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如果实在很饿的情况,我偷溜出去吃零食,他应该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好。嗯……他可能还会觉得我很聪明。”
说完,嘉穗莞尔一笑。
“吃饭很重要,我想了想,吃饭这件事上,他没有任何让我不开心的可能,所以就看上他了呗。”
方晓华听得很认真,最后表情却很懵懂,好像无法确定她到底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片刻后,他的回应也是嘉穗意想不到的。
他说:“说不定是他提前把你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饿的时候会吃什么全都查清楚了呢。”
嘉穗一愣,瞬间感觉有些悚然。一向闷葫芦的老方,怎么忽然有了一句话演反转恐怖片的才能。
“……你好吓人啊。”她说。
方晓华低头呼噜呼噜吃泡饭,没再说话。
嘉穗走出弄堂,江序临的车子已经停在路边等着了。
“来了怎么不进去?”嘉穗边系安全带边问。
江序临想说刚到,她又紧跟着一句:“怕我爸打你啊?”
握方向盘的手不自觉收紧了点儿,江序临轻笑一声问:“你爸为什么会打我?”
嘉穗依旧想着方晓华那句莫名的话,想不通,耸耸肩,“天知道。我爸脾气也很古怪。”
“你这个‘也’字倒很精准。”
“……”
路上,江序临简单给嘉穗介绍了他临时安排的行程,或者说,他的“房产”。
听到“我在布里尼奥勒有一座庄园”这句话时,嘉穗有一种在听小说的既视感,不禁扭头以异样的眼光看他。
“……怎么了?”江序临敏锐地察觉到她的眼神,声音不大自然,微微有些抖。
“我第一次感受到你因有钱而‘浮夸’的一面。”嘉穗说,“你还在哪里有地?”
“并没有。我不喜欢买地。而且我所有资产都在婚前协议里写得很清楚。”江序临说,“这个庄园是因为疫情期间很多欧洲富豪低价抛售他们的度假庄园,我看到那个庄子的时候算了一笔账,实在想不到亏损和不买的理由,就买下来了。”
“所以你买来做什么?”
“还没想好,本来是打算租给一个画家用作展览工作室,但一直没有谈妥。”江序临说,“现在正好,可以先给我们用。那个庄园位置有点偏,但风景很好,开车去普罗旺斯或者去尼斯都算方便。”
嘉穗听完,感到一种详尽的空虚,好像没什么可问,但同时并没得到任何确定性的感觉。
她不由叹了口气。
江序临握在方向盘上的手轻轻挪了挪位置,留下一点不太明显的印渍,是他的手汗。
车里沉默了有一会儿,他忽然又出声:“莫嘉穗。”
“嗯?”
“我们去纽约那一次,你开心吗?”他问。
“……挺开心的啊。”有点莫名。
“我也是,非常开心。”江序临缓缓地说,“那至今也是我人生中,最开心的一天,之一。”
嘉穗有些茫然,也有无法抵抗的动容,无论是对他难得的情感流露,还是对他严谨加上的那句“之一”。
“我希望我们这次旅行也很开心,你觉得呢?”
“嗯,会的。”嘉穗回答。
73.不像紫菱,不像嘉禾,不像艾米莉。
嘉穗童年时对法国有很多想象。埃菲尔铁塔、普罗旺斯薰衣草地、玫瑰、香槟酒……她曾经还模仿《又见一帘幽梦》里的紫菱,叼玫瑰(其实是弄堂里随手撅的月季)光脚跳舞,并暗自遗憾方晓华买不起 dv 机无法将她的美丽身姿记录下来。
那时方晓玉慧眼如炬看穿她孩子气的自矜,笑得喘不上气,跟她玩笑说你以后就会庆幸你爸是个穷鬼的。
很快嘉穗就明白了这句话。
并不是长大后有了正常的鉴赏力,而是看到了嘉禾为申请国际中学拍摄的个人短片,里头有 20 秒,她在卢浮宫做志愿者,说流利的英语;在塞纳河边穿汉服跳舞,用法语和路人交流。
小孩子是不需要长大就能懂得很多事的。比大人还清楚还明白。
于是她一边再不言及法国或巴黎,一边继续在心里幻想如何去法国,像一帘幽梦里的紫菱,或者如同在巴黎的艾米莉。
现在,紫菱在她人的觉醒中成为了顶级绿茶;嘉禾仍然精通法语,但更精通的变成法语国骂;就连艾米莉都从法国杜拉拉变成巴黎搅屎棍。
