般来说,这些业都是要死后才去消,在现世就得到报应的,一般是作恶极多,等不到死就需要还了,当年先帝起兵,虽然造业甚多,但他建国之后,能安抚百姓,与民休息,恢复了关中陇右的稳定,所以延缓了这个消业的时间。”
姚兴咬了咬牙:“可是先帝也是死于非命,你又如何解释?”
鸠摩罗什叹了口气:“先帝是在梦中给惊醒,跑出来时误给卫士以大戟伤及了下体而死,是这样的吧。”
姚兴的眉头一皱:“连你都知道此事了?该死,是谁传出来的?!”
鸠摩罗什勾了勾嘴角:“这种事,恐怕不是因为苻坚和前秦将士的冤魂索命,而是那毛皇后,陛下,先帝之死,只是因为毛皇后的怨灵不散,而你这次因为刘勃勃而造成的损失,恐怕才是苻坚和死在先帝手下的数十万前秦军民的业啊。”
姚兴默然半晌,才叹道:“我这么多年来一直积德行善,不妄动刀兵,甚至在大秦强盛之时也没有大规模地对外征战,就是因为相信你的这些话,想要做些善事来补偿当年先帝起兵时所造的杀孽,可是现在按你这说法,我以前做的那些善事,也阻止不了要还债消业了?”
鸠摩罗什微微一笑:“我之前就说过,陛下这次能活着回来,就是因为受了佛祖的保佑,想想齐难将军和杨佛嵩将军,他们就没陛下的运气,尸骨无存,就象东平公刚才那样,他们这些武夫,只知杀人立功,不知积德行善,陛下啊,正是因为你以前的善行,才救你你这回啊。”
姚兴的双眼一亮:“这么说来,这业还是可以消的吗?那朕现在要怎么做,才能为大秦渡过这一劫?刘勃勃造了这么多恶业,佛祖是不是也应该让他早点现世报?”
鸠摩罗什淡然道:“所以多行不义必自毙,刘勃勃只不过是因为以前全族冤死而得到了某些庇护而已,一旦前人给他积的福用完,自然会报应不爽,他只知杀戮抢劫,人人恨之入骨,即使是他的手下,也只是因为畏惧其武力,暂时不敢反抗而已,陛下只要不主动攻打他,再造杀业,那他自然会遭遇手下叛离而亡,不用太当回事。”
姚兴的眉头一皱:“可是他现在是成天攻打岭表诸城,难道,朕就要眼睁睁地看着岭表的百姓给他屠戮和劫掠吗?一个帝王保护不了自己的子民,只怕我自己首先要给臣民们叛离!”
鸠摩罗什微微一笑:“陛下勿虑,之前征伐草原多次失败,主要还是因为大秦以步兵为主,机动性上远不如刘勃勃,他们的部落可以随便打包帐蓬迁走,只用几万骑兵来回打击,集中优势兵力吃掉补给不足的秦军。所以出击草原,陛下是以短击长,并无优势可言。”
“但反过来,夏军想要攻打岭表诸城,也不容易,骑兵长于机动,短于攻城,如果真的是闭城坚守,这些城市足以让夏军无计可施,刘勃勃能纠集几万铁骑,靠的无非是以前多次攻城破军之后的掳获,让那些野蛮凶残的河套部落肯追随,一旦得不到战胜的好处,自然无人愿意跟从了,几次无功而返,必会不战自乱。这就是我所说的消业之法啊。”
姚兴咬了咬牙:“国师,你毕竟不懂军事,这招以前朕也用过,可是岭表的那些城池,是防不住的,无论是阴密还是新平,或者是杏城,这些以坚固闻名的要塞城池,都给攻陷过。”
鸠摩罗什淡然道:“不是胡夏军自己攻破的,都是城中有内应,打开城门,才会破城,我有弟子在这些城中,对这些事情非常清楚,陛下,只要这些城中没有内应,你就不用担心陷落的问题!”
