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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晋北府一丘八 第769节

  刘穆之摇了摇头:“我知道,这跟你的原则不符合,你断然不会同意,我也不会这样做,不过,你觉得以慕容氏的性格,最后真要到了分离部落,让他们成为光杆首领,全部迁到建康城居住的那一天,他们会老实从命吗?如果真的把慕容氏的分支旁流,赐姓汉姓,不再姓慕容,再迁到大晋的各地,慕容超还能无动于衷吗?”
  刘裕的神色稍缓:“你是要打掉慕容超所有的势力,逼他谋反起事?”
  刘穆之冷笑道:“他们若是真的忠诚,那无论情况如何变化,无论什么人来诱惑,都会坚持臣节的,但反过来,要是心中有反意,那只要稍加外界的条件变化,那一定会自己跳出来,到这时候,以国法处置,就怪不得违背承诺了吧。就算是慕容兰,也不会有话说!”
  刘裕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摇着头:“我答应过阿兰,会找一个让她的族人,让所有鲜卑人都能和平地留下,在中原大地落地生根的办法,难道,真的没有别的出路了吗?”
  刘穆之摇了摇头:“那就要看他们是不是能通过这个忠诚的测试了,我们不必主动害他们,引诱他们叛乱,只需要看他们是不是能抵抗诱惑。但以我对慕容氏的了解,他们是不会忍受住的,到了那天,就是我们永除后患的最好办法。这事如果慕容兰要怪,就让她来找我报仇好了,我接着便是!”
  刘裕咬了咬牙:“此事我不会让你为我承担风险,就算真的到了那一步,也是我来承受这一切,胖子,答应我,要是真的做这事,一定要做到铁证如山,万万不能有任何诬陷或者是主动陷害!”
  刘穆之微微一笑:“慕容兰也是最优秀的情报探子,在这方面,没有人可以瞒过她的眼睛,如果她能劝得慕容氏的众人从此扔掉野心,安分守已,那自然没人能奈何得了他们,燕王的位置是可以世袭罔替的,但其他诸人,就只有爵位代降,慢慢地变成大晋的普通百姓,如果他们忠诚,就要接受这样的安排,如果因此而叛乱,那就休怪我们手下无情了!”
  刘裕叹了口气:“此事,等我们到了广固后看情况再议,还不知道他们是战是降呢。最后一个问题,黑袍和天道盟,如何应对?”
  第2973章 昔日兄弟心相远
  刘穆之笑了起来:“你终于说到这件事了啊,放在最后说,显然你是把他们看成了最大的敌人和威胁,那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呢?”
  刘裕沉声道:“现在看来,黑袍是多年来很多大阴谋的主使,也是我们以前一些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的答案。他不是一个人,他的身后,应该还有一个庞大的组织。虽然他自己一直说天道盟没几个人,规模和范围比黑手党要小很多,但他能控制北方诸胡国家的军队,就注定了不可能是一个人,至少,也是要有一整套的情报组织。”
  “现在黑袍到了广固,说明这南燕可能真的是他在北方最后能控制的胡虏国家了,甚至这个人,应该也和慕容氏有非同一般的关系,这点只有攻下广固,亲手捉住他时才能问个明白了,但与这个已经在明面上的黑袍相比,我其实更担心的,是他口中的那个南方同伙。”
  刘穆之收起了笑容,沉重地点了点头:“我其实最担心的也是这个,尤其是他说以前刘牢之刘大帅就是给他诱惑拉下水的,这点是让我最担心的事,他最后能干掉黑手党,靠的是刘牢之的反水和桓玄的进京,这两个人都是在他的运作下,最后先后起兵叛国,也给天下造成了巨大的损失,到现在大晋的元气还没有恢复过来。而我更害怕的,是当年的历史会不会重演。刘牢之和桓玄都是有一定的才能,却因为居于人下而心生怨恨,这时候给黑袍引诱的蛊惑,一步步地走向了堕落,难道这种事情,现在就没有了吗?”
