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北府一丘八 第707节
孟龙符一声大喝,大戟一挥,雪云驹在与来骑交错而过的同时,他的大戟狠狠地击中了对面来骑的腰间,甲叶碎裂的声音伴随着肋骨给打断,碎骨扎进内脏时的声音一起,传进了孟龙符的耳中,而溅起的鲜血喷洒在脸上的感觉,让他甚至可以忘记对面这个骑士一刀砍中自己大腿,在自己腿上划拉开一条起码半尺长,三分深的伤口时的疼痛,双马交错而过,对手落马倒毙,落在地上的响声,伴随着马儿失去主人时的悲嘶,也随风钻进了孟龙符的耳朵里。
孟龙符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伤口,连同最新的腿上的这条,右臂,左肘,右肩之上,已经有四处破甲后的伤口了,而右胸,左下腹两处扎着的箭杆,羽翎也在微微地晃动着,孟龙符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给自己刚刚击杀的骑士,喃喃自语道:“最近杀的十四个可都是武艺高强的猛士啊,与开头的那些个酒囊饭袋不可同日而语,有如此猛将,为何要这样逃蹿,连大旗都不打了吗?”
他看向了前方,百余步开外,那面“公孙”字样的大旗,还在四处移动,烟尘漫天,看不清四周,也不知道有多少敌军还在附近,只能听到马蹄声震天动地,萦绕在自己的耳边,时不时地就会从烟尘中杀出一两个象刚才那个骑士一样的敌军骑兵,与自己格斗,看上去敌军的帅旗触手可及,却是始终只差一步,无法得到!
孟龙符咬了咬牙,心中暗道:这样打下去,只怕非但杀不了公孙五楼,还会把命送在这里,是时候得撤离了,再不撤,只怕命都要送在这里啦。
念及于此,孟龙符拨转马头,想要回走,却只听到烟尘之中,响起了一阵阴森的怪笑:“怎么了,猛龙,你也要学公孙五楼一样,逃跑了吗?”
孟龙符的神色一凛,抄起了弓箭在手,长杆狼牙箭搭上了弓弦,厉声道:“何人在装神弄鬼?快快现身!”
一阵马蹄声从他前方缓缓响起,全身铠甲的黑袍,倒提着狼牙棒,从烟尘中走出,而三个剽悍的骑将,跟在他的身后,为首一人,手里拿着大旗的旗杆,上面绣着“公孙”二字,横着拖在马后,孟龙符这下全明白了,咬着牙:“原来,是你们在故意引我来攻。”
黑袍微微一笑:“只可惜,你现在知道得太晚了,猛龙,今日一战,足可载入史册,你单骑冲阵,杀我上百将士,尤其是刚才连杀我大燕十四员骑将,他们可都是各部的勇士,我知道你很强,但没有料到你能这么强,现在放眼整个大燕,也难有与你匹敌的勇者。”
孟龙符恨恨地咬着牙:“你又是什么人,报上姓名!”
黑袍冷笑道:“我的名字?你这一说倒是提醒了我,哎呀,我有人世间的名字,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太久太久,久得我自己都忘了。现在他们都叫我黑袍,噢,对了,你应该也知道我在北魏做的事情了吧。”
孟龙符双眼圆睁,厉声吼道:“原来你就是那个万恶之源的黑袍,挑起天下所有的动乱,祸及无数的百姓,就是你这个大魔头!”
黑袍微微一笑:“不错,都是我做的,这一战,我也是燕军的总大将,猛龙,来我这里,我可以给你想要的一切,无上的力量,鬼神般的躯体,比你现在这一身更强的武艺,还有取之不尽的财富,美女,都会是你的。刘裕现在拥有的一切,你都会有,甚至更强!”
孟龙符紧紧地咬着嘴唇:“你当年就是这样蛊惑阿寿哥的吗?就是这样骗取了他的信任,让他做下了悔恨终身的事吗?黑袍,我孟龙符虽然不才,但也知忠孝,寄奴哥的一切,是他应得的,我们北府兄弟,能跟着他出生入死,是最大的荣耀,哪怕为了他的大业战死沙场,也在所不惜。你如果真的有你说的这么大本事,又怎么会一败再败,阴谋一次次地给揭穿,破解呢?”
