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北府一丘八 第647节
徐羡之微微一笑:“这就看你的本事了,或者说,要看她是不是对你足够的忠诚。不过,我建议你在她服下此物之前,不要告诉她这里面是什么东西,不然的话,只怕多半不肯吃了。”
刘毅点了点头:“这个我事后再想办法吧,只要能骗她服下,那她这辈子都只能乖乖听我的话了。”
说到这里,他看着徐羡之,勾了勾嘴角:“这个什么人鱼胶的解药,只有你有,别人没有吗?”
徐羡之淡然道:“人鱼胶就跟五石散一样,也要有多种不同的配方,这颗蜡丸是特制的,其配方只有我知道,如果是用了别的胶,只怕跟现在的这粒药丸相冲,不仅不能固丸壁,反而会加速溶解。所以,你可以认为只有我才能提供这个解药。”
刘毅勾了勾嘴角:“也就是说,其实是你,而不是我,真正地掌握了婷云的生死了?万一你这里不再提供这解药,那婷云就死定了?”
徐羡之点了点头:“你可以这样理解,不过,以咱们的关系,我可以把配方给你,你自己去寻找药材,只是其中有几味药品来之不易,又需要时间去制作,短期内,恐怕你弄不出来,我这里可以一次性给你六副解药,足够撑上一年半载,到那之后,你可以继续找我要,也可以自己配制。”
刘毅叹了口气:“也就是说,我得是把我老婆的命,交到你的手中了?”
徐羡之淡然道:“自从你我一起加入黑手乾坤时,就等于是把各自的命交到对方手上了,现在是你的夫人威胁到了我们的性命,就象你说寄奴对他老婆下不了手,需要你来代劳,北伐南燕一样,我觉得在刘婷云的事上,你也应该对我有这样的信任才是。”
刘毅沉默半晌,点了点头:“好吧,以你我的关系,这个要求不过分,只是身逢乱世,祸福无常,谁也不知道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脖子上的脑袋是不是还在,你说我为人极端自我,心狠手辣,怕是也担心我有天会出卖你,而你朱雀大人智计百出,精通各种异术,长于情报,加上你跟寄奴的关系一直很好,老实说,我对你也始终有所防范,这次的事,就算是你我把命交在了一起。”
徐羡之微微一笑:“很好。还有件事我要告诉你,这次回建康之后,我要跟寄奴结亲家了。”
刘毅的脸色一变:“你是说,你儿子逵之和寄奴的女儿兴弟?”
徐羡之点了点头:“不错,他们自幼在一起长大,两小无猜,妖贼当年起兵三吴的时候,这两个孩子更是一起经历了生死,最后才被救出,这些年来,又是一起在京口,早已经情投意合。这门亲事,本事在建义之后就应该结,但因为慕容兰不在,所以一直刘裕没有松口,可是前几日,寄奴给我来信,说是刘兴弟主动跟他请求,要与逵之结婚,而慕容兰也早早地留下过话,说兴弟是家中长女,凡事可以自行作主,不必问她的意思。”
刘毅不屑地哼了一声:“番邦女子,无视礼仪,她自己也是跟寄奴未婚野合,甚至一直都没有办一场大婚,这倒是很慕容兰。”
徐羡之笑道:“那你和刘婷云不也是一样吗,大哥不笑二哥了吧。”
刘毅讨了个没趣,尬笑两声:“那个,我反正又不是头婚了,续弦就不讲究这个了吧,再说,也是为了不刺激寄奴和王妙音。不说这个了,不过,你跟寄奴结亲,以后会不会到他那里做事呢?”
徐羡之摇了摇头:“就是我想过去,只怕刘穆之现在也不会容得下我,而且,有个地方,我觉得现在更适合我。”
刘毅心中一动:“你想去哪里?”
