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北府一丘八 第588节
庾悦咬了咬牙:“非是我等偷税漏赋,而是国法规定了,有官身,有爵位之人,可以免其税赋,不仅可以免他本人的,也可以按其爵位高下,免其门客仆役的赋役。至于这些产业的税赋,国家也有相应的法令,根据其为官或者从军时的功劳,可以折合成其名下产业的减免税赋。这也是为了奖励为国效力的功臣。比如我们庾家,当年从军北伐,立有战功,后面又为官多任,政绩上等,在国家几次平定内乱之时,都有贡献,这些功劳,都是朝议时所肯定的,所以,我庾家名下的所有产业,所有铺子里的伙计,都可以不用交税。不信的话,刘公可以去民部查一下。”
其他的世家贵族们也都跟着附和道:“不错,我们都为大晋,为国家立过功,流过血,这是我们应得的,不是偷税漏赋。”
刘裕的脸上笑容渐渐地凝固,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在这厅中扩散,让这些七嘴八舌的声音,渐渐地平息了下来,只听到刘裕大声道:“诸公,请问要论为国效力,出生入死,流血牺牲,你们有哪位,可以跟我相比?!”
他说着,突然双臂一振,一股子火山爆发般的气势,瞬间而生,而他身上的这套黑色劲装,顿时化为片片布缕,飞散空中,火光映照之下,他那一身钢铁般的肌肉,映入众人眼帘,肌肉的线条是如此地优美,充满了男性的阳刚与力量之美,让平日里松松垮垮的这些个世家子弟,不由得看得呆住了,如同最美的女人胴体一般,这刚到了极致的男子肌肉,竟然也是如此地吸引人。
可是,除了这些如同装了弹簧的钢板一样发达的肌肉块子外,遍布刘裕全身,密密麻麻的伤痕,也是触目惊心,长达五寸以上的刀剑伤痕,就有六七处之多,而直陉约寸余的矛槊刺伤,也有五六处之多,至于肩头,手臂上那星星点点的小坑小孔,显然是箭头所致,就更是数不胜数了。让人看到后,都不免心惊肉跳,后怕不已。
刘裕大声道:“看看吧,这些伤,都是我在战场上受的,从北府军组建的第一战,君川之战,到前日里建康城外的覆舟山之战,我刘裕此生大小战超过六百,身上伤痕超过七十处,不仅是我,我的兄弟们,希乐,刘藩,赵毅,周安穆,诸葛黎民,每个站在这里的北府老兵,哪个不是伤痕累累?要说为国家冲锋陷阵,流血牺牲,冲在一线的是我们,而不是诸位坐在后方,远离战场,还能饮酒作乐,吟诗作赋的高门贵胄!”
刘裕的话,掷地有声,在这个厅内的北府男儿们,除了刘毅外,全都一个个脱去了上身的衣物,露出了满身的伤痕,就连那胖乎乎,看起来走路都困难的刘穆之,也脱掉了上衣,与印象中的满身肥膘不同,这家伙居然身上也有些肌肉的形状,腹部也明显有六块腹肌的样子,而不是象这些世家子弟身上的只有一块,而他的身上,长长的刀剑伤痕和箭伤加起来也有个七八处,有两处还裹着绷带,显然是前几天的新伤。
庾悦睁大了眼睛:“刘主薄,你怎么也…………”
刘穆之哈哈一笑:“你们别看我胖啊,真要到了抡刀子拼命的时候,我也得上啊,诸公皆道我是个会算帐的胖子,可别忘了我,这二十年来,我也是上过不少次战场呢,刀剑无眼,总得挂点彩才是,这不,前两天我还中了两箭呢,要不是胖爷我穿得动甲,也有点肌肉防箭伤,只怕这会儿也下不来床啦。”
刘裕直视庾悦,沉声道:“我们这些人,为国流了这么多血,受了这么多伤,立了这么大的功,可从没有给免过一文钱的税,请问诸位又如何能心安理得,大言不惭地说你们免税是国法规定的呢?我这里可以告诉诸公,以后只要是我刘裕说话算数,这样的事,就再不允许发生,从现在开始!希乐,你怎么说?!”
