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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晋北府一丘八 第306节

  刘裕的声音引来了一边刘显的注意,他的目光投了过来,不满地说道:“苍狼,你是想跟我结为阿干吗?在这个时候说这事,你觉得合适吗?”
  刘裕回过了神,笑着摇了摇头:“不合适,是我一时失言,大头人,只怕胜负,马上就要分了。”
  刘显哈哈一笑:“没错,我一定要把拓跋硅的脑袋砍下来,做成酒杯,不,做成尿壶,和贺兰敏那个贱货的放在一起,挂在我们独孤部的大蠹之上,让所有人都看清楚,背叛和欺骗我们独孤部,是什么样的下场。”
  刘裕轻轻地叹了口气:“大头人,我要是你,现在应该去想,如何不让自己的脑袋给人做成酒杯和尿壶,挂在他们的大旗之上。”
  刘显的脸色一变,正要开骂,只听到对面的拓跋硅,缓缓地撮指入嘴,发出了一阵尖啸,而他的声音,中气十足,如天雷滚滚,在四周回落着:“代国的骑士们,冲锋!”
  随着他的这句话,在他身后的高坡另一侧,反斜面的那块区域,涌出了密密麻麻的骑兵,先是一个,两个,五个,六个,从他的身后出现,越过他的位置,向着正向高坡仰冲的梁六眷们逆冲而去,紧接着,他的身后冲出的骑兵,从几个变成了十几个,几十个,上百个,潮水一般,呼啸如风,只这第一批冲击的,就不下五百骑,数量和声势,远远地超过了正在上冲的那二百余骑独孤部的骑兵。
  刘显的嘴张得大大的,一如他眼睛瞪的如铜铃那么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连揉了好几下,才确定这是真的,他的思维陷入了混沌的状态,不停地说道:“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呢?拓跋硅,拓跋硅哪来的这么多人马?”
  刘裕淡然道:“如果不是有这样的底气,拓跋硅又如何会在这里等着你来杀他?梁六眷的探子没有侦察到拓跋硅早早埋伏在附近的人马,他的这二十一骑元从,早就从各自的部落带来了自己的手下,至少有二三千人,这本来是为了你可能带来的几千兵马准备的,但你只带了三百多人,看起来,拓跋硅还高估你了。”
  他的话音未落,侧后方开始响起了一片密集的口哨声:“休要走了刘显,活捉刘显!”
  刘显的双眼血红,一把拔出了马鞍上的弯刀,对着身边的十余名骑士大声吼道:“独孤部的勇士们,咱们就算是死,也不能让敌人笑话,随我来,跟拓跋狗子拼了,拼一个是一个!”
  刘显的心中悲愤,发出了一声野狼般的咆哮,高举弯刀,正要向前冲,可是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魁梧的身影,单手持着一柄双手大刀,横刀立马,挡在了自己的身前,正是刘裕:“大头人,请你脱下你身上的金甲金盔。”
  刘显厉声吼道:“你是看我败局已定,想拿我去请赏了吗?休想,决一死战吧!”