徐羡之微微一笑:“我准备去琅玡王司马德文那里,这个身份尊贵,健康正常,又野心勃勃的皇弟,也许,会成为以后权力斗争的关键人物。刘婷云倒是一直盯着他,这让我有些不安,所以,我想到他的身边,至少,不要让以前昌明和道子党争,继而引发内战的悲剧重演。”
刘毅看着徐羡之:“你是想帮我控制司马德文吗?”
徐羡之摇了摇头:“不,我是要控制司马德文的野心,也就是控制司马家想要重新掌权的野心,这不是为了你,也不止是为了黑手党,而是为了天下苍生!”
第2471章 一展胸臆诉平生
刘毅笑了起来:“羡之啊羡之,其实有时候我真的是弄不清楚,你究竟是图什么,要说图权吧,你不是这么热衷,要说谋利吧,你徐家也算不得一等的家族,要说功业吧,你也不是象寄奴这样成天想着北伐中原,青史留名,在这点上甚至还不如我,你加入黑手乾坤,究竟想要什么?”
徐羡之平静地说道:“以前的我,一心想着求功求名,想着靠这身所学,经世济民,做出一番事业,所以我举家搬迁到上虞之后,我游历天下,熟读经史,就是想要做谢安这样的名臣,有朝一日,能实现平生的抱负。所以,我阴养死士,建立自己的情报组织,不仅是为了给寄奴刺探吴地的情报,也是想组建自己的势力,想着有朝一日,能取代黑手乾坤这样的世家高门,成为新的王导,谢安。”
“可是天师道起兵的那一次,却改变了我整个的人生,我亲眼看到个人的力量,多年的经营,在妖贼的发难之下,是多么地渺小,多么地可悲,我自以为掌控一切的情报组织,我自以为十年经营的庄园,都在一夜之间,化为乌有,甚至,如果不是我爹和兄长拼了命挡住了妖贼,给我争取了逃跑的是,只怕现在的我,也早就和他们一样,给剁成肉泥,被那些暴民分而食之了。”
说到这里,徐羡之的眼中泛起了泪光,声音也哽咽了。
刘毅的神色严肃,叹道:“那真是场灾难,即使是很多天以后,我们率兵平叛,进入吴地时,耳闻目睹的各种惨状,仍然是在心中挥之不去,我刘毅一生征战,杀人无数,但天师道留下的那个人间地狱,还是会时常让我做恶梦。”
徐羡之摇了摇头:“所以,从那天起,我就明白了一件事,所有为了一已私欲,煽动百姓,制造战乱的人,无论有多好的借口,都只会给天下造成灾难,杀我食我父兄的人,很多平时甚至就是那些看起来纯朴老实,甚至是我们帮助过,救济过,叫得出名字的农人,但在天师道的煽动之下,仍然会变成野兽一般。可是天师道如此疯狂残忍,不也是被那野心勃勃,想要掌权的司马元显所逼的吗?这些人争权夺利,最后祸乱天下,害了无数的百姓,伤了无数的性命,我每天都在反思,如果有一天,我是不是也会面对权力,失去人性,变成那样的人呢?”
刘毅不免动容:“所以,你加入黑手乾坤,是为了天下太平,不是为了自己的出人头地?”
徐羡之点了点头:“听起来很可笑是吗?但我现在就是这样想的。我希望天下太平,从此不再有纷争,有你和寄奴这样的良将保家卫国,世家高门能安于现状,不再出手争夺本不属于他们的权力,天下百姓各安其命,整个大晋,按原有的秩序运行,不去征伐敌国,挑起战乱,也不至于给胡虏入侵,现在这个样子,就是我觉得最好的时光。没有昏君,没有奸臣,没有争权夺利的地下阴谋集团,难道这样的天下,不值得我们去珍惜,去维护吗?”