黑袍的眼中冷芒一闪:“就是因为有你这样愚蠢,不识天命的人跟我对抗,才总是会坏我大事,不过那又如何呢,我再怎么输,也照样可以掌握一个国家,控制千军万马,连你崇拜的刘裕的老婆都在我手中,生死取决于我的一念之间,而你征战一生,现在也不过是别人手下的一个先锋,孤身冒进,陷入我的重围之中,孟龙符,你还以为,今天能走得了吗?!”
黑袍说到这里,一挥手,身后的一个骑士弯弓搭箭,向天而射,鸣镝之声响彻四周的同时,烟尘之中,走出了大批密集的骑兵,个个弯弓搭箭,而他们的战马,也都是用着铁索连接马鞍,十骑一组,排成横队,让所有想要突破他们,直取黑袍的空间,都不复存在。
孟龙符仰天大笑:“哈哈哈哈,想不到我孟龙符,今天在战死之前,居然还能亲眼一见传说中的铁甲连环马,黑袍,你可真的是看得起我啊!”
黑袍冷冷地说道:“孟龙符,你应该也知道,自己走不了啦,我牺牲了这么多勇士,就是为了把你引到这里,困在阵中,这个阵,乃是当年大燕太原王慕容恪,为了困住冉闵所创的铁索连环,任你武艺绝世如那冉闵,也没有办法突破,只要你肯下马投降,我就会…………”
他的话音未落,只听“嗖”地一声,孟龙符的箭如流量,从百余步外,直接就射了过来,黑袍摇了摇头,狼牙棒一挥,这几十斤重的兵器,在他手中挥舞,如同挥舞一根树枝,这破空一箭,居然就给这狼牙棒的一记挥击,生生击飞,在空中箭杆折断,飞出十余步,才落到了地上。
孟龙符咬着牙,把手中的大弓掷于地上,一挥大戟,直接冲着黑袍就冲了过来,大吼道:“黑袍,猛龙来也,拿命来!”
黑袍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嘴里喃喃道:“可惜了!”他那枯瘦的手缓缓抬起,又狠狠地落下,伴随着无情而残忍的声音:“放箭!”
第2719章 英魂不散敌亦钦
半个时辰之后,黑袍仍然一动不动地坐在马上,他的眼中闪着复杂的光芒,看着距离自己不到二十步,仍然站立不倒的孟龙符的尸身,他的座骑雪云驹,已经倒毙在离他三十多步的地上,身上插了至少三十枝以上的箭杆,而孟龙符的身上,中的箭比雪云驹更多,只能用矢如猬集来形容,五支钢杆长矛,从不同的方向狠狠地扎进他的身体,两支插在他的胸口,一支插中腹部,一支从左肋插入,还有一支扎在他的右腿之上,而那五个持着长矛的军士,手都在微微地发抖,看着孟龙符的眼神中,除了惊恐,只有敬佩,完全没有一般人刺杀敌人时的兴奋。
公孙五楼的声音在发抖,他看着从两百步开外,一直到孟龙符的尸体这里,横卧在地上,以各种姿势躺着的一百多具燕军尸体,长长地吁了口气:“太可怕了,这家伙,这家伙是人吗?居然连铁甲连环马阵,都无法拦住他,还给他杀了这么多人!”
黑袍轻轻地叹了口气:“看着他,就想到了当年的刘裕,也是这般攻战无前,中原人有句古话,一夫拼命,三军辟易,只有这种完全把生死置之度外的勇士,才能暴发出这样惊人的战斗力,看到孟龙符,可以想象刘裕的几万大军,是如何勇悍的亡命之徒,五楼,你现在还觉得我们这一战有必胜的把握吗?”
公孙五楼咬了咬牙:“可就算这孟龙符再凶悍又如何,不还是中了国师的计,最后给击杀了吗?哼,再勇也不过是一夫之勇,他这一死,部下失去指挥,我们再想杀,也不是太难的事情。来人,给我砍了这孟龙符的脑袋,带回去挂在军营辕门,让晋人看看,他们的先锋,是怎么个死法!”
可是他这话连说两遍,周围数百骑士,却没有一个人上前挥刀斩首,要换了平日里,只怕不用公孙五楼说,这些人自己都会为了斩杀敌将而争先恐后,甚至自相残杀,但现在,所有人看着孟龙符的眼神,都是充满了敬意,毕竟,对于战士来说,这般壮烈战死的战士,哪怕是敌人,也足以打动人心。
黑袍摇了摇头:“罢了,孟龙符死得壮烈,留他个全尸吧,敌我两军皆会知道他的死,我们也不需要多用一个首级来炫耀武威。”
正说话间,一个传令兵奔来,上气不接下接地说道:“国师,有一支晋军,正从山那边急行而来,大约有两百多骑,前阵的独孤将军请示,该当如何处置?”
