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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晋北府一丘八 第170节

  第577章 北伐美梦转头空
  刘裕的脸色一变,这个问题,他也以前多次和刘穆之讨论过,但没有料到,慕容家也看到了这一点,他咬了咬牙,沉声道:“皇帝要的不过是朝政大权罢了,可管不到地方的藩镇,他没本事收回桓家的荆州兵权,也没道理让刚为国立下如此遮天大功的谢家,交出北府军。更何况,秦军战败,北方大乱,正是北伐的大好时机,这个时候北府军出师北伐,谁能阻止?”
  慕容兰笑着摇了摇头:“要阻止谢家的,可不是仅仅一个皇帝,或者是会稽王啊,看他们家不顺眼的,是整个大晋的高门世家,谢家占了太久的权力,让别的家族眼红了,所以王国宝这样的人,一下子就能跳出来,甘心为会稽王所用,与谢家作对。就算是王恭这样的人,你觉得会永远甘心屈居谢家之下吗?”
  刘裕无言以对,他叹了口气:“就算,就算没这些人的支持,谢家独立北伐,以北府军的战斗力,也不是不能成功。军粮补给,可以从江北六郡取之,更可以攻下州郡之后,取秦国的存粮,并非离了皇帝和世家的支持就不可。就象当年的祖逖祖豫州,不也是自己独立北伐,建功立业了吗?”
  慕容兰轻启朱唇,摇了摇头:“刘裕,你想的太简单了。祖逖北伐能成功,是因为当时的皇帝和世家的心思,军队和资源,全部用在平定江南的吴地土著上了,这点我跟你说过,对祖逖,他们不支持也不干涉,因为从一开始,他们也没以为祖逖的三千家丁,真的可以从强胡手中夺下一片天空。毕竟东晋的政权是建立在西晋的灭亡基础之上,北伐中原,是大义名份所在,在当时无人可阻。”
  “但是当祖逖真的取得成功,攻占河南中原之地后,东晋皇帝就感觉到了威胁,这个北伐英雄的名望,隐约有凌驾于他这个司马氏皇帝之上,同样,王导这样的开国名臣,也不会坐视祖逖真的收复两京,一统北方,所以他们就用人去代替祖逖,把他调回朝廷,导致这个北伐英雄壮志难酬,含恨而终!你们晋人以前就有这样的先例,为什么你还以为他们会给谢家这样的机会?”
  刘裕咬了咬牙,正色道:“谢家的实力,可比当年中流击水时的祖逖强得多,他们只要愿意,是可以独立北伐的,就象当年的桓温,可以不依靠朝廷和世家的力量,只凭自己的荆州军力,独自北伐。”
  慕容兰冷冷地说道:“那是因为桓温有整个荆州,有几万跟随他南征北战,建功立业,也得到了很多好处的忠诚将士,荆州军,如同他桓温的私兵,而荆州的税赋,也绝大部分收归桓温所用,所以他可以独立北伐,但谢家可以吗?没有世家大族的支持,他连打这个淝水之战的军需都不足。之前要你在寿春拖时间,就是为了给这些世家大族们各种好处,以换取他们肯拿出自己家族的积蓄来支持北府军。”
  说到这里,慕容兰微微一笑:“就是你最恨的那个刁逵,这回也从广州献了亿万的钱,来作军需之用,事后谢家只能对这些家族一一回报,他还哪来的力量再支持进一步的北伐?”
  刘裕恨声道:“只要是北伐,我这样的人,哪怕一铜钱的军饷也不要,给口饭吃就行,我不信,军中没有这样的忠义之士!”
  慕容兰的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她的素手微抬,指向了一里多外的寿春城外,只见战场上的遍地尸首,这会儿已经成为晋军将士们的猎场,战死秦军的衣甲,被剥下,据为已有,而从寿春城里,更是成群结队地跑出拎着大包小包,沉甸甸的背在肩上,喜笑颜开的军士们,更是有一批批的军士冲到城门口,然后再排队入城,空手而入,满载而出,人人的脸上,都乐开了花。
  慕容兰叹了口气:“刘裕,看到了吗?这就是基本的人心,没有几个人会象你这样,想着北伐中原,收复失地来打仗的,就是你那些最亲的兄弟们,他们从军也是为了养家糊口,在此基础上才考虑建功立业。在他们看来,你这样卖命出力,更多的是因为你即将成为谢家的女婿,以后有光明的前途,所以需要打着这些大义的旗号去争取更多的功劳,而他们,并没有你这样的好运气!”