  刘裕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如果大头人还想活着报仇,最好按我说的做,你的时间不多了。”
  第1105章 独孤部曲一战亡
  蒯恩一刀砍出,对面的一个快速突击的骑士,给他这一刀把整个右臂,连手带刀都跟身体分离了开来,血如泉涌,从飞奔的骏马上,那个断臂的伤口中喷出,如同刚刚喷发的石油钻井一样,溅在蒯恩的整个脸上,把他的眼睛顿时糊得什么也看不到了,而他只感觉胸口给什么东西狠狠地砸了一下,他能听到皮甲撕裂的声音,也能听到自己的胸骨骨折的那种脆响声,甚至可以感受到冰冷的刀锋就这样嵌在自己骨头上的感觉。
  蒯恩感觉到自己的屁股离开了马鞍,飞到了半空之中,一瞬之间,他的灵魂仿佛脱离了自己的身体,被血糊住的眼睛,猛地睁开,这回他看得真切,一只血淋淋的断手,握着的弯刀,就这样横在自己的前胸,那断臂上的袍袖,看起来有点眼熟,没错,就是刚才跟自己错马而过的那个不知名的拓跋部骑士,给自己斩下的这半截手臂,仍然紧握着刀,砍在自己的胸口,若不是给自己先一刀断了胳膊,卸了力量,那只怕这一刀就不是破甲嵌骨,而是直接把自己开膛破肚了。
  蒯恩的思维还在继续,可是屁股上却是一阵剧痛,一阵天旋地转,他意识到自己一定是这样落马坠地了,他很想开口喊叫,那种断骨锥心的剧痛,让他无法忍受,也许吼出来会感觉好点,可是他张了张嘴,只是喷出了一口血,桃花的笑脸最后停在了他的眼前,他很想说:“我的媳妇啊,我好想你,可是,可是我再也不可能回去了。从此以后,你要一个人好好过,苍狼大哥会,唉,都怪我,不听苍狼大哥的话,贪功冒进,才会…………”
  他想着想着,眼角的泪水就要留下来了,可是在血肉模糊的眼跳间,隐约有一阵骚哄哄的味道钻进了他的鼻子,他尽量睁大了眼睛,却是看到了一只硕大的马鞭,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那股子味道,恶心地处于弥留状态的他,也马上清醒了过来,如果他此时的手脚能动上哪怕半分,他也会把这该死的马鞭,从自己的眼前弄走。
  “滋”地一声,这匹马儿撒出了一泡热尿,铺头盖脸地,整个浇到了蒯恩的脸上,那带着热气和骚味的马尿,把他满脸的血都冲了个干净,也让他的意识变得清醒起来,他吃力地张大了嘴,想要骂娘,可是舌头却跟打了结似地,发不出一声,只见一个满是虬髯和麻子的脸,小眼睛,高颧骨,一头的髡发,手里提着一把明晃晃的弯刀,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面露狞笑:“小子,杀我兄弟,拿命来还吧!”
  他说着,高高地举起了弯刀,蒯恩闭上了眼睛,开始想象地狱的模样。
  可是想象中的这一刀却没有落下,有些淅淅沥沥,热乎乎的东西落到了蒯恩的脸上,带着浓浓的血腥味道,这是这半个多时辰来,一直充满蒯恩鼻子的味道,他睁开了眼睛,却惊讶地发现,面前的这个髡发大麻子,手仍然高高举着弯刀,可是前胸处,却是透出了一截血淋淋的刀刃,血滴子正顺着血槽,成线串般地流下,滴在自己的脸上。
  蒯恩惊讶地张大了嘴,就算是在平时,他也会因为过于吃惊而失去语言功能,刀刃缓缓地从这大汉的胸前消失,他的身体,轰然倒地,一个骑着高头大马,全身金盔金甲的身影,出现在了蒯恩的面前,身上矢如猬集,连战马的身上,都如同血洗,可是他的单手,仍然轻松提着一柄五尺有余的双手大刀,足有五六十斤重,这从门板一样厚的刀背可以看出,马上的骑士,眼中杀气腾腾,看着自己的时候,却是露出了温暖的微笑:“大壮兄弟,好好活着,不要动。”
  蒯恩的眼角流下了激动的泪水,在这个时候,居然是刘裕救了自己,他很想起来抱着这个男人,可是动都无法动一下,只能眨了眨眼睛,以示同意。
  刘裕环视四周,收起了手中的斩龙大刀,他的身上,起码中了二十枝以上的长箭,如果不是本就身着双层精钢锁甲,内衬丝绸,又在外面套了一层刘显那身金甲,只怕即使以他的这身铜皮铁骨,也早就受了致命伤了,拓跋部的那些元从武士,果然都是个顶个的高手,这射箭的准度,力量,即使比起自己的北府军兄弟们,也是丝毫不逊,虽然这一战下来,自己亲手击杀不下四十名敌军骑兵,但是现在在战场上,尸横遍野,可是还站着的刘显一方独孤部的人,只剩下自己一个了。
  梁六眷的脑袋,被高高地插在一根马槊之上,白发苍苍,迎风飘扬,可是嘴角边,却挂着一丝满意的微笑,那是因为在他死前,亲眼看到了刘显换了一身普通的衣甲,在三五个贴身护卫的保护下,悄悄地从战场的一侧逃了出去,而一身金甲,戴着面当的一员大将,却是在千百名拓跋部骑士的围剿之中,左冲右突,所过之处,几乎无人可以当其雷霆一击,战场上到处响彻着休要走了刘显的呼声,而几乎所有的拓跋部骑士,都向着那金甲“刘显”围了过来,也许,这就是梁六眷想要的结果吧。
  另一边的地上,阿薄干浑身是血,给几根牛筋绑得跟个棕子一样,王建和拓跋仪骑在马上,就在他的身边,几个捆他的部曲骑士骂骂咧咧地说道:“这贼子杀了我们不少人,何不一刀宰了,为兄弟们报仇?”