姚兴的眉头一皱:“岭表诸城与河套草原的各部千百年来一向有来往,通婚,甚至有些守城将士在两边都有亲族,难道说怕他们是内应,还能把他们全杀了不成?大多数的将士,还是忠心耿耿的!”
鸠摩罗什叹了口气:“一百个人里九十九个忠心也没用,只要有一个叛徒,就能让全城陷落。陛下,正如你所说的,岭表的诸城军民,都可能跟胡夏诸部有来往,有联系,在觉得敌强我弱的时候,有可能就会投向敌军,如果要守城,得让那些忠诚可靠,死战到底的将士前去,只有这些人,才会成为最坚固的城墙!”
姚兴的双眼一亮:“国师,你直接说,该找哪些人去,如何去做?”
鸠摩罗什沉声道:“首先,陛下应该尽撤岭表诸城的军民,只留下那些家中有人被胡夏军所屠杀的军士,而且就算留下这些人,也要把他们的家人迁回关中,赐田分地,免三年税赋,以作恩恤。”
姚兴的眉头一皱:“尽撤岭表诸城军民?这可是几十万人的大事啊,他们岂会愿意?”
第3068章 国师竟有军国才
鸠摩罗什微微一笑:“只要在关中能有足够的回报,那迁回来不用再受胡夏的攻击,多数人应该是求之不得的,老衲也会助陛下一臂之力!”
姚兴讶道:“国师能如何助我?”
鸠摩罗什淡然道:“老衲可以派弟子去岭北诸城弘法宣传,就说佛祖降下法旨,说岭表诸城因为以前征战造了太多的杀业,受到了神佛的厌弃,需要用刘勃勃这个杀神来消业,当然,留在这里的人也可能通过斩妖除魔而为自己积累功德,但如果不想战斗的人,最好离开此地,如此一来,配合陛下迁民留军的圣旨,那最后多半平民百姓能迁到关中,只要陛下给的赏赐足够,那他们一定会争先恐后回来的。”
姚兴点了点头,转而又眉头深锁:“可是,这样一来,岭北最多只有数千将士留下,靠这点人,那六七个大城根本无法防守的。不是等于让他们在岭表等死吗?”
鸠摩罗什微微一笑:“岭表的百姓需要撤回,可关中的军队要前去岭表,就好比刚才的东平公,还有那些想杀我的将士,他们都有亲属和同袍死在胡夏手中,不是想报仇雪恨吗,那正好可以去岭表守卫,城中只留军士,不留百姓,城外的田地不需要耕作,把原本用于远征所消耗的军粮屯于各城之中,足可支用数年,胡夏军如果来犯,不需要救援,只要坚守各城即可,甚至还可以利用假情报,诱胡夏军来攻,然后设伏歼之。”
姚兴笑了起来:“想不到国师还懂这军国之事,那么,这个假情报,如何去散布呢?”
鸠摩罗什平静地说道:“我可以派我的弟子,逃到胡夏那里,就说陛下强行迁移岭表诸城的百姓,让他们去关中,准备放弃岭表城市,若是此时不来抢掠,以后恐怕也只能得到一座座空城了,陛下新败,胡夏气焰正盛,这时候听到撤离的消息,必不会怀疑,一定会分兵攻掠诸城,只要陛下选择一两个大城设下埋伏,以哀兵出战,必可战胜骄横的胡夏军队。”
“而只要经此一败,刘勃勃必不敢再轻举妄动,陛下也可从容撤回岭表军民,同时派得胜之师常驻,如此一来,岭表诸城的局势,可重新安定,而胡夏如果长期不能通过掳掠得到好处,其内部必然生变,那些屈从于刘勃勃残暴统治的部落,会群起而叛,陛下到时候可以联合北魏,让北魏出兵消灭胡夏,如此永解心头之患,既不增加自己的杀业,又能平定刘勃勃,可是功德无量之举呢!你们兵家将门所说的不战而屈人之兵,也大抵如此吧。”
姚兴笑着拍起了手:“国师见识高远,果然并非常人,你若是出来肯当宰执,也会是一代名相,当国师太屈才了啊。”
鸠摩罗什叹了口气:“我自幼就熟读各种治国典籍,兵书战策,这些战阵杀人之法,对我来说俯拾可得,但毕竟兵凶战危,如果不是为了救那岭表的数十万生灵,我也不想跟陛下出这主意。刘勃勃野蛮凶残,把我派往草原弘法传教的弟子也多所杀害,消灭他,也是斩妖除魔之举。”
姚兴的眼中闪过一丝耐人寻味的光芒:“可是有人跟朕说,大师的那些弟子,在草原上可是给那刘勃勃通风报信,泄露了我军的军情哪。”
鸠摩罗什淡然道:“且不说我的这些弟子,不懂军事,陛下的大军军情,他们几个和尚又怎么可能知晓?如果几个普通弟子都知道陛下的大军机密,那只怕刘勃勃更会提前就知道了,岂会让陛下这次生还呢?”
