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这帐篷看上去简简单单,收起来却费老大劲。看上去明明是方型的,回到平面上反而对折不上了;四根骨架很轻便,抽出来毫不费力,但却怎么找都找不到收缩开关;还有那盏该死的触屏灯,抽了风似的关不上……
  嘉穗认为自己不擅长手工活。
  索性把四根骨架捆一起,篷布裹在上面,最后用睡袋当绳子绑紧,一长条横在车后座上。也就这 suv 空间大,堪堪能关上车门。
  旺财是在货车里长大的,跳上副驾轻车熟路,嘉穗看到副座上两块泥色小梅花才反应过来不对劲,惊呼一声。
  旺财却已经习惯这女人总跟他吵架,狗头往窗外一搭,美美开始欣赏风景。
  嘉穗无奈,只得先开车下山。
  到了河边,趁江序临还没上车,嘉穗立刻把旺财赶下去,打开手套箱找到湿巾迅速擦拭着座椅。
  祝霆霓早就去市集上忙了,江序临独自坐等了半天才终于将人等来,眉间舒展,却只看见那条狗跳下车。
  等了两分钟,江序临愣了一下,撑着膝盖自己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几步走到车边。
  江序临拉开车门的那一刻,嘉穗刚好把一团脏兮兮的湿纸巾揣进自己兜里。
  ——她并不想这样,但江序临这个车载垃圾桶比她的脸还干净。桶底和他车里每一处地方一样,锃亮锃亮的。
  嘉穗尊重他人的卫生习惯。当然也在心里骂过“有病”了。
  “我查了一下,这个镇上就有社区医院,处理扭伤应该够了。”嘉穗忽略他强装镇定地跳上车以屁股着陆的滑稽模样,平和道:“你觉得呢?”
  今天市集很热闹,祝霆霓本来就只是来搭把手的,她不好意思让人家一直忙,要尽快赶回来。如果要去市里医院的话,来回恐怕一整天就过去了。
  江序临看她一眼,顿了两秒后说:“其实机场会有医疗队,你忙的话直接送我去机场。我记错了,我是今天的飞机飞纽约。”
  嘉穗一愣,怀疑他的“记错”只是托词,心里不禁生出点愧疚来。
  但她确实很忙。近两年晏城市政府大力扶持盐水镇的旅游开发,这次市集若是做得漂亮,叶扬是打算在这里再开一家分店的。
  于是她没再说什么,点头要走。
  江序临扭头看一眼后座,被他原本轻便小巧的帐篷此刻干尸一样的造型惊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旺财在车外吼了一声,他才想起来还有一条狗,便打开了车门。
  “哎——”
  嘉穗阻止不及,旺财已经不客气地往车上一蹿,径直坐在了江序临身上。
  四朵小梅花,带着河边新鲜泥土的那种。醒目地出现在江序临的黑色裤子上。
  嘉穗绝望地闭眼,“其实可以把他留在这,他会去找霆霓的。”
  江序临不习惯和多毛生物如此近距离接触,何况还是满脚泥的那种。
  戆度。他就是戆度。
  他咬了咬牙,自食苦果地说了“没事”,然后抽出湿纸巾擦干净自己的裤子,把湿巾丢进车载垃圾桶。
  余光中,他感觉莫嘉穗的眼睛一亮。
  然后垃圾桶中多出了一大坨脏湿巾,再满一些他就能想象到蚊虫绕着飞的画面了。
  江序临:“……”
  他再次自食其果地挪开眼看窗外。
  路上,两人都没说话。而实际上两人本来都打算趁这个时间把方才他们“命中注定”也好脑子短路也罢的异口同声说出来的话好好商量清楚。
  但江序临一直看着窗外,和狗一个姿势,嘉穗也不好说什么。
  刚好她忽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沉默太久,她又觉得诡异,随手打开了音乐。
  江序临听到歌声,心里的自谴和对身边这个女人忽然间态度转变的探究终于能被分神,他强迫自己去听歌。
  很慢的歌,安静的钢琴前奏,女声在唱着——
  “窗外它 水管在开花
  椅子在异乡 树叶有翅膀
  上海的街道 雪山在边上
  ……”
  这是什么?ai 自动生成的小学生主谓宾组合训练吗?