  慕容兰说到这里,秀目中冷芒一闪:“看看瓶子,兔子,小贵子他们这些人,被你的魅力所感召,战场之上为你去死都可以,但打完仗冷静下来,该过的日子还是得过,北伐并不能给他们带来太多好处,相反会有生命的危险,与其那样,为何不安心在军中做好军官,守个富贵呢?上层的争斗是上层的事,军人何必为了那虚无缥缈的理想,而去搭上性命呢?”
  刘裕冷笑道:“够了,慕容兰,你跟我说这么多,别以为我就会信了你的话。现在你我的立场不同,你们慕容家想在北方建国,当然不会希望我们大晋北伐。不过我告诉你,只要我刘裕一息尚存,哪怕只剩下我一个人,也会北伐到底的!今天你救走苻坚,他日我仍然会取他的性命。你们慕容氏最好考虑一下,跟我们为敌的后果!”
  慕容兰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之色:“刘裕,你这个性子,真的是让人又是喜欢,又是恨得牙痒痒,不过,起码现在,你还不是能决定是否北伐这种军国大事的人。我这些话,你不爱听,但事实会让你看清楚一切。刘裕,你要相信我,也许我们立场不同,但是我慕容兰对你,真的没有半点恶意,我希望,我希望你能平平安安,不会再有任何的灾难。”
  说到这里,慕容兰抬起了头,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里,光波闪闪,散发着异样的光芒,有几分哀怨,几分惆怅,又有几分无奈,刘裕突然感觉到了一股暖意从心中腾起,继而警觉起来,在心里一再地告诉自己,这个女人,是敌人,千万不要给她迷惑了!
  第578章 近水楼台先得月
  想到这里,刘裕转过了脸,不去看慕容兰,慕容兰的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之色:“怎么,你连面对我的勇气也没有了吗?我就这么让你讨厌?”
  刘裕冷冷地说道:“慕容兰,你们慕容家,还有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背叛我,又怎么让我能信任你?今天你救走苻坚,我来这里,是想听你的一个解释,可是你说了半天,却是要我放弃北伐的理想,你敢说这不是再一次的背叛吗?明明是你要复国,不想让我军北伐,却在这里说的好像是为了我们着想一样,不觉得虚伪吗?若说两年前,我少不更事时还会上你的当,现在给你骗了这么多回,还会继续信你吗?”
  慕容兰低下了头,轻声道:“你信我也罢,不信也罢,事实会证明一切的,刘裕,你我虽然现在立场敌对,以后也可能是战场上的敌人,但是我必须要说,我跟你之间,没有恶意,刚才我说的那些希望你平安无事的话,都是真的。刘裕,我见你吃过了太多的苦,受了太多的罪,我真的希望你不再受这些苦难了。”
  “王妙音在等你,如果你回去之后,能顺利地娶到她,然后在京口置地,安居,生子,那世家间就不会再为难你,也不会为难谢家,那对你而言,是最好的结果,对她而言,也是最好的结果!”
  刘裕咬了咬牙,转头看着慕容兰:“对你慕容家才是最好的结果。北伐之事黄了,你们才高兴,而我们大晋失去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怎么会高兴得起来?”
  慕容兰摇了摇头:“你不代表大晋,决定大晋的,是皇帝,是那些世家,并不是你这样的战士。刘裕,话尽于此,我希望你能…………”
  说到这里,她的目光落到了刘裕左臂上系着的那根红线,勾了勾嘴角:“我希望你能跟王妙音百年好合。你们这一路太不容易了,希望你们能有个美好的结局。”
  刘裕冷冷地说道:“托你吉言,不过我跟妙音的事情,与北伐是两回事,就算我回去跟她成婚,也很快会北伐的,慕容兰,希望到时候在战场上你我相遇,不要手下留情,因为,我会不对你念旧情的。”
  慕容兰没有回话,她撮指入嘴,一声唿哨,马蹄响处,一匹黄色的披甲战马很快从林中深处奔了出来,慕容兰双足一点,身形腾空而起,不偏不倚地坐上了马鞍,策马而奔,她的声音顺风而来:“刘裕,希望你我永远不要在战场上相遇。”
  刘裕摇了摇头,转身看向了一边的大树之后:“死胖子,还要躲多久?”