姚兴的眉头还是皱着:“可是那草原上都是凶残野蛮的胡虏,他们根本不信佛祖,大师又为何要让弟子去草原上传教?”
鸠摩罗什慨然道:“当年这中原不也是无人信佛吗,可是让世人知道佛祖,知道善恶,不就是我辈僧众们的职责?草原上的胡人野蛮凶残,那是因为他们不知来世,不知因果,所以才会行这野兽之举,我的弟子们以身弘法,死得其所,早晚有一天,会让这些胡虏们有敬畏,知道善恶终将有报的,只有这样,才能让这北方胡虏之患,永远得到消除。”
姚兴叹了口气:“若论意志坚定,舍身取义,确实无人比得过佛门弟子,不过,大师若是想行这反间之计,只怕去传信的弟子,也是有去无回啊,真的有人敢这样去吗?”
鸠摩罗什的白眉微微一动:“之前去草原弘法的弟子,就是那样,明知九死一生,仍然义无反顾,在我们佛门弟子看来,舍身取义如同佛祖割肉饲鹰,那是为自己积累功德,修成正果,他们是会含笑而去的,而我,也会为他们多作超度,如果真的不幸遇难,会助他们早登极乐。”
姚兴咬了咬牙:“若是有大师的弟子肯做这事,那确实可以诱刘勃勃上当,看来今天这趟真没白来,事不宜迟,朕这就去调兵遣将!”
鸠摩罗什点了点头:“老衲亲自去一趟岭北,阴密,新平,安定这三城的大寺住持,都是我的亲传弟子,让他们带着几十名僧众和数百名百姓逃到刘勃勃那里,必不会使人怀疑,为了把事情做得逼真些,甚至可以让这些弟子们为民请愿,然后陛下的将士们可以殴打关押一些僧众弟子,把戏做足,想必刘勃勃也有不少眼线在这些城中,陛下的援军暂时不要入城,在城外几十里潜伏,只有等僧众们出发,再彻底封城,切断一切与外界的联系,然后,就静等胡夏军来袭吧!”
姚兴点了点头:“的确是完美的伏击之法,无懈可击,朕要亲自安排精兵强将,去打这一仗,国师,如果此战真的获胜,你就是头号功臣,朕一定会为这些舍身取义的僧众们大加封赏,为佛祖大塑金身,让全国百姓斋戒三天,以纪念他们的功德。不过,国师,你在这里太屈才了,时值乱世,还是出世当我的宰相,经世济民吧。”
第3069章 渊明暗会后秦帝
鸠摩罗什摇了摇头:“不,我早已经向佛祖许愿,此生只为普渡众生,这人间的权势富贵,我是没有兴趣的,陛下,对你来说,一个可以帮你安定人心,使天下百姓有所依托的高僧,也远远比一个宰相更重要,而且这回我帮你,不是因为我想图什么富贵,纯粹只是因为刘勃勃无恶不做,我是为了保护岭北的数十万生灵,才破戒一次,帮你行这兵家之术。这已经有损我的修行了,也许,我死后就因为此事,而只能下那阿鼻地狱呢。”
姚兴微微一笑:“国师舍已为人,朕深受感动,想必佛祖也能体会你这良苦用心,不会对国师有所不利的,只是国师这一身绝学,后继无人,真的是可惜啊。朕的身边要是有国师这样的人才,何愁这刘勃勃不可破呢?”
