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北府一丘八 第676节
徐羡之点了点头:“张氏本来几千年都是留在北方,但后来张良之子张不疑因为在刘邦死后诸吕之乱中支持了吕氏,而被夺爵,一直到汉宣帝时他的六世子孙张千秋才被恢复为公乘的爵位,这是前汉二十等爵里的第八等,比起最高二十等的留候要相差很多。”
“而这中间百多年间,张氏子孙的去向都不明显,以至于张氏一系的族谱纪录,缺失严重。吴郡张氏的家谱我看过,他们自称是出自后汉开国时的蜀郡太守张穆的第四个儿子,迁居吴郡。但我在吴地时,早就听说吴郡有张良的七世孙张赞,非常有名了。还有民谣说,相里张,多贤良,积善应,子孙昌!”
刘裕的眉头一皱:“七世孙?那六世孙时是在前汉宣帝,这个七世孙也是在前汉时的人吗?”
徐羡之笑道:“这就不知道了,张氏另有家谱,说张赞以前是长沙太守,后来迁居吴地相里的。至于时间,不可考据了,只知道吴郡相里的张氏,始祖就是这个当过长沙太守的张赞。也不知道哪个谱系是真。但无论是哪个谱,有一点是不变的,那就是吴郡张氏,差不多就是前汉的末期到新莽时期,迁居到了吴郡,而且,他们都自称是张良的后人。”
刘裕笑了起来:“看起来,他们很可能是某个默默无闻的张氏,来到吴地之后,为了彰显自己的身份,编出张良后人的族谱,以震慑见识不多的吴越之人。反正吴人也不可能跑到北方去查他们家谱的。不过,我更愿意相信那个张赞,是个非常有影响力的人,在当地很得人心,才留下了这样的民谚,几百年后仍然在流传。”
徐羡之点了点头:“正是,从张赞开始,吴郡相里张氏就算正式在这里立足,发展了,几百年下来,到了后汉末年,三国时期,吴郡张氏已经是江东著名的大族,孙权的大臣张温,就是这吴郡张氏。后面又有个著名的江东步兵张翰。在西朝之时,是大大有名啊。”
刘裕微微一笑:“这个江东步兵,我倒是知道,不是说他真的是当步兵,而是说此人风格狂放不羁,凡事随心所欲,象极了那竹林七贤中的阮籍,因为阮籍当过步兵校尉一职,就象书圣王羲之曾任右军将军而被称为王右军一样,所以世人称呼阮籍,就叫阮步兵。这个张翰,有江东步兵之称,是说他的性格,情操,酷似阮籍啊。”
徐羡之正色道:“是的,他在江东未出仕时,曾经有一日在河边闲逛,听到一条船上,有人抚琴,顿时有知音之感,上船之后,与那抚琴之人并不相识,却是一见如故,那抚琴之人乃是吴郡名士贺循,即将去洛阳为官,这张翰连家人也不通知一声,就跟着那贺循直接去了洛阳,其人的任性纵情,可见一斑。”
刘裕点了点头:“是啊,到了洛阳之后,贺循举荐了他,他也从此在洛阳当了官,官至大司马东曹掾,可是当了二十多年官后,却是眼见八王之乱涂炭生灵,自己有一身才华却无以报国,于是写诗明志,秋风起兮木叶飞,吴江水兮鲈正肥,三千里兮家未归,恨难禁兮仰天悲。借口想念起家乡的莼菜和鲈鱼,辞官返乡。也因此得以保全了性命。”
徐羡之笑了起来:“所以,这吴郡张氏,可是人才辈出,虽然大晋南渡以来,张氏和其他的吴地家族一样,也被北方的侨姓世家所压制,失去了朝中的权力,但司马曜上位以来,为了对抗王,谢这些大世家,对这些失权已久的吴地世家,也有所拉拢,象张邵的祖父张彭祖,当过广州刺史,而张邵的父亲张敞,就担任了尚书,在桓玄篡位之后,张敞还担任廷尉。当时我记得穆之特地向你进谏过,说张氏是名门,不要侵犯他们,所以你专门下令,派兵把守张敞家门,保护了他们一家。也因此,得到了张邵死心踏地的效忠。希乐刚回来那阵,邀请了几乎所有城中的世家子弟以各种名义宴会,交游,只有张家是完全不与其来往!”
