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北府一丘八 第469节
刘裕正色道:“所以你父帅用兵非常谨慎,他不是不想跟谢将军争功才拖在后面,而是要相互配合行事,我们现在驻在吴兴这里,可以确保建康后方的粮道辎重不失,即使是谢将军遇到伏击,我们也可以随时支援接应,这样的配置,基本上是无懈可击,立于不败之地。妖贼对这里地形熟悉,人心又向着他们,所以我们切不可分兵,必须聚成一团才行。”
刘敬宣叹了口气:“恐怕没这么容易吧,谢将军所部听说现在已经分兵到各个庄园去收复地盘,安置那些逃难回归的庄客佃户了,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重新去寻找那些田契地约。”
“他们这样做,我们军中不少将校也想效仿,毕竟,吴地富庶,远远比我们所在的江北广陵要发达,这一路之上,看着那些高宅大院,将士们都直流口水呢,现在这里有这么多无主之地,空荡庄园,就象让老鼠看到了大米一样,急死大家啦。”
刘裕摇了摇头:“我最担心的就是这个,现在的北府军已经跟以前不一样了,你父帅招了太多盗匪散兵出身的家伙,他们战斗已经不是为了灭胡,而是为了在战后劫掠,发家,你是军法官,这几天都斩了二十多个私掠民间的军士,若是真的纵兵去抢,只怕我们北府军,就会沦为一支彻底的强盗部队了。”
说到这里,刘裕一指远方,说道:“吴地的百姓,抬着头等着的是王师,是来救他们的朝廷军队,不是等来一帮比天师道更残忍的强盗。这次军议,我一定要力劝大帅,千万不要分兵去接管所谓的庄园。”
刘敬宣的眉头一皱:“寄奴,我劝你不要做得罪人的事,大家来这里打仗是为了发财得功的,没几个会跟你一样高尚。再说了,现在这些无主之地,抢点东西不算过分吧。”
刘裕急得一跺脚:“阿寿,怎么连你也说这种话啊,无主之地是不假,但仓库里有大量的粮食,这些都是来年的种子,若是纵兵掳掠,这些种子抢回了军中作军粮,那回到庄园的百姓来年如何播种?人误地一天,地误人一年,这里刚经历了战乱,若是再来饥荒,到时候人人皆恨极朝廷,心向妖贼,恐怕就算十年时间,也无法将妖贼平定了。”
刘敬宣不以为然地说道:“没这么严重吧,朝廷会有官员来赈济和安抚流民百姓的,比如袁崧,他不就跟在后面准备接手吗?”
刘裕摇了摇头:“袁内史可没带粮食过来,他基本上就是只带了几十个吏员和护卫,连自己每天吃的都要跟在我们北府军中呢,哪有本事去养活这里的几万百姓?何况妖贼现在动向不明,主力部队不知所踪,这种情况下要做的是找到妖贼的大军,然后合力消灭,现在就想在这里抢劫发财,这算怎么回事啊?”
刘敬宣勾了勾嘴角:“那你最好让袁内史自己提这点,他是这里的郡守,治理的事,他负责。你现在不过一个中兵参军,按说连军议上说话的资格都没有,象竺谦之,刘袭,诸葛侃,高素,何衡他们全都是想要在这里纵兵掳掠的,只有这样才能维持士气,我父帅也是这种想法,大战前先让兄弟们尝点甜头,后面决战时才会人人效死,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他这打法的。”
刘裕咬了咬牙:“有的事,只要我看到了,就会说,我们是军人,来这里是保护百姓,而不是害他们,阿寿,我们进帐。”
第1768章 合议力谏诸军头
刘敬宣的脸上闪过一丝急色,一把拦住了刘裕:“寄奴,听我的,不要乱来,你在这次回来时说过要听军令,不能风头太盛,这一阵以来我们这些老弟兄也特意地跟你保持距离,不敢走得太近,就是怕惹得父帅不高兴,今天军议的事情,各位将军早就和父帅商定了,你若是想要与之相对,那就会跟整个北府军的高层为敌,现在父帅已经升为前将军,而原来的各营主将也都加了将军封号,可以说位高权重,不再是从前了啊。”
刘裕摇了摇头:“该说的事情还是得说,这跟官位无关,不过你放心,我会注意说话的方式和技巧的。现在强敌消失,百姓衣食无着,在这里如果把主要精力放在抢东西得好处上,那不仅会损失我们北府军的名声,更会尽失吴地人心。”
