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祁言停了手中的动作,看向辜振越,认真地说道:“她要寻新宅子怎么不问我?”
辜振越:?
“这是重点吗?”辜振越无语了,“还有那位温家小姐也是,先帝御赐的陪嫁说送就送了?”
“陪嫁?”祁言想起来了,“是那套满绿的翡翠首饰?”
辜振越无语了。
“你方才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辜振越又说了一遍,“我是真觉得奇怪,她俩……这般好吗?”
祁言沉了声,“未必是要好。”
“也是,无虞向来不是爱这些东西之人,温小姐这般强行让她收下,只怕不安要多些。”辜振越若有所思,“那究竟是发生何事了?”
祁言便将前几日晁祯之上报之事同辜振越说了,辜振越愣了片刻,“依照无虞的脾气,她至少会留下来照顾到温小姐痊愈,而不是这般着急忙慌地搬出去住,她俩绝对有事。”
祁言听罢便起了身,辜振越唤了一句,“干嘛啊?”
“出宫。”祁言向前走了几步闻言回过头来,“刚巧好久没见了。”
赫赫。
如果辜振越记得不错,他俩两天前刚在朝会上见过。
辜振越出声阻拦道,“你现在去找不着的。”
祁言转过身,“怎么了?”
“她上无量山去了,说是今日皈宁大师要讲经。”
祁言闻言一愣,“皈宁大师?他今日不是奉了陛下的旨意入宫进讲了吗?”
“她是要做什么去,”辜振越也不懂了,“还不让我知道。”
祁言想了想,只觉得这人未必不是不想让辜振越知道,而是辜振越知道就等于自己知道。
瞒着我……
祁言只得咬碎了一口牙,硬往肚子里咽。
自从她那日表达不满后,他便不敢再让楼影来汇报行踪,可联想了季无虞最近的动作,脑子里只有一个方向。
…………
眉山。
面前的牌碑没有题字,季无虞依着叶重梅给的位置寻着见到后第一反应便是生气,许久才回过神来。
宫里那位陆娘娘,还活得好好的呢。
季无虞失笑,眼眶不由自主地湿润了,想起那日温玦问她,为何对付储家?
其实她撒谎了,或者说……只说了一半实话。
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从不是什么真正的大义之人,更不是在扬州便决议对付储家。
至于原因,季无虞抚摸着这块无字碑,哽咽了。
巴蜀之地常年阴湿,今日又落了雨,留葵撑着伞,有几分好奇地问道,“这地方葬的,是大人的谁啊?”
被问之人没有回答。
其实季无虞自己也不知该如何定义自己与陆月初的关系。
她与陆月初相识于夏末的某个下午,湮灭在第二年的元夕。
细细想来,一年四季,她俩竟只完整待过一个秋天。
那个秋天,小姐拉着她翻墙出府过乞巧,满街的女儿郎,独她俩打扮成了男儿的模样。
“怎么非得装扮成这样?”
小姐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咱们这般穿,说不定能遇到个美娇娘呢。”
季无虞望着小姐这模样,想到了前几日她见着淮济的模样,抿着嘴偷笑了几声。
“你笑什么呀?”小姐偏过头看向自己,大概是被行人手边提溜的灯给晃了眼睛,她眼睛闪烁了片刻,又道,“说真的,你今个绣的那荷包,能不能送我?”
赖得自己娘的一双好手,季无虞也有个三脚猫功夫,可比起陆家小姐天天用的看的,那就实在难登大雅之堂了,季无虞抿了抿唇,
“我绣得又不好……还是不了。”
“我过几日生日,当生辰礼也不可以吗?”
季无虞想了想,小姐的生日都要到下旬去了。
这理由实在蹩脚。
“算了,”小姐似乎有些泄气,可转而又拉过她的手,问道,“你生辰是什么时候呀?”
季无虞停了步子,有些尴尬地说道:
“今日。”
小姐听到这两个字时,局促极了,季无虞那会甚至有些后悔说了实话,可当下她想不出什么安慰人法子,只好又搬出那个荷包,
“你要是真喜欢,我回去拿了送你便是了。”
“你生辰,还要给我礼物啊?”小姐有些懊恼,又没地撒气,“你这日子撞上七夕也太不值当了。”
“在七夕不好吗?”季无虞笑得开怀,“这样的话,全大楚的女儿家都在为我庆生。”
小姐咕哝了一句什么,季无虞凑过去才听清。
“我一个也可以。”
“什么?”