黑袍的眉头一皱,长身而起,站到了马镫之上,手搭凉蓬,放在额前,而他深邃的目光,投向了那传令兵说的方向,一边看,一边轻轻地点头道:“是刘钟带着他的亲卫骑兵来了,一定是想要接应孟龙符,看他们的阵形,前后二百多骑能拖出半里的长度,应该是急了,不以阵列。”
公孙五楼兴奋地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干脆再设个阵,把这二百余骑也全数歼灭。”
黑袍摇了摇头:“这孟龙符一人冲阵就几乎用光了我们的铁骑连环伏击,独孤将军的前军也损失不小,现在想要再列阵只怕来不及了,虽然我军还有数千骑,但以孟龙符拼命的程度看,要再跟这些晋军硬拼,就算吃掉他们,也会损失不小,而且…………”
说到这里,他一指远处的五指嵩山方向:“那里还源源不断地有晋军骑兵冲出,看起来我低估刘裕了,孟龙符带的不是几十上百的游骑,而是至少一两千的骑兵,北府军骑兵不多,但都是精锐,只有在北府军中也堪称强者的勇士才有资格成为骑士,他应该是把所有骑兵都给了孟龙符,为的是抢占水源,并伺机灭掉我军小股的部队,为大军争取士气。”
说到这里,黑袍的眉头一皱:“我军虽然击杀孟龙符,但是给他这样单骑冲阵,士气已衰,若是等其他北府骑兵甚至是后续步兵赶到,甚至有反过来给他们消灭的可能,不要让他们缠上,传令,速速撤兵。”
公孙五楼咬了咬牙:“只是,只是贺兰夫人…………”
黑袍沉声道:“贺兰敏就不用你费心了,我自有安排,生死有命,这是每个战士在踏入战场前就要做好的觉悟,五楼,接下来的大战,我希望你也能做好这个觉悟。”
他说着,拨马转身,身后的传令兵们开始打起旗语,那五个长矛手放下了手中的长矛,斜斜地支在地上,这样维持着孟龙符的尸身不倒,他们全都以手按胸,向着尸体欠身鞠躬,这是战场上最高的礼仪,胡哨声阵阵,四周的燕军骑兵们,纷纷抬起地上同伴们的尸体,置于马上,然后头也不回地向着临朐城的方向奔去,战场之上,很快,烟消尘散,只剩下孟龙符的尸体,还有包括雪云驹在内四五十具战马的尸体,散乱各处,以及那落得到处都是的断矛残弓,甲叶碎片,以及遍地淋漓的鲜血,诉说着这里经历了怎样惨烈的战斗!
刘钟的吼叫声由远而近:“猛龙,猛龙!”
一骑飞至,奔到了孟龙符的身边,刘钟甚至不等马儿收蹄立定,就从马鞍上跳了下来,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转而弹起,一个箭步扑到了孟龙符的身边,他的脸上涕泪横流,这铁骨铮铮,不知手下斩过多少敌军的汉子,这会儿也哭得跟个孩子一样:“猛龙啊,阿钟来迟一步,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啊!”
他这样拉着孟龙符的手,本能地想要去抱孟龙符,可是孟龙符的身上却给射得跟箭靶一样,居然是无从下手搂抱。
孟龙符的眼睛微微地张开,他的嘴也吃力地动了动:“阿钟,你,你来了啊…………”
刘钟如同给电击一样跳了起来,他看着孟龙符,大叫道:“快,快取伤练级,猛龙还活着!”
孟龙符摇了摇头,拼尽最后的力气:“转告,转告大帅,当,当心黑袍…………”
第2720章 王师北踏齐鲁日
刘钟的脸色一变:“什么,黑袍?黑袍来了?”