刘敬宣松开了手,叹道:“你是对的,不过现在的北府军毕竟跟我们以前不一样了,我们当年只想着北伐建功,可现在新招的那些家伙,虽然凶悍,但更希望能来现的,得到好处。你要是完全不让他们占些小便宜,会犯了众怒的。”
刘裕开始走下哨楼,他的声音顺风而来:“起码,我们不能犯了吴地百姓的众怒,江南一旦失控,那大晋就真的完啦。”
三通鼓声结束,北府军中军帅帐之中,众多盔明甲亮的赳赳武夫们林立两侧,北府军各军各营里的主将们,齐集于此,刘牢之一身帅袍大铠,面无表情,稳坐于中军帅位的胡床之上,刘敬宣则是扛着大锤,站在一边,刘裕站在后排侧列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几乎快要跟守门的军士们为伍了,可是,即使是站在最前方的何衡,刘袭,高素等高级将领,目光也始终扫过刘裕这里。
刘牢之干咳了一声,帐内一下子变得异常的肃静,连虫蚁在地上爬动的声音也听得清楚,只听刘牢之说道:“各位将校,今天,是我军扎营吴兴以来,最后一次军议,将决定我军下一步的动向,大家有什么意见,尽管提出。”
高素马上说道:“大帅,现在前方的谢琰所部进展顺利,已经收复了三个郡,兵锋直指贼军巢穴会稽治所山阴城,贼军主力,消失不见,只怕已经是化整为零,四处逃蹿了,卑职以为,我军的主要任务既然是配合谢将军的行动,保障其后方与侧翼,就应该分兵安抚吴兴,义兴一带的庄园,搜索残敌,安置战乱中逃散的百姓佃户,如有必要,迎回这些地方的旧主,以安人心。”
不少大将们全都点头称是,站在后排的诸葛长民也说道:“大帅,卑职以为,妖贼起事之所以如此顺利,就是因为在这些庄园,州郡之中早就遍布奸细,很多刁民都与妖贼暗通,我们以前只注意那些明确的天师道弟子,却忽视了一些隐藏自己天师道信众身份的人,这次只怕一些奸贼会混在逃难的百姓中回来,所以,我们还不能简单地只是收复这些地方,而是要严格甄别这些人,不宜让他们先回到各个庄园。”
刘袭也跟着说道:“不错,而且天师道的妖贼有各种妖法邪术,听说,在各地攻城之前,都会在城中遍布妖法,让守军不战自败。这次他们不战而逃,只怕在那些庄园里也设了什么手段,为了百姓们的安全着想,这回我们随军带了不少法师,高僧,先到这些给妖贼祸害过的庄园,施法破咒,等确保这些地方安全之后,再让百姓们进入。”
刘牢之满意地点了点头:“各位将军所言有理,那我们不妨就…………”
刘裕的声音突然响起:“大帅且慢。”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刘裕这里,刚才因为热烈的讨论而似乎唾手可得吴地财富的兴奋劲,也是嘎然而止,刘牢之看着从后列之中缓步而出的刘裕,沉声道:“刘参军,你有什么想说的?”
刘裕环视四周,平静地说道:“诸位将军,校佐们,卑职不才,只有一事想请教大家,我们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此言一出,人人脸色一变,刘袭沉声道:“刘裕,注意你的话,这里不是你出风头的时候。”
刘毅的声音平静地响起:“我等不远千里,从江北讨胡的前线,来到这吴地,自然是为国讨贼,平定天师道妖贼的叛乱,刚才各位将军所议,也正是此事,不知刘参军作此一问,有何所指?”
刘裕正色道:“现在敌情不明,有几十万部众的妖贼,突然就这样消失得无影无踪,难道各位将军不觉得奇怪吗?”
刘毅冷冷地说道:“前面高将军已经分析过了,我们这些天也是四处派出哨骑打探,敌军不过是乌合之众,趁乱而起,遇到朝廷大军就作鸟兽散,因为我们都是外面州郡过来的客军,不会在此久留,他们想等着我们回师之后,再重新作乱,所以,只怕敌军那几十万部众,多半已经脱下军装,穿上布衣,伪装成逃亡的百姓了,这也是刘将军和诸葛军主提议先不急让百姓回家,而是作好破妖术,甄别工作的原因。”
刘裕摇了摇头:“本为百姓的附逆妖贼这样做可以理解,可是天师道的几万核心弟子呢?他们的军械装备呢?几万大军,一夜之间散得干干净净,消失得无影无踪,这点如何解释?我们都是掌兵之人,现在我们这四万北府兵,如果一夜之间解散,能做到不留痕迹吗?”
