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小民以下要向大人所说的事情,谈不上举告,只是一种猜测,然而所说内容或触及圣意裁决之事,乃大逆不道之言。
“小民一向听闻大人清正廉明,广纳谏言,便斗胆求见大人。
“在小民细说事情始末前,恳请大人恕小民妄言之罪。”
周昌心中恼怒:你既知道是有违圣意的事情,还一定要来说给我听。
说完还要我饶了你的罪,这不是为难我吗?
周昌忍住怒火,没好气地道:
“你且说来听听,只要你不是妄加揣测,凭空捏造,本官免了你的罪就是,起来说吧。”
“多谢大人。”来人起来顺势坐在旁边一矮几上,缓缓开口,
“小民乃淮阳人氏,姓汪名盛。
“一月前小民因与同舍馆的人发生争执,封禁搜检时被人举告彻夜未归,被衙差当做刺客疑犯抓了进来。
“所幸大人英明,为小民洗清冤屈... ...”
周昌听得不耐,忙打断他:“直接说重点,其余的就不用多说了。”
汪盛连忙打住话头,讪讪道:
“小民这一个月仔细斟酌承恩侯被刺一事,认为这极可能是仇杀,且刺杀他的人极可能与五年前淮阳赈灾一案有关联。”
周昌心中了然,这厮说了那么多,怕是想要否了皇上圣裁,将五年那桩贪墨案按到承恩侯头上。
果然大胆,这么些年有此认知的不在少数,谁敢公然说出来?
周昌倒是耐下性子,饶有兴趣地问道:“你有何依据?”
汪盛道:“回大人,小民之前便说了只是猜测,说出来供大人决断。
“大人有所不知,当年淮阳知府程大人为官清明,心系百姓,淮阳城里历来无人相信他会贪墨赈灾粮款。
“那些冲击府衙的全是些不明情况的无知灾民,事后听了淮阳民众的申辩,也自懊悔不已,自然就有人质疑究竟何人诬陷了程大人又贪墨了赈灾款。
“虽然圣上早有定论,可当年死了太多人,民愤那有那般容易平复?
“自有不少人怀疑承恩侯监守自盗,对他恨之入骨,承恩侯若是敢去淮阳,怕是也会被人乱棍打死。”
周昌心塞不已,你说了这么多,总不会是让我跑去淮阳甄寻刺客吧?
周昌不客气地说道:“你可别告诉我是那些灾民联合起来,指派人跑到京都刺杀承恩侯的。”
汪盛却道:“那倒不是,灾民们纵使有此心,也无这个胆量和能耐。
“再说了,要说谁最恨承恩侯,当属程大人一家,惨遭灭门不说,死后还背负贪墨污名,当真是死不瞑目。”
周昌奇道:“既然周大人一家已被灭门,又有何人会为他鸣不平,冒着灭九族的风险来刺杀承恩侯?”
“大人有所不知,我接下来要说的才是重点。”
汪盛缓缓道,“当年灾民冲击知府衙门离去后,有程大人一好友前去府衙为程大人一家收尸。
“程大人夫妻和一对子女皆死得极为凄惨,好友悲痛不已。
“然而搜遍整个府衙,却始终未发现程大人幼女的尸首。
“据说程大人这个幼女自小聪慧顽劣,常独自溜出府衙玩耍,或许当日正好外出逃过了一劫。”
周昌听到此处,惊得从椅子上站起来,急问道:“此话当真?”
汪盛叹道:“自然是真。程大人那位好友因怕官府追责连累了那孩子,此事一直未敢声张,只命人在淮阳暗地寻找。
“然而五年过去了,一直了无踪迹,当年流民那样多,也不知道被夹杂着裹挟到什么地方去了,或许早已不在人世了也未可知。”
周昌问道:“程大人那位好友既然瞒下了此事,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汪盛不慌不忙道:“当年那人因程大人之死郁郁不已,常与友人聚在一起借酒消愁。
“一次酒醉后不慎漏了嘴,小民当时也在场,听闻了此事。
“不过大家心有同感,从未有人私自外泄。”
周昌冷然道:“那你今日是何来意?是要举告此女刺杀了承恩侯,还是举告罪臣之女逃逸,要我应天府衙追捕?”
