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北府一丘八 第476节
刘道规微微一笑:“大哥,长路漫漫,前途茫茫,这次,就别再扔下弟弟了。”
刘裕的嘴角勾了勾,沉声道:“别胡闹了,大哥现在不是北府军的人,去哪儿都行,刚才大帅说的你也听到了,你跟着我就等于离开北府军,前程不要了吗?”
刘道规正色道:“在小弟心里,大哥可比北府军重要得多,再说了,跟着大哥,立功的机会才大,比在北府军中更有前途。你这回苦心设计激怒两个大帅,不就是想要有个独立领兵的机会吗?”
刘裕的脸色一变,低声道:“慎言!”他左右环视,确定了周围没有旁人,才对着刘道规说道:“有话上马,路上说。”
刘道规面露喜色,跟着重新上马的刘裕后面,一起出了军营,直到离开营门三里以上,身处一片无人的原野时,刘裕才回过头,看着他:“你凭什么说我是故意激怒两位大帅的?是谁告诉了你什么?”
刘道规叹了口气:“因为连小弟处于大哥的位置,都会做同样的事,这回大哥来北府,可不是象以前那样再居于一个明显已经在防着自己的刘牢之之下,而是要真正建立自己的势力,上次的乌庄之战,把大哥的计划提前了,对吧。”
第1796章 道规已非小弟弟
刘裕的双目如炯,紧紧地看着面前的弟弟,他突然发现,这个以前自己一直以为只能躲在自己的背后,连绑腿都不会系的小弟,已经成长为文武双优的顶级人才了,只这一番话的见识,北府军中自己的那些个兄弟,大概除了刘毅和何无忌外,就无人能有。当然,胖子和孟昶这两个文吏除外。
刘裕勾了勾嘴角:“道规,我想听听你的看法,也许,我们兄弟应该一起讨论一下未来的发展了,毕竟我们是血亲,我的所有作为,都会影响到你,或者说,连累到你。”
刘道规微微一笑:“没有大哥,我们早就饿死了,我们这条命都是大哥给的,所谓长兄如父,就是舍了我的性命,也要保住大哥。所以,你的做法我一直在思考,这些年来,尤其是你从北方回来之后,我每天晚上都在想你做的一切,想着自己在你的位置上,如何去做才能更好。只可惜,我没有一次能想出超过你的点子。”
刘裕的眉头一皱:“这么说来,我不跟黑手党合作,你也觉得没问题?”
刘道规点了点头:“虽然胖哥和妙音姐一直让你去跟他们合作,而且我也认为他们是为了你考虑,但是你所要的,不是一个大将的权力,甚至不是一个皇帝的帝位,你要的,是万古流芳的名声,是再造华夏的伟业。帝王将相可能每几年就有一个,不足为奇,但能给千世万代传诵的,只有盖世的英雄才可。”
刘裕哈哈一笑,点头道:“不错,这就是我要的,也只有你能理解我,因为,我们都是高皇帝的子孙,有着祖先的荣誉和使命。汉人汉人,天下的所有汉人以我们祖先建立的国号而命名,就算司马氏皇帝可以弃他们不顾,我们作为汉室后代,也不能那样做。”
刘道规笑道:“跟黑手党或者是这种豪强大族合作,典型就是光武帝刘秀,他虽然借助了河北之力取得天下,但事后建了国也得给这些豪强地主回报,不能把他们的田地,庄客收归国有,所以后汉一代,从开国开始就国无力,就是因为开国皇帝为了自己功业,选择了与狼共舞,跟注定要损国肥私的这些人结盟,最后百余年后,自己的子孙终于无法守住江山,以致有黄巾之祸,董卓之乱,最后三分天下,我大汉也就此亡国。”
刘裕正色道:“是的,所以如果借助黑手党,或者借助高门世家之力,以后就不可避免地对他们作出妥协,让步,要么变成他们中的一员,要么被他们限制,当个有名无实的傀儡皇帝,那不是我要的。所以,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跟高门世家合作,因为司马氏皇帝都无法满足他们的,我更不会给,也不想给。因此,我从一开始就必须结交军中的热血男儿,结拜兄弟,就是因为只有这些人,才是真正可以托以生死的。”
