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北府一丘八 第730节
沈云子叹了口气:“敌军刚才的攻击本来已经有优势了,我军多是轻兵锐士,胜在迅捷勇猛,但普遍缺乏重装盔甲,这种列阵相持,非我们的优势,这大半个时辰,我们可是给逼退了三百多步,可敌军在这时候却主动后撤换阵,那说明他们必然有能给我们造成更大伤害的打法,若是此时不退,只怕我们会吃上大亏!”
他的话音未落,一边的沈庆之突然高声道:“二哥,快看,大帅那里传令了!”
沈云子的脸色一变,扭头看向了中央的帅台,只见三面黑旗在迎风招展,而帅台之下,也已经是旌旗招展,披甲军士来回奔跑列阵,显然,已经要开始大规模的调动了。
沈田子喃喃道:“大帅还真的是要我们撤军啊。”
沈云子毫不犹豫地说道:“依大帅军令行事,盾牌手和弩手断后押阵,重装槊手随同保护,剑士先行撤离。”
他说着,看了一眼沈田子,沉声道:“老三,你前面一直在血战,消耗太大,就不要断后了,我来指挥撤退。”
沈田子咬了咬牙:“二哥,你是后军主将,怎么能亲自断后,还是我来吧,我还有的是劲,只要给我一把好刀,我就可以…………”
沈云子拍了拍沈田子的肩膀:“好了,老三,这一战,你的消耗和我们吴兵的损失一样大,不要意气用事,带着兄弟们撤回去,才是你要做的事,回到中军后,我这个后军主将也不再有用了,所有人马都会归大帅指挥,也该是我出力的时候啦。”
正说话间,只听到对面一阵轰隆隆的响动之声,众人放眼看去,只见对方前排举盾端弩的甲士们纷纷向两边散开,而二十余部刀盾大车,被三百余名甲士推着,碾过地上的尸体,缓慢而坚定地向着前方压迫而来。随着这些刀盾大车的推进,所有的燕军甲骑们都开始欢呼,有节奏地一边以兵器击着身上的盔甲和手中的盾牌,一边高声叫道:“碾,碾,碾!”
刚才闪到两边的燕军弩手,则纷纷跳上了这些刀盾大车,那些刀盾大板,正好能掩盖住他们整个身体,只把手中的骑弩伸到这些板上,几十部闪着寒光的连弩,直指着对面三十步外的盾墙。
沈云子的脸色一变,对着沈田子和沈林子,还有沈庆之厉声道:“快撤,这是命令!”
沈林子咬了咬牙:“对面居然也有刀板大车,二哥,这里太危险了,要不我们一起跑吧。”
沈云子摇了摇头:“万万不可,敌军有骑兵,我们要是这时候转身就跑,会给他们一路追杀的,只有列阵而退,才能让大多数人安全撤离,你们快走!不要浪费时间了!”
他说到这里,回头对着身后的亲兵沉声道:“所有盾牌手上前,第一排给我用两面盾牌硬顶,长槊手架槊于盾上,徐徐而退,敌军若是上前相逼,刺槊逼退,不得追击,不用弓箭,身上无甲的人全都马上撤离!”
随着他的命令下达,前方开始了迅速的轮转,身披重甲的槊手上前接过了盾牌,然后在盾牌之内又立起了一面盾牌,两层厚厚的盾面叠在一起,足有半尺多宽,而无甲和轻甲的力士们,则纷纷退下,数百根长槊架在这些盾牌的上沿,或者是从盾牌之间的空隙处伸出,顿时,就让一线临敌之处,变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线。
沈林子点了点头,拉上了沈田子向后奔去,沈庆之叹了口气,向着沈云子行了个礼:“二哥,千万不要勉强,大帅不会不管我们的,一定会尽快派军来援,对付这些刀车。”
他的话音未落,只听到燕军之中爆发出一阵粗野的鲜卑语吼叫,几十部大弩同时击发,打得盾面一阵爆豆般的响声,甚至可以看到,有些明晃晃的矢尖,透过了两层盾牌,直接穿透到了第二层盾牌的内面,可见这威力有多强大,即使是那些握着盾内把手的重甲士兵们,也明显能看到他们的手在剧烈地颤抖着,而前线的军官们发出了一阵口令:“稳住,稳住!”