刘毅一时哑口无言,一边的刘敬宣趁机说道:“寄奴说得有道理,我们应该还是…………”
他的话音未落,刘牢之那冷电般的目光就投向了他的脸上,吓得他生生收住了后面的话。
刘牢之转而看向了刘裕,平静地说道:“寄奴,你的说法有些道理,但是不一定就是如你所想,因为,妖贼和我们不一样,他们本就是由各地的信众所组成。”
第1769章 指定寄奴充斥候
刘牢之的紫面之上,目光炯炯,声音在平稳之中透出一丝大将的威严:“这些妖贼信众,平时为民,战时为匪,对这里的山川河流又极为熟悉,脱下了军装,把军械埋藏于深山老林之中,我们短期内是找不到的,孙恩卢循这些贼首可以带着少数部众出海,却留下大半的妖贼装成百姓。”
“所以,我们现在最需要做的,是尽快甄别出百姓,控制住各地的庄园,已经入冬,要是再拖上一两个月,误了春耕,那来年的粮食,就会成大问题了。我们分散出三万人马到各地安抚,留下精兵一万随时机动,无论是妖贼来袭还是救援谢将军,都是绰绰有余,有何不可?”
刘裕正色道:“可是,现在敌军主力不明,不能说一定就是分散化为百姓了,如果他们的几万大军不是散掉,而是找机会攻击我军,那后果会很严重的。”
刘毅哈哈一笑:“寄奴,你是不是在大牢里呆了几个月,连胆气都不足了?我们是什么人?我们可是天下无敌的北府军!别说我们还留了一万中军,就算只有五千人,也不惧妖贼十万大军。当年刘大帅可是亲率我们五千北府,主动渡过洛涧消灭了前秦梁成的五万精兵,淝水之战,我们更是渡河出击,大破百万秦军,寄奴啊,这些战役你都亲身经历过,怎么当年的英雄,今天却要变得如此畏首畏尾呢?”
刘裕的眼中闪过一丝愤怒,大声道:“我们当年面前的敌人,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可这回呢?敌人在哪里不知道,敌人有多少不知道!在这里我们人生地不熟,从兵法上看,这是危地,既然是危地,就应该收缩兵力,四处侦察,等情报明确之后才能决定下一步行动,怎么可以就这样分兵各地呢?”
高素冷冷地说道:“这里不是什么危地,前面有谢将军的几万兵马,而且我军有四处的哨骑,敌军若是大股部队行动,那直接就能探查得到。是无法偷袭的。”
刘裕沉声道:“那若是敌军的主力换上百姓的装束,伪装成平民,分散到各个庄园,或者结成坞堡,我们分兵之后,他们再突然集结,要么吃掉我军分散各地的部队,要么直接突袭我们中军,如之奈何?”
帐内陷入了一阵沉默,本来满脑子都想着去抢抢抢的各大军头,如同给当头浇了一盆冷水,满脸的热情,顿时化为乌有了。
刘毅咬了咬牙,沉声道:“那更是需要到各处去搜集情报,查明情况了,不然坐守在这里,哪知道敌军会藏在哪里,如何集结呢,还是按刚才大帅和各位将军们说的那样,干脆是逃亡入海?”
刘牢之的目光落到了刘裕的身上,沉声道:“刘参军,刚才刘军主说得有道理,这妖贼狡猾,恐怕会化整为零,分散潜伏,所以需要我们去四处排查,搜索。我们这些军将,对于情报之事并不是太在行,而你刘参军多年来跟妖贼打交道,对他们可以说是最熟悉不过了,即使他们是脱下道袍军服,换上百姓的衣服,也想必逃不过你这如炬的神目吧。”
刘裕的心猛地一沉,他突然嗅到了一丝不太妙的味道,但军帐之中,众目睽睽之下,他也无法推脱,因为这些是人所共知的事实,他点了点头,说道:“卑职确实认识天师道现在的为首几个妖贼,如果他们易容改扮,也许难以认出,但若是他们统兵作战,哪怕带上几十人,几百人,也是逃不过我眼睛的。”
刘牢之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那既然刘参军提议,要排查四周,搜索是否有敌军的潜伏妖贼,这个任务,就交给你吧,给你五十名斥候,现在出发,目标是五十里外的乌庄,我们的探马最近来报,说那里原来是天师道吴兴的分舵所在,乃是妖贼许允之,也是现在伪吴兴太守的老巢,最近那里夜间总有动静,似乎有人出没,白天却又是看样子没人,情况很可疑,你最好去查探一下,如果乌庄没有问题,我们再军议下一步的行动。”
刘裕别无选择,沉声道:“诺,卑职得令,只是不知道跟卑职前去的五十名兄弟,出自何部?”