刘毅微微一笑:“附议!”
第2238章 狮子怒吼震王愉
庾悦咬了咬牙:“各位北府的将士,你们确实冲杀在一线,为国流血牺牲,这点,朝廷上也是知道的,但是,当时朝廷也按律法给了你们赏赐啊。刘公,你也知道,这律法嘛,不可能惠及到方方面面的,就象你们身为将帅,肯定比起普通的战士,出力要少,功劳要大吧,在军中是这样,那在朝中更是如此啦,你们的军械,粮草,都要靠世家的支持,一到大战,我们这些世家就要出粮出钱出人,不也是对国家的贡献嘛。总不能说,只有在一线拼杀的战士才有功,在后面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供应十几万大军军需的我等,就不配论功行赏吧。”
刘裕哈哈一笑:“有意思,难道庾公是想说,我们北府将士,乃至大晋的军士,吃的不是国家的军粮,用的不是朝廷的军械盔甲,而是各位世家贵族的赏赐?我们不是大晋的将士,而是各位的私兵部曲家丁,您是这个意思吗?”
王愉冷笑道:“刘裕,你现在确实大权在手,但可也别忘了你是怎么发家的,当年要不是谢家,要不是谢安谢相公…………”
刘裕大声说话,如同平地打了个惊雷,震得王愉的耳膜直响,脸色惨白,剩下的话也生生地给吞了回去,只听到刘裕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回荡:“王愉,你道我刘裕是什么?谢家的家将还是你王家的奴仆?我京口刘大,拳横腿霸,我报国投军,不靠任何人的恩赐,也不看任何人的脸色!”
“休说是你与我毫无交情之人,就算是谢安谢相公,现在在这里,也不会跟我说半个家将,部曲之字。他在世的时候,对我一直是以礼相交,平等相待,谈不上我依附于他。反倒是我们从军报国,当兵作战,为国家打了胜仗,我等升了职,也成就了相公大人的千古美名,怎么能说是谁对谁单方面的恩赐?在你的眼里,也许一切比你地位低的人,都要依附于你,但在我们北府汉子的眼中,我们凭本事杀出来的功劳,哪需要别人来赐与?”
王愉身为顶级贵族,这辈子何曾给这样当面羞辱过,气得浑身发抖,直指着刘裕:“你你你你,好你个刘寄奴,竟然…………”
刘裕厉声吼道:“闭嘴,寄奴是你能叫的吗?我的兄弟可以叫我寄奴,我尊敬的长辈可以在我允许的情况下叫我寄奴,你是什么东西,也配这样叫我?当年在京口不怀好意地这样叫我的人,十个有七个给我打成了残废,你要不要去打听打听?从今以后,你再敢把这两个字说一遍,我会让你今后这辈子都说不出话来,要不要试试?”
刘裕的话如火山爆发,透出惊人的威慑力,震得王愉脸色惨白,直接瘫坐回了坐榻之上,气喘吁吁,哪还敢再说话。
刘毅勾了勾嘴角:“寄奴,别这样,各位世家贵族,毕竟是百年积累,先辈也对我大晋有过大功,有的事情,虽然不合理,但也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现在桓玄未灭,我们还需要团结,总不能刚进京城就…………”
刘裕摆了摆手:“希乐,不用劝我,这个道理,我明白,这也是我今天来此的目的,就是为了团结,而不是为了仗势欺人。但是希乐有一句话说得好,时代变了,不是昔日世家可以主宰一切的时候了,就象刚才你们所说的那样,国有大难,草根义士不顾性质,抛家舍业从军报国,而要战斗的武器,吃的军粮,居然还要世家提供,这是正常的现象吗?”