沈云子大声道:“稳住阵线,敌军每次击射,就后退十步,注意脚下,不要乱!”
晋军,中央,帅台。
刘裕神色平静,看着眼前站着的三个满身大汗,脸上尽是尘土,黑一块白一块的将校,他们每人的手上都提着大弓,可不正是朱龄石,徐赤特和毛德祖?
刘裕点了点头:“你们表现得很出色,非常好地完成了我布置的任务,现在去好好休息一下,喝点水,一会儿还有恶战。”
毛德祖沉声道:“大帅,我等并不饿,也不需要休息,现在战事如此紧急,我们怎么可能跟没事人一样地休息?还请给我们新的命令,让我们上阵杀贼吧!”
徐赤特紧跟着说道:“就是,毛哥说得对,大帅,沈家兄弟他们快顶不住了,给人这样推着刀车边逼迫边射击,我们何时打过这样窝囊被动的仗!”
说话间,几百步外传来一阵强弩击发的声音,伴随着几声碎裂之声,几面盾牌给打得生生开裂,而盾后的军士也是正面中弩,仰天便倒,盾后的军士们连忙继续顶盾上前,填住了这个缺口,大车之前的百余名燕军趁机就涌向了那刚刚出现的缺口,想要硬挤进来,被周围的几十根长槊一通攒刺,最终还是逼了回去,但是晋军的盾阵,仍然是缓缓地向后退却,眼看着,离着中军帅台已经不到三百步了。而燕军的齐声呼喝声,也变得越来越清楚:“碾,碾,碾!”
第2811章 抛杆飞石卸车轮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帅台之下传来,而沈田子的大嗓门,隔着十余步就能让人耳膜鼓荡,头皮发麻:“大帅,大帅请你马上发兵救救我兄长!”
庾悦的鼻子不自觉地抽了抽,因为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道让他的胃一阵剧烈收缩,几乎就要呕了出来,而正当他要掩鼻子的时候,一个人熊也似的巨汉从他的面前飞奔而过,死亡和鲜血的味道,伴随着三天不洗澡的男人味,终于让庾悦再也无法忍受,又是一阵狂呕,这一下,连胃液和胆汁都给他吐出来了。
但是这个帅台之上,已经没有人再去注意或者是笑话庾悦了,随着沈家兄弟飞奔上台,众人的面色已经越来越凝重,沈云子所部,已经一路退到了驰道的出口这里,相隔不到三十步的地方,后续增援的三千重甲战士,这会儿大概还有两千四五百人,也是在赤老温的飞豹师的下马攻击中,不停地后退,眼看着两军就要挤到一起了,再往后退上百步,就要到中军帅台之下了。
刘裕点了点头,对着跪在自己面前,抱拳恳求的沈田子,说道:“男子,辛苦了,快去休息吧,我自有安排。”
沈田子咬着嘴唇:“大帅,想不到燕贼居然用刀车顶在前面攻击,这本是我们对付敌军的战法,却是给敌军所用,现在只有投入生力军,以重甲战士上前顶住敌军刀车了,请你给我两千槊手,我一定把敌军打退!”
沈林子沉声道:“三哥,你这打法不对,大帅,上前用人命硬顶不是好的选择,还请安排火攻敌军,把他们的这些刀车给焚毁。”
王镇恶摇了摇头:“万万不可,林子,这时候要是火攻,那周围的营帐会全部着火,我军其他各部看到中军这里火起,会崩溃的。”
沈庆之叹道:“那还请大帅派出精锐箭手,就在这高台之上发箭射贼,把他们车后的甲士尽可能驱散,然后我们再派兵上前夺取刀车。”
胡藩摇头道:“苍耳,这样打不行,此处离刀车还有三百多步,除了个别神箭手,其他人根本身不了这么远的。再说,敌军后面的甲士都是重甲在身,刀剑难入,别说是远射的箭枝了,就是近战时的宿铁刀都难以杀伤,田子兄弟应该最清楚了吧。”
沈田子急得一跺脚:“难道,就这样任由敌军攻到帅台之下了吗?现在台下集结了起码五千军士,都披甲持槊,就这样眼睁睁地见死不救吗?”