刘牢之面无表情地说道:“因为事发突然,现在我军新到,探马四处,本来捷豹营可以跟你前去,但是现在他们全营跟随谢琰将军行动,不在我军,这点你也是知道的,本帅这里的中军护卫各司其职,也要巡查别的地方,所以没法给你人手,只有辎重营可以给你挑五十人,半个时辰之后出发。”
刘敬宣的脸色一变,说道:“父帅,寄奴可是去敌情未明的巢穴去侦察啊,本来至少要带数百精兵的,您这样安排,真的合适吗?”
刘牢之冷冷地说道:“这是侦察,又不是去打仗,前日里乌庄已经被刘军主率部搜查过一次,没有半个贼人的影子,就算遇贼,刘参军也可以撤离啊,他神勇无敌,难不成还会给几个妖贼所困吗?”
站在人群中的向靖嚷了起来:“大帅,寄奴只带了五十人啊,如果都是精兵老兵也罢了,可是那些都是些管辎重看大车的,他们不是战斗人员,真要遇贼,不但帮不上忙,反而会成为负担啊,卑职不才,愿意率所部跟随刘参军前去。”
刘牢之的眼中闪过一丝凌厉的神色,刺得向靖刚要站出队列,又给缩了回去,只听他的声音提高了几度:“向军主,你的铁牛营是战斗部队,按计划是要清扫西部的五六个庄的,难道为了一次小小的侦察行动,就要坏我大军的正事?你现在已经是一军之主,不再是那个当年飞豹幢中跟在刘裕身后的傻大个子。如果你想跟着刘裕走,那请你现在脱下这身将袍,穿回民夫的衣服,到辎重营去,准备接受挑选。本帅再提醒你一句,辎重营有三千民夫,只挑五十,未必就轮得到你去。”
第1770章 辎重营中遇故旧
向靖一咬牙,正要再说,刘裕却是抢先一步说道:“刘大帅,卑职领命,现在就去辎重营挑选人手。”
他说着,转身就向着帐外走去,向靖急得一跺脚,刘裕站住了脚步,也不回头,沉声道:“各位兄弟,我去去就回,你们在这里一定要听大帅的号令,在这军中,只能有一个发号施令的,这个人,就是我们的刘大帅。”
他说完之后,陉直而出,只留下满帐的将校,各个神情复杂,若有所思,刘牢之平静地说道:“好了,我们继续军议。”
刘裕一路之上都在急行,他的脑子里在飞快地思考着刚才的事情,果然不出所料,北府诸将的心思已经不放在行军作战上,而是在如何掳掠发财,所谓的高僧大师破法,甄别百姓,不过都是为了独占这些庄园的借口而已,到时候先去搜刮几天金银财宝,存粮布匹,捞够了再说,毕竟这次来是作为客军,妖贼只要遁去,就算平叛成功,甚至留着妖贼不消灭,下次还可以再来,至于吴地百姓的生死,那就不是他们所考虑的了。
想到这里,刘裕一阵阵的痛心,当年谢安组建北府军时,大家都怀着北伐中原,收复失地的美好愿意报国从军,可几十年下来,经历了这么多挫折,阴谋,背叛,很多人曾经的热血已经冷却了,初心也不知道扔到了九霄云外,在战争中得到实际的好处,才是唯一要考虑的事,若是谢安看到北府军现在变成了这样的强盗集团,不知会是怎么样的痛心疾首!
刘裕越想越气,脚下的步子也越来越快,突然,他的脑海中电光火石般地一闪,也停了下来,马上要去的乌庄,只怕没这么简单,刘毅上次曾经占领和简单地搜索过,但一无所获,如果是真的敌军匆忙放弃的庄园,不会如此地干净,一点痕迹也不留下,只有有备而来,甚至是用了障眼法躲过搜索,才会如此。如果说天师道真的留下了主力部队,那很可能就集结在乌庄一带了,自己的侦察,也许会决定大军的生死,以天师道这次表现出的攻击力和突袭本领,若是真的趁大军分兵,中军留守兵力不足的情况下突击,后果不堪设想。
而再想到今天帐中众人的表现,各军主将都满脑子是发财之事,已经失去了基本的战场警觉,即使是刘牢之强令他们不得掳掠,只怕也难以服众,让自己去侦察搜索乌庄一带,作为主帅来说,没有问题,也是在今天矛盾激化之前把自己支开,看起来,这回刘牢之真的是为了胜利,可以放弃对自己的猜忌,放手使用了。
念及于此,刘裕的眼前豁然开朗,长舒一口气,走进了辎重营的大门,只听到一个声音从侧面传来:“寄奴,好久不见,想不到又在这里重逢了!”