“若不是各大世家多年以各种理由,靠着自己制订的各种律法,占了最多的产业,土地,资源,人口,却是不交税赋,国家又怎么会变成这样?你们说这些产业以前是你们的,要拿回去,这没问题,至少会让你们拿回去一大部分,但是有个前提,那就是以后所有的产业,都得依法纳税,合法经营,无论是这种地下黑市,还是各种合法抗税,都不能再有了。”
“各位都是饱谈诗书之人,道理比我这个大老粗要明白,如果你们都不交税,那国家就弱,国弱则内乱生,外敌入,要是大晋亡了,你们又能保住自己的利益吗?上次桓玄来了,夺走了你们的一半产业,因为他得罪了我们北府军,我们不要命地赶走了他,可要是下次胡虏再来,你们还能指望谁再救自己一次?”
这回连刘毅都忍不住喝彩道:“寄奴,说得好,深合我意。我也是这样想的,产业可以在分配给我们北府军的建义功臣之后,继续让各大世家经营一部分,但是必须要交税,不仅是营业收入要交税,而且爵位荫户这种事,以后也要重新立规矩了,不可能是京城的这二十多万各行各业的伙计,劳工,可以继续按你们世家高门的爵位来免税免赋了。我们以前京口汉子们怎么样交税,你们也得跟着照办才是。”
庾悦沉声道:“若要我们交商税,交就交吧,可是这以爵荫户之法,是太祖元皇帝时就定的规矩,到现在已历百年,你要是让京城产业中的伙计也交税服役,那只怕他们一大半就会离开京城,回乡下种地了。”
刘裕笑道:“可以啊,回乡下也得交税服役,避不了的,真要是走了,有的是想来京城讨生活的乡下农夫想来。比如京口,现在家家户户都想着要搬家入建康城呢,正好将士们的家属也需要在京城找些活计,放心,他们都没有偷税逃役的习惯,咱们京口人就这点好处,实在!”
刘穆之笑着点头道:“正是,本来按照这次的建义功臣,肯定要给一大批义士以爵位,官职,就要搬进京口,他们的家人,搬进京城的也少则几千,多则上万户。这一下子来个几万人,生计又是个大问题,就算没这事,我也准备跟朝廷上表,要求对新入京的义士家人,予以照顾,让他们能在京城里找到营生呢。”
第2239章 杀人不过头点地
本来泄了气的王愉,一下子又嚷了起来:“不行,绝对不行,天子脚下,岂可乱来!一下子涌进几万外地人,会出乱子的,会出大乱子的!”
刘裕冷冷地说道:“桓玄进京,一下子带了十万荆州大军,他们的家人子女来建康的也有十几万,当时请问王公你说过这话吗?”
王愉咬了咬牙:“那不一样,他们是驻扎在军营里,他们的家人也是过来在京里当人质的,可没啥营生,并不入我们各大世家的产业之中,和你这情况可不一样。”
刘毅冷笑道:“王公的记性恐怕不大好啊,桓玄进京,可是把抢走你们的产业,都交给他的荆州老乡们去经营,这些家属没入你们这些世家的产业,却进了那些给桓玄夺去的产业,就象刚才那郗道林说的,来了什么荆州掌柜,不过不是进你们家的铺子,而是在别处啊。”
刘穆之笑了起来:“王公怎么会记错呢,他就是因为记得太清楚了,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桓玄进京,就会在他新占的产业里用荆州老乡,而现在我们北府军夺取政权了,也会让北府军的家人进这些分到手的产业,这样就会彻底脱离这些建康世家的控制了吧。是不是呢,王公?!”
王愉恨恨地说道:“京城有京城的规矩,各行各业也有各行各业的行事准则,打仗我承认确实北府军在行,可是在京城经商,营业,这就不是你们的特长了,你们知道如何经营一行一业吗?如何控制物价,引进货源吗?”