孟龙符咬着牙,嘴角边血涎长流:“设伏杀,杀我者,黑袍…………,阿钟,守,守住水源,让大,大帅,当,当心…………”
他说完最后一句话,头一歪,终于断气了,可是脸上,还挂着满意的笑容,毕竟,心愿已了,只有刘钟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还在这青鹿原上回荡着。
一天之后,大岘山口。
长龙也似的大军,分成四路行军纵队,辎重大车在后,步兵在前,有条不紊地通过峡谷,峡谷两侧的山头之上,尽是晋军的战旗,而峡谷前的山口北侧,游骑四出,几百名民夫丁勇,正在二十多个布衣老者的带领之下,站在山口的一侧,伸长了脑袋,看着峡谷之中将要出来的某位大人物。
一面“刘”字大旗,缓缓而出,峡谷内外,顿时欢声雷动,只见刘裕全身将袍大铠,驻剑而立,站在一辆比平常战车宽一倍,由八匹骏马所拉动的重装战车之上,穿谷而过,而那面大帅旗,正是插在这战车的中央,刘敬宣和向弥,分别骑着战骑,提着大锤和巨斧,分列战车左右,山内山外,山顶谷底,所有的北府军士都在欢呼着一个名字:“刘裕,刘裕,刘裕!”
王镇恶带着那一个蓝色布衣的老者快步而来,老者的手上拿着一个酒坛,上面封着封泥,战车前方的三十多名军士摆开了防守的架式,刘裕笑着摆了摆手:“是王参军,无妨,让开吧。”
王镇恶带着老者前来,那蓝衣老者下跪,高高地举起了酒坛:“大晋齐郡鲁阳村里正辟闾安,率二十余位同郡豪族,以及七百余名后生,在这里迎接王师,迎接刘车骑!(刘裕现在的将军头衔是车骑将军)”
刘裕笑着跳下了战车,一手扶起了这老者,对着一边的王镇恶笑道:“王参军,可真有你的本事啊,我大军还没来,你就先行过山,在附近发动父老乡亲们迎接王师了啊。”
王镇恶微微一笑:“让大帅见笑了,卑职未接到大帅的命令就擅自行事,还请大帅责罚。”
刘裕点了点头:“功是功,过是过,你这擅动之罪,容后再议,现在先叙你这功劳。二十多个村落,主动前来归附,这可是为大军北伐,开了个好头啊,辟闾里正,我记得,辟闾氏乃是青州大姓,原来是在广固,临淄一带,怎么你们到了这晋燕交界的大岘山北侧了呢?”
辟闾安恨恨地说道:“是的,我辟闾氏自从春秋战国时期就世代居于这齐鲁之地,一直是大姓,上次大晋北伐之时,饮马黄河,我们也是响应王师,辅佐当时还是晋将的张愿治理齐地,只可惜后来北伐军有五桥泽之败,而那张愿又趁机叛立,我们辟闾氏的族长辟闾浑只能保境安民,我们可是南望王师一年又一年,指望着王师能再入齐鲁,复我中原啊。”
刘裕叹了口气:“那几年,大晋被奸人所害,内乱不已,把玄帅北伐的成果毁于一旦,实在太可惜了,齐鲁,中原,甚至淮北,都不复为我大晋所有,每念于此,都是让我痛心不已啊。”
刘敬宣沉声道:“车骑,这辟闾氏一族命运悲惨,因为王师迟迟不至,最后反倒是让那慕容德率军前来,取了青州之地,辟闾浑战败被杀,而辟闾氏一族也倒了霉,本来世代居于临淄之地的他们,被强行迁到了这晋燕边界,大岘山一代,慕容德是想借我们大晋的手,来消灭他们呢。”
辟闾安咬牙切齿地说道:“是啊,慕容德狼子野心,把我们放在边境之上,然后他的那些强盗部下,经常剽掠大晋的北青州,淮北地区,而晋军出于报复,就会祸害我们,我们最早还是被安置在山南那里,几年下来,人丁都减少了三成以上,若不是老贼突然身亡,我们甚至都没有机会趁机迁回这大岘山北呢。”
刘敬宣点了点头,对刘裕说道:“大帅,这大岘山北有很多内迁的鲜卑部落,他们不敢去山南抢劫大晋,却是打起了这些汉人村落的主意,时不时地会借着筹措军费或者是搜捕细作的名义去汉人的村庄里抢粮杀人,辟闾里正他们给祸害得可惨了,所以这回王师一到,就带着村中的丁壮,还有藏下的粮食,酒,前来投军啦。”
王镇恶微微一笑:“若不是刘冠军(刘敬宣现在是冠军将军)平时就掌握了这么多的情报,让我逐村去动员,宣传,也不会在这两天之内,就让这么多村落群起响应,大帅,民心可用啊!”