刘裕的脸色一变,转而看向了一侧,只见一个长须黄面的大汉,正抱着臂膊,微笑而立,刘裕笑了起来:“孔靖啊孔靖,你小子这些年跑哪儿去了?淝水之后我找你找了好久,都说你退伍回乡去了,究竟怎么回事?!”
此人不是旁人,乃是刘裕当年初入北府时,铁匠幢的幢主孔靖,此人与其他北府兄弟不同,当年淝水之战后就退伍回家,甚至没有参与接下来的北伐之战,后面刘裕颠沛流离,长年在北方,更是没有见过孔靖,一边经年,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再次相遇,真的是惊喜万分。
孔靖笑道:“我老孔本就是山阳土豪,当年为谢家作为地头代管罢了,老谢相公组建北府军时,我作为谢家的属下,自然是要从军报国,打完淝水,北府军大部分解散回乡,我也在此列,毕竟,我不是你们京口人,不是天生的军人。”
说到这里,孔靖的笑容渐渐地消失,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可是,这回国家不幸,妖贼作乱,吴地各州郡的庄园,都被妖贼所占,我家也不能幸免,若不是徐羡之兄弟逃难时通知了我一声,只怕我老孔也会跟那些谢家子侄一样,给人做成肉酱吃进肚子里了。”
刘裕勾了勾嘴角,这话一点也不好笑,甚至听起来让人想哭,他正色道:“妖贼灭绝人性,人神共弃,我们这回前来,就是要消灭他们的,老孔,这回我来此处,就是为了挑选…………”
孔靖摆了摆手:“你来的目的,我已经知道了,人我已经给你准备好,都是吴地的庄客,和我一样,从各个庄园里逃出来的,他们都会骑马,而五十匹快马,我这里也已经准备好了。你这回是要侦察敌情,不是作战,凌飞,你过来。”
随着孔靖的话,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飞奔而至,他穿着一身民夫的衣服,头上扎着额挡,全身上下,并无甲胄,是一个典型的辎重农夫,只有一双招风大耳,显得格外地引人注意,他对着刘裕行了个礼:“刘参军,俺叫凌飞,就是乌庄人,这回为您带路。”
刘裕笑着拍了拍凌飞的肩膀:“凌兄弟,不用这样客气,咱们这回出任务,是为了大军刺探军情,兄弟相称就行,不必拘于军中职务。对了,你说你是乌庄人,能不能给我们讲讲乌庄的情况,还有周围的环境?”
凌飞点了点头:“咱们乌庄,乃是一个典型的江南水镇,附近河网纵横,一条乌河,就在庄前穿过,庄里引乌河灌溉,也作为护庄河,要进乌庄,只有从乌河上的好汉桥通过。”
刘裕的眉头一皱:“这么说来,这乌庄是给乌河四面包围了?只有一条桥能进入吗,那万一有埋伏,把桥一段,岂不是退不回来了?”
凌飞正色道:“是的,乌河经常泛滥,所以一直在加高堤坝,比河床要高出一丈有余,乌河宽也有四五丈,不是那种可以一下跨越的小河,就是因为这地方地形险要,易守难攻,所以才会成为妖贼经营的一个巢穴。”
第1771章 大壮亦在辎重营
凌飞继续说道:“以前他们就经常在这里秘密集会,淫祀,因为跟别的地方办的道场差不多,所以我们一开始没留意,直到上次他们发动叛乱时,我们才发现,居然乌庄已经成了他们在吴兴的老巢,那个贼将许允之,就是在乌庄起兵,聚焦了邻近十里八乡的妖贼,然后一举攻克吴兴郡城的。”
刘裕摇了摇头:“这许允之是本地土豪吧,吴兴许氏,我听说过。”
凌飞点了点头:“是的,从后汉末年的吴郡太守许贡开始,这许家就在吴举极有影响力了,只是大晋南渡之后,对吴地的各土著大姓的打击很厉害,许家也不能幸免,以前的庄园产业,大半落入世家高门之手,所以他们也跟沈穆夫,丘汪一样,对世家大族恨之入骨,这次沈家攻略上虞临海,丘家克义兴,而这许允之则是在吴兴这里发难,吴国内史桓谦,几乎是孤身逃亡,只是苦了那些在王,谢等庄园里的佃农,很多都送了性命,我是因为以前一直在乌庄之中担任一个小小的管事,所以才留得一命,因为许允之需要我去找出原来主人桓不才的各种存粮与钱币。”
刘裕的眉头一皱:“你说这乌庄原来是桓不才的?他和荆州的桓玄有何关系?还有这个吴国内史为何是桓玄的堂弟桓谦?”