  刘裕的眉头紧锁:“你又想说希乐?”
  刘穆之叹了口气:“寄奴啊寄奴,我真的不是想要挑拨你和刘毅的战友和兄弟之情,可实在是兹事体大。国家大事,绝不可以给私人的感情所左右,如果没有天道盟,没有黑袍这样的阴谋家,只是希乐个人的野心或者是想要跟你一较高下的心气,那没什么,最多只是控制在京八兄弟内的竞争罢了,他去结交世家,他拥兵镇守一方,他在朝中跟你意见相左,这些都好控制,只要你掌握了最高的权力,就随时可以压制他。而他也没什么办法,除非建立比你更高的功勋,在京八党中得到支持,才能在这种内部竞争中出头。”
  “可是如果黑袍引诱他,那就不一样了,不排除刘毅失去理智,甚至是给那种可怕的邪物,或者是药物所控制,做出匪夷所思的事。比如在后方直接兵变,宣布我们是叛军,扣留北伐将士的家属,比如勾结北魏或者后秦,联合出击消灭我们北伐军,这些事情都不是不可能的,我们必须要为此作充分的准备!”
  刘裕点了点头:“这就是我这回让毛德祖带孟怀玉回去的原因,希乐在京的时候,留了怀玉镇守豫州,而豫州是希乐的老本营,他的部下家属也多在此地,怀玉若回,那希乐又要防备后秦,只能出镇豫州,不过他应该不会离建康太远,以免失去对朝政的控制和掌握,去姑孰或者是历阳,应该是最可能的选择,如此一来,朝中事务,由孟昶和徐羡之掌握,加上有孟怀玉领兵镇守宫城,我觉得还是比较放心的。”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孟家兄弟的忠诚不用怀疑,猛龙是忠烈男儿,怀玉也是智勇双全,忠诚可靠,有他们在后方,我放心。”
  刘穆之脸上的肥肉跳了跳:“可是孟昶就绝对可靠吗?包括羡之,现在有时候也会反对你,因为他们的立场,跟你现在有了微妙的区别,难道你从来没有感觉到吗?”
  刘裕的眉头一皱:“孟彦达和羡之是我们多年的朋友和兄弟,虽然文武有所不同,但总不能说不是一路人了吧,胖子你也不是武夫,难道跟我不是一路人了?”
  刘穆之摇了摇头:“我虽然不是武人,但起码是你幕府里的吧,起码是一直为你效力的吧,可是孟昶从开始就是跟着刘毅,后面地位提高,甚至跟刘毅也开始保持距离,走的是从丹阳尹到左仆射这种宰相的路线,一如当年的谢安,曾经依附于桓温,后来却又独立于桓温。甚至成为了桓温的死对头。”
  “至于徐羡之,他跟你的理念并不一样,你应该也知道,他是坚决站在世家高门这一边的,寄奴,你我都是底层士人家族,我们的父祖辈不过是郡县级别的官员,说难听点可能都只是个吏,但他徐羡之的祖父可是官至左将军的高级官员,自幼跟我们出身就不一样,若不是以前天师道卢悚作乱,徐家受了牵连,我们儿时连跟他一起玩的资格恐怕都没有。”
  “起事成功之后,徐羡之就去了琅玡王那里当了长史,寄奴,不要嫌我说话难听,我是搞情报的,情报的特点,就是要怀疑一切,羡之也是搞情报出身,但他的情报组织,几乎从来不与我进行分享,换言之,他现在听到到的事,并不为你所用。”
  刘裕摇了摇头:“现在他是琅玡王的人,不向我汇报不是很正常的吗?不然岂不成了我派他去监视琅玡王?”
  刘穆之反问道:“那妙音还是皇后呢,难道她会对你隐瞒司马德宗的任何动向?她可是为谢家服务,但基本上也跟我知无不言,可是羡之却是对司马氏的事情守口如瓶,你真的觉得这样也没问题?”
