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北府一丘八 第223节
刘裕摇了摇头:“我说过,不能让鲜卑西燕攻破长安,这一路上,我们看到的中原那些给你大哥攻破的城池的惨状,你想在这里重演吗?”
慕容兰咬了咬牙:“我可以想办法约束部众,让他们破城之后不要进城掳掠,把苻坚的库存金帛分给他们就是了。”
刘裕叹了口气:“若是别人,也许会听你的,可这回领兵的燕主是慕容冲,你想想他跟苻坚多大的仇多大的恨?一旦破城,必会纵兵屠掠,以泄心头之恨!别说打进长安了,就是这次灞水之战,秦军被俘的三千多将士,就给他尽数坑杀,一个不留!”
慕容兰圆睁双眼,失声叫了出来:“当真如此?”
刘裕点了点头,继续写道:“他已经成了一个一心想要复仇的魔鬼,也不去连接姚苌,就是一意孤行地攻打长安,本来从战术上说,以一部兵力监视长安,然后分兵攻掠关中各地州郡,才是上策,可他为了早破长安,连分兵去取粮都不做了,就是一门心思地钉在这里攻打长安,只有杀了苻坚,血洗这座城池,才能报他的心头之恨。”
慕容兰默然半晌,写道:“如果他已经变成这样一个疯子,那确实不能把长安交给他,不管怎么说,城内有数十万的生灵,也有不少我们这一路上认识的氐人百姓,我,我不想看着他们被屠戮。”
刘裕的神色稍缓,点了点头:“是的,而且慕容纬,慕容冲都是人面兽心,心狠手辣之辈,若让他们得了关中,只怕会据此自立,与你大哥征战,未必是你之福。不过,我还是有一件事不明,那慕容冲真的打仗这么厉害吗?以前怎么没听你这么说过?”
慕容兰摇了摇头:“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冲儿并非将帅之才,以前大哥曾经派范阳王慕容德去传授子侄兵法,说过这慕容冲乃是朽木,徒有个漂亮的外表,实际一无是处。可见,这次的战斗,不会是他指挥的,甚至如果是他指挥的话,这十几万兵马,数十万鲜卑部众,也不可能带好。”
刘裕轻轻地“哦”了一声:“这么说,燕军之中另有高人了?”
慕容兰点了点头,略一思忖,写道:“原来慕容泓的长史高盖,是个很有本事的人,他是渤海高氏之后,我慕容氏入主中原前,齐鲁一带的大姓如封氏,高氏就已经在我们大燕当重臣了,高盖当年也和我们宗室一起被迁入关中,慕容泓和慕容冲起兵时,他也斩秦国县令自立,拉了一支队伍去投奔,此人深通兵法,精于谋略,慕容泓引之为智囊。”
刘裕微微一笑:“但他还是杀了慕容泓,对不对?”
慕容兰叹了口气,向四处看了看,确定没有外人在场后,才飞快地写道:“这件事我一直没跟你说,慕容泓为人严苛,喜欢动不动杀人,但还不至于高盖等人反他,真正让高盖下了杀心动手的,另有其人。”
刘裕点了点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慕容纬派去的人指使的吧,慕容泓是地位低下的庶子,而慕容冲则是慕容纬的一母同胞的弟弟,身份比慕容泓高了许多,只怕是慕容纬派人下令,让那慕容冲来取代慕容泓,为自己以后能登上帝位作铺垫呢。”
慕容兰微微一笑,嘴角边勾起一个迷人的小酒窝:“这回让你猜对了,慕容纬派了他身边最得力的助手慕容永去西燕军营,先是拉拢了高盖,许以封官重愿,开国公爵,然后让高盖去联络各部大人,也就是诸位将军,他们借口慕容泓勾结姚苌的羌人,想在关中自立为王,不回关东,使群情激愤,直接兵变,杀了慕容泓和姚苌过来做人质的儿子姚蒿,这可是一举多得之计,不仅让慕容冲坐上了首领之位,还绝了跟羌人联合的可能。”
刘裕叹了口气:“这招真的很毒辣,这么说来,这个能说服高盖的慕容永,才是真正厉害的角色?”