刘毅笑着摆了摆手:“可就算是寄奴,也不会同意你的观点的,他可是一门心思想要北伐,想要…………”
徐羡之打断了刘毅的话:“这就是我现在跟你在一起,而不是在寄奴幕府之中的原因,你明白了吗?寄奴的理想是高尚的,动机是纯粹的,但要实现他的这个理想,仍然需要再动刀兵,仍然需要横征暴敛,会给大晋的百姓,造成再次的苦难和深重的负担。这是我不能赞同的。胡虏入主中原,盘踞北方,已历百年,北方民众已经不把我们南方晋人当成同族,这点是不容讳言的事。百年来大晋的历代权臣想要北伐,不是他们有多高尚,而是因为他们想借北伐的功业,最后能篡晋自立罢了,从桓温到谢安,莫不如此!”
刘毅点了点头:“你是想说,寄奴也想走这条路?”
徐羡之摇了摇头:“不,我没这样说,寄奴是个纯粹的人,他就是看不得汉家江山沦落胡人之手,但他毕竟读书太少,这天下的归属,自有天命,商本东夷,驱逐夏氏,赶到草原,而周人西来,又是武王伐纣,秦本西夷虎狼之邦,终得天下,而汉高刘邦,起自淮徐,当时也是给看成异类外族。可以说我们华夏自古以来,就是异族有德之主取代原居中原的无道昏君。就拿我们大晋来说,汉人冉闵自立为帝,不事生产,弄得北方汉人十不存一,而氐人苻坚施行仁义,善待汉人,所以北方百姓归心,天下的百姓,只想着活下去,活得更好,至于是汉是胡,真的有这么大的分别吗?”
刘毅的眉头一皱:“我书读得没你多,但夷夏之防,自古皆有,洛阳长安,向来是我华夏的都城,落在胡人手中,真的没问题吗?”
徐羡之叹道:“如果是夷狄之君无道,残害百姓,那自然会有天命所归的英主,吊民伐罪,一统天下,但现在看来,北魏和后秦的君主都不算这种无道昏君,之前南燕的慕容德,也算是个对民仁厚的鲜卑皇帝,在这乱世之中,他们能安定一方,是有功于天下的,至少,比起天师道,司马元显,桓玄这样挑起战争,祸乱天下的暴君叛贼,不是更有资格当统治者吗?”
刘毅咬了咬牙:“可是你说的这些个胡人皇帝,也是征伐不断,穷兵黩武,并不是真的对民众有多好,最多只是让他们有的活。而且,作为汉人,夺回自己的故都,解放自己的祖坟所在,不应该吗?”
徐羡之摇了摇头:“如果这样的功业,需要让天下的百姓再遭苦难,我觉得就不应该。就好比寄奴,他想要北伐,连老婆的命都可能葬送,你真的觉得这样没有问题吗?为了自己的理想,就割裂亲情,违背人伦,夫妻反目,这样的寄奴,我感觉到害怕,所以,我宁可选择跟你为伍。”
第2472章 念及苍生止战争
刘毅半晌无语,久久,才笑了起来:“其实,我以前一直还怀疑你是寄奴安插到黑手乾坤里的卧底,直到现在,我才确定,你并不是。”
徐羡之叹了口气:“我徐家毕竟累世士族,和寄奴并不一样,从我大父开始,就是大晋的朝中官员,并不是寄奴家那种侨州小吏,虽然说因为受到当年天师道谋反的牵连,迁居京口,但我们家向来自认是世家的一员,也正是因此,先父大人再次起复出任上虞县令时,就毫不犹豫地搬离了京口,他从本质上,并不认为自己和京口的将门军汉是一路人。”
刘毅微微一笑:“就是说,你跟寄奴虽然从小玩得最是要好,但也从小就明白,你跟他不是一路人?”