  刘裕的心中一凛,想到了在刘怀肃死时,跟徐羡之有过的激烈的理念冲突,一时间陷入了沉默,久久,才摇头道:“我还是不相信,孟昶和羡之会给黑袍和天道盟所引诱,成为我们的对手,他们也是聪明人,应该知道哪怕真的跟这些邪魔联手,也只是给他们控制,绝不可能比现在强,我并不是要处处压他们一头的敌人,如果他们做的好,那朝中大权,就是他们的。”
  刘穆之叹了口气:“寄奴啊寄奴,你还是没明白啊,他们真正不服的从来不是你,而是我啊。”
  第2974章 清谈只为弄玄虚
  刘裕有些惊讶:“嫉妒你?为何?你的能力天下人都知道,而你对我的忠诚也是人尽皆知,他们虽然也是跟我一起起事的老弟兄,但跟你还是有些距离的,他们也是聪明人,应该明白这点吧。”
  刘穆之微微一笑:“可是刘毅也明知不如你,而且所有人都知道他不如你,为何也是一直对你不服气,总想争个高下呢?人的野心和欲望,从来不完全是跟能力有关的,尤其是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再无能的人,也总有些长处会超过别人,更何况走到我们这个位置上的,哪个不是人中龙凤,就一定事事不如你我吗?”
  “好比刘毅,他军才不如你,但是论清谈论玄,吟诗作赋,就比你要强得多。又或者是羡之,他的政务才能上,情报能力上都要比我稍差一些,但差得不多,可是出身却要比我高很多,至少以琅玡王的眼光,不太可能接受我这样底层的士人做他的长史,却会看重羡之的家世。又好比孟昶,别的不说,就说发现和提拔人才的眼光,我就不如他,所以他们觉得有超过我的地方,只是因为你跟我的关系好才重用我,对此不服气,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刘裕的眉头一皱:“你跟了我,现在只是一个车骑将军长史而已,而孟昶已经官至尚书仆射,而羡之也是琅玡王府长史兼礼部尚书,官职上都比你高,权力上也不能说比你小到哪里,至少你现在只能帮我处理这北伐军务,而他们在后方处理朝政可是有实权在手的,按说是你在我这里受了委屈,没有达到你应该拿到的权势才是,为何他们反而不满了呢?”
  刘穆之笑道:“寄奴啊寄奴,你是真傻还是装傻?所有人都知道你才是大权独揽,不是皇帝胜似皇帝,而他们的权力,你随时可以收回,只有跟在你身边,得到你的充分信任,那这个地位,远比什么宰相要高,别说现在只是尚书右仆射,就是以前的王谧,都官至尚书令了,不还是只能奉你的意志行事吗?而你的意志,变成政令和公文,不都是出于我手?在他们看来,我才是真正掌握了朝堂之上最高权力的那个人啊。”
  刘裕叹了口气:“他们要是这样想,我也没办法了。我就是让他们跟你的位置互换,也许羡之还愿意,但孟昶是肯定不想不当宰相的,他倒是对于权势官位非常热衷,反桓玄也只是没得到自己想要的官位,你这样一说,我还真的有点担心了呢。但是我跟孟彦达也是几十年的交情了,共过患难,同过生死,要说他站在黑袍和天道盟那边,跟我们成为生死对手,我还是不太相信啊。”
  刘穆之点了点头:“我也不希望有这样的情况出现,但是我担心的,是孟昶和徐羡之都是跟世家高门交好的,本质上,跟你和你的京八兄弟还不一样,他们毕竟是文人,士人,以后也不想一直从军跟着军汉们在一起打打杀杀,世家高门,那些才是他们的同类。”
  刘裕一动不动地盯着刘穆之:“那你呢,胖子,你的同类是谁,是我们这些浑身上下都是汗臭味和血腥味的军汉,还是那些焚香抚琴,手持尘尾的世家贵族呢?”