  刘穆之那肥胖的身影,从树后慢慢地踱了出来,一身小兵的打扮,皮甲皮盔,看着刘裕,笑道:“寄奴,你怎么知道是我?”
  刘裕没好气地说道:“我从城门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你小子在后面跟着了,不过就你这差劲的武功,谁都打不过,要是真的碰到敌人,我可救不了你。”
  刘穆之“嘿嘿”一笑:“若不是看到慕容兰,我才懒得过来呢。不过这趟来得挺值,起码是听到了慕容家的态度了,寄奴,我觉得你还是早作准备的好。”
  刘裕的脸色一变:“怎么,你也信她的话?难道玄帅真的不会北伐了?”
  刘穆之收起了笑容,胖脸之上,两团肥肉一抖一抖:“不错,她说的有道理,谢家就算有北伐之意,大晋内部的人也不会让谢家成功的,无论是荆州的桓家,还是皇帝和会稽王,他们都不会轻易地让谢家通过北伐建立更大的功劳。作为重臣,需要知进退,这个时候北伐,会引起猜忌,给家族带来巨大的灾难。”
  刘裕不信地摇着头:“秦军如此大败,北方将会战乱而真空,如此好机会,怎么能放过呢?我就不信,皇帝难道不想收回失去的江山吗?”
  刘穆之正色道:“如果苻坚今天死了,北方或许会大乱,但是现在,苻坚活着,北方仍然有主君,一时半会儿乱不起来,我军趁势收回淮北,彭城,恢复上次俱难彭超入侵前的国界,问题不大,但想再进一步,收复中原,就太难了。而且,以我的直觉,桓家会有所动作。”
  刘裕的脸色一变:“桓家会有动作?什么意思?”
  刘穆之叹了口气:“这回桓家在荆湘方向,同时面临着秦军从巴蜀顺流而下的水师,和从襄阳出动的二十余万步骑的压力,但仍然能抽出兵力到建康助守,我料他们必然是和荆州前线的慕容垂,姚苌这些人有秘密协议,可以隔岸观火,按兵不动。换句话来说,秦国的慕容,姚氏,就是我们大晋的桓氏,只不过这回秦国败了,大晋胜了而已。”
  刘裕若有所思地点着头:“对啊,慕容家能找谢家,也能找桓家,听慕容兰的意思,慕容垂能擅自离开荆州前线,到路上以接应之名来迎接苻坚,想必也是留了后手,荆州军不会无所作为的。”
  刘穆之微微一笑:“正是,苻坚若死,那秦国群龙无首,坐镇洛阳的苻晖,在邺城的苻丕,还有留守长安的太子苻宏,只怕会各自割据一方,自立为帝。那样一来,慕容氏就没有机会了,只有苻氏收缩关东各地的兵力,回到关中,他们慕容家才有在中原和河北起事的机会。所以,苻坚必须活着,而且秦国的大乱,得从关中开始才行。”
  刘裕倒吸一口冷气:“从关中开始乱?怎么可能呢?那可是秦国的力量最强的地方啊。”
  刘穆之冷笑道:“也是秦国的敌人最多的地方,苻坚当年灭国无数,为了显示他的宽大仁慈,把鲜卑,羌,匈奴这些给他消灭的国家的贵族与部落,很多迁入了关中,一来方便看管,二来也能就近控制,如果在平时,秦军兵力强大,这些人不敢有异心,但是现在,秦军大败,苻坚在长安的精锐近卫羽林军几乎全军覆没,到时候失去了弹压力量的这些异族,只怕会趁乱而起了,苻坚若想保命,只有收缩战线,把邺城和洛阳这两大据点的氐族军队撤回关内,撤邺城的兵,则慕容垂有在河北复燕的可能,而撤洛阳兵,你说得益的会是谁?”