刘裕微微一笑:“田子,不要慌,燕军的这种刀车推进的打法,没什么稀奇的,我已经有计破之了。镇恶,你们都准备好了吗?”
王镇恶信心满满地说道:“宿卫军的司马将军已经准备就绪,随时等候您的命令。”
刘裕的眼中闪过一道冷芒:“很好,下令吧!”
王镇恶略一欠身行礼,转而举起了怀中抱着的一面黄色令旗,高举过顶,然后用力地转了两个圈,再狠狠落下,伴随着他口中的大喝:“抛杆攻击!”
沈田子的脸色微微一变,顺着令旗的方向看去,只见刚才上台时看到列着方阵,顶着盾牌,如同龟甲鱼鳞阵般,看不清内部的十余个方阵,听到这个命令时,顿时散开,而在帅台之上,终于可以看得清楚,阵中居然有六七辆马车,这会儿已经没有了用来牵引的马儿,而是由全副武装的宿卫军士,二人一组推着车后的辕,把这些四轮车推将上前。
车上却是绑着一些弯曲的竹杆,呈现紫青色,竹杆之上,还有着绿色的叶子,看起来,是新近给砍伐下来的,竹杆的顶端,给安放了一个容器,类似抛石机击发时装置石块的那个窠穴,而这个容器里,则放着一块西瓜大小的石头。
宿卫军指挥司马国璠,这会儿意气风发地指挥着部下,把这几十辆马车推出,十余人紧紧地拉着车上的竹杆,使其扭曲到最大程度,甚至隔了百步之远,也可以听到那竹杆绷紧时的声音,让人会以为,只要再加把力,这竹杆就会生生给折断!
只听到司马国璠一声令下:“放!”数十辆车上的竹杆,突然给那十余个一直绷着它的军士们,同时放手,弯曲到最大的杆身,顿时就强烈地弹了回去,而那杆端的窠穴里,西瓜大小的石头,呼啸而出,六七十块这样的石头,在天空中划过弧线,越过正在交战的两军将士们的头顶,飞过那些刀盾大车的上空,就这样狠狠地砸在车后,那密集的,随车推进的燕军队伍之中!
血光与尘土同时腾起,这些抛杆所掷出的石头,虽然不如发石机的威力强大,但毕竟也是扔出几百步的石块,重十余斤的石头,从空中十余米处这样落下,任是穿了多厚的盔甲,也是无法抵挡的,只要给砸到,必然是甲裂头通,必死无疑。
燕军的俱装骑士们,毕竟也是血肉之躯,给这样飞来的石头一顿猛砸,顿时就有上百人化为肉饼,他们倒下的时候也会把身边的同伴们也给带倒,刚才还井然有序推进的燕军,顿时就陷入了小小的混乱之中,而一直向前的刀盾大车,也为之一滞。车上本来不停地放箭射弩的弩手们,也都纷纷跳下大车,往两侧躲避,毕竟,这些刀车的顶部没加盖子啊。
沈云子一看对方的攻势有所停顿,马上大吼道:“上啊,毁了敌军的大车,招呼车轮子啊!”
刚才还节节后退的槊手们,突然冲上前去,不少长槊向前刺出,狠狠地顶在了这些刀盾板上,而手持大戟的战士们,则拼命地冲到大车三步之内,抡起大戟,就拼命地去砍去刺那些车轮。
沈田子睁大了眼睛,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就在前方,刚才还不可一世推进的几十辆刀盾大车,几乎就是一分钟的时间,每辆车的前轮就给这样生生地砸断砍断了车轮的辐条,甚至整个轮子都给卸下来,失了平衡和轮子的盾车,顿时就倒了下来,有些巨大的刀板,也从车上跌落,重重地落到了地上,堂堂车阵,竟然就这样瞬间瓦解了!