慕容兰点了点头:“是的,当年大哥在长安时,就对此人赞不绝口,虽然一度他只能在市井之中织席贩履为生,但是胸有大志,沉毅多计划。慕容纬这样的草包,是想不到这样的连环杀着的,只有慕容永才能想出这些计谋来。他是我们慕容家的远亲,早就出了五服,形同外人,但越是这样,越是不会给人重视,可以隐藏在暗处,大哥说过,这个人,才是真正可怕的。”
刘裕点了点头,正色道:“是的,即使在战场之上,也会是厉害的对手。从今往后,我要好好地重视此人了,我有种预感,万一慕容冲夺取长安,这个慕容永,以后也可能会再次反水,从慕容冲手上夺取权力,最后自立的。”
慕容兰叹了口气:“我大哥也这样说过,还跟慕容纬说,这个慕容永鹰视狼顾,绝非居于人下之人,要慕容纬早点除掉此人,可是慕容纬却以为大哥嫉妒贤能,想要除他的羽翼,所以一直阳奉阴违,现在慕容永在慕容冲的身边,只怕会慢慢地夺取兵权,进而自立,只是现在我也没办法来阻止他了。刘裕,如果在战场上有机会,你最好能替我们慕容家除掉这个危险的人物。”
刘裕微微一笑:“有意思,你是要我领秦军去对付你的族人吗?”
慕容兰咬了咬牙:“此人一出手就是连环毒计,先杀了慕容泓,又让慕容冲和姚羌翻脸,显然没安好心,我们慕容家尽出这种野心之人,越有才能越可怕,与其让他得逞,不如让你灭了他的好。”
刘裕收起了笑容,点了点头:“有机会的话我会出手的,不过我不会领兵野战,最多帮苻坚守守城。在此之前,我希望你能好好养伤,伤好了的话,你早点回你大哥那里吧,他现在很需要你。”
第785章 关中之争羌王隐
慕容兰的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神色,扭过了头:“你这是要赶我走吗?不行,我这次的任务没有完成,哪儿也不会去。”
刘裕叹了口气:“真是个倔强的姑娘,但现在你留下来,于事无补啊,玉玺的事情现在告一段落了,苻坚答应长安城守不住时,会把此物交我,换取保他家人平安,慕容兰,倒是你,应该去帮帮你大哥了,也许,河北的情况,近期会有大变!”
慕容兰的脸色一变:“大变?什么意思?”
刘裕正色写道:“你大哥围攻邺城不克,只能退兵围城,作长期相持的打算,就在我们夺玉玺的那两天,苻丕突然出城突袭正在围猎的你大哥,若不是拓跋珪以命相救,只怕你大哥早就死了!”
慕容兰的秀眉紧紧地锁在了一起,摇了摇头,写道:“不,这不可能,大哥极为重视自己的行藏,又是在敌前活动,怎么会这么不小心?一定是有人泄露了大哥的行藏,出卖给了苻丕!”
刘裕点了点头:“这也是我的第一反应,但不管怎么说,你大哥的处境并不象以前想的这么乐观。本人遇刺,攻城不克,敌我不明,苻丕能出击说明还有一战之力,而河北的各州郡也是首鼠两端,坐观秦燕互斗,若是塞外的刘库仁这时候有意加入战局,那说不定局势会有反转。还有,翟斌的丁零人也对你大哥颇有怨言,若是他们出卖你大哥,与苻丕勾结,我是不会奇怪的。”
慕容兰突然笑了起来,继续写道:“刘裕,我差点就上了你的当了,明明是你想支走我,一个人留在长安,为何还要找这种借口?现在邺城的形势,早就在大哥的预判之中,再说他拥兵十余万,身边有那么多好侄子和猛将精英护卫,我一个人过去又有何用?留在长安,尽可能地拖住苻坚,慕容冲和姚苌,这才是我能为大哥做的事。刘裕,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刘裕微微一笑:“好了,只是说说罢了,你现在这伤也不可能多动。留下就留下吧,不过我只是要提醒你一句,河北的情况未定,你大哥不见得能象你们想的那样迅速地在河北自立。一切都还是有变数的。”
写到这里,刘裕突然看向了慕容兰,继续写道:“也许,你们就是预估到了会有这种可能出现,才要你在这里拼命拖住关中的各势力,尤其是拖住慕容冲的西燕,让他们不能进入河北与你们相争吧。”