刘道规正色道:“但不是每个军中汉子都是这样的热血男儿,刘牢之,刘毅都不是这样的人,包括象高素父子,诸葛侃父子等,即使是何无忌,魏咏之,要是让人家抛却身家跟你一路,也未必能做得到。毕竟高门世家可以给这些军汉们荣华富贵,而你不可以。”
刘裕叹了口气:“所以,这次平叛恐怕真的是我最后的机会了,天师道之乱,意外地摧毁了王家谢家这些顶尖世家在吴地的所有基业,这是黑手党始料不及的,这场叛乱,已经动摇了他们的根基,就是那些累世所藏的军械粮草,也把那些靠着开国地契控制的庄园给毁之殆尽。谢琰最怕的就是这种事,对他来说,我们北府军呆在这里每一天,都可能把原来王谢家的田地占为已有,或者是上交国家,因为无主无地契的荒地,先到者得,甚至可以伪造地契。我料到他不会容北府军在此久留,但没有料到,他居然如此迫不及待,强敌尚在,就要赶我们走。”
刘道规点了点头:“大哥本来是想驻军句章,让北府军和琰帅兵马互相争夺地盘,而你则宽仁待民,引来那些逃亡山林的民众归附,时间一久,吴地民众就会都来投奔你,因为你既能保护他们,又对他们比谢刘二帅要好,如此一来,吴地人心所向,你就有一片真正的根据地了。”
刘裕点了点头:“是的,人心的争夺,是最难的事,一点小恩小惠可以骗人一时,但不可能让人感激一世,我在北府军之所以有一批生死兄弟,就在于我在战场上永远是可以用生命来掩护他们,而不是想让他们为我做什么事,只有我为人人,日后才可能人人为我,这个道理,我在京口从军前就知道了。”
刘道规笑道:“可是这个道理,刘大帅,刘毅他们到现在也不知道,谢琰也不知道,他们只想着有手中的权力,为自己夺取现实的,眼前的好处。如果没有大哥,只靠他们,可能都不是天师道的对手呢。”
刘裕正色道:“天师道在争夺人心上很有办法,即使这次兵败,也有数十万部众相随入海,所以他们必然会反扑,谢琰太急了,他哪怕让北府军在吴地多呆三个月,联手先平定了必然要反扑的天师道,再赶我们走也好,现在要他独立对付妖贼,只怕是凶多吉少,大帅看出了这点,所以故意回师,就是要看他败亡,只有谢琰彻底完蛋了,他才能完全地控制吴地,到时候就算他在这里纵兵四掠,也没人能制约得了他啦。”
刘道规微微一笑:“这次在乌庄,应该是大帅故意想借天师道来害你,包括上次你被他抓进戏马台,听说也是黑手党中人事先跟他有接触,你是他在北府军中最大的威胁,所以大哥想借这次机会自立,这点小弟完全支持,只是我有个建议,既然他不仁,你也不必再死板,是时候拉拢军中的老兄弟,建立自己真正的势力了。”
第1797章 沈家悲惨血泪史
刘裕的眉头一皱:“不可,现在刚刚离开北府军,就要拉北府军的老兄弟,这样做法不好,别人会怎么看我?”
刘道规笑道:“大哥不要误会了,小弟的意思,是建立自己的势力,不是说现在就要以前跟你出生入死的老兄弟直接到你这里来。我说的拉拢,是指给象孔靖这样的人,立功升迁的机会,如果让大家看到跟着大哥,是有立功升职的机会,那自然会有人以后主动投奔了。”
刘裕的神色稍缓:“可这个功不太好立,看守粮仓或者是平定残匪,立不了什么大功。就是孔靖本人,也不指望这个升官,除非是打大仗,消灭大股残匪才行。”
刘道规四下看了看,上前低声道:“大哥,有一个平定残匪的大功,已经找上门来了,就看你想不想要!”
刘裕的脸色一变:“什么大功?说详细点!”
刘道规正色道:“大哥可还记得那吴兴土豪沈穆夫吗?”
刘裕的眉头一皱:“怎么会不记得?沈家也算是江南土著大家族了,这沈穆夫和他五个儿子,都以悍勇闻名,当年洛阳一战,他还跟着天师道的卢循帮过我们,也算是打过交道。只是这次鬼迷心窍,居然伙同天师道作乱,最后落得个兵败身死的下场,可悲可叹,只是他的那五个儿子…………”
说到这里,刘裕的心中一动:“你说的大功,就是沈家五子吗?”