刘裕点了点头:“这点是让我也非常意外的,哪怕是谢晦,傅亮和王弘,出于面子,也不会拒绝希乐,只有张邵是如此坚决地站在我这边。你说,他们真的可靠吗?”
徐羡之勾了勾嘴角:“很多世家是几面下注,墙头草顺风倒,都不得罪,但是吴地的家族,却不太一样,多是一边倒向你,现在吴地大姓,将门以沈家为代表,而文才以张家居首,这两家都是对你死心踏地,我看,他们也是看出了终有一天,你会彻底独掌大权,所以也不用去投效别人了。你对这两家都算有恩,以报恩为名义,跟定你,也能平息世人的议论。”
刘裕笑了起来:“那么,张邵的本事我是知道的,你说的张祎,张裕,又有何才能呢?”
第2591章 改名避讳未来帝
徐羡之平静地说道:“张祎是个操行高尚,做事非常有原则的人,当初他父亲仕官桓楚时,他曾经哭谏让父亲不要效忠于乱臣贼子,为此还给狠狠打了一顿,几乎送命,可是刚醒过来,就挣扎着要去再劝,其人忠义至此。现在也是担任了琅玡王司马德文的郎中令。在他的府中做事。”
刘裕点了点头:“真是个忠正的人,我喜欢。但愿他能让司马德文也立身忠正,不要有什么非份之想。还有个张裕呢?咦,他的名字跟我一样啊。”
徐羡之笑了起来:“忘了告诉你,他已经改名了,为了避你的这个名字,他不用自己的名字,而是以字行世,现在的他,改叫张茂度,寄奴,你懂了吧。”
刘裕的脸色一变:“这避讳只是避皇帝而已,我又不是,为何要避我的名字?”
徐羡之意味深长的眨了眨眼睛:“从一般人的理解,这是表示对你的尊敬,但这背后的意思,其实不用明说,大家心知肚明,就象那殷仲文,其实也只是做得急了一点罢了。当今的天下,谁才是真正的主宰,这还用多说吗?”
刘裕咬了咬牙:“那按你这意思,张家也是想对我劝进,想让我改朝换代?所以提前就来这么一手吗?”
徐羡之笑了起来:“别说一个张家了,就连一直五大三粗的铁牛向靖,也改名了,就在昨天,他改叫向弥了。寄奴,以后见到铁牛不要叫错了。”
刘裕本能地想要说我又不叫刘靖,他避什么,可是脑中电光火石地一闪,自己那早已经亡故多年的先父名叫刘靖,向靖,哦,不,应该是向弥,避的是自己父亲的讳啊。
刘裕的眉头一皱:“铁牛这么多年都没想到这个,是谁教他的?”
徐羡之摇了摇头:“这个你自己问他吧,我也不知道,但我也相信,这绝不是他自己想出来的,也许,殷仲文的事,让不少京八兄弟也开窍了呢,希乐这么急着要跟你争,恐怕也是不想等到大局已定后,再成为你的臣子吧。”
刘裕摇了摇头:“我前面可没答应你的这第二种选择,司马氏篡权夺位,得国不正,所以后世人人效仿,最后自己家又得了什么好处?给人当成傀儡在手中玩弄,这样的皇帝,换了我还不想当呢。我的志向是让天下百姓都能安居乐业,恢复我们汉人的江山,至于当不当皇帝,我真的没啥兴趣。”
徐羡之笑道:“可是当了皇帝,你就可以有权力,也有名份做自己想做的事,而不用始终担心后院走火。这一步,现在也许说起来还太早,但今后,你总有要做出选择的时候,也许到了某一天,你会发现你所有的家人,朋友,部下,兄弟,都会劝进,到那时候,你还可以轻易拒绝吗?”