  叔孙建微微一笑:“这个阿薄干也是著名的勇士了,就这样杀了实在太可惜,还是让少狼主决定他的生死吧。”
  王建的目光投身了孤零零一个人,站在战场的中央,被三百名以上的拓跋部骑士围着,却是神色自若的刘裕,他一脸狐疑:“刘显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跟传闻不象啊。”
  第1106章 绝代双骄战场会
  拔拔肥叹了口气:“只怕我们都上当了,这个人,应该不是刘显,而是他的替身武士。”
  拓跋仪的大嗓门响了起来:“替身武士?我还没听过独孤部有这么厉害的勇士,一会儿你们谁也不许动手,我要亲自跟他一决高下。”
  拓跋硅的声音缓缓地响起:“阿仪,不用你出手,我去亲自会会他。”
  所有的人脸色一变,齐声道:“少狼主,千万不要以身犯险啊,此人危险之极!”
  拓跋硅微微一笑:“无妨,老相识了,大概他肯留下来掩护刘显逃跑,也是为了跟我见这一面。”说到这里,他对着那金甲武士大声道,“苍狼,别来无恙?!”
  刘裕缓缓地取下了自己的面当,露出了满是汗水,却是英武过人的那张脸,他对着百步之外的拓跋硅点了点头:“托你的福,还好。拓跋少主,恭喜你今天一战,大败独孤部,代国的马牛旗,终于可以飘扬在草原之上了。”
  拓跋硅笑着一夹马腹,奔驰而出,身后的众人们齐齐地跪下,大声道:“少主不可以身犯险。”
  拓跋硅摇了摇头,一边驰马,一边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马鞭:“兄弟们听好了,这个人,是我的朋友,谁也不许伤害他,哪怕我死了,也不许。”
  拓跋部的军士们恨恨地放下了手中的弓箭,刘裕默默地看着拓跋硅奔到了自己的面前,叹了口气:“你应该早就看出是我了,为什么不去追击刘显?”
  拓跋硅笑着摆了摆手:“现在杀了刘显,独孤部内乱,对我可没什么好处,只会便宜了刘卫辰,今天反正我已经尽歼独孤部的精锐部曲,打掉了刘显的胆气和军师,以后的刘显,在我眼里跟死人无异,随时可以消灭掉。”
  刘裕的眉头一皱:“你的母亲留在独孤部也没有问题吗?你就不怕刘显杀你母亲泄愤?”