刘裕哈哈一笑,一把拿过了辟闾安捧着的酒坛,一掌拍碎了封口的黄泥,直接提着酒坛就往嘴里灌,身后的向弥脸色一变,连忙道:“寄奴哥,且慢…………”
可是他还是喊晚了一步,刘裕已经喝了一大口,他放下酒坛,沉声道:“齐鲁之地的汉人百姓,这些年受苦了,刘某不才,奉大晋天子皇命,率师北伐,就是为了涤荡胡尘,收复故土,让这一州之地饱受战乱的百姓,重获生机!各位父老乡亲的拳拳报国之心,我刘裕佩服,这里我向大家保证,此次北伐,不破伪燕,不灭慕容氏,我刘裕再不踏入大晋半步!”
辟闾安睁大了眼睛:“这,大帅你是认真的吗?这回大军来了,真的不再走了吗?”
向弥的脸色一变:“我们家刘大帅可是从没有退兵的打算,这次可是在朝堂之上当着满朝文武立下了灭燕的宏愿,要不然我们这么多大军,来这里难道是旅游的吗?”
辟闾安激动地点着头:“好,好,太好了。大帅,请恕小老儿无礼啊,实在是以前,以前大晋,以前王师…………”他想到了之前历次北伐,一次次地虚张声势,一次次地大军来了又很快撤走,声音也变得哽咽了。
刘裕郑重其事,洒了小半坛酒于地,正色道:“这一碗,敬我大晋,历代北伐战死的英灵!”
第2721章 三碗过山定齐鲁
这会儿的功夫,周围的数百名军士,手里也都多出了这些南燕汉人父老们送来的酒碗,也全都满上,酒香四溢,可是每个人都表情肃穆,不少人的眼中泛着泪光,将校们的亲友,年轻军士们的叔伯,这次出征的北府军们,尤其是这些身在中军,家居京口的将士们,几乎人人家中都有亲戚倒在了历次北伐的战场上,听着刘裕的这句话,所有人都沥酒于地,意气满满,然后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辟闾安激动地点着头:“应该的,应该的,还记得代陂,历阳之战,多少将士,为国捐躯啊。乡亲们,咱们给大帅和兄弟们继续满上!”
酒碗很快又重新倒满,刘裕高提酒坛,环视四周:“这第二碗,敬我齐鲁大地,在这百年乱世之中,涂炭的生灵!父老乡亲们,你们受苦了,我们来得太晚,太晚了,但这一次,我保证,只要有我刘裕一口气在,就再也不会扔下大家!”
所有的军士们齐声道:“敬那涂炭的生灵!”
一阵酒撒大地的声音,这齐地的水酒,沥在了齐地的热土之上,而剩下的半碗酒,也被军士们仰头灌下,向弥一杯下肚,大笑道:“痛快,痛快,这回不彻底解救青州父老,我铁牛,枉披这身军服!”
刘裕抹着须髯之上的酒滴,大声道:“这第三杯,敬我们全军将士,那不破胡虏不回乡,青山埋骨即坟场的决心,兄弟们,这里是我们汉家儿郎的故土,我们的祖辈就是从这里南下,过江,到的京口,我等无能,让祖先坟莹,落入胡尘长达百年,今天,我们终于有机会收复这里,你们有没有决心,有没有信心留在这里,永远不再失去?!”
刘敬宣哈哈一笑:“寄奴,就算我刘敬宣的一腔热血这回撒在这齐鲁大地,我的灵魂也会守在这里,看着我们的兄弟们如何保住这片大地,看着我们汉人子孙如何在这里世代生息。”
刘裕回头看着刘敬宣,朗声道:“阿寿,我要我们每个人都能活下来,死的是胡虏,为他们百年来在这里的罪行赎罪,我会让他们再也不能作恶,再也不能祸害我们汉人子民,有着忠勇的将士们,有着历经百年沧桑仍然忠心不变的父老乡亲们,我们又有什么理由,不打赢这一仗呢?!”他说着,一骨脑地饮下了这最后一坛酒,然后重重地把酒坛子扔到了路边的石头上,顿时酒坛就摔成了碎片,而刘裕哈哈一笑,“好酒,痛快,痛快!感谢上天,这一战,胜负已分,胜利,一定是属于我们大晋,属于汉人的!”
