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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晋北府一丘八 第571节

  刘裕又惊又喜,大声道:“镇恶兄弟,怎么会是你们?”
  王镇恶哈哈一笑,大声道:“寄奴哥,广陵城的精兵三千,应约赶到,我们要赶时间,没去京口,直接顺江就过来了,正好赶上这场战斗,我们北府兵,从不迟到!”
  他说着,也不待那舴艋船靠岸,一声长啸,挥起自己手中的那杆长槊,往船前的江底一插,整个人随之一跃而起,摆出了一个无比潇洒的姿势,身躯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彩虹般美妙的弧线,在两军数千名将士的注视之下,“扑通”一声,直接栽进了离岸五米左右的水里,溅起了一片巨大的浪花。
  所有的战士几乎异口同声的发出了一阵带着极度不屑的惊呼:“切!”
  王镇恶身边站着的一个,是条身长八尺有余,接近九尺,如同熊罴一样的巨汉,他虬髯如猬刺,两眉连到一起,一副凶神恶煞,满脸横肉的样子,全身套着精钢铠甲,手持一把大戟,而背上则插着一把双手重剑,可不正是沈家五虎中的老三,之前被刘毅留在广陵城中的沈田子吗?
  沈田子哈哈一笑:“镇恶,叫你耍帅啊,你这武艺就别当先突阵了,看看我沈家三郎的跳岸!”
  他说着,直接拔地而起,也不用大戟插地,向着七八米外的江岸就跳了出去,王镇恶刚刚从江水里挣扎着站起了身,一口水从他的嘴里吐了出来,正要开口说话,却只觉得天空一黑,沈田子的大脚,直接就踩在了他的肩头,在把他再次踩进江水里的同时,也借这一股力量,飞出四米之外,稳稳地落在了江岸之上。
  舴艋船的舱门全部打开了,随着沈田子冲上了江岸,其他的船只也都直接冲上江岸,搁浅在那些江边的礁石之中,可是船舱之中,争先恐后地冲出了一个个全副武装,重铠大戟的战士,跟在沈田子的身后,向着楚军侧翼的方阵,开始了冲击。
  王镇恶被几个护卫从江水里拉了出来,他又吐了一大口水,大吼道:“就是这样,就是要跟沈三郎这样冲击,不列阵,不放箭,速度,速度是第一位的,去救寄奴哥啊!”
  皇甫敷恨恨地一拍马鞍,怒声道:“该死,千算万算,怎么北府军会从江上而来,难道,这是天不绝刘裕吗?”
  何澹之这会儿已经骑马奔了过来,他的上身仍然是赤着大膊,汗出如浆,对着皇甫敷大声道:“皇甫,北府军的援兵到了,战场形势有了变化,我们还是赶快收兵撤退吧。”
  皇甫敷回头看了一眼江岸,厉声道:“撤个屁撤,不就二十多条小船吗,撑死了几百人马,我们手上还有几千战士,怕他作甚?!许副将!”
  一个脸上一道长长刀疤的紫面副将,应诺而出,皇甫敷咬着牙:“你带上所有前军和后军的步兵,给我拦住江岸一线,不许这些江北的北府军越过灌木丛一步,有一个北府兵出现在我这里,那我就亲手斩了你!”
  许副将咬了咬牙,一挥大戟,厉声道:“前军,后军步军,随我来!”
  黑压压的大批步兵,赶向了江岸的方向,许副将挥舞着大戟,直接就奔着冲在最前方的沈田子而去,两边的战士,很快就厮杀在了一起,本来人满为患,密集在桥头这里的战场,一下子显得空旷了许多。
  皇甫敷死死地盯着刘裕,这会儿的他,已经聚集起还活着的战士们,只要还能动的人,全都集中在了桥头,支起大盾,伸出长槊,摆出一副全防的阵形,在他们南侧,楚军弓箭手还有三百多人,不停地向着这个盾阵开弓放箭,而河的另一边,已经撤过去的一百多名北府军弓箭手,拼了命地想要上桥回援,可往往跑到一半,就给密集的箭雨射回,甚至有些人被迫只能从桥上跳下,落到了九乡河之中。
  傅弘之这会儿也到了皇甫敷的身边,低声道:“将军,敌军只怕援军很快就会纷纷赶到,您得速作决断,要么吃掉刘裕,要么早点收兵,不然给粘上了,只怕很难脱身。”
  皇甫敷紧紧地咬着嘴唇,刚要开口,却听到西北的方向,一阵马蹄声响起,四十余骑,从一片小林之中冲出,直奔还守在中央阵线的重盾方阵侧后而来,为首一将,浑身上下被鲜血浸得通红,身上插着三枝长杆狼牙羽箭,却是挥舞着一把三尖两面大戟,喑呜叱咤:“寄奴哥休慌,猛龙来也!”