刘毅哈哈一笑:“王公啊王公,你道这些只有你们京城世家会吗?我刘毅在建康打拼几十年,现在城中五分之二的产业都控制在我手中,要论经营,只怕你王家还不如我呢,再说这些产业,店铺,又跟你们这些世家子弟有什么关系,还不是雇佣李掌柜这样的人在一直管理吗?就好比你王公,你名下的二十七家铺子,你知道有几家米行,几家酒楼,几家赌坊,每个铺子每个月经营如何,上缴多少钱?你现在不找账本,你说得出来吗?”
王愉给气得满脸通红,浑身上下直哆嗦,却是说不出半个字了。
刘穆之微微一笑:“只怕希乐你对王公家的产业的经营情况,都比他这个掌门人更了解吧。”
刘毅的眼中冷芒一闪:“王公,打仗,你不行,经商,你还是不行。有些话刚才我不想说,怕失了你们的面子,但既然你不识大势,我也只好说得更明白一点了,这城中的产业,以前你们不过是靠了权势来垄断罢了,真要说经营,你们也谈不上,无非是坐在家中,每个月让各店铺的掌柜献上例钱罢了,给自家的管家贪了多少都不知道。而这些产业铺子,就是你们可以万年坐拥富贵的金饭碗,哪怕吴地的所有土地,庄园全丢了,你们这些嫡流世家子弟,也可以在京城混个衣食无忧。”
庾悦咬了咬牙,沉声道:“希乐,这些事情大家心知肚明就行,何必在这里说出来,你们北府军诸将,拼死拼活打进京城,不也就是想过这样的日子吗?”
刘裕哈哈一笑:“庾公啊庾公,你道我们北府男儿,都只是想混个富贵,再不思进取了吗?也许这就是我们跟你们的区别。不错,富贵权势人人爱,金钱美女男儿求,但在这金钱美人之上,还有一样东西,是我们这些武夫所求的,那就是功业!”
在场的世家贵族们,全都脸色微变,王愉不相信地摇着头:“我不信,我不信这个世上,还有人不要富贵,只要功名的。刘裕,我不相信你就是这样的!”
刘裕冷冷地说道:“这个世上,不止有建康一座大城,还有洛阳,还有邺城,还有长安!普天之下,也不只有大晋这半壁江山,还有北方故土,还有草原大漠,有的是可以让大丈夫建功立业,名扬万古的地方。你们身为世家之后,饱读诗书,却给眼前一点点小小的富贵迷住了眼,只想在这几十万人的建康城中,谋个衣食无忧,如此心胸格局,如何能成大事?以前谢相公对你们客气,礼让,但我刘裕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我要让大晋的战旗,让我汉家男儿的军靴,踏遍华夏每一寸的土地,这就是我的目标,如果有谁象当年黑手党一样妨碍这个目标,那我就会象在戏马台上终结郗超一样,亲手把他连根灭掉。郗公,你想向我寻仇吗?”
郗僧施咬了咬牙,摇了摇头:“我养父的下场,是他咎由自取,我怎敢为此事恨上刘公?”