鸠摩罗什笑了起来:“陛下,其实刚才的那个主意,也并不是我单独想到的,而是有一位施主来访,跟我论及军国之事后,提醒的我,毕竟,那些兵书战策,对我来说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很多早已经忘却了。”
姚兴的双眼一亮:“什么,国师竟然还是受了高人指点?此人何在?”
鸠摩罗什笑道:“此人也算是陛下的旧相识了,曾经作为晋国使者,出使过大秦,他姓陶,名潜,字渊明,陛下可曾记得否?”
姚兴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失声道:“怎么会是他?!”
一天之后,后秦,内宫,崇德殿。
这座平时很少开启的偏殿之中,几个烛台的灯火,映得一片明亮,大殿内空空如也,身着龙袍的姚兴,正襟危坐于龙榻之上,而一身内侍打扮的陶渊明,甚至剃光了那标志性的胡须,脸上光光滑滑的,一如这宫中的太监们,只是,那炯炯有神的发亮双眼,仍然掩饰不住他过人的神蕴。
姚兴轻轻地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几分抱歉:“对不起,陶先生,让你入宫相见,为了掩人耳目,只有这样委屈了你,毕竟晋国搞情报的人很厉害,也许朕这宫中也不乏他们的眼线,为了你的安全起见,只能如此了。”
陶渊明微微一笑:“无妨,我本就这一两年内不准备回晋国,一时地剃须,也无伤大雅,以后还可以留起来,只是这见陛下一面的机会,可不常有啊。”
姚兴笑道:“上次见先生时,你还宁死不叫我陛下,只肯以天王相称,现在你肯主动叫了,这是不是说明先生有意出山辅佐寡人呢?”
陶渊明勾了勾嘴角:“陛下请不要误会,上次不能叫你陛下,是因为我的身份是晋国使臣,我的家人儿子都还留在晋国,一旦外事失仪,不仅我没命,我的家人也会跟着一起陪葬,所以只能坚持这样的称呼,可现在,这里只有你我二人,自然可以不必拘泥于这种称呼,你已经登基称帝,我叫你一声陛下,乃是天经地义的事。”
姚兴摇了摇头:“你叫我陛下,那岂不是只认我为帝,不认你们晋国的皇帝了吗?这也没问题?”
陶渊明淡然道:“无妨,就如在战国时,自立为王的可以有多家诸候,如果以当时的叫法,一国的臣子也可以叫外国的君主大王,而自称外臣。我这回来见陛下,身上并无晋国官职,如果有的话,也应该自称外臣了。”
姚兴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这么说来,先生并无意出山为朕效力了?”
陶渊明摇了摇头:“目前暂无这个意向,毕竟我的家人还在晋国,而且,我陶家自大晋开国以来就世受国恩,几代忠良,这回我肯为陛下谋划一二,并不是要背叛晋国,而是为了救我大晋。”
姚兴的眉头一皱:“救你大晋?现在东晋不是如日中天吗,刘裕大破南燕,几乎要取得百年来都没有的北伐成就了,这个救字,无论如何也谈不上吧。”
陶渊明沉声道:“陛下所言差矣,刘裕篡逆之心,大晋内部的士人个个心知肚明,他不过就是当世的桓温,曹操,虚君实权,想要通过这些功劳一步步地提升自己的地位,如果他真的忠于大晋,又怎么会找各种理由阻止司马氏诸宗室为国效力,又为何要找一个连话都不能说的傀儡天子方便控制呢?”
姚兴微微一笑:“这是你一个人的想法,还是大晋的世家贵族们的想法?据我所知,大晋国内无论士庶,都视刘裕为百年难遇的忠良,对他可是极力拥护,并无你所说的这种情况啊。他要是真的有不臣之心,当初灭桓时就可以自立,何必等到现在?”