刘裕咬了咬牙:“至少现在,我无此意,而且我未建大功,虽然恢复了晋室,但也没收复失掉百年的江山,除了你以外,也只有殷仲文向我劝进过,我劝你也管好嘴,以后不要到处宣传此事,以免惹祸上身,我也保不了你。”
徐羡之微微一笑:“我今天能明白你的心意就行了,不需要急着劝进,此事也确实急不来。而且,我仍然坚持认为,现在北伐的时机远远谈不上成熟,只会伤害大晋的百姓,还会让你的反对者趁机反扑,你所拥有的一切,都有毁之一旦的风险,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如何在理想和现实之间平衡。”
刘裕正色道:“你的话,我会认真考虑的。这个张裕,哦,张茂度,我听穆之说过不少,他本人很有治国之才,以前当过卫将军司马尚之的参军,司马尚之兵败时,他在乱军之中仍然很好地保管了全军的辎重,粮草和军队花名册,一如平常,井井有条,桓玄也深为惊讶,后来桓玄称帝后,为了更好地搜刮和控制吴地,让他当吴国内史,专门为桓家子弟去侵占建康世家的吴地庄园,但他却是两头不得罪,能拖就拖,实在拖不了的,也会想办法让桓氏一党出钱赎买,多少保证了世家高门的利益。而自己的家族,却是没有趁机占任何好处,这与贪婪成性的殷仲文,卞范之等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徐羡之点了点头:“不过,也因为他张家在伪楚政权里当过官,所以给建康城中的世家高门恨得不轻,虽然不至于象对桓,殷,卞等家族这样赶尽杀绝,但也是公议将他们罢官,甚至在建康光复的那天,就听说有些世家想趁乱把张家斩草除根,这才有了穆之请你下令特别派兵保护的原因。”
刘裕冷笑道:“不用说,我都知道是庾家,郗家这些家族要干的好事!在这些人眼里,无论是北府军的京八兄弟,还是长期给他们压制的吴地土姓,甚至是以前的天师道,只要是新崛起,能对他们构成威胁的势力,都是要往死里整。还好这张茂度做人留了一线,也保全了自己家族。现在他赋闲在家,张邵在我幕府中任职,那你看,我应该怎么用他呢?”
徐羡之微微一笑:“一门三杰,有在朝中王府里做官的,有在你幕府中听令的,还有一个应该怎么安置,不用我多说了吧。三兄弟中,这个张茂度是有过治理州郡的经验的,也有实际的才能,我相信你会作出好的安排。”
刘裕突然笑了起来:“羡之啊,你这等于是举荐了张茂度,请问这个人,跟你关系很好,很熟吗?”