刘裕沉声道:“很好,希乐为你担保过,所以我信你,也信希乐。今天,诸公应该知道了我们北府军两大巨头的意见,现在是一致的,这些产业,就由希乐来分配,我不插手过问,但是以后这些产业,不管是给谁,都要合法经营,纳税,所有的产业,都不得拒绝我们北府军的家属务工,我们会保护各位的家产,也希望各位明白一个道理,国强,才有各位的饭吃,不想再经历一遍这几年的苦日子,就最好和北府军一条心,共创大业。”
说完,刘裕向着刘毅点了点头:“希乐,这边就交给你了。我还是那句话,今天,还是地下的这套,不过从明天太阳升起的那一刻开始,我希望这建康的天,这大晋的天,都能光明正大,在阳光之下。”
刘毅微微一笑,突然,他的眼中冷芒一闪,一挥手,站在刘掌柜和郗福身后的两个壮汉,壮硕的手臂一下子勒住了两人的脖颈,猛地一拧,这两人连叫都没来得及叫出一声,就是喉骨错断,气绝而亡。
刘裕的眼中喷出了怒火,正要开口,刘毅却冷冷地说道:“至少现在,这里还是按我的方式来办,寄奴,今天的事,不可以外传,恶人我来做,你别插手。胖子,等你当了丹阳尹,我会给你个交代。”
第2240章 决人生死何所仗
刘穆之叹了口气:“罢了,我来处理,李掌柜的家人,我会三倍抚恤,就说给桓玄乱兵所害。寄奴,你看…………”
刘裕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向外走:“从明天开始,这种事情,绝不可以再发生,不管是我的兄弟,还是这京中的权贵,都不行!”
刘穆之摇了摇头,紧随而去,刘毅的嘴角边勾起一丝笑意,看着呆若木鸡的堂中诸世家贵族:“现在,我们谈谈这些契约的事吧。”
当刘裕走出地下室,走到外面的东水关时,他闭上了眼睛,站在那空无一人的关头,他突然有一种无力的挫败感,那个刘掌柜临死前眼中透出的恐惧与求助的表情,始终在他的眼前挥之不去,而他的手,也紧紧地握成了一个拳头,在这城头的垛砖之上,不停地扭转着。
刘穆之的声音,在他的背后轻轻地响起:“寄奴,别太自责了,这不是你的错,甚至,也不是希乐的错。”
刘裕咬着牙:“就为了保守今天的这场协议,就要牺牲两条无辜的性命吗?”
刘穆之摇了摇头:“就算希乐不出手,郗家也不可能让这两个人活。而希乐当着这些世家贵族的面出手,无非是要取信于他们,告诉这些世家贵族,我们北府军是会遵守以前的旧规则的,不会一下推倒重来。”
刘裕猛地一转身:“难道只有杀人这一个解决办法吗?难道就不能象我保护李掌柜一样,把这两个人给弄到刘毅的府上?”
刘穆之冷冷地说道:“不可以,因为李掌柜没有投靠别的家族,而刘掌柜和郗福,他们是郗家的人,却在这里出卖了郗家,在这些世家贵族的眼里,这种背叛,是绝对不可以接受的。”
刘裕的嘴紧紧地咬着嘴唇:“我不同意,人生下来不应该就是受人奴役和驱使的,这是人作为万物之灵的权力!没有人可以这样随便决定别人的生死!”
刘穆之突然笑了起来:“寄奴啊,那你在战场上,决定了这么多人的生死,又靠的是什么?”
刘裕一下子愣住了,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刘穆之的胖脸上,笑容逐渐地褪去,正色道:“寄奴,你能在战场上决定别人的生死,是因为你在战场上有超人的能力,而这些世家大族,他们能决定自己家奴仆的生死,也在于他们对于这些人,有着超人的能力。刘掌柜也好,郗福也罢,不管他们出生时如何,现在的他们,就是郗家的奴仆,如果背主,哪怕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他们也可以当众打死,大晋律里就有这条件,奴婢家丁,如同猪羊,你不会不知道吧。”
刘裕咬着牙:“我要的天下,不是这样的。没有人应该生来受欺负,应该生来让别人决定生死,如同猪羊。”
刘穆之叹了口气:“这是世道,是几千年,上万年的世道,如果你想改变这个世道,那请你先掌握这天下的权力吧,如果你能象他们决定自己家奴仆生死一样,决定他们的生死,那你就有改变这个世道的能力,但现在你还没有,虽然你是义军首领,打进了京城,但你还做不到号令天下,你还要跟刘毅,跟何无忌们合作。刘毅亲手杀人,就是取信于这些世家高门,让他们以为刘毅才是他们的同类,换言之,他是在跟你争夺北府军的主导权。可能你现在已经因为愤怒而忘记了夫人让你来这里的目的!”