徐羡之摇了摇头:“我倒不这样认为,但我觉得尺有所长,寸有所短,人总是有其长处的,我的长处在于饱读诗书,有治理之才,而寄奴的则在于冲锋陷阵,行军打仗,但文武之道,殊途同归,都是为国为民。其实我小时候,反而更羡慕寄奴和你,因为你们可以靠自己的拳头保护自己,得到小伙伴们的追随与景仰,这是少年的我,从没有得到过的。”
刘毅笑道:“可成年之后,这一切就反了过来,只有一身勇力,会冲锋陷阵,打打杀杀的我和寄奴,却成了舞文弄墨,手无缚鸡之力的世家高门的飞鹰走狗,被他们操纵着命运。所谓劳力治者于人,劳心者治人,就在于此。我这个道理很小就明白了,所以,我不象寄奴,在打打杀杀之余,我也要逼着自己读书习字,琴棋书画,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自己能挤进上游的世家圈子,变成可以决定别人命运,而不是被人决定命运的人。”
徐羡之点了点头:“这是你和寄奴的区别,不过现在看来,在这个乱世之中,风云变幻,反而是寄奴这样的纯武人得到了最高大权,反过来居于我们之上,太平时期自然武夫要受制于文人,可是乱世之中,武力称雄,所以现在看来,寄奴是我们之中成就最高的,你次之,而我,反而要为你们所驱使效命了。”
刘毅摆了摆手:“不可能永远打仗的,寄奴在文才方面的短板,终将会暴露,现在他只是靠着胖子为他撑着,但是我看那死胖子,也是城府很深,不会永远甘心居于寄奴之下的,总有一天,他也会想着独掌大权,架空寄奴。这点我以前就提醒过他,可他不听,大概是以为从我嘴里说出的没啥好话,是为了离间这个死胖子和他的关系吧。”
徐羡之淡然道:“这是自然,你以前曾经偷袭过寄奴,又跟他争斗这么多年,他跟你亦敌亦友,总归是要防着的,而胖子就跟慕容兰一样,是他多年患难之交,绝对可以值得信任,以后富贵面前会不会翻脸还不好说,但至少以前是同过患难的。你也别老是说胖子坏话,这只会让寄奴更信任他。”
刘毅勾了勾嘴角:“这么说来,你是想为天下百姓,也为世家高门的利益服务,你觉得有世家来管着百姓,让他们有口饭吃,有个安稳的生活,比北伐中原要对百姓来的好,是这样吗?”
徐羡之点了点头:“北方胡虏,入主中原已近百年,北方百姓也已经习惯了这点,视这些胡虏国家为父母之邦,而视大晋为外国,所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非人力所能阻止,现在北方并没有出现天下大乱,诸胡混战的局面,人心思安,而我们大晋经过了多年的内战,也急需要休养生息。寄奴总是以为北方百姓需要他去解救,实际上,他如果真的发动战争,那无论南北的百姓,都会陷入战火与苦难,这个道理,有识之士都清楚,只怕慕容兰也没少为了这个跟他吵,但他就是不听。”
刘毅笑道:“恐怕只有胖子劝他,他多少才能听进去一点。”
徐羡之摇了摇头:“胖子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北伐中原是刘裕从小以来的梦,几乎成了他人生在世唯一的目标,除了做这个,他对任何事情都不感兴趣。所以,我现在加入黑手乾坤,是希望能借你和其他京八同志,还有世家高门的力量,让他明白这点,现在北伐,时机不合适,只会给百姓造成苦难,既然他一直以民众的救世主自居,那就应该先考虑民众的疾苦,再来谈自己的理想。”
说到这里,徐羡之顿了顿:“这也是我明知陶渊明野心勃勃,心狠手辣,却还是一次次跟他合作的原因,因为,现在我也需要有这么一个人能从别的方面来阻止寄奴。”
刘毅深吸了一口气:“这么说来,如果我想出镇江北,北伐中原,你也不同意了?”
徐羡之不假思索地回道:“不错,现在我不会支持你北伐的,无论是南燕还是后秦,就算你要北伐,也得等江北移民几年,情势稳定之后,北方诸胡中如果有变,内部发生战乱,这时候可以趁机吊民伐罪,一举克敌。”
刘毅的眉头一皱:“慕容超即位这半年多来,清洗和杀戮以前的慕容德时期旧臣大将,象慕容法,慕容钟都被驱逐和清洗,大将段宏也逃往北魏。因此株杀牵连的文武武将足有数百人,就连慕容兰也给下了狱,现在他重用公孙五楼这个奸邪小人,横征暴敛,国人怨声载道,不正是你说的可以起义师,除暴君的好机会吗?”