  皇甫敷的脸色一变,转头看向了傅弘之,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这小子不是被你弓箭伏击了吗,怎么还能回来?”
  傅弘之瞪大了眼睛:“不可能,不可能啊,我们明明把他们射得跟刺猬一样,不死也半残,他们怎么会回来?!”
  皇甫敷一鞭子就抽在马鞍之上,厉声道:“傅弘之,如果现在不是缺人手,本将军现在就可以斩了你,重盾方阵是守住正面的最后防线,绝不能被敌骑突击,我这里所有的铁骑给你,给我挡住孟龙符,若是误了我击杀刘裕的大事,我必杀你!”
  第2172章 舍身出盾背树立
  傅弘之咬了咬牙,打马而去,在他的身后,百余名护卫骑兵,紧随其后,冲着孟龙符杀过来的方向,就冲了过去,何澹之的眉头紧锁:“皇甫,现在你连骑兵都没有了,就剩三四个护卫,加上我的重盾兵,也只剩下五六百人了,最多还有胡藩的弓箭手,不过他们要封锁桥面,也不能指望太多,还要杀刘裕吗?”
  皇甫敷摘下了自己的面当,狠狠地扔到了地上,沉声道:“如果今天都杀不了刘裕,以后这辈子也没人能杀得了他的了。桓公于我皇甫一族有大恩,养我一家几十年,效命死节,就在今朝!”
  何澹之咬了咬牙:“那我能做什么,指挥中军压迫刘裕吗?”
  皇甫敷摇了摇头:“不用,你只需要守住正面就行,刘裕若是返身奔回桥上,那就死定了,会暴露在弓箭的射击之下,绝对活不过河去,现在他摆下这个乌龟盾阵,就是想要撑到援军到来,我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就算只有几骑,也足以冲击了,老何,你牢牢守住正面,如果刘裕想冲出来迎击我,你就上前刺他,逼他回盾之中,记住,一定要保持好阵形,不要乱,做好防空,以防他再跳起来杀!”
  何澹之点了点头:“希望你一切顺利。”
  皇甫敷一把抄起插在地上的马槊,眼中尽是杀意,狠狠地看向了桥头,那个小小的盾阵之中,喃喃道:“刘裕,这回一决生死吧!”
  桥头,方圆不过六七尺的盾阵之中,只有丁旿和刘裕还能蹲着,撑着两面已经破碎不堪的盾牌,向靖和檀韶已经躺在了地上,不能动弹,还有六七名战士,也是这样躺着,嘴里气若游丝,经历了一整天的恶战,这些体力超人的北府战士,也终于到了极限了。
  重盾方阵之后,鼓声再次响起,这些盾卫们顶着大盾,举着长槊,踏着整齐的步伐,一步步向前,丁旿急得满头大汗,急道:“寄奴哥,怎么办,现在怎么办?”
  刘裕的眼中闪闪发光,却不看正面迫来的盾阵,而是死死地盯着北侧,离着自己两百余步,在来回逡巡的皇甫敷,跟他在一起的,还有三骑,都是甲骑俱装,浑身铠甲,也同样在看着自己这里,刘裕沉声道:“盾阵只是压迫我们的空间,不是真正的杀招,真正会要我们命的,还是皇甫敷!”