  刘穆之轻轻地叹了口气:“我一向不喜欢把文武这样对立起来,不是说臭哄哄的在一起喝酒讲武就是高人一等的真汉子,也不是只会抚琴弄弦高谈阔论的世家子弟就是人上人,无论文武,都首先要承担起自己的责任,那就是安邦定国。国家需要武人们流血杀敌,保家卫国,也同样需要文人们治国理政,劝课农桑。没有文官,那武夫们的粮草和装备从何而来?没有将士,那谁来保家卫国,让官吏百姓们可以安定生活呢?这两者是相辅相成的,武夫们有了文化,有了功劳和爵位,一样可以出将入相,变成官员治国,而有战事之时,文官们也可以从军报国,杀贼立功。并不是天然冲突啊。”
  刘裕笑了起来:“也许我的提法不太准确,我是想说,你刚才说的那种世家高门,那种孟昶和徐羡之们的自己同类,和我这个武人首领之间,你是倾向哪边呢?”
  刘穆之看着刘裕,平静地说道:“难道现在的你,不已经要成为世家高门的首领,或者说成为新的大世家了吗?”
  刘裕的脸色微微一变:“此言何意?我怎么就成了大世家了?”
  刘穆之正色道:“这个世上,只要有权力,只要有高下,就一定会有世家,一定会有高门,这是不可避免的事。那些大晋的世家,不是因为他们有文化而显得高贵,而是因为他们百年来一直掌握着权力。可以决定天下人的祸福甚至是生死,而那些清谈论玄,高雅风度,不过是因为他们在掌握了权力之后,刻意作出的一副风度而已,目的是要证明他们高人一等,不食人间烟火,甚至和普通的民众与士人都不是同样的人类一样,以此作为他们可以世代占有权力的一种依据,寄奴啊,这就跟历代君王都要说自己是天子一个道理,他们世家高门,成不了天子,但也可以把自己打扮成神仙,这种话说得多了,连自己也相信,这就成了上品高门,世家天下的由来!”
  刘裕冷笑道:“对于不知世事的无知小民,也许还真能给他们骗过去,只可惜,我们见惯了这些套路,知道他们跟我们一样是人,甚至比普通人更贪婪,更愚蠢,现在,就是要改变这个世道,让有本事,有能力的人取代那些占着茅坑不拉屎,却又贪恋权力甚至为祸天下的寄生虫了!”
  刘穆之微微一笑:“然后,这些有本事,有能力的人就成了新的世家,没错,寄奴,我说的就是你,还有你带着一起打天下的京八兄弟!”
  第2975章 爵位代降意难平
  刘裕的眉头一挑,沉声道:“不是这样的,我们不是那些世家高门,我在夺取大权的第一天就开过京八兄弟的大会,明确了我们的制度,有功得爵,以爵为官,但这个爵位不是世袭罔替的,我们不会搞世家高门那种察举制,更不会恢复以前的什么九品中正制度,我们吃够了以前给人骑在头上,靠着家世和出身欺负的苦,就绝不会允许这样的制度继续!”
  刘穆之叹了口气:“我相信你是这样想的,但你能保证所有的兄弟们也这样想吗?要知道,绝大多数人不是反对不公平,不平等,而是因为他们在不公平的制度下是属于给欺负的那一方,但要是能在不公平的制度下变成欺负人的那一方,那就会恨不得这个不公平的制度千秋万代,自己子孙永远占这个便宜啊。当年的那些世家不也是这样过来的吗?出身微末,靠着本事建功立业和出头,最后掌了大权后成了新的欺负人的人,所谓王朝更替,江山易主,不就是一次次地重复这样的轮回吗?”
  刘裕咬了咬牙:“没错,因为人性本贪,都想着自己得好处占便宜,所以,我们只能用一个相对公平的制度,来制约这种人性的贪婪,我们当初在京八兄弟和朝廷法度中约定,爵位必须代降,京八三巨头也要五年一轮替,而巨头的人选要由全体京八兄弟们公推,不就是为了防止这种大权独揽,甚至子孙世袭,变成新的世家贵族的情况出现吗?当时众兄弟和朝中的官员们也都答应了,现在这是大晋的国法。”
  刘穆之微微一笑:“这是只有你这个高尚的大哥才坚守的国法,当初兄弟们答应,是因为他们当时没有尝过权力的好处,甚至没有几个人真正地享受过富贵,现在几年下来了,他们都成了拥兵的将军或者是州县的官员,至不济,也能拿个爵位回去当个富家翁,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比起以前那种穷困潦倒,要用命去拼富贵的日子,可谓天壤之别。你当他们还会跟以前建义时一样,一时冲动,认你这个大哥,就放弃自己所拥有的一切,让子孙也不能享受到富贵吗?”