徐羡之摇了摇头:“这些不过是新旧君主权力交接时的一些正常的人事变更,算不得大乱,甚至还没到我们大晋内战的程度。慕容法和慕容钟的作乱已经很快平定了下来,他们也逃了出去,现在南燕内部还算稳定,慕容超虽然加紧了搜刮和税赋,但那是以整军备战,收复后燕失地为借口,民众虽有不满但还不至于无法承受,毕竟上次慕容德出兵南下,可是敲诈了大晋的上百万石军粮的,可以说,他们上次从战争中得了好处,这次要是为了再打仗多交点税,也能忍了。”
第2473章 诸事皆定方回军
刘毅笑道:“这不就是结了。他要打仗,只怕会再来打我们,到时候我们不就有反过来灭燕的理由了吗?到了这步,你还要阻止么?”
徐羡之沉声道:“到了那时候再说,如果全国上下群情激愤,无论士民都想反击报复,那没有问题,但如果只是一些小规模的冲突和骚扰,连江北六郡的新移民都不愿意为此从军加税,那就没有打的必要。毕竟吊民伐罪,是兴兵除暴之举,要是反过来让本国的百姓都过不好,那还谈何除暴安良呢?”
刘毅笑了起来:“羡之啊羡之,我倒是觉得你越来越象那陶渊明了,只不过他是嘴上仁义,实际腹黑,而你是真的信了这套。这可是乱世,只要天下的分裂还存在一天,战乱就不会结束,民众的苦难也不会到头,这个道理,你读这么多书不会不明白吧。”
徐羡之平静地说道:“我前面就说过,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当年周天子封八百诸候,结束打了也有八百年的仗,一直打到人心思安,天下归心才统一。就是相隔不远的三国时期,从汉末大乱到三分归晋,也用了上百年的时间,现在在我看来,还没到天下众望所归,有一方势力有绝对优势,可以强行统一天下的时候,要真说有,反而是之前的苻坚最有可能。”
刘毅冷笑道:“可是苻坚失败了,还因此而亡国!”
徐羡之点了点头:“这就是了,南方的汉人不愿意被胡人君主统治,哪怕这是个仁义之君,但统一意味着改变,普通民众可能会被迫放弃耕作的生活方式,而更重要的是,在南方有稳固庄园和奴仆的世家高门,会失掉现在的利益,所以这才有上下一心,士庶合力的淝水大捷。苻坚就是因为不知天命,逆天而行,这才会失败。”
刘毅轻轻地“哦”了一声:“可我们大晋是汉人,北方也是汉人居多,以农耕为主,我们收复失地后,还是会让北方的汉人跟以前一样,他们为何要反对我们?”
徐羡之叹了口气:“因为北方的汉人,在各自的坞堡主,士人们的带领下,也已经安定几十年了,甚至那些胡人的君主,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可以允许这些汉人坞堡主们继续保有自己的领地,只要交些税赋就行,连服役都可以减免。这样的条件,你觉得我们大晋如果收复失地,会给吗?”
刘毅摇了摇头:“既然重新收复,就得编户齐民,土地收归朝廷,再分配给有功将士,除非是主动来投,那可以视情况而保留,就跟我们这次在荆州灭了桓氏,是一样的道理。要不然还北伐做什么,难道只是让这些地头蛇过得更舒服吗?”