  向靖在地上哼唧道:“寄奴哥,这皇甫敷,这皇甫敷的突击,太,太厉害了,他要是,要是再突,我们,我们绝对挡不住,你,你不要管我们了,快点,快点逃吧。”
  “叭”地两声,是箭矢入盾的声音,檀韶那伸出盾外的右腿,边上两寸左右的地方,插上了一根长箭,吓得他马上把风这条腿给缩回了盾中,没好气地说道:“逃,逃个屁啊,外面还有,还有楚军的弓箭手,出去,出去就是死!”
  刘裕突然说道:“你们看到没有,右边的那棵树!”
  丁旿循声看去,只见桥头那里,一棵孤零零的树,就在离桥二十余米的地方,树身之上,已经遍是箭矢,只是这里,是一片小小的土包,要跑到这里,倒是可以以大树为掩护,不被弓箭手攻击到,但是,离着这些盾卫和铁骑,就更近了,四下里无险可守,给人一围,就无法脱身了。
  向靖大声道:“寄奴,别发疯,这是死地,上了这个小土包,连跳河也不可能了,你现在就冲出去跳河里,还有机会!”
  刘裕摇了摇头:“水中怕是有楚军的伏兵,进去就是死,刚才我们想过桥的弓箭手,落了河的没一个起来,显然水底有人,我现在去大树那里,争取时间,楚军的目标全在我身上,你们只要还能动,赶快爬过桥!”
  丁旿说道:“不,寄奴哥,我跟你…………”
  刘裕厉声道:“这是军令,你来也帮不了我,猛牛,拉着铁牛哥和阿韶哥过桥,如果我真的天命在身,那就可以撑过这一劫,如果我命丧于此,希乐和无忌也会带着你们继续战斗,消灭桓玄,为我报仇的!”
  他说着,直接从盾阵之中一个箭步冲了出去。然后猛地向前一跃,就在这一跃之下,刚才他所站立的地方,就是两箭射中,只差一秒,就会中箭了!
  刘裕就这样不停地转换着方向,或急跃,或滚翻,沿着之字形,半分钟不到的功夫,就跑上了那个小丘,背靠大树,就在他冲过大树背面的一瞬间,身后的树干被十余箭射中,树干一阵摇动,却无法再伤及刘裕半分了。
  远处,南侧的江岸方向,刚才起身射击刘裕的二十余名楚军箭手,正要弯弓搭箭,继续射击百步之外的刘裕,突然,一阵箭雨飞过,十余人当场中箭倒地,剩下的人转头看去,只见河东那里,檀道济和徐赤特正把弓箭手们分为两队,一队由徐赤特带着,下到了河堤之下,就站在河水之中,从下向上对着对岸的草丛之中的弓箭手射击,这是兵家大忌,但现在也顾不得这许多了,而另一队的三十余人,则飞快地奔上桥面,一边跑,一边开弓放箭,也顾不得瞄准和精度,直接冲着那片草丛之中就是覆盖射击。
  胡藩厉声道:“别管刘裕了,压制敌军箭手,不能放一个人过河!”
  他的话音未落,“啪”地一声,伴随着他的一声闷哼,一杆长箭,抽进了他的右腹之处,而血液也从箭杆处冒出来,一如他身上已经插着的七根羽箭,虽不是致命之处,但也把他全身上下,染得如同一个血人了。
  而站在他的对面,五十步处,檀凭之的身上,已经插了九根羽箭,口角边鲜血直流,身子摇摇晃晃,手中的弓弦还在微微地动着,却是说不出半句话了。
  胡藩一咬牙,一把拔出了右腹上的这根血箭,搭上了弓弦,用尽全力大声道:“来吧,檀凭之,最后一箭,决生死!”
  檀凭之的手在微微地发抖,他一把拔下了自己右腿之上,插着的一根长箭,也同样搭上了弓弦,两名箭手,同时缓缓开弓,檀凭之的嘴里喃喃道:“最后一箭!生死!”
  第2173章 最后一击生死判
  桥边,皇甫敷睁大了眼睛,看着刘裕奔到了大树这里,背倚着树,持刀独立,他身边的几个亲卫都不可思议地摇着头,其中一个护卫讶道:“刘裕,刘裕他是找死吗?主动跑上这样的死地,不想活了?”