第2812章 宿卫出击稳阵线
随着这些大车纷纷给击毁倒地,车后那些正在四下闪避,乱成一团的俱装步行甲骑们,也都暴露了出来,刚才还在节节后退的重装槊手们,纷纷冲上前去,隔着这些散架的大车,对着对面的敌军就是一阵猛刺,甚至还有些人举着这些刀盾钉板,倒转过来,掩护着本方的军士向前推进。
“轰”“咔”,又是一阵石头飞天的声音,六十多块飞石,弹着点向后十余步,砸到了人群密集的甲骑阵列之中,这回,是在后方押阵前进,骑在马上的百余名骑兵倒了霉,给连人带马都砸倒在地,头破血流,哈尔赤在后面高声叫道:“不要慌,不要乱,重整队列,盾牌掩护头顶,前进啊!”
晋军这边,沈林子已经亲自抄起了一杆长槊,跟那些全副武装的重装槊手们一起,跳上了这些大车,居高临下地对着对面的俱装甲骑们拼命地刺击,只是这些俱装甲骑们,在将帅们的严令之下,也是稳住了阵脚,也不顾头上不停飞来的石块,开始肩并肩,人挤人,端着骑槊,仗着一身精良的盔甲,与对面车上的几百名重装晋军槊手们互刺互推,拼命地想要夺回这一线的大车,毕竟,在这不算宽敞的正面,跳在车上,就有了高度优势。
而燕军的盾牌手们,也是高举着大盾,这回他们没有顶在前面作为防护,而是直接把大盾顶在头上,防备着来自空中的打击,虽然石头落下时,这些盾给砸中之处,也是一片人仰马翻,但毕竟有了盾牌的缓冲作用,不至于象刚才那样,一石头下去,血肉模糊,阵列崩溃了。
司马国璠指挥着部下完成了十轮飞石之后,拔出长剑,厉声吼道:“宿卫军,前进御敌!”
而他面前的这五百余装备精良的宿卫军,也都发出一声战吼,端起大戟长槊,就冲上前去,刀车一线,两边加起来,在这三百步的范围之内,足足聚集了一万多人,一步不退地在这里拼命厮杀,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咬牙瞪眼,长槊刺击,搅缠在一起,最后变成了互相抓着对方的槊尖,拼命地往前推,就看哪一方的力量更足,装备更好,能把对方尽可能地推远。
晋军中军的帅台之上,庾悦长舒了一口气:“顶住了,终于顶住了,多亏了皇后带来的宿卫军将士,总算把敌军的甲骑给顶住了,我们安全啦!”
刘穆之笑道:“要不要吃个烧鹅庆祝一下啊。”
庾悦的脸微微一红,擦着自己那给汗水冲得一道黑一道白的花脸,说道:“今天这战哪有功夫吃这些,如果打赢后,我请你刘长史吃个十只都行。”
刘穆之笑着摇了摇头,看向了王妙音:“已经打了大半天了,将士们都非常疲劳,这时候宿卫军出阵,可是生龙活虎啊,我原来一直以为宿卫军多是世家子弟,战力不足,但这次倒是让我刮目相看了。”
王神爱平静地说道:“这批宿卫军将士,多是司马氏的宗室子弟和一些有上进心的世家公卿子侄。自陛下复位以来,司马休之和司马荣期两位出镇地方的亲王,都功亏一篑,所以陛下也不好再给司马氏宗室分封各地的机会,多是把他们召回京中闲居。”
“但是现在朝中的法度是无功不受禄,非爵不为官,以前那种靠着出身和血统就可以得到富贵的路子走不通了,所以还想有所作为的宗室子弟们,以这个司马国璠这代表,就加入了宿卫军中,担任一些中下级的军官,而普通的兵士,则是由他们府中的家丁,部曲们来充任,前些年兵荒马乱一直在打仗,各地的散兵游勇,材力之士不少,很多人就给招纳进这些王公贵族们的家中,成为家兵,他们的战斗力可着实不弱呢。”
庾悦哈哈一笑:“皇后殿下说得真好,北府军虽然天下无敌,但是编制早早满了,就是京口子弟,也不一定能加入呢,这回是为了北伐而大规模地招募新兵,才有这样的规模,而且,不少败在北府军手下的军队,比如原来的楚军将士或者是参加过天师道之乱的人,包括以前的西府军,北青州军的军士,也有不少加入宿卫军的,就连我的部曲里,也有几十个这样新招来的人呢。”
刘穆之的眉头一皱:“这些人来历不明,庾公就不担心他们中间混有一些存心不良之人吗?”