刘道规笑道:“大哥果然一点就通,不错,沈穆夫战死沙场,却是让五个儿子带着其祖父沈警,还有他的四个兄弟突围而出,沈家五子本来是想接着祖父和四个叔叔去山中避难,但是沈警年过七旬,不愿吃苦,在同乡沈预的怂恿下,还是去投了别处的沈家亲友,结果正是这个沈预,向谢琰密报了沈警父子的下落,于是沈警和四个儿子刚逃出北府军的搜捕,就又落入谢琰之手,被斩首示众。沈家五子走投无路,长兄沈渊子和二弟沈云子,曾经在当年洛阳之战中与我同队,算是有些旧情,前天夜里秘密来找我,求我救命。”
刘裕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三弟,你糊涂啊,沈家可是朝廷重犯,除了天师道三兄弟外,就是沈穆夫的官职最高,做恶也是最大,别的不说,就是你徐羡之徐大哥,他的父亲上虞令徐祚之,就是被时任县丞的沈云子亲手斩杀,甚至还分食其血肉,你跟这些人接触,一旦外界得知,只怕你这身军装,就再也穿不得啦,更不用说你以后如何去面对你的徐大哥!”
刘道规叹了口气:“沈家也是给天师道坑惨了,他们家本是吴地土豪,本不必涉及这次的叛乱,但是司马元显下令要在吴地征兵,而王家谢家这些大族,靠了自家在本地为官的势力,把这些征兵的名额,全部用在了这些吴地土著的庄丁身上,想要借机夺取吴地这些土豪的产业和人口,他们也是走投无路,才只能靠天师道报复的,如果真的有反心,去年朝廷斩杀孙泰等人时,他们为何不反呢。”
刘裕点了点头:“逼反吴地土豪,确实是黑手党的毒计,也是昌道内战的重要一环,但他们作茧自缚,没有料到前青龙郗超,居然反过来让天师道三杰有了足以对抗黑手党的实力,再加上这些吴地土豪相助,才闹到如此的地步。只是黑手党的反应很快,派了宿卫军和北府军两大强军来平叛,天师道的那三个家伙,扔下这些吴地土豪在后面送死,自己却跑了。沈家的悲剧,也差不多是许家,张家,陆家,丘家这些吴地家族所遭遇的,并不值得同情。”
刘道规点了点头:“话虽如此,但是大哥一向想行土断,不也是想把吴地的高门世家的土地收归国家吗?这次天师道之乱,表面上看是军事问题,实际还是离不开一个人心,一个土地,如果我们真的对所有的吴地土著斩尽杀绝,那三吴之地,就会彻底落到各大高门世家之手,以后再想土断,可是难上加难了。而且吴地的人心,现在并不向着朝廷,要是对这些土著家族斩尽杀绝,连投降的机会也不给,那这里的人只会进一步地倒向天师道,成为妖贼源源不断的人力,想要平定,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流多少血!”
刘裕咬了咬牙:“所以,你的意思是让我接受沈家五子的投降?我现在没有这个权力,现在我最多只能带五百人去看守乌庄的粮库,如果要接受他们投降,赦免这些人,起码是要吴国内史袁崧,或者是会稽内史谢琰这种级别的才行。”
刘道规微微一笑:“袁内史一向宽仁待人,他现在是吴国内史,可是吴兴之地,已经成为一片空城,所有的百姓都逃在深山中不敢出来,就是因为前一阵给咱北府军抢得太狠,祸害得太惨了,现在谢琰的宿卫军屯兵会稽一带,北府军又是打道北上回府,吴兴之地几成空城,哪有本事去搜索深山中的流民百姓呢。要是逼他们逼得太狠,甚至在沈家五子这样的逃亡土豪的率领下,反攻州郡,都是极有可能的。大哥,你说现在收拾人心,恢复生产才是首要之事,那赦免沈家五子,不就是收拾人心之举吗?”
刘裕长叹一声:“三弟啊,要是换了别人,赦免也就赦免了,可是沈家不一样啊,他们可是手上沾满了你徐大哥一家的鲜血,你赦免了他,就是背叛了徐大哥,真的值得吗?”
刘道规叹了口气:“不瞒大哥,这也正是此事中最棘手的一件事,不过小弟以为,你可以先见见沈渊子,看他的态度,再行决定对沈家的处理。当然,最后无论你如何决定,都要把他们交给徐大哥发落,道理说清楚,是杀是放,尊重他的决定。如此一来,人心能复,也不负朋友,如何?”