所有人都群情激愤,喝完了手中碗里的酒,纷纷掷碗于地。
战车后方,一直坐着,沉默不语的刘穆之眉头微皱,低声道:“寄奴,话不要说得太满,现在我军刚出大岘,敌情不明,只怕…………”
刘裕志得意满,用手中的长剑指着这附近的原野,笑道:“诸位请看,这大岘山是敌军的门户,本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雄关,只要一万兵马守在这里,就算我们的大军,也难以迅速突破,但现在我们不费一兵一卒就顺利过关,六万大军,已入齐地,而农田之中,庄稼已近成熟,敌军却是没有收割,现在将士们都知前进战胜则粮草无忧,战败后撤则没有退路,以必死之决心,搏这战胜后丰盛的回报,岂有不胜之理?那临朐城中的鲜卑丑类,就洗干净脖子等死吧!”
正说话间,前方一阵马蹄声响,一个背插靠旗的哨骑,飞奔而来,刘裕的眉头一挑,对一边的王镇恶说道:“想必是猛龙他们前锋有战报传来,镇恶,你引父老乡亲们先去休息,丁壮愿意随军者先编入辎重营,有武艺知行伍的可以根据本人意愿,归入冠军将军部下的战斗部队。作战立功者,一律按军中规定加以封赏。”
辟闾安激动地点着头:“好,好,太好了,多谢大帅,我们这回终于盼着大救星了。道秀,道秀!”
一个三十上下的年轻人,孔武有力,身形矫健,一看就是身经百战的壮士,即使是身着布衣,也难掩那股桀悍之气,他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一看到刘裕,就下跪行礼:“见过大帅,还请大帅让我从军,可以亲手报父仇!”
刘裕有些诧异:“这位是?”
王镇恶正色道:“这位是之前的领青州长史,本地头号大族辟闾氏的前任族长辟闾公讳浑的公子,辟闾道秀!”
辟闾道秀的眼中泪光闪闪,正色道:“先父大人是大晋钦封的青州长史,为大晋尽忠职守,可惜被那老贼慕容德所杀,我身为人子,无力报仇,只能隐姓埋名,东躲西藏,若不是安伯冒着灭族的危险收留我,我早就没命了。我一直忍辱偷生的活下来,不是要证明我比别人强,只是要所有人知道,家门血仇,不共戴天,就算九世子孙,亦要向慕容氏一族复仇!”
刘裕满意地点了点头:“果然是忠烈男儿,将门虎子,我看道秀兄弟孔武有力,是条汉子,阿寿,你想不想找个好帮手跟着?”
刘敬宣哈哈一笑:“早就听说辟闾公子是员虎将,当年慕容德来袭时,年未弱冠的你,曾经率州郡兵马多次大战燕军,让燕军中的不少宿将老贼,都交口称赞呢,这些年来慕容德一直悬赏追捕你,也是忌惮你的勇武之名。我几年前来这里时,曾多方派人打探,想要找到你,共襄盛举,只可惜他们都回报说你早就死了,还让我遗憾了很久呢。”
辟闾道秀朗声道:“没办法,要躲避老贼的追捕,只有隐姓埋名,甚至布下假死的局,才能瞒过他的耳目,刘将军,你以前冒了巨大风险,想要起事刺杀老贼,我听到后就想去投奔你,只可惜老贼命大,而你也很快离开,我怕连累乡亲族人,才没有去淮北找你,今天,终于有机会见你了,只要你肯收留我,我辟闾道秀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第2722章 出师未捷身先死
刘裕看了一眼刘敬宣:“阿寿,你带辟闾兄弟先下去吧,他应该也是带了不少族人和旧部来投奔,到时候你好好安排,希望能成为你以后手下一支可以建功立业的劲旅。”
刘敬宣的心头一热,他从刘裕的话中听得明白,现在自己的手下人手不足,刘裕这样安排,等于把这次伐燕的过程中,能新招募的兵马都优先划到了他的部下,一如当年刘毅西征,短短一两年时间,就让自己有了数万部下,而南燕这样的大国,一旦消灭掉,坐拥青州,尤其是有辟闾家这样在齐地有巨大影响力的土豪相助,那有个三五年时间,在这里有个十万精兵,也不是太难的事情。
刘敬宣咬了咬牙,一抱拳:“多谢大帅,末将必不辱使命,辟闾兄弟,就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