庾悦勾了勾嘴角:“刘长史啊,国家打了这么多年仗,很多地方的户籍民册都毁于战火,大家的来历根本没法严考,只要是有真本事的人,就先收下,后面可以慢慢观察,相互监督,人家有一身本事,只是要求个富贵罢了,这些我自问还是能看得出来。”
刘穆之叹了口气:“你是能看得出来,因为你只要管住自己的几十上百个部曲就行了,但是宿卫军可是有上万人啊,一下子多了这么多来路不明的人,那陛下的安危,难道就不要考虑了吗?”
王神爱摇了摇头:“这是司马氏的家事,刘长史你也知道,事关宿卫之事,多是琅玡王负责,他为什么宁可让这些来路不明的人作为司马氏诸王的部曲们编成宿卫军,也不愿意让北府军将士宿卫宫禁,我想不宜深谈吧,大家都应该知道是怎么回事。”
刘穆之的眉头一皱:“我没别的意思,只是不希望当年孝武皇帝的旧事…………”
刘裕沉声打断了刘穆之的话:“现在大战还在进行,无关战局的事情,不必多说,王参军,传令宿卫军将士们,稳守阵线即可,不必追击,另外,把我的帅旗前移,顶到刀车那一线。”
王镇恶有些意外:“大帅为何要把帅旗前移,又不许出击呢?按说帅旗移动,是代表您亲临战线,要全面反击了呀,这样做,会不会将士们无所适从?”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我是要让黑袍看到这点,接下来,他该发动了!”
第2813章 黑袍杀招终发动
晋军,右翼,车阵外。
黑袍骑在名为黑龙的战马之上,此马的马甲之上,到处都安装着倒刺,头顶两眼间更是一枚长约尺余的刚刺,看起来象是一只独角兽,配合着那血红的双眼和浑身上下鼓起的肌肉,让人望而生畏。
所有的从骑,都离开在独立小丘的黑袍五十步之外,比起那望而生畏的黑龙来说,一身玄铁重甲,外罩黑色战袍的黑袍本人,似乎更让人恐惧,即使是杀人如麻,纵横天下的这些百战甲骑,也不敢跟自己的主帅并肩而立。
须眉斑白的一员老将,戴着面当,双眼之中目光炯炯,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他是这几千将士中,唯一一个敢站在黑袍身边的人,黑袍看着前方五里左右,晋军帅台之上,一面“刘”字大旗,开始向着后军的方向移动,脸上渐渐地泛起了一丝笑容:“很好,桂林王,你怎么看?”
这员老将缓缓地提起了自己的面当,慕容镇那棱角分明,脸上皱纹似刀削斧凿般的脸,展现了出来,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只可惜,兴宗用兵还是差了点狠劲,没有第一时间强冲晋军中军帅台,非要拿着刀盾大车慢慢推进,给了刘裕调兵反击的机会,刚才那一阵投石外加突击,晋军守住了阵线,我军的战旗也不能再前进分毫,刘裕的帅旗动了,看来是亲率预备兵马想要反击,这到手的胜利,有飞掉的可能啊。”
黑袍微微一笑:“桂林王是在抱怨我没有让你亲自领那俱装甲骑,突击敌军后军吗?”
慕容镇的脸上闪过一丝无奈:“老夫不敢有这样的想法。那天廷议之时,老夫没有支持陛下和国师的战法,有损军心士气,给下了大狱,这是老夫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国师开恩,把老夫放了出来,能在这里观察这场大战,已经是感激不尽,又怎么会有别的非份之想呢?”