  拓跋硅冷笑道:“刘显虽然自大无谋,但还不至于傻到现在就得罪贺兰部的地步,我娘虽然可能会吃点小苦头,但是性命无虞,而且,是她自愿留下的,按我本来的意思,也是想接她走。”
  刘裕哈哈一笑:“行了,这里就你我二人,不必说这些假话了,你没带走贺兰敏,也没带走你娘,就是为了找一个去贺兰部的机会,因为你看的很清楚,你在草原上真正的大敌,不是独孤部,而是贺兰部。”
  拓跋硅的脸色一变,看向了刘裕的马旁,那倒在地上,还在轻轻晃动,时不时发出几声闷哼的蒯恩,眉头皱了起来:“这里恐怕不止你我二人吧。”
  刘裕看了一眼蒯恩,点了点头:“他也是汉人,是我在独孤部的朋友,我答应过他的妻子,要带他活着回去。所以,我才留在了这里。”
  拓跋硅叹了口气:“能当你的朋友,兄弟,真是件幸福的事情。这个人我今天一直留意,是个勇士,我手下有五条好汉都死在他的刀下,包括我的一个远房堂弟,他胸口的那把刀上的断臂,就是我的那个堂弟的。”
  刘裕叹了口气:“将士无辜,他们只是听令行事,蒯恩兄弟是独孤部的人,自然要为刘显效力,就和你的堂弟为你战死是一样的道理。不过我想你是以后要做大事,当霸主的人,应该有这点器量,那阿薄干,我看你也没杀么。”
  拓跋硅点了点头:“要说服我的部下们放下仇恨,不是这么容易的事,不过你说的对,今天死了太多的勇士,现在战斗已经结束,无谓的牺牲没必要再继续了,你这个朋友的命,我可以留下,不过他伤得这么重,我得把他带回贺兰部救治。”
  他说着,撮指入嘴,吹起了两长一短的三声鹰哨,三骑从周围奔出,其中二人,身着羽衣,头戴巫冠,一看就是部落的祭司,草原之上,巫医不分,刘裕闪开了一边,让这三人把蒯恩小心翼翼地从地上抬起,两马之间架起了一个绳网,蒯恩被放到了网中,三人向着拓跋硅行礼之后,缓缓地走马而过,奔向了本方伤员们所在的一片小草地。
  刘裕看着蒯恩被接走,向着拓跋硅沉声道:“现在我欠了你一个人情,以后会归还的。”
  拓跋硅笑了起来:“只有一个人情吗?难道我现在放过你一条命,就不是一个更大的人情了?”
  刘裕笑着摇了摇头:“你我之间,是合作的关系,在我助你夺取草原霸主之前,我都是慕容垂派来助你的人,你不能杀我,也不想杀我,若不是看清楚了这点,我又怎么敢孤身留在这里呢?”
  拓跋硅的眼中冷芒一闪:“刘裕,你未免太自大了吧,现在的拓跋硅,是回来草原的雄鹰,不会再受那慕容垂的控制和约束了,再说你帮着刘显来打我,还穿了刘显的衣甲,就是我今天下令杀了你,慕容垂也不会有话说。”
  刘裕笑道:“可是慕容兰不会放过你,她未必能助你成事,但一定可以让你成不了事,慕容垂早就对你不放心,若是你连派来帮助,或者说来监视你的我都敢杀,不管你有什么理由,他一定会下手先灭了你,反正现在刘显遭遇此败,已经不可能再号令大漠,对燕国也构不成威胁,你的存在,已经转而变成对燕国的威胁,而非助力了。”
  拓跋硅半晌无语,慢慢地,他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摇着头:“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刘裕就是刘裕,不愧是兵法大师,早就考虑好了所有的可能和退路,才会兵行险招。你在这个时候留下,既让刘显感激,保护了留在独孤部的慕容兰,又能赚上一个义薄云天,无所畏惧的名声,只怕明天的太阳升起时,草原上流传的除了有拓跋硅大破独孤部的战事,就剩你苍狼的传奇了。”
  说到这里,拓跋硅顿了顿,双眼中神光一闪,一动不动地盯着刘裕:“那么,何不让两个传奇走到一起呢?刘裕,可愿随我去贺兰部?”