  皇甫敷突然笑了起来:“我明白了,刘裕是不想连累身边受伤的同伴,你看,他原来的盾阵那里,那几个伤兵正向后爬行呢,如果呆在盾里,给我这样冲击,他也许可以活命,可是同伴却一定会死了!”
  另一个骑兵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只是这几个人,连路都走不动了,刘裕真的能救他们的命吗?我们不如现在杀过去,先杀了这几个伤兵再说。”
  皇甫敷笑着摆了摆手:“不必在其他人身上浪费时间,再说刘裕靠这大树,占着小土包,我们若是骑马过去,他可以从上面拦击,传令给何将军,让他的重盾卫士全部上前,围住刘裕,几百人围他一个,我可以有一万种办法杀了他!”
  随着一阵号角之声响起,何澹之指挥着这四百多名重盾护卫,慢慢地从刘裕所倚的大树两侧包抄了过来,连身后的江岸也没有放过,也就几分钟的时间,上百面的大盾,就把刘裕围得里三重,外三重,两百根长槊,指着树下的刘裕,可是这些军士们的眼中,却闪着复杂的光芒,刚才刘裕的那猛虎般的突击,让这些劫后余生的战士们心存畏惧,竟然没有一人敢上前搏战!哪怕是现在的刘裕,有气无力地倚着大树,浑身上下,血染战袍,面如金纸,看似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何澹之咬着牙,大声道:“给我上,有杀刘裕者,赏万金,直升将军!”
  人群中产生了一阵小小的骚动,有十几个胆大的,端着槊,顶着盾,迈着碎步,想要上前,刘裕却突然一声大笑:“哈哈哈哈,谁想第一个死?”
  这一声大笑,吓得刚刚上前两步的十余名军士,又缩了回去,众军士们左顾右盼,指望着身边的同伴们上前,却是无一人敢自己出列了。
  皇甫敷的冷笑声在阵后响起,盾阵让开了一条通道,让举着马槊的皇甫敷,和他的几个亲卫,策马入阵,他摘下了脸上的铁面当,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伴随着花白的须发,展现在了众人的面前,一直骑到离刘裕不到十步的地方,才勒马而立,槊尖指着刘裕,说道:“刘裕,你可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
  刘裕微微一笑:“皇甫敷,只怕从戏马台之后,你就天天盼着和我对决吧。”
  皇甫敷笑了起来:“想不到你也记着这事。不错,戏马台之战,是我皇甫敷,还有荆州所有军将的奇耻大辱,只有杀了你,才能洗雪。只可惜今天刘敬宣不在,不能一并报仇雪恨!你们靠吃药这种手段来取胜,我一直咽不下这口气!”
  刘裕冷冷地说道:“难道你今天的部下盾卫没有吃药服散?你在这里几千人打我几百人,以众凌寡,就是英雄好汉了?”
  皇甫敷笑道:“这是兵法,军机,在战场上,用什么手段都是可以的,刘裕,你不用再想着拖延时间了,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念在我们相识多年的份上,你已经穷途末路,说吧,想自己死,我给你个痛快!”
  说着,皇甫敷举起了马槊,指向刘裕,屏息凝神,这一槊若是刺出,那就会是电光火石,雷霆万钧!
  刘裕突然双眼圆睁,周身的气场瞬间暴强了上百倍,连身后大树上的枝叶,都是猛地一阵下落,刚才还几乎连站立都困难,甚至要倚着大树才能勉强不倒的刘裕,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中气十足的一声怒吼,让所有人的耳边,如同打了一个响雷,不,应该说如同天崩地裂,震得他们的心灵都在颤抖:“去死吧!”