徐羡之点了点头:“我当年在上虞的时候,追查天师道时,就跟张茂度打过不少交道。关系很好。他之所以会倒向你,倒向京八党,也跟我的劝说有一定的关系,当然,后来你在吴地的做法,让他们对你信任,这是你自己的功劳。既然你以后想要慢慢地架空和取代现在的世家,又一时缺乏可以速成的人才,那提拔一些吴地土姓世家,是权宜之计。张家的特殊之处在于他们是留候之后,祖籍也在北方,并不象别的家族一样只想着偏安吴地,不思进取。你如果要北伐,他们至少不会直接反对的。”
第2592章 司马宗室多叛离
刘裕长舒了一口气:“这样说我就放心了,这样吧,让张茂度去无忌那里,他家祖上不是从长沙太守任上过来的吗,就让他去当武陵内史,帮无忌去治理湘南地区吧。我给过庾悦机会,可是他称病不去,也好,这些世家高门不想要的,我想张茂度不会推辞,早晚有一天,庾悦想要的,也抢不过他了。”
徐羡之微微一笑:“这几天无忌正在挑选和招募一些肯随他回江州的世家子弟呢,听说,你手下的王弘,也有意跟过去啊。”
刘裕勾了勾嘴角:“王弘毕竟是前黑手党镇守白虎王珣的儿子,可能总是觉得会受到我的猜忌和限制,加上现在经营江北,看起来不会有什么战事,短时间内立功也不容易。再说,在我幕府之中,有谢晦和傅亮在,他并没有什么优势,那去无忌手下得到重用,也许会更好。无忌是想要平定岭南,消灭妖贼的,也需要精兵强将,有王弘和张茂度这两个优秀的世家子弟在,相信能帮他很好地治理州郡,屯积兵马钱粮。现在他府中的殷阐,孔宁子等人,毕竟只会吟诗作赋,是文人,不是治理之才啊。”
徐羡之点了点头:“我也是这样认为的,大晋现在内部没有平定,你就想着北伐,不是明智之举。西蜀其实还可以放一放,但这岭南的妖贼,是我们的天敌,绝不可以留在后面。”
刘裕叹了口气:“我也很想马上就消灭妖贼,但岭南毕竟相隔太远,荆州又新平定,如果要现在就征讨岭南,需要征调荆州的兵马钱粮,只怕会引发新的动乱。我放道规在荆州,就是想要安抚荆州人心,几年内不作大战之想。”
徐羡之笑道:“所以,你把相对受损较小的江州交给无忌,让他在此地征兵调粮,又把原来属于荆州的湘南地区实际也划给无忌管理,以监视岭南,就是想用江州的人力物力,去消灭妖贼吧。道规在后面给他当后勤,使他无后顾之忧,是也不是?”
刘裕正色道:“是的,包括象王镇恶,檀道济这样的良将,我也放到荆州了,就是让一旦前方战事不利时,可以带荆州兵马支援无忌,我和希乐都成就了功业,只有无忌没有自己独立挂帅立过大功,他自己也对此比较着急,所以,我说什么也要给他这个机会。即使以后我要北伐,也得在他平定岭南之后,我才出手。”
徐羡之松了一口气:“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来找你之前,我最怕的就是你为了跟希乐斗气,提前出兵北伐南燕。如此一来,既得罪了世家高门,又跟希乐交恶,国内还有妖贼,西蜀这些内患没有平定,一个不留神,国家就会陷于覆亡。如果你早已经计划好了先定内部,再积兵屯粮,架空世家,等时机成熟时再大举北伐,我又怎么会跟你有分歧呢?”
刘裕微微一笑:“也许,是我们这两年聚少离多,隔得太久,有些事情,反而没有好好沟通。不过现在既然说清楚了,那一切都好。你看,我这里要走一些人,你什么时候回来帮我?”
徐羡之摇了摇头:“暂时先不急,我现在在司马德文那里,也可以帮你监视他,其实前面说了这么多各路隐患,但最大的一个隐患,还是司马氏。这次你帮他们复国成功,可是这帮家伙仍然不领情,还是想尽办法要夺权,荆州还没平定,那个司马国璠就反了,还有司马荣期的儿子司马楚之,把他父亲的死,怪罪在你和毛修之的身上,却不反省杀他父亲的杨承祖,可是他亲自找来的。他看到司马国璠反了,也在司马氏之中散布你要改朝换代,根除司马氏的谣言,跑去跟司马国璠,司马道恭,司马顺明等人同流合污。”
刘裕叹了口气:“我是真没想到,这天下真有司马氏这种恩将仇报,毫无感恩之心的人,也许,这个靠阴谋和算计而窃国的家族,邪恶已经融进了他们的血液之中,就跟北边的慕容氏一样,不管有没有本事,对权力是半点也不让的。”
徐羡之笑道:“所以,我得帮你好好看着司马德文,其实,我总是感觉,他才是最不安份的那个,也许什么司马国璠,司马楚之的叛乱,都是他指使的,至少,是他所希望的。现在玉玺在他的手中,名义上他可以发出任何诏令,包括宣布你是反贼,诏令天下讨伐的诏令!”