而她莫名又突然地来到了法国。不像紫菱,不像嘉禾,不像艾米莉。她的行李箱里没有性感波点裙或新近爱上的 choker,倒是有一只粉色的橡胶锤,以及一包猪蛋冻干——是她进医院前打算尝试的新品。
人生就是这么 drama。
嘉穗听着飞机平稳的引擎声,扭头看江序临,他静静地看着窗外,好像在发呆。
上一次他们的长途飞行也是这么突然,那一次飞机上不断敲击键盘的人是他。
现在,嘉穗的目光回到自己膝盖上的 ipad,见缝插针忙工作的人变成了她。
她不由笑了笑。
人生 drama,但还是好玩的。
但最后,嘉穗还是被江序临叫醒的,她抱着 ipad 睡着了。飞机快要落地。
嘉穗猛地坐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检查 ipad——还好,她睡过去之前已经将调整后的订货表发给了店员。她松了一口气,自然地一头抵在江序临腰上,完全卸力地休息着。
江序临愣了一下,然后轻轻揽住她的肩膀。
她头发变长了,发梢因为静电向外飞。从他俯视的角度看,她的脑袋就像一颗仙人掌。
仙人掌顽强,美丽,不好惹。他知道。
但他不知道仙人掌还会长手出来搂他的腰。
江序临再次愣了一秒,然后另一只手覆住她搁在他腰上的手。很薄但很坚硬的一只手,指甲短而平整的。
莫嘉穗好像已久半梦不醒的,安静了好一会儿,问他:“你睡了没?”
“没有。”
“那你都多久没睡了?!”嘉穗立刻醒了,直起身来看着他。她见他一直没拿电脑出来,以为他是打算飞机上补觉呢。
“我不困。”他的确一点睡意也没有。他看着莫嘉穗专注地工作、专注地吃了一整碗面、然后专注地睡觉,就更加没有睡意了。
江序临一直很抗拒“正常/不正常”这组常见标准。无论是别人这样定义他,还是由他来使用这个词汇。
但有时候,他会发现自己的心声是——
莫嘉穗也不是什么正常人。
比如现在,她先是冲他竖个大拇指,煞有介事地说:“不愧是你!”然后又很认真地问:“那你要不要下飞机补个觉呢?我有点担心你撑不住欸。”
她明明是在按他们约定好的,全身心开启一段愉快的旅行。他却又搞不懂了。
他迟疑地说:“应该不用。我原本计划我们在巴黎吃个早餐,然后就自己开车去普罗旺斯。一整天,走走停停,刚刚好。”
“那我来开吧。”嘉穗立即说。
“好。”江序临也毫不犹豫地点头。世界上哪有比莫嘉穗开车更稳当的人?
嘉穗展颜,笑得开怀,没人问但很骄傲地说:“虽然我没出过国,但我老早换了国际驾照,嘿嘿。”
落地之后一切流程都顺利,他们取了车,直奔江序临预定好的餐厅。
巴黎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嘉穗扬着脸,单手扶方向盘,另一只手情不自禁地搭在车窗上,仿佛要动用所有感官去盛满阳光。她还兴趣盎然地执着于一种“一一对应”,“上次在纽约市我选的餐厅,这次就吃你选的!”
江序临神奇地有了一点困意,懒懒地靠在副驾驶位,却又不舍得睡。懒怠的神经让他变成一只晒太阳的猫,看见有鸟飞过,又要忍不住伸手犯个贱。
他自认非常尊重她的“一一对应”,接茬道:“那上次是你开车,这次应该我开。”
绝佳的阳光让莫嘉穗的白眼都反射闪亮。
江序临居然产生一种空前的愉悦感,一种,小学生面对个位数加减法般的快感。他愿意一直无脑勾选 1+1=2、2+2=4、4+4=8——他物理意义上真的是个小学生时都不曾感受过这种快乐。
他继续:“上次是我睡着了,这次应该你睡。“
又补充:要平躺,在后座,像木乃伊那样。”
简直停不下来:“以及,上次是我吃得少,那么这次应该你吃少一点。你可以吗?”
嘉穗一直没说话,等他发挥完了,幽幽总结陈词:“……我发现你脑子真的不太正常。”
江序临静了片刻,居然低声笑出来。他的笑声像窗外和煦的风,像他们经过的河水无声的流动。
好一会儿,江序临忽然又说:“说出来你可能不信。”
嘉穗表示:“你现在说什么我都不会惊讶的。”
江序临笑道:“我第一次这么开心,做一个‘不正常’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