汪盛对周昌的态度不以为意,一双眼睛直视周昌,刚进来时那股谦卑怯弱的神情荡然无存。
“当初听闻承恩侯被刺,我第一反应便是阿瑛报仇来了。
“程大人幼女名叫程瑛,我们都唤他阿瑛。
“那孩子自小与众不同,极为聪慧不羁,爱打抱不平,小小年纪便满身侠义之气。
“如果她还活着,怎么可能放过承恩侯。
“周大人如今侦破此案陷入僵局,怕是没少挨皇上怪责。
“何不趁此机会对外宣告已锁定疑犯,正满城缉拿原淮阳知府遗孤呢?”
第30章 左右为难
周昌听到这里,终于明白了这厮的来意。
这哪里是来举告的,这分明就是来为程德芳翻案的。
自己若是按他所说,对外宣告刺杀承恩侯的,乃五年前因贪墨被灾民打死的淮阳知府遗孤,与对外宣告淮阳知府当年乃枉死,实乃承恩侯嫁祸有何不同?
这么多年糊在那的一块遮羞布瞬间便会被扯了下来。
承恩侯府立时便会被推上风口浪尖,遭人公然唾弃,皇上也会被逼得重新面对五年前那桩赈灾案。
此事怕比前期承恩侯被刺时掀起的风浪还要大得多。
想到这里,周昌不由暗暗咬牙,死盯着汪盛道:
“你就不怕因此害了程姑娘性命,让程大人真正绝了后。”
汪盛忽然笑了,对周昌道:“阿瑛若是活着,今年还不到十二岁,周大人觉得一个不满十二岁的孩子有此能耐?
“若真是阿瑛所为,她后面必有高人相助,此时怕早就出了洛阳城,周大人要抓住她恐怕不容易。”
周昌被他气笑了,俯身直面汪盛,恨恨道:
“你就不怕我以隐匿逃犯之罪将你羁押?”
汪盛坦然回视周昌道:“我相信周大人的为人。周大人可别告诉我你对当年之事没有一点质疑。
“再说了,我说了什么?只因前期不慎被当做疑犯抓了进来,开释后还必须举告可疑之人才能销案。
“我无奈之下说出了实情,举告了疑犯,周大人不是该奖赏我才对嘛?
“周大人你又能做什么?有人举告疑犯自是要查证,况且还是罪臣之女,你更不能放过。
“若是私自瞒下岂不是有负圣恩?既然你我都无错,周大人又在担心什么呢?”
周昌知道自己这是要被架在火上烤了。
正如他所说,明面上不过是再正常不过的章程。
可若自己按他说的做了,恐怕立刻就会引来皇上的雷霆之怒,太子和承恩侯府更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应天府尹之位能不能保住另说,不引来牢狱之灾便是幸运。
可罪臣之女逃脱五年后,可能进京报复行刺来了,此事瞒着不报一样要被问罪。
当真是进退两难,怎么做都是错。
周昌紧盯着汪盛,暗道自作孽不可活。
当初自己无比佩服兰鑫出的主意解了自己的困境,且在洛阳城埋下几百个暗子,以为会为侦破此案带来便利。
哪想到今日给自己带来了这么大个难题。
眼前这人若是路人一般前来举告,可说其居心叵测,刻意诬陷承恩侯。
可人家说了,是被逼无奈说出自己的猜测,是否属实你们去查证。
可这事经得起查证吗?
别说查证结果,只要去查证,此事就无法善了。
周昌不得不佩服眼前之人手段高明。
即便最后不能为程德芳翻案,也要将承恩侯府拉下水,连皇上和太子都要被牵累。
他不由好奇问道:“你可有官衔,现在何处谋职?”
汪盛回道:“小民乃一介庶民,并无官职。”
周昌又问:“你就是五年前为程德芳全家收尸的友人吧?”
汪盛瞬间神色肃然、满脸悲戚道:“大人英明,果然被你看穿。
“不瞒大人,五年来,程大人一家的死状常在我眼前浮现。
“无数次我从噩梦中惊醒过来,深恨自己无能,不能为好友沉冤昭雪,更没有庇护住好友唯一的血脉。
“如今阿瑛生死不知,我比任何人都希望承恩侯是被她所杀,也希望大人能通过此案确定阿瑛的死活。
“让大人为难了,此案了结,汪某但凭大人处置。”
周昌见他坦诚,神情悲伤不似作伪,倒也不好过多责备。
沉思了一会说道:“此事牵连甚大,我要好好斟酌一番。
“听你所言,你对那程瑛甚是熟悉,可知道有何方法能找到她?
“或者你能否绘出一幅画像,虽然过了五年,变化会比较大,但总有相似之处,或许我们可以依此找出那孩子。”
汪盛忍不住讥讽道:“大人不会以为,我会指望官府找到阿瑛后还能善待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