  刘裕脱口而出:“那一定是离中原最近的荆州桓氏得利了!”
  第579章 笑论天下狼烟起
  刘穆之叹了口气:“不错,事实一定是这样的,谢家北伐是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势,而桓家北伐是为了建立功业,好篡位夺权,这是两家的根本区别,慕容垂一定是看清楚了这点,才会跟桓家作这样的交易,他的本意是让秦军与北府军在淝水这里大战,两败俱伤,秦军主力尽失,而北府军也损失惨重,无力北伐。”
  刘裕点了点头:“然后苻坚回到北方,收缩各地的氐族兵力,死保关中,中原和河北就出现了巨大的真空,无力北上的谢家,北府军会退回江南,最多是保有两淮之地,而没有受到什么损失的桓家军,却是会挥师北上,不仅收复南阳盆地,还可以兵出宛、洛,收复中原。”
  刘穆之正色道:“所以慕容垂不惜指使慕容兰在寿春城背叛你,让秦军得了寿春,逼北府军提前与之决战,就是想最大限度地消耗北府军的实力,就算北府军战败,秦军也是损失惨重,无力征讨江南,这时候慕容氏和桓家军联手,一样可以达到自己的目的,怎么看,都是一个有胜无败之局啊。”
  刘裕恨恨地一跺脚:“只可惜,今天没有杀了苻坚,破了他们的这个如意算盘!”
  刘穆之摇了摇头:“祸福相倚,苻坚不死,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刘裕的心中一动,看着刘穆之:“有什么好事啊?刚才分析了这么半天,只会便宜了慕容家啊。对我们大晋,对我们北府军,可是有百害无一利啊。”
  刘穆之笑了起来:“这事情总有好处和坏处,哪可能只有单方面的呢?寄奴,就算桓家可以进军中原,就算慕容家可以崛起于河北,但是这样也会给北府军带来机会。你想想,对于皇帝来说,是谢家的威胁大,还是桓家的大?”
  刘裕点了点头:“当然是桓家的威胁大,谢家最多只是把持了朝政,但还不至于威胁他的帝位,可桓温当年是真正地想要取而代之的,说起来,还是谢家和王家一起硬顶,才保住了司马氏的帝位。现在的皇帝,虽然对相公大人把持朝政有所不满,但还不至于为了取代谢家,就让桓家控制大权。”
  刘穆之笑道:“这就是了,桓家跟慕容家如果有私下的协议,夺取了洛阳,那情况就会跟当年桓温北伐,灭巴蜀,入关中,取洛阳,最后进军河北,想要一统天下的情况差不多了,有此惊天功业,桓冲势必再次起了异心。这一点,桓玄跟你见面的时候,不是说的很清楚了么?”
  刘裕正色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如果桓家的荆州兵马夺取了洛阳,那皇帝和建康城的世家,也不会再为谢家,为北府军的北伐制造障碍了?”
  刘穆之满意地点了点头:“正是如此,谢家毕竟有底线,至少是相公大人在位时,不会谋夺皇位,但桓家是完全不受控制的,一旦让他们得了整个中原,甚至是关中,那势必行桓温之事。所以,谢家就会给放出来,与桓家抢时间,去占中原,占齐鲁。”
  刘裕奇道:“那桓家军不会转而去攻取关中,建立基业吗?还有,他们如果占了洛阳,只怕谢家再想北伐,也来不及了吧。”
  刘穆之摇了摇头:“洛阳是四塞之地,周围有各路关隘防守,如虎牢关等,北边则是黄河。但另一方面,想从洛阳出去,攻取关东的广大地盘,也不容易,反倒是从两淮出发,顺着汴水西进,或者是向北入齐鲁之地,都很方便,在进军的速度上,北府军不会比荆州军慢的。”
  “至于关中,那里羌氐杂居,已有数百年,迥异于中原汉地,而且按慕容垂的这个计划,苻坚如果收缩兵力,力保关中的话,荆州军是无法吃下的,当年桓温倾荆州之军力,打进关中,却始终拿不下长安,最后只能粮尽而退,损失惨重,好几年都无法缓过劲来,有了这个教训,我想桓冲是不会轻易进军关中的。”
  刘裕咬了咬牙,正色道:“可是慕容垂如果在河北起兵,那应该能很快地夺取河北之地,他慕容家鲜卑人野心勃勃,绝不会满足于只占河北之地的,到时候与我们隔河对峙,只怕我们很多年都无法收复失地了。”
  刘穆之的眼中冷芒一闪:“只要邺城的秦军不撤,慕容垂没这么容易平定河北的,这点,我想玄帅和谢家,会想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其实,上次让你去找丁零人,也是布下的一步暗棋了。”
  刘裕奇道:“丁零人?你是说翟氏部落的那些强盗吗?难道在乱世之中,他们也能有所作为?这回洛涧之战,我们几乎尽灭丁零主力,他们自保都难,又怎么可能自立呢?”