  刘裕沉声道:“关于这点,我早就跟众位兄弟们解释过很多次,我们要打翻这个不公的世道,不是让自己变成下一个不公的世道,如果让人无路可走,那最后人家只会让你的子孙无路可走,会有象我们今天这样起于贫寒微末的人那样,把我们后世的子孙象今天的世家高门一样推翻,要想长久得到富贵和尊敬,只有让别人有出头的机会,有一个公平的制度,我们拥有权力,有爵位,这就决定了我们的子孙有比别人更多的机会,要是守不住,那也是儿孙无能,不是我们对不起他们!”
  刘穆之勾了勾嘴角:“说得很好,当时大家也都接受了,但享久了富贵,还会认同吗?要是一想到自己这辈子奋斗所得的爵位,田产,财富,奴仆,到了儿子手上就要降一级爵,缩水一半,那有几个人受得了?寄奴啊,你是高尚,你是一片公心,但不代表人人如你这样。或者说,能跟你这样的,少之又少!”
  刘裕沉声道:“那就自己靠本事去挣爵位啊,老爹还在的时候会给儿孙足够的机会,无论是从军的名额还是做官的人脉,都远远要比普通人强吧,这回我们出征南燕,不就是有很多老弟兄带着自己的子侄从军参战了吗?不就是想着再立新功,保住儿孙的爵位,甚至挣更多的?!”
  刘穆之点了点头:“不错,是有很多人带着子侄来了,但也有很多子侄战死了,别的不说,孙处的一个儿子和一个侄子,虞丘进的两个侄子,猛龙本人,诸葛黎民的两个儿子,沈家的十几个后辈子侄,都壮烈牺牲了。兵凶战危,上战场本就是高风险的事,如果有着在家呆着就能保有富贵的机会,又何苦这样赌上性命呢?”
  刘裕冷冷地说道:“他们可以不来,不来的话,有的是人想来,富贵向来是险中求,难道我在战场上不是命悬一线?难道你和妙音不是也差点送命?要想求富贵,又不肯冒风险,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刘穆之叹了口气:“这些大道理,是很难战胜人的私欲的,你要维护你的公心,和那种人人平等的理想,就得压制兄弟们升官发财的欲望,前面你的禁止掳掠广固,不就已经是在跟他们对着来吗?以后这样的冲突只怕会越来越多,而我担心的是,我们的对手,可能会反其道而行之,在这点上想办法挑拨京八兄弟们的私欲,让他们变成那种新的世家高门,一旦拥有了权力,就不会再想失去,人性,本就是自私的啊!”
  刘裕咬了咬牙:“我知道你的意思,也知道很多人,哪怕是生死兄弟,也禁受不住这样的诱惑,但这个头,我万万不能开,我现在能做到的,只是通过北伐,灭胡,收复失地,在战争中得到更多的利益,不仅是功劳和爵位,也会有新占的土地,可以让跟我北伐的兄弟们,不仅得功,也得到很多钱,难道这回的三十倍军饷,还不是巨大的利益吗?”
  刘穆之微微一笑:“但这种战争和扩张,总有停止的一天,就算你成功地驱逐了胡虏,收复了整个中原,恢复了秦汉魏晋时的领域,到了那天,你又如何满足京八兄弟们呢?无仗可打,只能看着爵位慢慢下降,子孙们沦为普通百姓,这换了谁也接受不了吧。”
  刘裕看着刘穆之,平静地说道:“那以你的看法,有什么可以解决这种矛盾的呢。”
  刘穆之摇了摇头:“我就是想不到解决之法,所以才最担心这个,寄奴啊,如果你也无法解决,可能这个政策,以后要作出调整了。”
  刘裕深吸了一口气:“我有个想法,就是立大功者,可以授开国爵,只荫一子,不得转封,这个爵位只授几十人,绝不滥封,你看如何?”