徐羡之正色道:“历朝历代,要想快速地平定天下,不激起这些地头蛇们太激烈的反抗,都得作出些让步,就象秦始皇一统六合,如果是按照老秦法律,攻下之处土地赏士,百姓为奴赏军,那恐怕让他再活两百年也无法统一,就是因为他保护了原来六国小贵族,小地主们的利益,承诺关东之地的治理还是以他们为主,基本维持原样,这才让征服之举非常顺利,几十年就完成了统一大业。”
刘毅笑道:“可这样的国家,中央无力控制地方,作出太多让步,后世会出问题的,秦始皇是统一六国了,但关东各地的长史,司马乃至郡守,很多都是这种地头蛇,所以最后陈胜吴广揭杆而起,天下响应,而没有得到足够好处的老秦人在这时候不愿意再从军保国,这才会让大秦二世而亡,难道你希望这样的事重演?”
说到这里,刘毅勾了勾嘴角:“别说秦国,就是另一个前秦,苻坚不也是最好的教训吗?他一统北方,却是对被征服的那些亡国遗族过于宽容,不止是慕容氏和姚氏在他手下仍然能当官为将,就是前燕的那些各地坞堡主,也是维持原样,所以前秦真正有难时,这些人不会救国,反而会趁火打劫。羡之,你要知道,人是畏威而不怀德的,如果有足够的镇压能力,就象现在的荆州,我不需要向这里的地头蛇作太多的让步,也能牢牢控制。”
徐羡之叹了口气:“那得是需要强大的驻军在这里长期镇压才行,而且还得把不少立了功,得到封地的老北府军将士封在这里,以监视和震慑那些地头蛇。这得消耗国家大量的资源和军力,还不能有外力引诱和干扰,从治理的角度,这并非上策,你自己也说,得让兔子过来先当几年恶人,做些得罪地头蛇的事,才算把荆州稳固住,如果高压手段真这么好使,你为何不自己来呢?”
刘毅笑了起来:“好厉害的羡之啊,拿我的话堵我的嘴,你这样说了,我还有什么办法呢。罢了,我答应你,如果我出镇江北,那除非遇到你所说的北方大乱,或者是大晋上下齐心北伐的情况,我不擅自出兵,其实对于我来说,如果有机会把江北经营好,巩固住我跟那些转移产业到江北的世家高门的关系,并不比北伐差。南燕的慕容超这小子,迟早会惹事生非的,到了那天,再收拾他也不迟。”
徐羡之长长地舒了口气:“很好,那看来我们在所有的问题上达成共识了。回朝之后,我去申请转调到琅玡王府中任长史或者参军,你保举孟昶升为尚书左仆射,自己则出镇江北。以此换来寄奴可以继续把握大权,同时由他来决定荆州刺史和豫州刺史的人选,这样的安排,相信大家都能接受。司马荣期的西征就让他继续打,打不下来的话,正好借机召回,下次的出兵,最合适的目标,就是西蜀,而不是北方的诸胡。”
刘毅的眼中闪过一道冷芒:“这些你回去后跟孟昶和庾悦商量就行,对我来说,头号大事还是刘婷云,只有解决了她,我的后方,才能真正地安定。”
徐羡之笑道:“那我们一起来解决这个麻烦的女人吧。”
第2474章 陶公回府止国策
京口,北府军总部,镇军将军府。
刘裕一身将袍大铠,面带微笑,端坐中军帅位,看着持节立于殿中的陶渊明,而孟龙符则英武帅气地站在他的身侧后方,两侧皆站立着满身铠甲的北府诸将,人人脸上笑容灿烂,甚至看着陶渊明的目光中,颇有几分崇敬之色,这种眼神,是这位当代名士初次出使,离帐辞行时所没有的。
陶渊明右手持节,一身朝服正装,一如他出使时的打扮,看着刘裕,以及左首第一,坐在书案之后,羽扇纶巾的刘穆之,平静地说道:“刘镇军,属下幸不辱使命,秦主姚兴,已向我方雍州刺史鲁宗之交割完毕南阳十二郡,而我方也以五十万石军粮答谢,秦国回书及鲁刺史的收地公文已呈朝廷,而属下特来向您复命。”
刘裕微微一笑:“这次能兵不血刃收复南阳十二郡之地,陶先生居功至伟,本帅一定会上奏朝廷,对你这次的大功加以封赏。陶先生,你现在有什么要求,都可以向本帅提及,刘长史一定会纪录你所有的要求的。”
陶渊明看向了刘穆之,说道:“刘长史,听说这回在我出使的期间,朝廷有新的国策推行,要江南吴地的庄客们,移民江北,垦荒屯田,经营六郡,有这回事吗?”