  江序临听不懂,也不想浪费时间听下去,还不如继续扭头看窗外顺便想想自己的脑子是不是在天云机场被摔没了。
  可几秒后,身边的人开始跟着哼。他再次被分神——
  “你靠着车窗 我心脏一旁
  我们去哪……”
  江序临忽然忘记自己刚刚想到了哪儿。
  车子下山,不知绕到第几圈,每转过一圈,绿意都好像更浓一些。旺财已经搭着窗沿眯起了眼,江序临刚刚好像看到一只蝴蝶掠过他的鼻尖。
  莫嘉穗开车很稳,在盘山公路上也游刃有余。她一直跟着那歌哼唱着。
  “你看那 九点钟方向
  日内瓦湖的房子贵吗
  世界上 七千个地方
  我们定居哪”
  江序临又觉得这歌词没那么不可理喻了,至少已经从没逻辑的呓语变成了可以回答的问题。
  比如,日内瓦湖的房子不贵。
  喜欢的话,定居在那里也不错。
  *
  一个多小时后,嘉穗把江序临送到了机场。
  她正想下车扶他,已经有西装革履的人走过来迎接,并且在两分钟内把被她包裹成干尸的帐篷复原成了一个妥帖的方形。
  嘉穗愣了一下,问:“你的车……”
  “我租的。”江序临说,“你回东城时再还就可以。或者我让人去取。”他看她的朋友也备了车,她不一定用得上这辆。
  “那我先开回去吧。”嘉穗说。带着旺财没有车也确实不方便。
  “嗯。”江序临转身。
  嘉穗扫了眼他的背影,也发动车子打算离开。
  ——“莫嘉穗。”
  这是江序临第一次叫她名字。而他自己在出声后愣了一下——嘉穗,应当是这两个字吧?忽然觉得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车子短暂轰鸣又停下,嘉穗疑惑地看他,“嗯?”
  江序临没再细想,上前说:“你回东城后,我们约一个时间吧。”
  嘉穗瞬间明白他的意思,心里却后知后觉地涌起了诸多的反对意见——这样的事,任谁来做选择,本都应该反对的吧。
  但她在江序临平静的等待中,最终点头说:“当然。”
  江序临勾唇很轻地笑了一下,好像带着些讽意。此时才表露出一丝等待的不悦,或是被冒犯。
  “莫小姐,”他又说,“我不喜欢开玩笑,也从不食言。”
  他脸上没有表情,声音温和却冷淡,眸色沉沉的,好像云淡风轻,又好像山雨欲来。
  嘉穗敏锐地感受到一种威压,却不想被吓住,于是她柔柔一笑——
  “那很好啊。这是一个好的结婚对象最应具备的品质,不是吗?”
  08.恋爱关系是否会是问题的解决方案
  江序临十分钟前在车边冲莫嘉穗施压,这是他习惯的方式。任何有脱轨风险的事情,他都习惯寻求确定性。
  然而现在,坐在贵宾候机厅等待医生帮他冰敷伤口的时候,他自己又觉得想不通了——
  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
  诚然他鬼迷心窍地问人家是否有男友只该用见色起意来解释,那么她呢?
  什么人能向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男性提结婚?然后在问了之后如此自然地照顾他仿佛已经无缝切换角色,再然后却又忽然态度转变甚至连送他去医院都不愿?
  他想不通。就像他想不通她一个女的为什么手劲那么大,为什么开车那么快,还有,为什么明明看起来架势十足但做出来的咖啡却那么难喝。
  他手边搁着工作人员买来的星巴克,普通冰美式。
  她做的那杯,难喝到他甚至有点想把他犯蠢跳水的行径归咎于此。
  想不通,怎么会有这种人?
  还有她的名字,“嘉穗”。他确定是这两个字,因为他听到了莫老师叫她,也见过她的姐姐,知道她叫嘉禾。
  可为什么会觉得这几个字熟悉呢?不是听起来熟悉,而是眼熟,好像有谁写给他看过一样。
  他见过她吗?江序临想不起来。他在东城的学生生涯并不长,却足足跨越了四所学校。江序临试图回忆,一段段去爬梳,但收效甚微。
  记忆里没有这个人。
  其实他的记忆力并不很好。至少,不是他从小享有的“天才”声名该有的那么好。
  江序临觉得自己满脑子都是浆糊。
  戆度。他就是戆度。
  他罕见地觉得心烦气躁,喝了口咖啡,勉强觉得脑子清明了一点儿。
  嗯,这才是他熟悉的味道。
  低头,手机已经在婚姻登记预约界面。
  他看新闻,结婚率不是屡破新低么?为什么在东城预约结婚已经排到了十天之后?
  江序临皱眉,生平第一次下载了百度,打开后输入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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