季无虞凑过去,小姐从袖口拿出一个荷包塞给她。
摸了摸,都给揣热了。
季无虞思考了片刻,在想她刚刚是不是想和自己交换礼物来着?
“我说!”小姐忽然大声嚷了句,给季无虞吓一跳,
“明年我给你双份礼物!”
…………
可惜她们没有明年了。
隐约间,季无虞听见了玉碎的声音。
她从回忆里抽离出来,才发觉自己已经在雨中站了许久,旁边的留葵似乎很是担心。
她听见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和那一句,
“是故人。”
第1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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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无虞刚回郅都,便收到了大觉寺住持圆寂的消息,她调转马头至无量山。
山上钟鼓齐鸣,引她进来的僧人低声告诉她,今日是皈宁大师的晋院仪式。
季无虞抬头,在一干仪仗之中,她见着了高座台上的皈宁大师。
他本微睐的眸子徒然睁了一只,在带着隐秘的暗示中,季无虞想起了与他共谋的那个下午。
那位在众人眼中六尘不染的高僧,开出她无法拒绝的条件,并道:
“这山上有不干净的东西,大人替我扫了可好?”
季无虞轻笑一声,转身便下了山。
…………
郅都城东门外有一长亭,它背靠都城却却分外简陋,大抵是因为柱子上题满了过路者的杂诗,无人想过修缮其二。
储佑嵩抬头望去,上头有好些个熟悉不过的字迹,可他竟想不起任何对应之人。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储佑嵩转过身去,是他约的那人。
储佑嵩目光如炬,“温大人,好久不见。”
大抵是自知繁华已退,温玦总觉得他此刻的语气比之从前要淡然许多,便温声道:“此回衢州只怕再难见,储大人保重。”
“我已被削去官职,早非大人了。”储佑嵩微不可闻一声叹,“储家,彻底完了。”
若论常理,温玦该送上一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之类的好话,但恐怕即便是一向将世间事隔绝身外的他也并不希望储家能东山再起。
“陛下并非不念旧情之人,止岿已近花甲,以山野为伴,或许也比待在这纷纷扰扰的郅都城要安心得多。”
储佑嵩大抵没想到温玦还会来安慰上自己,他不由得大笑了两声,“大抵只有我落到这步田地,温美缺你说话才能好听上几分吧。”
温玦语调微冷,“世间人并非谁都如止岿一般。”
储佑嵩止了笑,眼中凝着寒霜,隐隐约约透露着不甘,“温美缺啊温美缺,你自诩清流,可偏又终日浸在这郅都城中。”
“一个在中书省掣肘我,一个在御史台对付整个储关二家,剩下的一个……”
储佑嵩的脑中浮现出了一位女子的身影,她模样甚巧,下手也甚毒。
不由得面色一沉。
“在暗中搅弄这郅都城的风云,”储佑嵩抬了手,指着温玦,眼如淬了毒的刀,“温美缺,你还真的养了三个好徒弟。”
温玦的眉头拧了起来,“储家走到今天这步,皆是咎由自取。”
“咎由自取?”储佑嵩顿觉好笑,“储家自我往上出过三代帝师,七任宰辅,世代皆为忠君之辈,走到今天?不过是造化弄人而已!”
见他这般执迷不悟,温玦眉头紧皱,他沉声道:“你自以为事一朝天子便可安然坐在这相位上,殊不知这天下,是天下人之天下,而非天子一人之天下,储止岿,这忠君与忠良,一字之差,谬之千里。”
储佑嵩却从鼻中轻哼出一丝鄙夷,他嗤笑一声,仿佛在看三岁孩童般,“温美缺,你还是这般幼稚。”
“储家倒台,并非由自你那些大道理,而是陛下……”
提起祁升,储佑嵩如结了冰般的脸骤然裂了条缝,里头包含着一位长辈的温情和无奈。
“他太年轻了,不知如何将权柄掌握在自己手中,这满朝的棋子,他竟将最好用的,逐出了局。”储佑嵩笑了,他看向温玦,“温美缺,如今虽是温派把持朝堂,可你也莫要太心宽。”
储佑嵩的眼在此刻如幽深的潭水,偶尔涌动着几分讽意,“你我不过都只是陛下手中的棋子,只要是棋子,就有被逼着走向覆灭的可能。你当年退隐便是不想走到这一步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