陶渊明冷笑道:“那是因为当时他根基不深,虽然在军中有点影响力,但在士人眼中,不过是个武夫草莽而已,打天下可以靠武力,但坐天下,一定要靠士人和大世家的支持,刘裕在这点上还不如刘毅呢,所以只能继续扶立大晋皇帝,这就如同当年曹操的挟天子以令诸候,天下是司马氏的天下,本来他如果真的忠于皇家,应该多多提拔司马氏诸王领兵掌权,应该多让开国就立功的世家子弟参与政事,可是他却对宗室和世家多方打压,打着解放平民的旗号,到处提拔那些无才无德的寒门小人掌兵掌权,为的就是实现他那不可告人的目的,树立私恩罢了,这点我早已经看出,要不然,又怎么会在上次出使立功之后,断然与之决裂,不再为其效力呢?”
姚兴微微一笑:“陶先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既不是司马氏的宗室,也不是晋国的开国世家,甚至可以说,刘裕给你的,可比以前司马氏当皇帝掌权时给你的官职要大,毕竟在司马氏的时候,你只是当过一郡之教谕,而在刘裕治下,你却是当了使臣,回去后更是官至他府中参军,以后位至侍郎甚至尚书,也是情理之中,你应该拥护刘裕才是啊。”
陶渊明恨恨地说道:“我与刘裕不是一路人,我是士人,他是武夫,这天下千百年来都是士族世家掌权,武夫只能成为鹰犬爪牙,可他却想一改这规矩,让武夫们掌军夺权,只冲这一点,我就跟他誓不两立!哪怕他让我当宰相,我也不要!”
第3070章 普及教育灭士族
姚兴长舒了一口气:“原来先生跟刘裕的矛盾,不是他不给你官爵,而是因为他跟整个士人阶层为敌啊,但我看刘穆之,徐羡之这些出身士族的人,不也是跟他合作甚欢吗,就连谢家,庾家这些大世家,现在也惟他马首是瞻,难道,他们不比你更有资格代表士族。”
陶渊明冷笑道:“刘穆之徐羡之早就是士人之耻了,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不惜投靠武夫,刘裕甚至做的,比你们胡人君王更加过份,至少,你们能在中原建立帝国的胡人君主,知道要敬贤爱士,知道要尊重士族,可刘裕,他是想灭掉整个士人阶层,从此让士庶高寒之隔,再也不存在。”
姚兴的眉头一皱:“我听说刘裕要恢复以前秦汉时的军功爵制度,无爵不得官,非功不得爵,你说的用寒门武人代替士族,就是指这个?”
陶渊明咬了咬牙:“就算当年的秦国,一样也是重视士族,外来的人才,只要是士人,有文化有知识,也可以直接给爵得官,商鞅本人就是外来的人才,如果刘裕只是这样搞,那武人们要立功得出生入死,最后计算功劳也不一定大到哪里,国家的大权仍然掌握在士族手中,而武夫们只是打天下的鹰犬爪牙而已,这倒不必太担心。”
“可是刘裕想要做的,比这过分得多,他居然想要利用南朝的拓印之术,大量地把经书典籍给弄出千本万册,最后搞得人手一本,如此一来,那些种田农夫,打渔的渔民,樵采的山民,个个都能识文断字了,士族立身之本的文化优势将荡然无存,不出几十年,我们士人就会真的成为可有可无的那群人,所以这点,是我们士人万万不能答应的!”
姚兴睁大了眼睛:“什么,他有什么办法能把书直接拓制出千本万册?这是什么神奇之法?要是有这个办法,还用得着用这么多文人士族,成天地去抄录经籍吗?”