刘裕用力地点了点头:“很好,就按你说的办!”
第1798章 凭吊英灵乌庄前
吴兴,乌庄。
几十座新起的坟头前,刘裕一身盔甲,肃然而立,他的头上系着白色的孝带,腰间缠着黑纱,而身上则披着一身麻衣,一身孝服打扮,他的手里拿着一碗酒,沥沥洒下,尽入坟前的土壤之中,而眼中则是含着泪水,声音也哽咽着,说道:“兄弟们,寄奴无能,累各位身陷险境,各位都是我大晋的好男儿,好将士,为国击贼平叛,一腔热血忠魂,就流在这三吴大地。我刘裕对天发誓,若有来生,必与诸君共取富贵!”
他说着,把最后一点酒全都洒下,掷碗于地,大声道:“各位的父母,就是我刘裕的父母,各位的妻儿,就是我的家人,只要有我一口吃的,就断不会让你们的家人挨饿受冻。王波,李三才,顾顺子…………,你们的家人,我已经派兄弟们接到京口安置,勿忧勿虑,安心上路!”
站在刘裕身边的,是同样一身重孝的徐羡之,他的双眼通红,看着眼前的几座新坟,说道:“爹,两位兄长,羡之不孝,不能与父兄同生共死,偷生至今,就是要留得残躯,为父兄报仇,你们,还有我徐家的好兄弟,好儿郎们,请暂居于此,上虞现在还没有恢复正常的秩序,妖贼尚在,只有先请大家暂居此处,等我们彻底消灭了妖贼,一定迎接各位魂归故里!”
他说着,也把面前的水酒洒下,最后目光落到父亲的墓碑之上,看着那一行龙飞凤舞的墓志铭,又是鼻子一酸,几近垂泪。
一边站着的陈遗叹了口气,掏出一方手帕,上前递给了徐羡之:“少爷,老主公是为国献身的,忠义千秋,吴地人人赞叹,我们不能只在这里抹眼泪,还是要消灭妖贼,为他们报仇才是!”
站在众人身后,一身素色官袍的袁崧叹了口气:“死者已矣,生者犹存,我们这些人能站在这里,是靠了他们的英雄牺牲,大晋不会忘记他们,三吴百姓不会忘记他们,刘参军,徐郎中,请节哀。”
徐羡之抹了抹眼泪,对着袁崧行了个礼:“晚辈现在服孝在家,无官在身,请袁大人不要称晚辈为郎中了。不过,晚辈这次从京口老家前来,就是安置了老母幼弟,以及妻儿家人之后,想着回来做点什么,不然的话,我天天觉都睡不踏实,一闭上眼,就想到那天的情况。”
袁崧点了点头:“徐贤弟大才,官声才干在建康的世家中也是早有耳闻的。现在前方的会稽等郡尚不安宁,这吴兴虽然也偶有盗匪,但还是相对安全些。也多亏了刘参军这阵子在我们这里,安抚民众,捉拿盗匪,你看,现在这吴兴城中,也回来了一千多户百姓了,比起别的地方,要好了许多。”
徐羡之睁大了眼睛:“寄奴哥,你还有这样的本事吗?我以前一直以为你只是战场无敌,这理政安民并非所长,可没想到…………”
刘裕微微一笑,说道:“这天下的道理,原理很多是相通的。在军中,冲锋陷阵,身先士卒,靠的是自己肯拿出命来救兄弟,而治民也是一样,只有得到了民心,让他们愿意跟随,才能谈治天下。”
徐羡之的眉头一皱:“可是之前官军在吴地,杀戮抢掠的事情,连我在京城都天天听到,这次一来,也知道各地百姓畏惧官军胜过虎狼,躲在山里都不肯出来,不少地方的赦令早就下达一两个月了,可就是没一户人家回来,为什么你这里就可以?”