黑袍勾了勾嘴角,平静地说道:“桂林王,有一件事我一直瞒着你,这回把你放出来的,不是陛下,而是我。”
慕容镇的脸色一变:“什么,陛下,陛下没有免我的罪?”
说到这里,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轻轻地叹了口气:“也难怪,作为三朝元老,我那样当面地顶撞他,不给他留面子,他杀了我都是没问题的,如果真的放了我,也不会不见我一面,就让我上战场。不过,国师这样私自放出我,可是大罪啊,我们之前素无什么交情,甚至我还对先帝进过言,说过对你不好的话,你为何这回要这样帮我?”
黑袍轻轻摇了摇头:“因为,在大燕,在慕容氏的家国利益面前,一些私人的小过节,都没什么可计较的。你之前说我坏话,也是出于公心,而不是私怨,至于在陛下面前说的那些,也是为国考虑,其实…………”
说到这里,黑袍顿了顿:“其实你说的那些,我也比较认同,这一战,把晋军引到临朐来打,而不是阻敌于山南,确实太危险了。”
慕容镇的脸上闪过一丝兴奋之色:“国师真的也认同我的想法?”
黑袍点了点头:“是的,咱们都是打了多年仗的人,这点道理,还是懂的,把整个国家的命运赌在这一战,太冒险了,陛下毕竟年轻,又是新登基,即位之初,就遭遇了一些老臣宿将的谋反,这个时候,即使我们要进言,也得注意方式和方法才行。当面这样拂他面子,只会适得其反,本来可以说服的,也会让他因为坚持自己的面子而无法改变了。”
慕容镇闭上了眼睛,一脸的痛苦:“看来,看来是我的话帮了倒忙,以至于此啊。国师,你为何不早早提醒我呢?”
黑袍摇了摇头:“你我之前没什么深交,以当时你的观点,我是和陛下站在一起的,甚至这个打法,你都会怀疑是我献的策,我再怎么提醒,你也不会相信。而且当时陛下甚至都没跟我事先商量,直接就这样说了出来,他未必就象你想的这样完全信我!”
慕容镇久久无语,叹了口气:“也许,我们都看错了陛下,没有考虑到他新君登基时作为君王的威严,我跟着先帝打了一辈子的仗,无话不说,对这种君臣之礼不重视,最后害已误国,就算死一百次,也赎不了我的罪啊。”
黑袍微微一笑:“其实,也不至于这么严重,桂林王,陛下敢打这一仗,也不是一时冲动,还是因为我们的实力强过晋军,如果不是因为刘裕的将帅之才,我们早就胜利了。只不过,现在刘裕用了各种手段,在强行抵挡而已,但现在,他已经用上了预备队,自己也亲自去抵抗我军从后军攻入的甲骑了,也该是我们发动总攻的时候啦!”
慕容镇睁大了眼睛:“难道,兴宗的这一轮强力突进,还不是总攻?国师啊,你还藏着什么杀招吗?”
黑袍的眼中冷芒一闪:“连你桂林王都以为俱装甲骑的绕后突击就是我们的杀招,那想必刘裕也会这样认为,所以他现在亲自去对付兴宗他们,想要把我军逐出大阵。不仅如此,我看他之前也从两翼抽调了人马去支援。现在晋军的骑兵都已经溃散,就算想卷土重来,后军那里也有兵马防着他们,不足为惧,阵中的刘裕已经亲自上阵,他也不敢让我军甲骑一直在阵中对他的中军帅台形成威胁,所以想速战速决。他这一动,我就放心了。桂林王,我现在就让你看到,我们真正的杀招!”
他说着,转而撮指入口,发出了两长一短,三声凄厉的尖啸之声,随着这三声哨响,他的身后,腾起了三道烟柱,高高冲天而起,两红一黑,直上云宵。
晋军,前阵,张纲已经骑马到了前锋五十步左右的位置,看着前方的重装步兵们在列阵攒刺,而身边的木甲机关人,则一如既往,向着阵前发射着箭雨,右翼的三道烟柱映入了他的眼帘,他哈哈大笑起来,一声断喝:“来吧,信仰之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