  刘穆之微微一笑:“这强弱之势,本就是可以不断转化的,河北的鲜卑人不多,丁零人却是散布大河南北,翟氏多年来,打家劫舍,凶名显著,在治世的时候,显得势力不强,但乱世之中,肯追随他的散兵游勇一定不少。所以寄奴,你不要小看了这些人,虽然在你的面前,他们不堪一击,但是如果是在乱世之中的中原和河北,还真能让他们成事呢。”
  刘裕咬了咬牙:“怪不得玄帅严令,不许让我杀了翟斌,放了他一条生路。可是就算翟氏自立,跟邺城的苻丕又有什么关系呢?”
  刘穆之正色道:“要是丁零人率先扯旗造反,河北大乱,那苻丕就有借口不回关中了,他是庶长子,回了长安后只能交出兵权,居于太子苻宏之下,这显然是他这个有野心的皇子不愿意的,之前秦国攻荆州之战,这两个皇子的明争暗斗就很厉害了,所以苻坚在攻下襄阳之后,只让另一个皇子苻晖留守,把他们两个都调离。有苻丕和几万秦军顶在河北,无论是丁零人还是慕容垂,想迅速起兵自立,都没这么容易,更何况…………”
  说到这里,刘穆之眼中冷芒一闪:“我想以慕容垂的精明,不会这么轻易就起兵的,没猜错的话,他还要观望一阵!”
  第580章 风声鹤唳天王叹
  寿春北,一百三十里外,荒野地。
  苻坚一动不动地伏在马背之上,张夫人已经坐到了他的背后,紧紧地拉着缰绳,娇躯也是死死地贴在苻坚的身上,基本上不太会骑马的她,在苻坚中箭之后,就成了驭手,不知是不是上天的神灵保佑,居然在半昏迷状态的苻坚的指点之下,她还算是控制好了这匹西河天马,一路狂奔,四个时辰之后,终于逃到了这里。
  苻坚的右肩之上,一片血渍,这一箭虽然没有伤到骨头,但也把他疼得不行,只是刚才在逃命的阶段,身后杀声震天,似乎所有人都在高喊着:“休要走了苻坚,休要走了苻坚!”
  而被这声音所惊吓,苻坚基本不敢停下来包扎一下伤口,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喊杀之声,才渐渐地减小,终于,苻坚意识到了肩膀上的疼痛,“哎呦”一声,叫了出来,而张夫人给这一惊,紧握住了马缰,西河天马顿时收住了四蹄,直立原地,巨大的惯性震得苻坚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向外一歪,就滚下了马鞍。
  周围一阵惊呼之声:“天王,天王!”
  苻坚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坠入了无尽的深渊,漆黑一片,看不清东西南北,只听得凄凄的风声,还有天空之中似乎有人在鸣叫:“休要走了苻坚,休要走了苻坚!”
  苻坚的嘴角边勾起一丝惨然的笑意:“难道,孤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
  一声鞭响,“啪”地一声,把苻坚那混沌的意识从下落的深渊之中拉回,他感觉自己的腰上一紧,被什么东西卷住,然后一股大力发起,自己的身体高高地腾空而上,随着一声断喝:“天王,请恕臣无礼!”一只有力的胳膊,紧紧地挟持住了自己,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之后,苻坚感觉到自己的双脚踏上了地,而整个人,也终于站定了。
  苻坚揉了揉眼睛,定了定神,只见一个伟岸的身影,正跪在自己的面前,他的心里一块石头落下了地:“是,是张将军吗?”