  第2976章 殷周五爵变二十
  刘穆之有些意外,转而说道:“这个开国爵,你研究过吗?大晋开国时就有授开国爵的先例了。可不是你的发明。”
  刘裕微微一笑:“我为了这个,专门研究了白虎通义呢,对于古往今来的爵位的形成,沿袭和变化过程,了如指掌,对于封建,开国,五等这些爵位的意义和由来,利弊也非常清楚,所以,我经过了深思熟虑后,才有了这个成形的想法,而你,是第一个听到我这些想法的人。”
  刘穆之的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之色:“那我很乐意第一个听到你的这些想法,寄奴,你说吧。”
  刘裕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这爵位的由来,可以溯及上古夏商周三代,自从夏启废除了古代的禅让制,变成自己的儿子继承,开创了中华历史上第一个王朝后,这封建诸候,就开始出现了,夏商周严格来说,都是披着王朝外衣的部落联盟,自殷商开始,商王把忠于他的各个诸候部落的首领,封为方伯,有公,候,伯子男这三等,根据其部落的大小和封地的不同,授予这三等不同的爵,是为殷爵。”
  “而周朝灭商自立后,也沿用了商朝的制度,这时候华夏大地上的诸候部落从上古时的游牧行国,渐渐地转为农耕定居,其领地和地盘也渐渐地固定,所以在殷爵的三等基础之上,变成了五等周爵,就是我们所熟知的公,候,伯,子,男这五等。而根据爵位的不同,给予的领地面积也不同。男爵之下,即不是具有诸候的身份,只能作附庸。”
  “从西周到东周,八百年的时间,天下的诸候在无休止地征战,杀伐,而周王室作为天子,无力禁止诸候间的相攻,王权不振,就如同草原上的胡虏汗国一样,不停地兼并和厮杀,这样的时间持续了整整八百年,直到秦灭六国,一统天下,废除了原来的封建诸候制度,改为中央集权的郡县大一统制度,才算是起了彻底的变化。”
  刘穆之点了点头:“说得很好,无论是夏还是商还是周,开国的天子以为把自己的兄弟子侄们分封到各个地方成为诸候,这天下就永远是他一家一姓的,殊不知分家出去等于就是自立,即使是同姓,几代人之后也如同陌路之人,诸姬相攻,反而是让外姓的诸候们占了便宜,不得不说,这套实封外地的做法,等于就是这些分封出去的地方跟天子没了关系,这些地方的人民只听令于自己的诸候主君,而不知天子为何物,八百年的战乱,就是这样而产生的。”
  刘裕正色道:“所以秦国看到了这些周朝分封的悲剧结果,就大力地抑制宗室,不搞这种五等爵实封,而是发明出了二十等爵的机制。从第一级的公士到第八级的公乘,是为民爵,以战场的杀敌立功或者是平时的耕作交税为判定的依据,这是所有的庶民甚至是奴隶都能通过自己的奋斗而得到的爵位,升爵之后,地位有所提高,交税的数量都会根据爵位不同而减免,分到的土地的数量也会随着爵位的增加而增多。甚至在从军时吃饭的伙食标准也不一样。这是对普通百姓的巨大刺激,让他们可以通过这些民爵,有看得见摸得着的好处。”
  “可是这些民爵,是死后身除,不能传子传孙。所以说从这个意义上讲,庶民还是庶民,跟士人阶层仍然是判若云泥,这个距离,就是第八级的公乘和第九级的五大夫的区别,到了第九级,就是士爵,是正式的士人身份了。”