刘裕正色道:“因为朝廷的公信力在吴地,已经荡然无存了,之前开国时就约定,吴地这里不作征兵之地,就象京口只作出兵之地,不交赋税服役,吴地百姓也这样过了几十年,即使是前秦入侵,淝水大战时,朝廷也没有在这里总动员,所以民众也愿意共赴国难,捐钱出粮,做力所能及的事,这就是家国一致,军民和谐。”
“可是会稽王弄乐属之事,实在是伤了人心,损了朝廷威信了,更糟糕的是,有些个不法的高门世家,借着这个征召丁壮的机会,在这里大肆兼并,抢夺吴地土豪世家的领地,想借机再捞一大把,这就激起了民愤,吴地的豪强世家几乎全境皆反,而且他们找到了极善于蛊惑人心,有很强的组织能力和丰富战斗经验的天师道来带头,勾结在一起,就成了这场遍及三吴大地的祸事。”
徐羡之恨恨地说道:“是啊,现在回想起来,几乎一夜之间,八郡皆陷,我当时就在上虞,亲眼看着身为县丞的沈云子,带着妖贼攻击县衙,这帮丧尽天良的东西,后来居然还将我父兄,以及不愿意从贼的官兵们斩为肉酱,分而食之,如此野兽之举,人神共愤,我若不能将之千刀万剐,碎尸万段,枉为人子!”
刘裕点了点头:“徐兄弟说的很对,只是有一件事你恐怕弄错了,这杀人分尸,逼人食肉的行为,不是沈云子们主动所为,而是被孙恩所逼迫。”
徐羡之的脸色一变:“这又是什么意思?”
刘裕正色道:“这是一种类似投名状的行为,杀了吴地的州县长官,或者是世家子弟,为了断绝那些入伙的百姓,或者是地主豪强们的退路,孙恩就逼迫各地新附的民众,必须要吃这些官员和军士的血肉,说他们是妖贼,只有食他们之血肉,才可得天师保佑,可以长生。不吃的人,就会给指为妖贼,把他也杀而食之。如此一来,就可以断了大家脱离反贼,逃回来的路,只能跟着他们一条路走到底了。”
徐羡之喃喃道:“原来是这样,你这样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在会稽山阴城的时候,就曾经听夫人说过,有个叫谢三牛的忠仆,就是给逼着吃了他庄园主的肉,然后趁着贼人不备跑了回来,报信给夫人呢。这人是个好兄弟,后来也是为了抵抗妖贼战死了,绝非逆贼同党。怪不得妖贼能迅速地扩大实力,一个月就有几十万人追随,原来是靠了这种邪恶的手段啊!”
第1799章 吴地百姓不回家
刘裕点了点头:“所以,这些百姓很多给妖贼逼着吃了朝廷官员和战死将士的肉,加上之前北府军在吴地以平叛为名义杀了很多给妖贼裹胁的百姓,他们现在很多不敢回来,怕给清算。我这阵子走遍吴兴的山林,才只找回来这些百姓,若不是他们饿得快死,只怕现在也不会回城的。”
袁崧长叹一声:“想不到我大晋的百姓,居然连世代居住的家都不敢回了,这场战乱摧毁了吴地八郡,但比这些人员死伤更可怕的,是朝廷跟子民的信任关系,已经是荡然无存,医治战后的创伤,收拾失去的人心,恐怕是比消灭妖贼更紧迫的事情了。”
刘裕的神色严肃:“不错,羡之,你也看到了,乌庄已经是吴地的大粮库所在,吴兴,吴郡,义兴这北边三郡的粮食,包括今年春耕的种子,都在这里,可是这里的粮库你也看到了,上个月北府大军走后,存粮不到五万石,还都是明年春耕的种子,也就是说,这场祸乱把所有的官仓粮储都弄没了,要是现在再不把百姓找回来种地,只怕明年这个时候,连最后一点存粮都没的吃啦。”
徐羡之咬了咬牙:“是啊,这次北府军和宿卫军出动,近十万兵马,把江北乃至于建康的存粮都吃光了,甚至会稽王父子都下令民间禁止酿酒,以节约粮食了,逃难到建康城的士人,家属,以及相随他们的家丁庄客足有十余万人,这可是十余万张嘴啊,朝廷真的不是有粮不发,而是实在无粮可动用了。”
袁崧的眉头一皱:“怎么会这样?多了十余万人,出动十万大军,就把咱们大晋十几年的存粮吃光了?”