刘穆之的眉头微微一皱,转而笑道:“想不到陶大使出使国外,消息倒是很灵通啊,猛龙,是你告诉陶大使的吗?”
孟龙符摇了摇头:“末将这一路只是护卫陶大使,至于每隔几天传来的朝廷公文,末将按规制不得私阅,只能密封呈给陶大使。”
陶渊明说道:“刘长史,不必问孟将军,此事我是到了南阳时,协助鲁刺史和那秦将姚绍一起办理交割事宜时,才听到鲁刺史提及的。我出使敌国,这些重要的消息自然不会传过来,以免外泄,也正是因为听到这个消息后,我才着急赶到镇军将军这里,甚至都顾不上回朝复命。”
刘裕轻轻地“哦”了一声:“我道陶先生为何这么急就过来呢,我这里一点准备都没有,今天正在军议,你就来了,江北移民屯田之事,确实是这两个月来朝中的首要任务,现在也是天下皆知的事了,陶先生对此有何高见呢?”
陶渊明朗声道:“属下这次星夜赶来,就是有请镇军将军以天下苍生,万民福祉为念,收回成命。”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为之色变,一边的檀道济沉声道:“陶大使,你是不是一路太疲劳了,不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吗?移民江北,可是造福万民的大好事,国策刚出,各大世家都主动送出经验丰富的庄头和佃户前往江北屯垦,而朝廷也免其十年的赋役,现在每天都有很多人从这里经过渡口前往江北,人人都是笑容满面,大使既然从江陵坐船而来,想必也见过不少去江北的百姓,请问我是在诳语吗?”
陶渊明叹了口气:“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此国策乃是以小利诱民前往危险的江北六郡,现在他们是欢天喜地,却全然不知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一旦兵凶战危,江北六郡有被毁于一旦之险,到了那时候,他们今天有多感激大帅,那时候就会有多恨您,大帅啊,属下这是为您的一世英名考虑,请您万万不要一条路走到黑啊。”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帐侧响起,一个二十四五岁,眉目疏朗,英俊过人的白面书生说道:“陶公未免有点言过其实了吧,江北六郡,自从淝水之战以来,已经二十年未经战乱,现在我大晋兵强马装,江北六郡稳如泰山,何来的什么兵凶战危一说?”
陶渊明循声看去,微微一笑:“这应该就是谢家年轻一代中,有当世才子之称的谢晦谢宣明吧。你不是在孟丹阳(孟昶现在是丹阳尹)那里当中兵参军吗,怎么也来了镇军将军幕府呢?”
谢晦看了一眼刘穆之,说道:“正是因为这次的屯田移民之事,我和傅亮傅参军一起从孟丹阳那里被借调过来办理公务,这些天来,我们每天忙得连喝水的功夫都没有,您刚才的这番话,是对我们工作的侮辱。”
一边的另一个三十上下,青衣精瘦的黄面书吏沉声道:“陶公,您现在是国家的英雄,也是我辈晚辈景仰的对象,可是今天您的这些话,着实伤到我等了,难道刘镇军的这条命令,不是为了富国强民吗?难道我们这些天来一起做的,不是一件正确的事吗?”
陶渊明轻轻地叹了口气:“上次见孟丹阳的时候,还对你们二位赞不绝口,说假以时日,二位必是国家栋梁,即使身居宰辅之位,他也不会意外。只可惜今日一见,还是让我失望啊,难道以二位之才,就不明白为何多年以来,朝廷一直不大规模地经营江北六郡之地,而世家大族宁可在吴地为争一个村,一条河而闹得不可开交,也放着大片江北的荒地不去开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