  刘穆之微微一笑:“不错,士人往往是诸候的子孙,按周礼,爵位只能由嫡子继承,那其他非嫡长子,就只能成为公子,公孙们,一代降一级,最后降为普通的士人,但即使是士人,身份也远远高于平民百姓,不仅是从接受的教育上有区别,你说的这个爵位之上,也是反映了区别。二十等爵的制度下,第九级开始的五大夫,就是士人了,而第八级的,只是民爵,死后就回收的,子孙无法享受好处。”
  刘裕点了点头:“是的,可是这士爵,也是有高下之分,第九级的五大夫,到第十八级的大庶长,虽然是士爵,但是代降的,如果这一辈子不立功保爵,那下一代要降几级,降着降着,就会成为五大夫这个最低的九等士爵了,虽然比民爵还是要强些,但士人身份,也是随时可以失去的,一旦有了罪给再降一级,那就彻底混成老农民了。”
  “可是第十九级和第二十级的爵,却是可以世袭罔替的,那就是第十九级的关内候和第二十级的列候,这两个爵,不代降,只要王朝不灭,或者是你子孙不犯法夺爵,那就会代代传下去。可以说,奋斗到这两个爵,才算是真正地吃上了铁饭碗,与国休戚了。”
  “自秦之后,汉朝也是继承了这个二十等爵制,所谓冯唐易老,李广难封,曾经的飞将军李广,一辈子心心念念的也就是能封个关内候,结果他征战一生没捞到,反倒是他的儿子李敢随霍去病出征,因功得到了关内候,不能不说是个巨大的讽刺。”
  刘穆之微微一笑:“可是这二十等爵的制度,却是在西汉灭亡后也随之终止。王莽托古改制,第一个复古的就是这个周朝的五等爵制度。虽然新朝很快就灭亡了,但是东汉的光武帝即位之后,仍然是继续了这个五等爵制不变,寄奴,你可知道这原因吗?”
  刘裕平静地说道:“我说过,我看过那本白虎通义了,这里面详细地讲述了上古以来的爵位变迁,就是东汉的大师班固所写。秦汉的二十级爵制度,是对应中央集权的大一统制度,民爵为了刺激百姓从军报国,而士爵则是要从这些士人之中选拔官吏,进行郡县制的管理。这些士爵,只有爵名,没有州郡县名,意味着他们不会再象周朝那样实封土地,只能是听命于天子的官员,而不是以前裂土分疆的诸候!”
  第2977章 暴秦失信亡天下
  刘穆之点了点头:“不错,二十级爵,尤其是八级民爵,获得爵位的那真就是普通的底层平民,而得爵的方式也是最公平的上阵杀敌,或者是种地交税,累积到了一定的数量后,可以得到爵位。以秦制,想靠斩首杀到八级的公乘,那得杀上百人才行,除非是真正的兵王,很难做到,虽然看着很诱人,但是真要达到,那除非是在部队里不停地升迁,当上将校,把全队人的斩获算成自己,那才可以。”
  刘裕笑道:“可是军官的位置,往往都是给贵族子弟们占着,老秦不象咱们大晋的世家高门,他们可是有尚武传统,贵族子弟也多要从军,给普通新人的机会并不多,不过商鞅变法后,解放了全国的奴隶,这让平民和奴籍之人都可从军,数量上远远多过贵族士人的子弟,慢慢地,就开始在军中占了中下层的军官,进而成为士爵了。”
  刘穆之的眉头一皱:“你的那个用京八兄弟结党来取代世家高门的想法,就是受了秦制的这种启发吗?”