孔靖说道:“桓家的势力可不局限于荆州,当年桓冲长期担任南徐州和兖州刺史,桓家的一些子侄也是在江南购置产业,桓玄重掌荆州以后,殷家跟桓家有些来往,那桓不才的庄园原来是殷仲堪的堂弟殷仲文的,结果殷仲文自己到荆州去当了桓玄的幕僚,把这庄园也送给了桓玄,以示忠心,桓玄就安排了远房族弟桓不才来这里经营乌庄,不知怎么的,乌庄居然就成了天师道在这里的秘密分舵。”
刘裕冷笑道:“只怕是殷仲文早早地发觉了天师道在自己家庄园里的势力已经无法控制,却又没有证据直接消灭,所以干脆把这烫手玩意送人,桓谦,桓不才自以为占了便宜,高兴地来上任,可没料到差点把命给送了。还好他们跑的快,比起那些惨死的王家,谢家子侄,要幸运得多了。”
凌飞正色道:“桓不才没有什么藏宝的,那些积蓄早在殷仲文送庄园之前就运走了,桓不才得到的只是个空壳子而已,但那些妖贼们却以为这里有很多钱,逼着我带路去找,后来还是因为我熟悉这里的地形,带着他们在山里转的时候,找机会逃脱了,只可惜我的几个兄弟朋友,都死在了他们的手中!”
说到这里,凌飞咬牙切齿,双眼血红,紧紧地握着拳头,微微地发抖,可见,这次的惨痛经历,给他有多么深刻的印象。
刘裕叹了口气:“这样的悲剧,最近一阵在江南八郡上演了太多了,建康城中,几乎家家戴孝,哭声不绝于耳,所以才有了我们这回的大军南征,凌兄弟,你可知道,现在许允之他们到哪里去了?还有孙恩卢循他们的妖贼主力,有没有来过吴兴?”
凌飞摇了摇头:“来乌庄的只有许允之,他的身边主要是自己的庄丁,但有百余名天蓝色道袍的天师道弟子,大约是过来押阵的,这些人似乎对找宝藏的事不太上心,成天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忙些什么,至于天师道的几个首脑人物,我是没有见过,可能一直是在会稽那里没过来吧。”
刘裕勾了勾嘴角:“那乌庄上次给收复的时候,你有没有去看过搜索过?”
凌飞叹道:“我是前天才逃出来的,之前在深山里躲了十几天都不敢出来,谁也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啊,直到前天看到大晋的辎重部队经过,我才敢出山,这才认识了孔大哥,到了这个辎重营当了个小卒。”
孔靖点了点头:“他说得没错,我们后来也核实过他的身份,确实是乌庄中的凌管事。有几个乌庄出来的兄弟在北府军里当兵,他们有家人也在这次死难,应该不至于说谎,凌管事向来不信天师道的,不止一个人这样说过。”
刘裕点了点头:“好的,凌管事,上次刘毅刘参军带人搜索过乌庄,一无所获,但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这回大帅下令,要我们再次搜查乌庄,你可愿意随我一行?”
凌飞正色道:“我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其实我的家人和一些积蓄也在庄内,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好几次想偷偷跑回去看,但因为入了大军,有军纪约束,走不得,既然这回刘参军要去乌庄,那一定要带上我!”
一个大嗓门从另一边响起:“也一定要带上俺啊,寄奴哥。”
刘裕的脸色一变,转头看向了声音来处,只见一条小山般的壮汉,肩上背着厚厚的草料,足有三石之重,正飞奔向这里,看到刘裕,这人干脆把肩上的草料一扔,直接就扑了上来,一边跑,一边喊:“寄奴哥,想死俺了,想死俺啦!”
刘裕哈哈一笑,上前跟来人来了个熊抱,用劲地拍着他的背:“大壮兄弟,我一直在找你呢,都说你也来了辎重营,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