  第1107章 草原部落不为奴
  刘裕微微一笑:“刚才你说你要回贺兰部,这才是你连环计划的关键一步吧。贺兰部是慕容垂在背后真正支持的,也是在草原上从来不听汗庭号令的强大部落,随时可以成为引燕国进攻草原的向导与先锋,这也是这自汉武帝击破匈奴以来,中原王朝能一直压制草原的根本原因,总是能找到肯带路的部落。”
  “你想真正地在草原独立,就必须让贺兰部成为听命于自己的部下,而不是平等的盟友,要做到这步,只有牺牲你的母亲,还有那个既是小姨,又是情人的红颜知已,拓跋硅,你小小年纪,竟然有如此的狠心,老实说,我挺怕你的。”
  拓跋硅朗声道:“你不必怕我,我做这些都是为了我们草原,我们被分裂得太久,相互残杀也太久,就象你们中原,现在诸国林立,征战不休,你想让你的大晋一统关内,为什么我就不可以让草原恢复统一?”
  刘裕叹了口气:“因为只要你们统一,就会有野心,就想要南下去劫掠我们汉人,这个矛盾,无法调和。”
  拓跋硅摇了摇头:“汉匈之间也可以有几十年的和平,你觉得是屈辱和亲,但实际上我们草原人并不稀罕一两个汉家公主,我们要的是中原的物品,你也看到了,在草原上,我们连一个铜盆都难造出,我们牧民看天吃饭,一场雪灾,就可以毁掉一个大部落,不能象你们中原那样有谷物储存,可以撑过灾年。不是我们草原人天生就喜欢抢劫与杀戮,而是有的时候,实在是活不下去了。”
  刘裕冷笑道:“你们活不下去就来抢别人?这不是强盗是什么。我们中原大旱,大灾的时候,可曾有哪次是出兵来抢你草原上的牛羊,人口的?”
  拓跋硅叹了口气:“中原如果遭遇了兵灾,马乱,一样会有大量的流民来草原,就象你的那个朋友蒯恩,每个部落都会有这样的汉人营地,就是来自中原的汉人专门的一个区域,我的意思是,如果草原的霸主和中原的皇帝能眼光放长远,铸剑为犁,是不用这样打得你死我活的。”
  刘裕冷冷地说道:“难道要我们再象以前的曹操,司马炎一样,打开长城,放你们几百万塞外的部落入中原,然后再来一次永嘉之乱吗?”
  拓跋硅笑道:“不必如此,曹操他们当年引南匈奴入塞,包括更早的汉朝置护匈奴中郎将来监视和管理南匈奴,也不是平等的关系,把我们草原人当成了奴隶,随意地驱使,你觉得和亲,纳贡是一种屈辱,难道这种奴役就不是一种屈辱了?中原和草原,都是天下的生灵,都是万物之长的人,为何要分个高低贵贱?能互利互惠,通商合作,不是更好吗?”
  刘裕的心中一动,拓跋硅说的话,尽管他一早就认定肯定是谎言,但听起来也是有几分道理,自己以前都是站在汉人的角度上,很少考虑草原人的感受,但这几个月来在独孤部生活,跟以前自己视为洪水猛兽的这些草原变夷一起生活,倒也觉得,多数人与普通的汉地百姓也没有区别,并不是那种嗜血成性的野兽。
  可是这些话从拓跋硅的嘴里说出,却是感觉怪怪的,刘裕一直提醒着自己,这是一个连母亲和爱人都可以狠心抛弃,至亲都可以为了自己的霸业牺牲的狠角色,要他重情重义,只怕是痴人说梦,只有绝对的实力,才能震慑这个少狼主,但是若真的让他一统大漠,把几百万草原人团结起来,他还会跟自己说的那样,跟中原和平相处吗?
  拓跋硅看着刘裕的沉默,微微一笑:“我只是跟你说这个道理而已,我们拓跋部自从离开大鲜卑山以来,可从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你们中原汉人的事,永嘉之乱,神洲陆沉,草原上几乎一大半的部落都往中原跑,跟着那些起兵的胡人国家作乱,只有我们拓跋氏,一次次地援救晋国。要说对你们中原晋国的忠义,这个草原上没有人能超过我们的,你要是连我们都信不过,那还能信谁?”