刘裕点了点头:“不错,因为大晋的江北六郡是战地,地少民贫,而豫州,司州这些地方是前线,跟胡人拉锯不断,又加上北府军长期驻守,一直是没有余粮,还要靠建康的粮食支援。大晋本来的产粮地无非两处,一是这吴地八郡,二是荆州和巴蜀。多年来,吴地八郡的粮食都扣在大世家的庄园里,比如这乌庄,就是一个大粮库,连原庄园主许家这种吴地土豪,都把粮食存起来不给朝廷,所以朝廷一直是无钱粮供应大规模的中央军,就是这次谢琰带来的宿卫军,也有半数是他在徐州任刺史时的旧部呢。”
徐羡之附和道:“是啊,原本桓冲在时,荆州还算是服从朝廷,多年来都供应了税赋所定的粮草,可现在桓玄,殷仲堪控制了荆州,桓玄这个天杀的家伙,上次想要以平定孙恩之乱为借口,带兵进入建康,夺取政权,他的野心,路人皆知,所以尚书令王珣拒绝了他,结果他竟然下令,不许一条运粮运米船顺江东下,还派出水师沿江巡逻,哪怕是从巴蜀,梁州到建康的漕运船,也全给扣下了。还有杨佺期从雍州通过陆路向建康交粮税的车队,也全给扣留,粮米给他充作军粮,准备下次作乱之用!”
袁崧圆睁双眼:“这个混蛋,他这是想饿死朝廷吗,饿死江东百姓吗?殷仲堪是做什么的,他可是荆州刺史啊,怎么不管桓玄?!”
刘裕叹了口气:“袁公息怒,荆州给桓氏经营数十年,大至刺史府的文武,小到一乡一村的里正,都是桓家的门生故吏,只听从桓氏一族的命令,朝廷派去的官员,哪怕是刺史,都是命令不出江陵的刺史府,上次桓玄一个人从草原跑回来,不用任何的兵符和朝廷官职,就能让整个荆州兵马听他行事,北上中原,从那时候起,荆州就再非朝廷领地,无非是个打着大晋旗号的国中之国了。殷仲堪是标准文人,虽然宽厚,但无力控制荆州,杨佺期有忠义之心,但人在雍州,隔着桓玄无法供应朝廷,巴蜀,汉中也是同理。现在道子一党派出驻守豫州的司马尚之,还有在江州的王愉,都是防备桓玄用的。北府军迅速地回师京口广陵,也是防桓玄趁机突袭建康,行王敦之事!”
袁崧长叹一声:“国家不幸,内忧外患,强胡在外,还有妖贼和桓玄先后作乱,袁某久居朝堂,平日里看到各地公文,都是一片海宴河清,却没想到真正出了乱子,竟然是这样一发不可收拾!”
刘裕正色道:“下面的官员上报,都是报个平安而已,孙恩之乱,把大晋真正的根本,也就是三吴之地给彻底摧毁了,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以前大晋之所以不能全力北伐,就在于吴地的钱粮给世家,还有世家背后的黑手党所控制,而中上游的荆州兵马,更是一个独立王国,随时会顺流而下夺取政权,所以大晋从来不能举国之力,集中整个南方的资源北伐,若非如此,又怎么会奋斗百年,也无法收复北方失地呢?”
袁崧点了点头:“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我们既然食国家俸禄,在此地为父母官,就要救这一方百姓。刘参军,明天我跟你一起去晋陵一带的锡山去安抚百姓吧,你刚才巡视回来说有五千余户百姓在山里,不敢出来,我这个吴国内史亲自去,他们总该放心了吧。”
刘裕摇了摇头:“刚才我说过,这些百姓在孙恩之乱时,被妖贼胁迫,在一些领头土豪的带领下,加入了妖贼,不仅跟着天师道的妖人们攻州占郡,甚至还分食了朝廷命官和世家子弟,还有守城将士们的血肉,朝廷王师刚回来时,他们也有不少主动归降,想回来,但被宿卫军和北府军诛杀了不少,象锡山的这五千余户百姓,就是给杀怕了不敢出来的,只怕袁公就算亲至,也无法把他们全给劝出来回归吴兴郡。五千余户,那可是两三万人啊,我的军士也就四五百,还要守粮库,也没办法强行把他们驱出山中。甚至无法保证袁公去安抚时的安全,毕竟,不排除仍有妖贼混在这些百姓之中,散布流言,甚至再度潜伏作乱。”
第1800章 忠孝难全何所选
袁崧咬了咬牙:“我听说这些百姓都是跟着一些吴地土豪庄园主们,如果控制了这些土豪,赦免其罪,是不是就能让他们说服百姓出山呢?”