刘裕叹了口气:“他只要脑子没有坏掉,是不敢这样乱来的。搞搞小动作可以,但当面跟我为敌,借他十个胆子都不敢。”
徐羡之正色道:“你可别忘了,他的王妃可是跟刘婷云关系好得可以穿一条裙子呢,有时候他不好出面做的事,可以让老婆来。有时候,女人能做到的事情,能起到的破坏性,要比千军万马都要强啊。”
刘裕的眉头一皱:“说实话,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这个,虽然和希乐暂时言和了,但是刘婷云这条毒蛇是绝不可能安份的,我不能让她再在城中惹事,尤其是跟司马德文有什么来往。这点,还要你多费心了。”
徐羡之的眼中闪过一道复杂的神色:“交给我吧,我相信,我有办法让刘婷云彻底不敢动!”
说到这里,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你和慕容兰,最近…………”
刘裕叹了口气:“真是瞒不过你,是的,她来找过我一次,虽然嘴上说是想来刺我,然后殉情,但是我看得出来,她真正的用意,是要我忘了她,多娶别的女人,多生儿子,其实,她想说的话,跟你今天想说的,都是一样。”
徐羡之突然笑了起来:“也许,她是觉得只有你自立为帝,她才可能在南燕动手夺权,然后举族向你的国家归顺,臣服。因为,以慕容氏的性格,要他们臣服于司马氏是不可能的,你的所有承诺,保证,都不能延续到你的身后,但如果是你当了皇帝,那就不一样了。慕容兰不愧是女中豪杰,高啊。”
第2593章 自古和亲皆深意
刘裕的眉头一皱:“她真是这样想的?那为何不对我明说呢?”
徐羡之摇了摇头:“寄奴啊,你得考虑她的身份,她毕竟是燕国公主,现在算是你的敌国,虽然跟你多年夫妻,但从她回归南燕的那一刻起,就作出了选择,在丈夫和祖国之间,她选择了祖国。虽然她极力地想在这两者之间找一个最完美的解决办法,但要想都不得罪,是不可能的。如果我所料不错,她可能还给了你一个抛弃家国,扔下一切,跟她永远离开,远走高飞的选择吧。”
刘裕点了点头:“正是。”
徐羡之正色道:“你既然不肯跟她走,那就只能就事论公事了,她既然给你提了这个要求,要你跟别的女人多生孩子,那就不是什么忘了她这么简单,你们之间的身份,是可以决定两个国家命运的大主宰,不是寻常的京口夫妇。现在你没有子嗣,就说明你根本没有自立为帝的想法,即使是想劝进的人,也会持观望态度。不是所有人都象我和穆之这样,知道你的真实想法。”
刘裕喃喃道:“原来娶妻生子,还有这样的用途,我以前一直没有往这方面想。但是,妙音劝我加强宗族的力量,这次怀肃临终前也这样说,而阿兰她要我多生儿子,难道,他们都是要劝进吗?”
徐羡之点了点头:“王皇后为你牺牲太多,两度入宫为后,虽然说也是为了谢家,但对一个女人来说,牺牲太大了,时至今天,她心里还是只有你,但想真正成为你的女人,除非你代晋称帝,这样才能行当年汉赵帝国皇帝,匈奴人刘曜的故事,迎娶晋朝皇后羊献容,以此作为改朝换代的标志。”
刘裕咬了咬牙:“我以前读史时,一看到这段就气得咬牙切齿,夜不能眠,觉得我们大晋国母,汉人的皇后被匈奴蛮子这样羞辱,可现在我才知道,这也是安抚汉人世家和士人的一个手段,草原之上,部落仇杀,向来有屠灭男丁,留下女子幼儿,并入新部落的传统,而我们中原华夏,早先也是如此,直到周朝建立,有了周礼,后来有了儒家文化,有了仁义的价值观,对待被征服和投降的敌人,不采用这样残酷和激烈的手段,而是赦免其国人,准许投降的君主保留祭祀祖先的权力,这一套一直流传到今天。”
徐羡之正色道:“可是匈奴人是外来的异族,不是中原诸夏,以前春秋战国时,诸夏之间的战争,打来打去说到底可能都是同一个祖先的后人在争夺,所以用这一套,但是这与跟外来的草原蛮夷是两回事。他们侥幸夺取天下之后,要通过让汉人皇帝投降,臣服,让汉人皇后成为自己的皇后,威慑男人,夺取女人,如此显示自己的征服武功,不以本族女子为皇后,也是安抚汉人的一个高明手段。”
刘裕叹了口气:“这些胡虏的手段,还是挺高明的,这么说来,以前苻坚征服各国各族,也要***女,这不仅仅是因为他好色,也是有同样的考虑了?”