慕容兰的嘴角边勾起了一个小酒窝,写道:“能看出这点,也是不易了。刘裕,到了这个时候,我也不瞒你了,来关中,夺玉玺其实也是为了让苻坚失权,这样慕容泓和慕容冲就有在关中自立的可能,大哥不想他们回河北与自己相争,所以干脆把关中让给他们争去,只要不让姚苌早早地在这里成事,就是胜利。”
刘裕点了点头:“你终于肯说实话了,不过这次起码你没害我。而且,我也同意,姚苌才是最危险的那个敌人。不仅是我们大晋的,也是你们慕容家的。”
慕容兰眉头一皱:“你为何会这样想?大哥说过,姚苌虽然老奸巨滑,但是羌人实力不足,战斗力又弱,不是那么容易成事的,相比姚苌,他更担心慕容冲的西燕。”
刘裕摇了摇头:“西燕虽然看起来很强,但是他们不事生产,加上慕容冲为人心胸狭窄,做事难有远见,可以横行一时,但终难持久,最关键的一点,他的根基不在关中,就算能打败苻坚占了长安,也最终将要离开。所以,他的实力并不会因为在关中而得到增强,早晚要么为人所吞并,要么慢慢部众离散,终将败亡。”
“可是姚苌不一样,光是看他现在这的份定力,就非常可怕。谁都能看出长安现在空虚,是攻取的大好时机,可他却能在三原大胜之后,克制自己的欲望,而是返回了岭表,转而攻取岭表诸郡,难道是姚苌只有在岭表当个山大王的眼界吗?不!他比谁都更想取关中,夺长安,只是现在放手让苻坚与慕容冲相斗,最后无论谁胜,他都可以坐收渔人之利,秦亡燕去,他唾手可得关中,即使是苻坚取胜,他也可以从岭表出兵来捡个现成便宜,所以说,这老羌才是最可怕的。”
慕容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有这个可能。不过,姚苌的羌兵毕竟装备差,战斗力弱,就算取了关中,也不太可能割据一方吧。无论是晋国还是我大哥,只要站住脚,要胜他并不难。”
刘裕叹了口气:“你太小看羌兵了,他们虽然起家的时候战斗力弱,可是如果不断地胜利,尤其是消灭秦军和西燕军的精锐部队,就可以大大改善装备,就象三原一战,万余秦军被消灭,大量的辎重军械落入姚苌之手,他的实力已经得到了加强。再说了,以后他的部下会有很多秦军和西燕军的俘虏,到了那时候,你还能再小看姚苌吗?关中之地,有四塞山河之险,易守难攻,只要卡住潼关和武阁,就能挡住大晋从中原和荆州出兵的通道,只要守住冯翊,就能卡住燕国从黄河进入关中的大桥,假以时日,以关中人建立起一支军队,进可横扫天下,退可保关中不失,这就是当年秦汉得以建立王朝的根本啊!”
慕容兰的脸色变得极为凝重:“那有什么办法,可以拖住姚苌?要不要我跟大哥商量下,或者是让慕容冲先去把姚苌给灭了?”
刘裕摇了摇头:“慕容冲不会听你的,他现在满脑子只想复仇苻坚,姚苌就是看中这点,才会放心地经营岭北,而且,现在的姚苌,和河套上的匈奴铁弗部首领刘卫辰走的很近,上次三原之战,刘卫辰曾经派出几千铁弗骑兵来助战,虽然没起什么作用,但说明二人已经勾结,一旦关中有变,姚苌进入关中,也会有铁弗骑兵帮忙,以加强他原本不足的骑兵实力。”
第786章 姚秦兵锋指新平
慕容兰恨恨地写道:“刘卫辰这时候不去找刘库仁报仇,却是帮着姚苌侵攻岭北,他在想什么呢?!”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他应该是在等姚苌攻克岭北最后的秦国据点新平,得到城中的大量辎重粮草,然后,视情况而定,是入中原劫掠还是整军东出,与刘库仁争霸草原!”
慕容兰笑道:“那你觉得刘卫辰和刘库仁如果打起来,谁能占上风?”
刘裕微微一笑:“当初刘卫辰引秦军灭代,本以为自己可以雄霸草原,但没想到苻坚留了个心眼,把漠南的原来代国之地分给了刘库仁,而刘卫辰却只捞到一个朔方之地,这让刘卫辰大怒,举兵反叛,却被刘库仁打得大败,连妻儿都当了俘虏,后来若不是苻坚宽宏大量,让他回到朔方当西单于,只怕他连个容身之处都没有了,也正是因为以前每次这样叛服无常,都会给秦国教训得很惨,所以这回即使天下大乱,秦国看起来危险,但刘卫辰反而不敢轻举妄动了。”
慕容兰疑道:“那他借姚苌骑兵是怎么回事,试探吗?”