刘裕朗声道:“如果夺取权力,是要通过牺牲无辜人的性命,那这样的权力,我宁可不夺。夫人选择我而不是选择刘毅作为真正的朋友,就是看重我的这点,如果我也变得为了夺取权力而不择手段,那我将来,总有一天会变成象地下的那些人一样。胖子,请你永远监督我,让我不要走这条路。”
刘穆之的眉头一皱:“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你要坚持自己的本心,有可能付出的代价,会比你想象的要大得多,这要走的弯路,也会多得多!”
刘裕突然笑了起来:“如果明知是一条百折不回的弯路,甚至看不到终点,胖子,你会陪我走下去吗?”
刘穆之笑了起来:“当然会的,不然我跟你上来做什么,早早地去投靠刘毅,不是会混得更好吗?”
刘裕点了点头:“有你这样的朋友真好。刘掌柜的后事,麻烦你处理下,除了你说的三倍抚恤外,从我的俸禄里,再扣出五千钱给他家吧,毕竟,我没有保护住他们,这是我的责任,而我不能为他讨回公道,也是我的愧疚。”
刘穆之正色道:“这些交给我吧,你还有很多军务要处理,明天一早,要正式宣布建义后的官职和权力分配了,刘毅在下面发产业契约,而你,明天要发的,是这大晋天下的权力!”
刘裕深吸一口气:“桓玄还没有解决呢,现在就论功行赏或者是加官晋爵,是不是有点太早了点?”
刘穆之摇了摇头:“为建功的将士封赏,为城中的世家授官,这不仅仅是为了分配权力,更重要的是安定人心。京城不可一日无主,而打下京城出过力的人,也不可以迟一日而赏。就是因为桓玄未灭,他还有反扑的可能,所以,只有封赏了这次建义的将士,再赦免跟随桓玄的人,只诛桓氏一族及几个核心成员,这才能瓦解桓玄的斗志,这才能让荆州军民,不那么死心踏地地跟着桓玄,降低我们平定他的难度。”
刘裕点了点头:“你说得有道理,是我考虑欠周了。明天,我会宣布由希乐和无忌领兵,去追击桓玄,兵马粮草方面的事,准备得如何了?”
刘穆之微微一笑:“桓玄跑了,可是留在建康的军械和粮草可没法跑,放心,一个月内,可以组织五万大军去讨伐桓玄了。”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一个月太长了,三天之后,我就要希乐和无忌,还有道规出发。一万人马顺江西进,胖子,做得到吗?”
刘穆之挠了挠头:“三天啊,唉,又要两天不睡觉了。多给我派两个好厨子过来,要会做红烧肉的,我得补补脑子。”
第2241章 暗夜夫人语穆之
当刘裕的身形,消失在夜空中的街道时,仍然还站在东水关头的刘穆之,轻轻地叹了口气,不知什么时候,谢道韫一袭黑色的罩袍,站在他的身边,月光如水,映在她的脸上,尽管已生华发,但那容颜仍然是如此地美丽,没有一丝皱纹,看起来,不如三十许人的美妇,而那股雍容大气的气质,更是由内而外,任谁见了,都会心生一股倾慕之敬意。
可是刘穆之却是勾了勾嘴角:“看来,寄奴还是没有做好入建康的心理准备啊,今天的他,仍然会为了一两个小人物的生死而挂怀。夫人,可能这回你又要失望了。”
谢道韫淡然道:“如果他真的不在乎平民的生死了,那不就成了现在那地下客栈的刘毅吗?手上沾着两个小民的鲜血,却在用手中的契约跟高门世家讨价还价,你愿意跟随这样的人吗?”
