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楚玄的幼年,真正称得上幸福二字的只有五岁前。五岁那年,先帝西征途中甍逝,瑞王犯上入主宫中,太后趁乱将他送进国舅府后,太子便伪装成婢女之弟,终日藏在国舅府中。
  但瑞王耳目众多,光是国舅府中就被安插了不少奸细,那管家便是。国舅夫妇二人暗中发现端倪,最终决定将计就计,好麻痹瑞王,于是告诫楚瑶及楚玄须得时刻伪装亲姐弟,不能露出马脚。
  那年秋日是楚玄生辰,思念母亲已久的楚玄虽是不说,但心细如楚瑶,还是发现他在偷偷想念父亲母亲。
  经不住楚瑶问,楚玄一时说露嘴,告诉她自己以往生辰,太后都会替他准备一碗长寿面,甜汤上还特地摊着圆圆的煎蛋,寓意长长久久、团团圆圆。
  那会儿,后厨每日采购用料皆有记录,一个小小奴仆又岂可大费周章煮长寿面?
  那日夜里,众人皆已睡下,楚瑶才偷偷叫醒楚玄,将藏于衣中的东西取出来,竟是一枚煮熟的鸡蛋。
  “弟弟,面没法煮,我只能在厨房偷了颗蛋,给你庆贺了。”
  小小的楚瑶看着弟弟不发一言,又道:“等以后你长大,赶走坏人,做了皇帝,到时候想天天吃长寿命,姐姐都给你做!”
  身形还羸弱的少年目眶微红,随后就将楚瑶递过来,那颗剥得光滑的蛋囫囵塞进口中,直接呛个不停。一只手轻轻拍打着他的背后,少女仍显稚嫩的声音说道:“慢慢来,别吃得太急了。”
  忆及过往,楚瑶一颗心像荡进柔波,漾起的是对昔时同甘共苦的感慨。连带着,楚玄这份亲昵也染上温情的色彩。
  她忽然想起,迟些的七夕,便是楚玄的生辰。
  自登基后,楚玄不欲奢华,生辰夜只是让楚瑶为他煮上一碗长寿面,权当庆贺。但他是天子,楚瑶想,一个天子的生辰总不能一直如此马虎。
  她将心里的想法说出来,问:“皇上,今年的生辰,您想怎么过呢?”
  楚玄双眼一亮,顿时反问:“朕要什么礼物,姐姐都能给吗?”
  第8章 生辰礼。 楚玄乍一问,楚瑶眨了眨……
  楚玄乍一问,楚瑶眨了眨眼,有些意外:“皇上,我……这儿可没什么贵重能拿出手的。”
  这是实话。她拥有的,皆为皇弟所赐。如今更是嫁出宫外,还有什么能让楚玄看上的?
  楚玄支着下颌,在姐姐面前,他似乎毫无顾忌,完全没有在御书房中的威严作派,那眉眼间兴致勃勃,真真像个富贵人家的少年郎。
  “并不是什么贵重玩意,朕想的,是姐姐陪朕出宫一趟。”
  出宫?
  楚瑶第一反应就是摇头:“不行,皇上,宫外危险,您想要什么,命人送进宫里便是。”
  瑞王当年被擒,但其子出逃在外。这些年,朝中看似一片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汹涌。这个时候,楚玄哪能出宫?
  “若这样便没意思了。姐姐,朕已经多年没有出宫,刚才你问朕今年生辰想要如何过?朕想的便是出宫走走。”楚玄轻轻叹道:“每年七夕,这后宫要办乞巧祭,年年都是摆花拜月,实在无趣。而且,以往乞巧祭还须得你来操持,今年你落个清闲,难不成连陪朕走走也不成吗?”
  理是这个理没错,但楚瑶总觉得别扭。
  “皇上,就算您想出宫,也要让德妃或者宜妃伴驾才对。”
  提及这二人,楚玄
  挑了挑眉,“她们哪走得开,朕已经命宜妃打理乞巧祭,至于德妃,若带她出门,到时又要横生事端了。”
  楚瑶怔了怔,顿时明白过来。
  后宫也就这两位嫔妃,表面上和气,但实则两人都在暗中较劲。更何况,前阵子宜妃之父立有大功,如果此次乞巧祭交由宜妃操持,是委以重任之意。那此时命德妃伴驾出宫,反倒是当面打了宜妃一巴掌,叫她下不来台。
  此举伤的不仅是宜妃,更加伤了功臣的心。
  楚瑶暗道为君不易,更加体谅弟弟的艰难之处。而且,看到眼前楚玄跃跃欲试,露出与平时不符的少年气时,她忽然想到,楚玄不过才二十岁。
  倘若在民间,这年岁大概日日游山玩水,不亦乐乎。
  可楚玄是天子,他不能随心所欲,甚至连身边的人也要诸多顾忌提防。
  心一软,楚瑶便点了点头,“既然皇上执意要出宫,那我便陪皇上走一趟,只是,要魈卫营那边点派精英,全程暗中护卫,绝不能掉以轻心。”
  “这个没问题,姐姐你放心吧。”
  楚玄踏着月色而走。他这一杯茶,也是喝到月上中天,楚瑶忍不住打着呵欠,让青箩伺候就寝。
  后者替她宽衣,见主子还盘算着七夕那夜的路线,脸上忧色重重。
  青箩知道,对楚瑶而言,这辈子最重要的就是两个人,一个是段琼,另一个就是楚玄。
  只是,自古以来,她从未见过弟弟邀请姐姐过七夕的。更何况,刚才皇帝开的那个玩笑……那真的是弟弟能对姐姐开的玩笑吗?