刘裕点了点头:“以前刘卫辰被秦将邓羌俘虏过,被刘库仁也打得很惨,所以对于秦国有了畏惧之心,他久在塞外,并不是太清楚中原的情况,也不敢相信姚苌真的能灭了苻坚,所以跟姚苌结好,派一些仆从部落的兵马来助战,胜了可以抢些东西,输了也可以把罪责推在那些部落身上,与已无关,不得不说,这头草原狼,现在还是挺精明的。”
“但是他的大敌,仍然是刘库仁,草原之上,朔方郡现在已经不再水草丰美,远不如漠南,所以刘卫辰做梦都想回漠南,可是漠南的刘库仁实力强过他,真要是越过大漠去打,胜算不大,于是现在结好姚苌,是个好选择。”
慕容兰舒了口气:“原来如此,刘卫辰居然是想借姚苌的力量以后对付刘库仁,绝不能让他得手,我这就要给大哥传书,让他想办法让刘库仁早早出兵消灭刘卫辰,如果能趁势灭了姚苌,更好!”
刘裕摇了摇头,写道:“刘库仁也有自己的麻烦,他毕竟只是独孤部的首领,并非草原上多年的霸主拓跋氏,现在他也犹豫,你大哥和苻丕在河北大战,都有求于他,一个是手里掌握着拓跋氏的少主拓跋珪,另一个则是当年对他有扶立之恩的秦国,无论帮哪方,就得得罪另一方,这个决定,关乎他独孤部的存亡,没这么好下的,不如继续观望,等两边分出胜负再去投靠胜利者的好。”
刘裕嘴上这样说,心里却在冷笑,自己给苻坚出了那个送拓跋珪回草原,逼刘库仁早早站到秦国这一方的毒计,若是慕容兰知道,会不会杀了自己?
慕容兰的眼中光芒闪闪:“不,这时候不能送拓跋珪回去。刘库仁想在草原称霸,拓跋珪回去了他往哪儿摆?嘴上说忠于拓跋氏,但行为就是另一回事了。大哥说过,这拓跋珪掌握在手中,就是为了牵制刘库仁的,他若不听话,就威胁送拓跋珪回去,但不能真送,若是真送,就会把刘库仁逼到另一边与我们为敌了,所以就算送回草原,也一定要送到拓跋珪的母系部落贺兰部,与刘库仁的独孤部争锋才行。”
刘裕的心中一动:“你大哥真这想设计的?这么说来,拓跋珪只是他的一个棋子,并不是真要放回草原了?”
慕容兰叹了口气:“当然,拓跋珪少年英雄,在草原上又有代国幼主的名份,放他回草原,很可能就是未来的大患,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让他走的。不过万一刘库仁真的加入秦军一方,那说不得只好让拓跋珪去对付刘库仁了,毕竟,一个是眼前的威胁,一个是未来的麻烦,两害相权取其轻啊。”
刘裕的心中暗叹,看来慕容垂也看的清楚,所以苻坚真想拖住慕容垂,还真得利用好刘库仁和拓跋珪才行,这个少年草原英雄,不知是何等样的人物,有机会,还真应该见一面呢。
不过刘裕嘴角却勾了勾:“这些事情离我们还远,眼下,还是关心关中的战事吧,慕容冲已经进占阿房宫城,看来长安城的守城战,快要到来了,我答应过苻坚,不助他野战,但如果守城的时候情况危险,会助他一臂之力的,毕竟,这个时候慕容冲攻取长安,对我们都没有什么好处。”
慕容兰点了点头:“我也不希望慕容冲能得手,刘裕,做你想要去做的事吧,不必多管我,在这里,我能照顾好我自己,也许我伤好了,还能帮你呢。”
刘裕站起了身,向着门外走去:“我会常来看你的,长安城的攻守战,也许会拖上很久,现在,我更关心新平能不能守下来。”
岭表,新平城。
姚苌一身羊皮袄子,额头之上扎了个布结,这让他看起来象是个放羊的老倌,根本不象一个统领数万兵马的羌王,这会儿的他,坐在一张胡床之上,一边捻着自己颌下的山羊胡子,一边看着远处的新平城,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
姚兴侍立在他父亲的身边,一身戎装,器宇轩昂,看着新平城的东南一角,奇道:“父王,这新平城怎么城角象是给切掉了一块啊,好奇怪。”
姚苌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那是苻坚切的。当年苻秦在关中刚刚建立时,人心不服,而这时候桓温又率兵北伐,进入关中,屡败秦军,一时间,关中豪杰蜂起响应,而新平城里的豪强们,也起兵诛杀了秦国的守官,响应桓温。可惜桓温并没有真正的取关中之志,虚晃一枪后还是撤了,事后秦国君主虽然赦免了新平人,但特地下令把城角一角削去,就对着东南当年桓温大营的方向,让新平人永远记得自己当年叛国投敌的耻辱!”