刘穆之正色道:“但现在寄奴的位置越来越高,对他来说,也越来越危险,哪怕是刘毅这样的兄弟,也可能会成为他最可怕的对手,在战场上,一切好说,敌人就在对面,可以用武器来解决,可是进了城后,这些在富贵权势面前有所转变的同袍,他真的能下得去手吗?”
谢道韫笑道:“所以,得让这天越晚来越好,最好是现在不要跟刘毅和何无忌他们起了正面冲突。粮草的事情,你不用担心,三天之内,会给你两万人的粮草和甲仗的。”
刘穆之有些意外:“夫人是从哪里能拿出这么一大笔粮草的?难道,谢家现在还有积累?”
谢道韫摇了摇头:“三吴之乱后,我们的存货几乎给那些妖贼清扫一空,这一百万石军粮,是这两年来我们谢家子侄在各地为官时,存下的战备军粮,桓玄入京的时间不长,没来得及把手伸到三吴之地,这些紧急粮草,本是用来赈济三吴百姓,也是为了组建我们谢家在吴地自己的军队之用,既然现在情况紧急,那些建康世家绝不肯在这时候就拿出私藏的粮草,我们谢家,只有先出手了。”
刘穆之的脸上闪过一丝崇敬之色,正式向谢道韫拱手行礼:“夫人高义,我代寄奴在这里向您谢过了。要是大晋的世家,个个如谢家这样,少点私心,多点为国的公心,何至于此?现在下面的那些个世家还在跟刘毅讨价还价,封官许愿,又有谁会想到拿出粮草军械,派大军追击桓玄呢。这天下谁属,还没最后决定呢。”
谢道韫叹了口气:“趁我现在还能管事,能帮你们的,就帮你们一程吧,世家的时代已经快要结束,至少,是需要新的一批家族来顶替和淘汰掉那些已经不适合继续掌握权势的败家子们,可是,就象刚才在那地下室里所说的,谁又肯主动让出这些呢?寄奴现在连控制北府军都做不到,还要跟刘毅和何无忌商量着来,我能帮的,也只有早点让他按自己的设想,调开刘毅,在建康城可以按自己的意愿行事。”
刘穆之笑道:“以寄奴的个性,是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世家继续吸取民脂民膏而无所作为的。就象大将治军,必会先斩一些刺头,建康城中的世家,可能也要有些成为他立威的牺牲品了。”
谢道韫的眉头一皱:“立足未稳就大开杀戒,并不是好事,世家不是营中的军士,可以靠杀来立威的,我怕寄奴的手段过刚,会失士人之心啊。”
刘穆之收起了笑容,正色道:“从刚才寄奴的眼神之中,我看出一股不甘和仇恨,今天那两个人的死,只怕会让他坚定这股信心,现在他应该会借着投靠桓玄的这些世家,比如刁家,殷家来立威,但如果是建康城中的其他大世家也继续象从前一样,不纳税赋,不服军令,甚至在后面坏事的话,寄奴这压抑了二十年的怒火,是一定会暴发的,不管有没有刘毅保着他们,他是一定会灭掉几个高门世家。来昭告天下,时代不一样了,那种世家高门可以凌驾于所有人之上,随意决定人生死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谢道韫默然良久,才叹了口气:“理虽如此,但是要让那些世家子弟明白这个道理,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我能做的,大概也只有约束我们谢家子侄,从此谨言慎行,遵纪守法,至于别的家族,现在也不会听我这个老妇,或者说不会再听谢家的号令了。”
刘穆之点了点头:“大晋的世家天下的建立,是靠了无数吴地土豪的脑袋而确立的,而它的崩溃和消亡,也一定会有一些高贵的头颅来证明,夫人,我们只能做到我们能做的就可以了,别的,也管不了太多。今天你让寄奴过来,看到这一切,其实你也知道,刘裕不可能随波逐流,让他了解这世家天下的腐朽黑暗的一面,是要激发他的斗志,让他加快摧毁这个体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