徐羡之点了点头:“是的,象张夫人就是前凉的公主,张氏一族,而后来对慕容冲与清河公主的荣宠,也是对鲜卑慕容的一种拉拢,只是他弄巧成拙,不知道慕容氏反而把这个当成奇耻大辱,最后正是那慕容冲灭了他的国家。也算是要了他的命。”
刘裕咬了咬牙:“这么说来,异族胡人之间,是有这种通过征服女人,来达到两国融合的象征?”
徐羡之叹了口气:“是的,自汉以来,一直有和亲这种手段,公主下嫁匈奴,以结盟好。但这只针对于皇室之间,从没有听说过汉朝公主下嫁一个匈奴部落首领,只有跟单于的结婚,才算得上是盟约。所以…………”
刘裕长叹一声:“所以阿兰是要我多生子嗣,这样表明自立的心迹,取得大晋内部各方面势力的支持,最后篡晋而立,到这个时候,她要么取代慕容超成为女主,要么作为公主和亲大晋,如此,才能平息两国之间的战争,对吗?”
徐羡之点了点头:“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你不愿意放弃北伐收复失地的大志,那大晋和南燕必有一战,与其到了那步,不如你先自立为帝,这样南燕可以效仿当年南匈奴的旧事,以和亲的名义称臣,去帝号,归顺。这大概是慕容兰能想到的唯一可以保全族人的办法了。”
刘裕的眼中泪光闪闪:“可是,她已经跟我结婚多年,世人皆知她是我的女人,又何必要来这么一出呢?难道现在不可以直接向大晋归顺,称臣吗?”
徐羡之摇了摇头:“你们的婚姻,严格上没有得到两国皇帝的正式同意,起码当年慕容垂没答应这桩婚事。而司马曜虽然同意你们成亲,但也是要她改名臧爱亲,作为晋朝子民成为你的妻子,这跟她燕国公主的身份,是两回事。名份非常重要,尤其是你们这样的关系,明白吗?”
刘裕闭上了眼睛,半晌无语,当他再次睁眼时,他认真地点了点头:“羡之,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不过,这自立之事,我暂时不会考虑。我不能一边教人忠义为本,一边自己却成为篡权夺位之人,我刘裕顶天立地的男子,如何能行这言行不一之事?对南燕的互不侵犯条约,我会继续遵守,听你的话,先好好处理内部的事情。等到时机成熟,再考虑北伐大业吧。在此之前,我也会好好想出一个办法,能解决我和阿兰之间的事情。”
徐羡之叹了一口气:“其实,她提的建议是对你现在最好的办法,不过既然你不想这么做,那就按你的想法来吧。但是,我必须要提醒你一句,可能你跟慕容兰之间的时间不多了。”
刘裕的脸色一变:“你这话什么意思?”
徐羡之的眉头紧锁:“以我的直觉,她这次这样来找你,恐怕是因为南燕内部有变,你不想毁约北上,但慕容超这个狂徒,大概是会主动南下了吧!”