  随着刘裕的这声虎吼,所有盾卫都给震得往后退出了三步,就连皇甫敷的坐骑,也是突然地向后跳了一小步,本来稳如泰山的马槊,顿时就散乱了,甚至皇甫敷要极力地用左手勒住马缰,以控制自己的坐骑,不至于把自己掀下马来。
  突然,皇甫敷只觉得眼前一花,刘裕的怒吼声余音还在耳边回荡着,却是一股破空之声,伴随着空气的撕裂和燃烧,直奔他而来,当他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太晚了,他的眼角余光,可以看到一个血淋淋的箭头,直接就射穿了自己的脖子,喉骨破碎的声音响起,而他浑身鼓起的力量,顿时就如同一个膨胀的气球给戳破那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一阵天旋地转,皇甫敷顿时就落到了马下。
  本来一直躲在盾卫中间的何澹之,这一下惊得目瞪口呆,刘裕突然一跃而起,扎心老铁飚射而出,越过了前方的大盾,直取何澹之的脑袋,何澹之吓得一低头,伏在马背上,而发髻给这刀气所破,束发带生生给撕裂,伴随着断发在空中飞舞,何澹之哪还敢再战,直接一手抱着马脖子,一手狠命地打着马屁股,落荒而逃,甚至把周围的盾卫撞倒了十余人,也不管不顾!
  眼见皇甫敷落马,何澹之逃跑,本就战意不坚的重盾槊手们,也再也顾不得战斗和军功了,全都扔下了手中的盾牌和长槊,转身就逃,所有人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离这个可怕的魔鬼远点,再远点!
  三个皇甫敷的护卫呼唤着主公的名字,拼命上前,想要救起皇甫敷,刘裕却是援刀直进,只几下,就把这三个小兵砍落马下,刚才还给围得水泄不通的圈子,顿时就是作鸟兽散,只剩下了站着的刘裕,和躺着的皇甫敷,强弱相易得如此之快,胜负逆转,只怕是连战斗一生的刘裕和皇甫敷,也无法想象!
  可是刘裕根本顾不上去看地上的皇甫敷,他看向了来箭的方向,只见檀凭之的脸上挂着笑容,在足足三百步外,举着大弓,面向自己,而一根长箭刺穿了他的胸膛,三十步外,胡藩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看着被自己一箭穿胸的檀凭之那抽动的嘴,分明在说:“生死!”
  第2174章 猛士离世天亦悲
  胡藩突然醒过了神,扔下了手中的大弓,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奔到了檀凭之的面前,他睁圆了眼睛,大吼道:“你骗我,你说要跟我一较高下,为什么,为什么你的最后一箭不射向我,却去射别人?!”
  檀凭之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胡,胡藩,这里,这里是,是战场,不是,不是比武。你杀了我,我却,我却箭毙皇甫敷,你,你说,谁胜了?!”
  胡藩默然片刻,缓缓道:“这一箭,无论是射中的目标还是距离,都是你胜了,如果这一箭你是射我,那我一定是立毙当场,连说话的机会也没有。檀凭之,就射箭一道,我胡藩这辈子没服过谁,包括上次戏马台一战,我也不认为是我输了,因为我的目标是刘裕而不是你,可是今天,我输得心服口服,天下第一神箭手,是檀凭之!”
  他这话连说了三遍“天下第一神箭手,是檀凭之”!檀凭之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能让你说这话,我死也无憾了,胡藩,我家寄奴哥是天下英雄,胜那桓玄百倍,你是英雄,应该追随真正的雄主才是。不要毁了自己!”
  胡藩咬了咬牙:“对不起,我胡家几代受桓氏大恩,惟有以死相报。檀凭之,我虽然输给你,但这场战斗还没有结束,我现在就去杀了刘裕,再回来救你!”
  他说着,转过头,一把抽出了腿上挂着的一对钢刀,大声道:“刘裕,我来杀…………”
  他的话音还未落,河东的方向,却传来一阵密集的军靴踏地的声音,飞快地从东向西而来,那是成百上千的战士,全速奔跑时的声音,重装甲士们的狂奔,让那九乡河水,都在微微地晃动着,胡藩的脸色一变,扭头看向了河东方向,只见一条长龙也似的队伍,分成两列,正从东面全速奔来,为首的两将,持着长刀和大戟,奔行如飞,两个健壮的旗手,打着大旗跟在他们身后,各领一军,如同猎豹一般奔袭而来,可不正是何无忌和刘毅?