  紫面无须的张蚝抬起了头,他的眼中泪光闪闪,双手抱拳,单膝跪地,声音中带了几分哭腔:“天王,您可千万要保重啊,臣救驾来迟,死罪!”
  苻坚的心下稍宽,一边的权翼的声音响起:“天王,刚才您落马的时候,可是吓死臣等了,幸亏慕容都尉及时赶到,用长鞭卷住了您,抛向空中,才给了张将军接住您的机会。”
  苻坚转头看向了另一边,只见慕容兰已经滚鞍下马,单膝跪地,沉声道:“天王,卑职救驾来迟,刚才事出突然,只能行非常之事,若是伤害到天王的玉体,还请治卑职之罪!”
  苻坚勾了勾嘴角,上前两步,扶起了张蚝和慕容兰:“张将军,慕容都尉,你们忠心于孤,孤怎么可能责罚你们呢。这笔功劳,孤一定会记下的,只是现在兵败至此,孤也无法赏赐你们什么东西,只有暂且寄下,以后再行封赏了。”
  说到这里,苻坚的眼睛看到了张蚝的披风之上,这件本来非常威风,漂亮的将军披风,早已经破破烂烂,上面一块一块尽是烟尘与血迹,苻坚的眉头一皱,脱下了自己的披风,亲手系到了张蚝的身上。
  张蚝先是一愣,转而连连摆手:“天王,使不得啊,使不得啊。”
  苻坚叹了口气:“今天兵败如此,全赖将军忠义相随,所谓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孤虽然此战战败,但有各位忠心的臣属,将士们,孤相信,上天不会抛弃我们的,张将军,你奋战至此,衣甲尽裂,孤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穿成这样呢?这是你应得的,不要推辞!”
  张蚝感动地热泪盈眶,一下子跪到了地上:“末将愿誓死追随天王,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苻坚的精神稍稍振作了些,他摇了摇头,那奇怪的声音一直在他的耳边回荡着:“大家有没有听到,有人一直在叫着要追杀孤?好像这声音,还有些是从天上传来的。”
  所有人都脸色一变,抬起了头,只见两只白鹤从空中翔过,振翅而鸣,配合着这风声,倒真有几分象是喊杀之声呢。
  张夫人恍然大悟,说道:“天王,怕是你把这风声和鹤唳之声,当成了喊杀之声了吧。咱们这一路逃来,早把晋军远远地甩在后面了,现在方圆十里之内,并没有别的军队,我们现在暂时是安全的。”
  苻坚点了点头,突然心中一阵巨大的悲凉袭来,就在一天之前,他还是不可一世,想着一统天下的霸主,可是现在,却落得如此的境界,苻融的脸,在他的眼前一直晃动着,让他热泪盈眶,一瞬间,想死的心都要有了。
  慕容兰的声音突然冷冷地响起:“天王,我们这些人好不容易才护你突出重围,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咱们只有继续向北走,才能安全。”
  张蚝的脸色一变,厉声道:“大胆,慕容兰,你竟然敢对天王如此放肆!”
  慕容兰平静地说道:“在这非常时期,遵守平时的那些繁文褥节,那是愚蠢,我们这些人现在是在逃命,没有时间和功夫去思考,现在兵荒马乱,就算晋军一时半会儿追不上,也会有无数的散兵游勇,会对我们构成威胁的。”
  张夫人勾了勾嘴角,疑道:“我们大秦的将士,也会对天王不利?”
  慕容兰点了点头:“平时里的将士,自然是军纪严明,但现在兵败如山倒,几十万大军,只怕战死三分之一到一半,余皆溃散,失去了建制,没有军法约束的这些散兵游勇,没吃没喝,要想不饿死,就要抢劫和杀戮,若是有些人起了歹心,看我们人少,更可能谋害天王,去邀功请赏呢。”
  苻坚心烦意乱,叹了口气:“兵败如此,居然连自己人都会打孤的主意,天哪,孤怎么会到这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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