  刘裕摇了摇头:“不,秦国的士人子弟,起码还会在军中保自己家族的权力,即使是秦王秦公,也得亲自上阵,这可比我们大晋的世家高门卖力多了。要是换了在秦国,我想出头可远远没有这么容易。但即使是这样,秦国还是长期给晋国这些关东国家压制,就是因为其地盘不够,人口稀少,尤其是缺乏人才,商君的变法,让秦人变得有组织,勇于公战,怯于私斗,人人只想着上战场靠杀敌建功得到爵位,成为人上人,这也是秦国奋发和强大的根本原因。”
  刘穆之叹了口气:“凡事皆有两面啊,寄奴,秦国靠这一招虽然迅速强大,但其内残外猛,对敌国冷酷无情,对本国民众同样的穷凶极恶,你也知道,那八级民爵,升到头得斩杀上百敌军才行,达到这个条件的人凤毛麟角,可就算如此,想再升一级到五大夫,变成可以传子孙的士爵,那更是难于上青天,不在军队中升到偏将,禆将之类的中级将校,那真的是毫无可能了。如此一来,奋战一生,杀敌上百,所换的除了自己的累累伤痕,也不过是死后即除的民爵罢了。商鞅自己也说,但使民无余财,才能人人效死。这种暴政,是不可能长久的。”
  刘裕摇了摇头:“我不会这样做,实际上现在我们的制度下,努力作战,得到功劳,那回报是非常丰厚的,我的代降爵规则,更多地是针对世家高门,不让他们能一代代地无功受禄,永远骑在天下百姓的头上。”
  刘穆之微微一笑:“你继续说,我对你的这个想法越来越感兴趣了。”
  刘裕点了点头:“秦朝的灭亡,在于后来没有坚持这个爵位制度,本来在秦国,以功得爵,那是国家最基本的信用,但相应的,要给军民足够的回报,光爵位本身并不值得人不惜性命去拼去争,但爵位带来的好处却足够,在秦国,民爵在身也可以减免不同的税赋,分到更多的土地,享有更好的待遇,起码在各自的村里,一个六级爵,七级爵的老兵,那是真的可以横行乡里,甚至连犯了罪,也可以拿爵来抵罪。”
  “而且秦国的乡吏,往往是由这些民爵在身的退伍老兵担任,他们完全可以用手上的职权给自己在乡中捞更多的好处,比如同样分地,可以占更好的地,参军的名额,种子和农具的发放,都可以利用手中职权给自己占便宜,很多人当着当着,就能在自己这辈子捞到一个士爵了,就算捞不到,这种高级民爵也足以让他多娶妻妾,生出多个儿子,安排儿子早早从军建功,比自己当年的奋斗,起点可要高得多了。”
  刘穆之笑道:“看来你真的是看不少书啊,这些在史书背后的事情,你也知道了不少,是啊,虽然秦政苛暴,但仍然能让全国百姓争想想要从军立功,说明还是能让人得到实打实的好处的。对于秦国来说,没了士人阶级占据大量的田地,奴仆,那自然国家有很多田产可以分给平民百姓,而且对外战争一旦胜利,那获得的利益也会越来越多。要不怎么说秦是虎狼之国,秦人闻战则喜呢?”
  刘裕正色道:“但秦国后来的衰亡,也是因为放弃了自己坚持了几百年的这套军功爵体系,换言之,他们失了自己六世以来的国家信用。秦始皇为了迅速地夺取天下,减少六国军民抵抗的激烈程度,改变了法令,只要是主动归降的六国子民,不再掠为奴隶,甚至六国的中小士族,可以继续保留他们在故地的权力,不让秦国立功的将士官吏去这些地方获得好处。”
  “于是,秦人苦战而一无所获,自然心生怨言,以前可以通过战争得到利益,才会让人疯狂,闻战则喜,但现在一下子全没了,反过来仍然要继续为秦国南征北战,出生入死,甚至还要去给秦始皇修陵墓,造宫殿,这就让老秦人与秦皇离心,大规模地叛逃,不愿意再为国出力,以至于天下大乱时,连秦军都征集不到了,不可谓教训不深哪。”
  刘穆之点了点头:“是的,教训深刻,对于今天也仍然很有意义,秦始皇坏不坏规矩先不说,就说秦国这种军功斩首为主要计爵的模式,那就得一直打仗,一直杀人才能维持,一旦天下安定,没有战事了,那如何再来保这个爵位?你喂养出了虎狼,突然有一天让他们吃素了,那虎狼会不会反过来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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