姚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他们会降吗?”
姚苌笑着长身而起:“当年能降,今天也一样,城中人已经在与我们接触了,兴儿,乱世之中,哪来的什么忠义,今天晚上,咱们会在新平城头,远望长安!”
第787章 新平激辩战或降
新平,郡守府。
一个五十多岁,一身秦朝官服的老者,正是这新平的太守苟辅,须发花白,满面愁容地坐在大案之后的榻上,大堂之上,没有往日里驻着风火棍,立于两排的衙役,也没有那些坐在小案后奋笔疾书的文员,只有四五个同样须发花白,身着绸缎衣服的乡贤社达们,坐在大案之下的小榻之上,一个个神色严肃。
苟辅轻咳了一声,看向了堂上众人,说道:“各位,你们都是这新平城中,曾经在朝中当过官的人,也是城中的有力人士,苟某在此为官数年,得到各位的鼎力支持,自问也算上对得起大秦天王,下对得起一方百姓。”
“可惜现在天下大乱,叛贼四起,天王在长安城被燕贼围攻,而姚苌则起于岭兵,今天,他的大军已经到了城外,而他的使者,也下了降书,让我们新平城开城,允诺开城之后,不杀城中一人,也不掳掠百姓一物。只取城池与府库。这新平,是大家的新平,不是苟某一人的,所以今天请各位前来,就是共议此事,是战是降,苟某不敢专擅!”
坐在左首第二位的一个三十多岁的白面书生,正是曾在长安做过秦国尚书朗的城中大族赵义,他站了起来,沉声道:“苟太守,现在是国难当头,正是我等行忠义之事,共赴国难的时候,怎么你能说这样话?我新平父老,当年在大秦建国之初,曾经一时糊涂,杀害守官而自立,以应桓温,本来这是足以屠城掠民的大罪,可是天王仁义,非但没有杀我新平一人,反而免了我们这里三年的税赋,普天之下,还有比天王更仁义的人吗?”
苟辅点了点头:“天王之仁义,确实世上少有,但现在他自顾不暇,那姚苌本就以奸谋闻名于世,趁这次的机会,更是在岭北自立,连结羌人,还有河套的匈奴铁弗骑兵助阵,我新平城小,民不满万,兵不过千,就是想要防守姚苌,也是有心无力啊。”
坐在右边下首之位,一个五十多岁的红脸老者,乃是曾任过汶山太守的城南大族冯苗,慨然道:“我不同意苟太守的话,我们新平虽小,但是城池坚固,兵众虽少,但多是我新平子弟兵,常年从军,而我们这些大族,族中子侄,部曲,家丁,都可以拉出来作战,现在兵荒马乱,四乡的大族,多半入城,若是想要投降那姚苌,又何必进城多此一举呢?苟太守,咱们大伙儿入城就是想集中起来跟那羌贼血战到底的,可不是来投降的啊!”
苟辅的双眼一亮,看向了坐在右首上位,现任莲芍令的冯苗之兄,同样是红面长须的冯羽,说道:“冯县令,你和令弟的意见一致吗?”
冯羽哈哈一笑:“这有什么问题?我们冯家,乃是东汉的大树将军冯异之后,世代忠义,在这岭表之地,也算得上是一方豪强了,从来就没有居于这些羌奴之下过,上次东晋北伐,我们冯家确实是带头投靠,但那是因为我们是汉人,看到汉人王师来了,岂有不从的道理?只可惜桓温嘴上说要北伐,但实际却只是虚晃一枪,没有来一兵一卒,可以说,我们再次被晋朝抛弃了!”
“但是苻天王他不一样,他不是一般的胡人,而是比任何一个汉人君王都对我们好,咱们汉人讲礼仪,讲恩义,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些年来,蒙天王的厚恩,我们新平百姓过上了好日子,现在天王处于危难之时,我们怎么可以背叛他,去投降姚苌这个羌贼呢?”
苟辅长舒了一口气:“冯家若是这样想,那再好不过。我听说你们每天看到那个给削掉的城角时,都会捶胸顿足,深以为耻,这么说来,这回你们冯家是想用实际行动,去洗雪先人的耻辱了吧!”