  刘裕不屑地勾了勾嘴角:“可是慕容家当年比你们还忠义呢,起码你们因为内乱就放弃了对刘琨的援助,而慕容氏直到入中原之前,都是自认大晋的臣子,就连出兵消灭冉闵,当时也是人人相信慕容氏是出兵勤王。拓跋硅,你应该知道,这个世上没有天生的忠义,当你的实力增加,野心也会随之膨胀。我不相信,你以后真有了一统大漠的实力后,会跟中原和平相处。”
  拓跋硅哈哈一笑:“如果中原无人,也许我会有野心,天欲予之,我若不取,那是对天不敬,但这样的事情,要看时机,不是我想就能成的。”
  刘裕心中一动,追问道:“此言何意?”
  拓跋硅收起了笑容,正色道:“那你说现在慕容垂称霸北方,为什么不自己吞并草原,而是要派你我过来,相互牵制呢?”
  刘裕平静地说道:“因为他刚刚平定河北,人心未稳,这时候出兵草原,只会折损军力,所得却很有限。即使打败了独孤部,也无法长期据守,反而结怨草原各部,不值得。”
  拓跋硅笑道:“不错,就是这个道理,无论中原还是草原,都不愿意接受别的地方的外人的统治和奴役,因为,我们都是人,有自己的尊严和骄傲,也有上千年的传统和自己的生活方式。慕容氏虽然出自草原,但从来没来过大漠,又入中原近百年,在我们草原人的眼中,与汉人无异,并不是自己人,我们可以自己的部落打得你死我活,但一旦这样的外人入侵,想要统治我们,那所有的部落会联合起来与之为敌,这就是我们草原人的性命,也是贺兰部永远只敢在暗中与慕容氏勾结,却不敢公开接受其援助的根本原因。刘裕,助我成为草原之主,我会助你一统中原,以作回报。”
  第1108章 狼主誓言可对天
  刘裕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他的眼中放着光芒,声音洪亮,神色之间,绝无作伪之色,刘裕长舒了一口气:“拓跋硅,就算你是真心的,但这也不可能,且不说我已经心灰意冷,不想再回晋国,就算我回晋国,也是晋国的臣子,你是代国的皇长孙,继承国家是天经地义的事,可我却不能行此谋逆之举,要不然,我跟刘显又有何异?”
  拓跋硅笑着摇了摇头:“想不到你如此的英雄,竟然也这样迂腐,请问这天下一开始就属于司马氏的晋国吗?他司马氏自己不也是篡魏而立的叛臣贼子,你刘裕的祖先是汉高祖的弟弟,连我们草原人都只会把中原称为汉人,汉朝才是我们心中的正统,你一个正经的汉室子孙,反而要自认是司马氏的臣子?这是何道理?”
  刘裕叹了口气:“不一样的,当年汉献帝禅位于曹丕,天命已移,而司马氏又让曹氏禅位于他们,这才有了晋国,按法统,天下的百姓,都是司马氏的臣子,这是天命,如有违背,那就是谋逆,即使是前朝的皇子皇孙,也不可起这种反心。”
  拓跋硅冷笑道:“不过是凭着兵强马壮,强逼着前朝皇帝让位而已,哪来的什么天命。就算这样禅让来让去的,那你最后也让司马氏的皇帝禅位给你,不就得了。这种程序上的事情,还不是掌握了权力的人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么。”
  刘裕的心中一动,拓跋硅的这些话,他以前从来没有想过,听起来是如此地大逆不道,但在他的内心深处,却隐隐有一点点的动心。
  可是刘裕仍然摇头道:“不行,若是人人有这样的心思,那天下必然大乱,豪强并起,人人都想当皇帝,以兵强马壮而强取,那最后苦的还是百姓,你们草原之上,只认实力,不讲道义,可以这样来,但中原有自己的法则,不能这样来。”
  拓跋硅冷笑道:“那你也可以学那些个世家大族,虚君实权,隐藏幕后呗,刘裕,你自己想想,你这些年来,为晋国出生入死,一心只想收复汉家的江山,最后却被那些个世家大族,一次次地背叛,出卖,落得现在这样,有国难投,有家难回,难道你想一辈子背上一个叛贼的名声,在草原上当一个孤魂野鬼吗?”