第2594章 黑袍国师锁消息
南燕,都城,广固。
宫城的一座偏殿之内,大门紧闭,四周闪着诡异的烛火,檀香枭枭,弥漫在整个大殿之中,慕容超一身龙袍,坐在殿中的大椅之上,一动不动地看着站在殿中,鲜卑装束的慕容兰,冷冷地说道:“想不到姑姑居然也有失手的时候!”
慕容兰紧紧咬着嘴唇,她的目光看向了慕容超的身旁,黑袍那高大的身形,掩饰在全身的黑色斗蓬之中,青铜面具之后,一双夺人心魄的眸子,闪闪发亮,而公孙五楼则是一身戎装,站在黑袍的身后,满脸尽是谄媚之色。
慕容兰叹了口气:“我毕竟是一个女人,做不到,做不到向我的爱人,向我的孩子的亲身父亲下手。这次是我失手了,愿意接受任何惩罚。”
慕容超恨恨地说道:“兰公主,你可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你是大燕的公主,你是鲜卑人,你的骨子里都流淌着慕容家的高贵血液,当年先帝同意你跟刘裕在一起,只不过是想用你来拉拢他为我大燕效力,可现在,这显然已经不可能了,这个刘裕,现在已经超过了魏虏,是我们大燕最大的威胁,你居然会手软,难道就是想等着他来灭我大燕,杀我族人吗?”
慕容兰咬了咬牙:“刘裕跟先帝有过约定,互不侵犯,到目前为止,他还是没有打破这个约定,我这次一路上观察江北,刘裕只是移民来屯田耕作,并没有大量地调兵整军,我想,近期内他是不会来犯的。”
黑袍阴森森地一笑:“兰公主,不要给自己找理由了,你自己都不会信这说法,刘裕想要什么,这些年一直在做什么,别人不知道,难道你也不知道吗?这次你没杀他不假,但你也跟他提过跟你一起远走高飞吧,现在你是一个人回来,这不就正好说明,他那个所谓的北伐中原,失复失地,汉胡不两立的志向,已经不可动摇了吗?”
慕容兰凤目圆睁,直视黑袍:“他现在是晋国的执政,最高统帅,千千万万的人都要依赖他,这个时候,怎么可能说走就走?我不是也没法扔下我的族人,我的大燕,回来了吗?”
公孙五楼冷笑道:“我们鲜卑人一向最讲手足亲情,这回为了迎回太后和皇后,陛下甚至连皇家乐队都送给了后秦,同时也带来了姚兴的承诺,一旦晋国犯我,后秦必将出动大军来援助。兰公主,你总是看不起我,说我不过是个靠给陛下找乐子而爬到高位的小人,可这回,为大燕立下大功的,可是我公孙五楼啊。”
慕容兰冷冷地说道:“你这办的是好事?礼乐征伐自天子出,为了迎回太后和皇后,你居然就能把这礼乐送人,还向后秦称臣,我大燕成了羌贼的属国,每个大燕子民都深以为耻,也就你还会当成是大功一件!”
公孙五楼给呛得说不出话,满脸通红,慕容超恨恨地说道:“兰公主,你太过分了,按你的意思,难道我迎回母后和妻儿,也是错的?”
慕容兰正色道:“阿超,国是国,家是家,家事不可以和国事混为一谈,你娘和妻子在后秦没有生命危险,因为两国并未交恶,甚至因为最近情况的变化,我们可以直接索回他们,不用付出任何代价。”
慕容超脸色一变:“后秦凭什么就这样白白地交回来?他们贪婪成性,哪可能白白地给我们好处?”
慕容兰冷笑道:“阿超,你难道记不得了吗,就在一年前,刘裕去后秦要回那南阳十二郡时,可曾付出过什么大的代价?后秦不也是乖乖地交出来了吗?”
慕容超勾了勾嘴角:“那是因为姚兴当时要集中兵力对付胡夏,不得已才撤军的,这样的好事不会再有。这礼乐,正是姚兴现在需要的,他想用这套来宣示自己的威权,正统,以扭转最近连战连败而在国内引发的恐慌。在这之前的一系列交涉中,他在这点上丝毫不肯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