  在他们的两军身后,数不清的壮丁,没穿盔甲,却是拿着刀枪剑戟,甚至有些人直接拿着草叉和锄头,甚至还有些农妇,手帕包头,挽着裙摆,手里拿着两把菜刀也跟在后面,大步流量,远远看去,后面烟尘滚滚,不知道有多少人马还在奔来呢。
  胡藩不可思议地摇着头:“不可能,这不可能,怎么会,怎么会有这么多反贼?”
  檀凭之突然笑了起来,他这会儿终于已经不支倒地,嘴里流着血,手紧紧地握着穿胸而过的箭杆,嘴里喃喃道:“胡藩,你,你可能忘了,这里,这里是京口,这里没有,没有百姓,只有,只有战士!”
  胡藩转头看向了刘裕,只见他正在三百步外,同样瞪着自己,眼中一片血红,而手中的长刀,则架在皇甫敷的脖子上。檀凭之轻轻地叹了口气:“胡藩,我要是你,现在就跑,你今天不可能杀了寄奴哥,再留下去,只会把命给赔上,真要想杀,下次再找机会吧。”而在他说话间,刘毅等人已经全速奔跑,绕过了河东的那个小山包,离着桥头,已经不到两里了,一直在夺桥的檀道济等人也大受鼓舞,边射边前,已近桥中了。
  胡藩猛地一跺脚,北边江岸那里,沈田子大吼道:“贼将皇甫敷已授首,放仗者免死!”他一边怒吼,一边出刀如风,打得那许副将连连后退,其他的楚军,尽管数量上有优势,但是回头一看,自己的主将已经被刘裕打倒在地,而河东又出现了大批北府军的援兵,哪还有战意斗志,纷纷掉头就跑,就连许副将,也夹在人群溃兵之中,一哄而散了。
  胡藩咬了咬牙,撮指入嘴,打了一声响哨,江边的弓箭手们和水中的伏兵,纷纷从草丛与河中现身,向着西南的方向逃去,胡藩最后看了一眼檀凭之,叹道:“檀凭之,下辈子,咱们再接着斗!”
  檀凭之的嘴角勾了勾,却是已经说不出话,只能目送着胡藩拾起追月大弓,向着战场外逃去,另一边,傅弘之也带着手下的铁骑,退出了与孟龙符等人的厮杀,掩护着何澹之的重盾卫兵们,向着建康城的方向仓皇而逃,孟龙符拍马想要追击,可是经历了连番恶战的战马,却是个个口吐血沫,摇头晃脑,再也不肯向前了。
  战场上陷入了一片异样的平静,天空之中,下去了阵阵小雨,仿佛是上天也为这么多优秀战士的死,洒下了眼泪。刚才还舍生忘死厮杀的上万将士,上万这个时代最优秀的战士,就这样结束了战斗,败者溃逃,胜者也是筋疲力尽,无力追击,一个个都仰天躺在了地上,不知道是死是活,刘裕的眼中闪着泪光,看向了皇甫敷,咬着牙:“都结束了,皇甫敷。”
  皇甫敷的脖子已经被这一箭直接穿过,鲜血从箭杆上不断地冒出,染得周围的土地已成一个小小的血洼,他喃喃道:“天意,这一切都是天意。”
  刘裕看着皇甫敷,叹道:“皇甫将军,你是将帅之才,作为敌人,我非常认可你的才能,你本可跟我们一起做一番大事,青史留名,只可惜你助纣为虐,自寻死路。事到如今,胜负已分,你还有什么话想说吗?”
  皇甫敷惨然道:“刘公经历这样的伏击,我机关算尽,自以为天衣无缝,却仍然不死,只能说,公乃天命所归之人,皇甫世受桓氏大恩,尽量为其战死,乃是,乃是本份,我征战一生,中年得子,小儿不过三岁,我死之后,希望刘公能高抬贵手,饶他一命。”
  刘裕点了点头:“放心,我们各为军人,征战沙场,各安天命,祸不及家人,你的妻儿,只要我得建大业,自会抚恤,如果最后我还是败于桓玄之手,他也会养你家人的,勿虑!”
  第2175章 长使英雄泪满襟
  皇甫敷闭上了眼睛,喃喃道:“死在你手上,我也可名垂青史矣!大丈夫得留名万世,又有何憾?动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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