  * * * *
  楚瑶回宫后没多久,段府就传来消息,段老夫人已离开镜花庵回到府中。
  如今这外面传言,长公主为爱与护国大将军冥婚,岂料婚后在段府睹物思人,终日郁郁寡欢,最后竟是病倒。段老夫人爱媳如子,亲自到镜花庵为其念斋祈福。然,仍未见其效。
  皇上向来敬重长姐,知此特召其回宫静养,也命老夫人在府中念佛即可。
  乍听这传言时,楚瑶半晌都不作声。
  真相被粉饰得如此感人,这背后出自谁之手,自然不言而喻。
  她长叹一声:“皇上,真是用心良苦。”
  “殿下,既然这样,倒不如咱们以后就不回去了。”青箩想到那日段老夫人的绝决,心中始终埋着一根刺。
  楚瑶沉默不语,向来清明的眸罕见浮现些许茫然。
  她既嫁与段琼,自然愿余生为他守着段府,孝顺生母,可如今形势陡变,她若回段府,怕段母又要离家。
  “那个何凌子,找着了吗?”
  “没有。说来也奇怪,那道士像凭空消失般,咱们派去的人已经将王都来回翻个遍,都没能找到他。”
  楚瑶皱眉,“一介云游方士,竟能躲过皇家精锐的搜索?”
  “阿六也觉得那何凌子古怪,他现在已经在王都附近的道观查起,只要这人有出现过,肯定会留下痕迹。”
  阿六是楚瑶手下的得力干将。这事由他办,楚瑶相信,迟早会找到那姓何的。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一宫女匆匆进来禀报:“殿下,宜妃娘娘来了。”
  宜妃?
  楚瑶起身走到门口,就见一道兰色身影莲步走来。
  “殿下。”
  在未进宫前,王都早有“赵尚书之女貌美倾城”之说,如今美人巧笑倩兮,令人如沐春风。
  “宜妃,今日怎有空过来?”楚瑶令人备上茶和点心,邀请这位美人坐下。
  “近日皇上委以重任,特命臣妾筹办乞巧祭,臣妾进宫日子尚浅,有许多规矩还不懂,所以想着得来请教殿下才是。”
  赵明蕊言语谦逊,这样的态度,谁又能说个“不”字?
  楚瑶笑道:“请教就免了,你如此聪明,有何不清楚的,直接问就是。”
  “那臣妾就叨扰殿下了。”
  赵明蕊那双如玉的手煮过一壶又一壶的茶,直至殿外斜阳爬过门槛,她才停下。
  她想问的,楚瑶已一一为她解答。
  赵明蕊欣然:“幸好有殿下在,不然臣妾怕是要手忙脚乱了。”
  “宜妃你太谦虚了。”楚瑶见她事无巨细都问个清楚,只觉这人真是心细如尘。
  赵明蕊谢了又谢,临走前,才唤人将备好的东西呈上。
  “乞巧祭那夜,照例宫中女眷皆着新衣。臣妾愚笨,也不知殿下是否喜欢,擅自挑了匹‘浮光锦’,命尚衣局女官裁了套新衣给殿下备上。”
  这份礼着实不轻。
  楚瑶哪里好意思收,但赵明蕊无论如何都不肯退,最后楚瑶唯有收下。
  “想必七夕夜,这浮光锦穿在殿下身上,必定衬得殿下如月下仙子。殿下若是得空,到时也让臣妾开开眼,见识真正的月下美人。”
  楚瑶目光微凝,只能虚点着头,目送赵明蕊笑意吟吟地离开。
  她一走,楚瑶望向那套红裙,只觉真是个烫手山竽。
  “殿下,看来这宜妃娘可不简单呐。”
  比起莽撞无知的德妃,青箩瞧这赵明蕊心计倒是深沉,知道皇上敬重长姐,便时常来长乐宫。
  而且,往年乞巧祭结束后,皇上都会在长乐宫与皇姐共庆生辰。
  此事虽隐秘,但真要打听,也不是打听不出来。
  赵明蕊送了件衣服,也给了自己七夕夜到长乐宫的由头,当真是如意算盘打得响亮。
  楚瑶开始头疼了。
  宜妃的心思她岂会不知?可……今年的七夕皇上不会在长乐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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