刘裕的目光看向了徐羡之:“我这回从锡山倒是带回了五个这样的土豪头子,不过,这些人的生死,不应该由袁公决定,而是徐兄弟说了算,要杀要剐,是死是活,都是你一句话的事!”
徐羡之的脸色一变,突然一把抓住了刘裕的手,双眼圆睁,刘裕甚至可以感受到他的掌心如火灼一样,热得发烫,而因为过度地兴奋和激动,平时沉稳如山的这个情报头子,都在发抖,他的声音直钻进刘裕的耳中:“寄奴哥,你是说,你是说抓到沈家的五个小杂种了吗?”
刘裕直视着徐羡之的眼睛,这双眼睛里,激动中洋溢着杀气,显然,仇人就在眼前,任谁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尤其是正好在父兄的衣冠坟之前,更是如何,刘裕点了点头,说道:“不是我抓,而是他们自愿和我一起来,准确地说,是沈家五子中的大哥沈渊子,还有老三沈田子,他们肯跟我来吴兴郡,面见袁内史,商谈赦免归顺之事!”
徐羡之的眼中闪过一丝巨大的失望,他咬了咬牙,松开了刘裕的手:“只来了两个吗?而且,寄奴哥你的意思,是要接受他们的投降?”
刘裕看着徐羡之,平静地说道:“刚才我们把道理分析得非常清楚,现在吴地的百姓都不敢回家,怕遭到报复,这锡山中的五千多户百姓,多半是沈家的庄客,部曲,沈穆夫死后,沈家五子带着他们进山里躲藏,现在正值严冬,他们快过不下去了,这才找上了我,想求一赦免,袁内史已经答应了此事,但是沈家的情况跟别人不同,他们亲手逼死了你父兄,所以,这个生杀大权,我和袁内史不敢擅专,由徐兄弟你来决定!”
徐羡之的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就是说,我若是杀了他们两个,那其他三个沈家小子就会断了所有希望,跟朝廷作对到底,还会带着这五千余户百姓,一起作对到底,是吗?”
刘裕点了点头:“是的,不仅如此,吴地这里的土豪们多有联姻,同气连枝,姓沈的,姓许的,姓陆的,姓张的,都是多年的儿女亲家,吴地的山林之间,数十万百姓现在都是在各自地主的带领下,观望着事态的进一步发展,天师道这次逃得匆忙,把他们扔下来断后送死,他们很多人已经对天师道绝了望,愿意主动归降,但如果主动来降的沈家给我们报仇杀掉,那其他所有人也会断了这条路,因为这些土豪,都在这次起事中跟各个高门世家有仇,要说报仇雪恨,人人都有理由,你徐家跟沈家有仇,他谢家跟许家,张家也有仇,如此一来,怨怨相报,子孙为继,吴地恐怕就真的永无宁日了!”
徐羡之的泪流满面:“寄奴哥,从小到大,我一向听你的话,从没有怀疑过,但这一次,是涉及我父兄的血仇啊,而沈家就是直接行凶的凶手,逼杀我父,食我父血肉的,正是那沈家老二沈云子,我早就在父亲坟前立下过重誓,此生无论如何,也必要取得沈云子的首级,祭奠家父亡灵!”
一个粗浑的声音从一边响起:“那徐兄是不是只要舍弟一条命,能放过其他人呢?”
徐羡之的眼中闪过熊熊的愤怒之火,他猛地一扭头,只见十余个兵士,押着两个手无寸铁的人走向了这里,他们身着囚裤,赤着上身,背上背着带刺的荆条,寒冬腊月里,身上的皮肤给冻得通红,而背上已经给扎了无数的小口子,血流满背,给这寒风一吹,迅速地变成了斑斑血痂,触目惊心。
走在前面的一个,个子中等,年约三旬上下,步伐沉稳,神色坚毅,乃是沈家五子的老大沈渊子,而后面一人,两条浓眉连到了一起,形成一条一字眉,身长八尺有余,体格比前面一人宽出一半,简直就象是一头棕熊,即使是站在刘裕面前,也毫不逊色,正是以勇武剽悍闻名三吴的沈家老三,沈田子。
徐羡之的身边,陈遗厉声道:“狗贼,还敢前来送死!”他冲上前去,一把就抽出了腰间的佩剑,直指沈家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