陶渊明冷笑道:“他这妖法用的是南方的拓印之术,也不算太稀奇,但他能把那些文章中的字,做成模块,然后排成整版,如此一来,加以油墨,就可以大量拓印,本来如果这样只是在士族之间传播,那也无妨,可是刘裕却有意把这些书向平民百姓们发放,若是人人都会识文断字,人人都想靠这个当官掌权,那还有谁愿意去耕作渔采,谁愿意去做那苦力活儿?当年商鞅变法,最多也不过是让本就凶悍好斗的秦人平民甚至奴隶有通过军功得到耕地的机会,可没说敢得罪所有士人啊,刘裕这是要断天下士人的进身之路,只为自己在平民百姓中得一个好名声,他不仅想当皇帝,更是想当圣人,为此,不惜破坏千百年来的士庶之道!”
姚兴笑了起来:“若是刘裕是个胡人君王,那倒不会有人反对他,因为在我们草原人眼中,以力称雄,即使是一时的奴隶,也有翻身为主人的可能,这天下的强弱之道,又岂会长久不变?”
陶渊明摇了摇头:“你们胡人没有中原的这种传统和规矩,以力称雄的同时,是部落大人,酋长们占有着绝对的优势,从妻妾的数量上就远远高于普通族人,部落攻战,战败的部落往往举族为奴,男子或被杀,或成奴隶,女子则成为战胜部落的妻妾,尤其是部落大人的,为其生儿育女,所以部落首领往往多子多孙,再不停地去分家变成新部落,久而久之,一家一姓之部落就会开枝散叶,越来越强大,这个道理,跟中原是一样的。”
“只不过我们中原人,向来讲究仁义,讲究规矩,讲究以和为贵,不要斩尽杀绝,所以,我们更需要维持这种道统的传承,从春秋开始,就只有贵族,诸候的子孙们才有识字的权力,才通六艺,这是与黔首的天壤之别,哪怕是国破家灭,只要这文化还在,仍然有翻身的可能,秦汉虽然实行军功爵制,但仍然不让真正掌权的出士人行列,汉武帝独尊儒术,其实就是维持这种士人优先的道统传承,这才是我们中原真正的核心规则,即使是外夷入主,也得遵守。”
姚兴点了点头:“确实,先帝在时,就多次提过要想留在中原,军权要掌在我们姚氏部落自家人手中,但是治国理政,一定要用汉家人才,而且是要尊重士人,敬贤爱士,这些年,我也越来越感受到这点,你们汉人的世家,士族,都是传承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根基庞大,不是可以轻易动摇的,尤其是以郡望为亲族,往往整村整乡都是一家一姓,没了他们的支持和效力,只怕我们根本无法在这里立足。刘裕想要易鼎革命,改变这千百年的传统,他真的是昏了头啊。”
陶渊明叹了口气:“若是刘裕只想自己取代司马氏,建立新朝,其实我也不是不能支持,这种历朝历代,出现军功新贵,改朝换代的事也不在少数,尤其是在这个乱世,但他要改变天下的规则,让那些低贱的平民骑到士人头上,那是对我们千百年来规矩的蔑视和背叛,凡是与他同流合污的士人,都不配再穿这种儒服,这就是我要反对他的理由。哪怕是陛下取得天下,也会尊重士族,那就值得我助你一臂之力!”
姚兴微微一笑:“可是先生刚才又说,不愿意来这里为我效力,你如果要反对刘裕,难道还想继续拥立司马氏?一个连话都不会说的白痴皇帝,如同行尸走肉,恐怕谁也不可能为了这个人,而背弃刘裕吧。”
陶渊明冷笑道:“皇帝是谁并不重要,无论是司马德宗还是当年的司马衷,都不过是傀儡而已,真正掌握天下大权的,还是晋国的世家大族,和他们所代表的士人集团,别看现在好像谢家在支持刘裕,但他们只是表面合作而已,一旦刘裕真的开始普及全民的教育识字,那就是要革了全天下世家的命,谢家必然会是反抗最激烈的一个。而他们所需要的,则是当年拥立司马睿一样,一面司马氏的大旗而已!这面大旗,我给您带来了!”