冯羽和冯苗对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我们早就准备好这一天了,这回我们带了全部的族人,部曲入城,可挑出精兵一千五百,供太守所用,浴血沙场,在所不惜!”
苟辅激动地点了点头,目光落到了最后一个,坐在左边首位的,年过六旬,满头白发的老者身上,与其他人穿着绸缎便衣不同,这位老者,身穿一身大红的官袍,乃是大郡郡守级别,二千石左右的高官,也正是因此,他的地位明显比其他各人都要高一些,甚至坐位都有些逸群独立,正是曾当过辽西郡太守,也是城中第一大族的族长冯杰。
苟辅看向了冯杰,这冯氏兄弟三人,祖上虽然同为冯异,但是几百年下来,早已经开支散叶,冯羽冯苗还是在五服之内的堂兄弟,世居城外,而这冯杰却是城中第一大族,从西晋开始,他们家就是这新平,甚至岭表地区的第一豪强,世代为官,而今天,是战是降的关键,最后还是要落在这冯杰的身上。
冯杰的眼睛一直微微地眯着,就在刚才,无论是苟辅说要降,还是其他众人说要战,他都不置一词,甚至神色都没有任何变化,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其他各家豪族,也之前没有得到他的任何倾向的消息,同样是眼中充满了期盼,因为,就算他们想战,只要冯杰要降,仍然是无法扭转的。甚至冯杰不战不降,只要在城中不出力,只靠这几家加起来两三千人的兵力,配合城中千余守兵,也难当那几万羌军虎狼。
冯杰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目光从一张张的脸上扫过,平静地说道:“各位,你们说,那东南角削去一角的城墙,是什么?”
冯苗咬牙切齿地说道:“是天王对我们的恩德,要我们永远记住!”
冯杰摇了摇头,声音变得沉重:“不,那不是恩德,而是耻辱,是我们新平所有人的耻辱。作为汉人,知书答礼,作为边民,世代忠义,为国守门,也享国之厚恩,国难当头,不思图报,却是献城出降,我们老祖宗的脸,都给丢光了!”
第788章 新平父老亦孤忠
冯苗和冯羽惭愧地低下了头,红脸变得如同烧红的炭一样,而冯杰的声音仍然在他们的耳边回荡着:“这二十多年来,我们新平人是怎么过的?每天一看那缺的一角,还吃得下饭,睡得好觉吗?这样的大辱,要怎么才能洗雪?我冯杰不才,几十年来一直就在等一个机会,今天,就是我们洗雪耻辱的最好机会!”
所有人都精神为之一振,抬起了头,看向了冯杰,赵义的眉头先是一振,转而紧锁,摇了摇头:“冯公,话虽如此,但毕竟敌强我弱啊,羌贼数万,又因为击败王师得了不少精良的装备,我们城中就算各大家族一起出丁,也不过六七千人,而城中的盔甲战械,也不过三千左右,城池并非坚固,存粮亦非足够,只怕要硬拼的话,是以卵击石啊。并非我赵某人贪生怕死,只是这样白白牺牲,没有意义啊。”
冯羽的脸色一变,沉声道:“赵公子,你刚才可是说绝不能降的啊,现在又说这些话,是何意思?难道一开始你是随口一说,并不当真的吗?”
赵义正色道:“并非如此,我的意思是,可以暂避敌锋芒,假装归顺,等羌贼一走,我们再拨乱反正,断敌后路,这样比白白地硬拼要强得多啊。”
冯杰的神色坚毅,摇了摇头:“此事万万不可。现在天下大乱,不少州郡都是这样叛秦降贼,或者是自立,大半也是存了这般心思,想要将来反正,可是现在天王最需要的不是这种他日反正,而是需要忠义之士能以一腔热血来保家卫国,让所有人都看到,大秦没有亡,还有忠臣良将在为之奋战,贼军看似势大,但终不得人心,总有一天,仍然会覆灭!”
赵义咬了咬牙:“可是话虽如此,力量如此悬殊,打起来完全没有胜算啊,若是各方义士看到我们起兵,也不过很快地给消灭,岂不是更会动摇他们抗击的决心?”
冯杰慨然道:“情况没有这么糟糕,城中尚有万余军民,我们各大家族的家丁部曲加到一起,超过五千人,而我冯氏多年来库存了一些盔甲战具,以备乱世之需,也有二千余件,现在国难当头,连同府库中的存货,可以组织起四千余人的守军,他们多是曾经上过战场的将士,又是本地人,为保家国而战,自然是士气高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