  刘裕的心,在剧烈地跳动着,往事一幕幕地涌上心头,这些年来经历过的阴谋,背叛,机关,算计,如同电影画面一般,在他的眼前闪过,他的浑身仿佛又被那黑色妖水的烈火所燃烧,刻骨钻心地疼,咬牙切齿地说道:“那些害我的人,利用我的人,我都不会忘记,也不会放过,总有一天,我会向他们讨还公道。”
  拓跋硅的双眼之中,如同狼眼一样,闪着绿芒,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刘裕,我没有看错你,我们是一路人,终将不甘平凡,终将不会被人所驱使和利用,这些年来,我们吃了太多的苦,受了太多的委屈,但要想报仇雪恨,只有先掌握权力才行。那些晋国的皇帝也好,世家也罢,是不会让你这样的人上升到掌握军权,政权,威胁他们的统治的,你不要对他们再有任何的幻想,自己的东西,只有自己亲手去争取。”
  刘裕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冷冷地说道:“可是我刘裕再怎么,也不会勾结异族,去祸害自己的同胞,如果以这样的方式取得权力,我不如就这么死了,我刘裕是顶天立地的汉家男儿,绝不会当汉奸。”
  拓跋硅哈哈一笑:“我们是平等的合作,是朋友间的互相帮助,可不是让你当汉奸,反过来,你若是想让我为了取得权力就残害草原同胞,让草原永远陷入分裂和战乱,我也绝不会跟你为伍。慕容垂对我有大恩,我并不是狼子野心,忘恩负义之人,一开始并不想背叛他,可是他想要的,是我搞乱草原,拉拢旧部,与刘显的独孤部互攻,再加上贺兰部,柔然部,铁弗匈奴,在草原上来个五单于混战,流光草原的鲜血,来换取他燕国的安宁,你说,刘裕,换了你是我,会继续按他的意思办吗?”
  刘裕叹了口气:“如果是我,就不会一开始答应他,男儿生于天地之间,信义为本,要对得起天地良心,难道你就不信这草原上的天神吗?”
  拓跋硅朗声道:“我信,我当然信,如果不信天神,不信祖先,那我们草原人所相信的一切就不复存在了,但是如果我不这样向慕容垂发誓许诺,他又怎么会放我回草原?就算我拒绝了他,他也会另外找别的傀儡,比如拓跋寔君的儿子拓跋渥,或者是贺兰部,他总能找到可以为他祸乱草原的人,我宁可天神的愤怒与诅咒降到我身上,只要能让草原一统,代国复兴,我就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拓跋硅说的掷地有声,周边的一切,仿佛都凝固了,只剩下他那坚毅的表情,还有那些中闪闪的绿芒,刘裕叹了口气:“你若是真的明知会受誓言的诅咒,也依然这样做,牺牲一已而成全复国大业,我也敬你是条汉子。”
  拓跋硅哈哈一笑:“天神在上,我拓跋硅今天所说,句句是真心话,若有半字不实,甘受五雷轰顶。刘裕,我不想让你出卖汉人的利益,相反,你助我一统草原,我会助你回晋国领兵,打败慕容垂,他是我们共同的敌人,只有灭了燕国,你才能在晋国功成名就,取得权力,只有有了权力,才能做你想做的事,保护你想保护的人。”
  刘裕的眼中光芒闪闪:“若是你趁机进犯中原,杀我汉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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