第3071章 司马大旗乃国璠
姚兴的双眼一亮,急道:“这面大旗是什么,你该不会把司马德宗给偷运过来了吧。”
陶渊明笑着摇了摇头:“这远远超过了在下的能力了,陛下,不带这么开玩笑的,我要是有本事把当朝天子弄到贵国,早就会让他下诏讨伐刘裕了,也不用费这么多的功夫。”
姚兴有些失望,本来探起的身子,又重新坐回了龙榻之上:“那你所说的大旗,又能是谁?不是皇帝的话,难不成是那个皇弟司马德文?”
陶渊明勾了勾嘴角:“这司马德文是司马德宗的亲弟弟,多年来一直在他身边亲自服侍,照顾司马德宗的饮食起居,甚至可以说就是司马德宗的嘴,所有圣意,都是要由他说出,连玉玺也是按理说要由司马德文保管,这两人可谓双生休戚,能弄出司马德文,也就等于可以劫出司马德宗了!”
姚兴叹了口气:“这倒也是,那这么说,先生没有办法把皇帝兄弟二人给带到大秦了,那你说的大旗,又是什么?”
陶渊明微微一笑:“这大旗乃是司马氏的宗室大将,前不久还担任宿卫军统领,带兵出征南燕的司马国璠!”
姚兴喃喃地念叨了这个名字两遍,摇了摇头:“这司马国璠寡人听说过,他乃是远支司马氏的宗室,跟现任皇帝早就出了五服的关系了,甚至说可以是个姓司马的外人,也没什么才能,听说在临朐之战中,表现还非常糟糕,差点因为他的无能而导致后军给突破,让鲜卑铁骑杀到刘裕的帅台。这样的人怎么会是什么大旗?还有,他不是在晋军阵中吗,你又是怎么能把他带出来的?”
陶渊明正色道:“因为刘裕并不想让司马氏的宗室们领兵立功,所以虽然带了司马国璠出来,却只是做做样子,并不把他当主力使用,临朐之战时,也是让司马国璠所部一直留在后军闲置,他们本是宿卫军,世家或者是宗室子弟,战斗经验虽然有所不足,但装备是最精良的,打不上前锋本就有怨气,然后又给鲜卑骑兵突袭,刘裕放在后卫的部队抵挡不住,先行撤离,却要让司马国璠所部在突然之间顶上,自然队形不整,容易混乱,这并不是司马国璠的失误。”
姚兴点了点头:“仓促上阵,自然发挥不出实力,这点朕很理解,这么说来,司马国璠并不是外面传说的那样无能?”
陶渊明微微一笑:“他能当上司马氏的领兵大将,本身就说明论军才,现在是司马氏宗室里最优秀的几个,能在刘裕的打压之下有所斩获,也说明了他的本事,战后评定,司马国璠所部伤亡最大,却功劳最小,自是心有不甘,于是向刘裕请命去追击逃走的燕军,一路杀到广固城下,虽然没追到燕军,但是截获了万余来不及入城的南燕鲜卑族百姓,由于看到燕军屠戮了之前两千多名掠到燕国的淮北百姓,于是一怒之下,把这些鲜卑人全部斩杀,还把尸体堆成京观,就放在广固城外,以炫耀武功,震慑燕军!”
姚兴笑了起来:“看来这司马国璠还会玩玩这种心理战,摧毁敌军的斗志呢,那刘勃勃最喜欢的就是坑杀俘虏,堆尸为京观,岭北军民,为之丧胆,只是司马国璠杀的乃是无辜百姓,此举虽然一时泄愤,但有失仁义,更不得人心,别的地方不好说,起码对面广固城中的鲜卑军民,是不可能再投降了。会给攻城造成很大的难度,我如果是刘裕,会对他进行军法处置的。”
陶渊明勾了勾嘴角,不以为然地说道:“广固城本就是驱逐了大部分的汉人百姓,只留鲜卑人,这些人多半是有亲友家属死于临朐,恨极了晋军,投降是不可能的事,当然,对于仁义一道,司马国璠确实做的有所亏欠,但是从另一个方面来看,对这种顽固不降,抗拒王师的地方,是要有些雷霆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