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当年陛下被禁足于东宫,杨允义之子杨恩澍不惜于紫宸宫前顶撞摄政王,后来杨家一家被贬,杨恩澍流放边境,至今未归,储佑嵩对这事……好像没什么反应吧?”
  当日他得知消息时,的确问过通报之人缘由,但得到的答覆都模棱两可,只说是得罪了先帝。
  后来借由永乐王的丧仪,东宫解了禁,可他和储佑嵩偶然再次提起时,储佑嵩的回答竟也是这般。
  丘独苏这般骤然提起,祁升对储佑嵩的怀疑便又多了一寸。
  “杨家是因为朕……”祁升简直是不可置信,“为何这事没有一个人知会朕?”
  “当然是因为我们的储相大人,并不愿意陛下知道。杨家是您的母族,杨允义是您的舅舅,杨家复起,对储家只有弊。”丘独苏轻笑了一声,话语里尽是暗示,“何况将陛下囚于东宫,是先帝的意思,他身为东宫僚属,当然可以为陛下鸣不平,但忤逆君意,那便是大不敬了。”
  “君意?可明明是祁临弈他……”
  “那日进谏,先帝就在紫宸宫内,而摄政王,不过就是替他来堵了这悠悠重口,所以先帝当然不会因为驱逐了杨家来怪罪摄政王,而储佑嵩……”丘独苏冷笑道,“自然也不敢置喙什么。”
  “可他是朕的老师,他是东宫的人,他……”
  储佑嵩本该是祁升最信赖之人,哪怕曾因先皇后有了芥蒂,可他也从未相信过储佑嵩会背叛自己。
  他被囚于东宫都是朝元十八年的事情了。
  原来从这般早开始便……
  念及此的祁升的心理防线逐渐被击溃,丘独苏却如行刑前的判官一般,毫无感情地说道:“他对陛下一片赤忱,他当然得对陛下一片赤忱。”
  丘独苏轻而易举地将祁升逼回到他的位子,弯下身子,轻飘飘道:“他对陛下的忠心,便如当年对楚明帝一般……”
  他勾了勾唇,笑中尽是嘲弄,“储佑嵩效忠于皇权,但这把椅子上坐的是谁,他根本不在乎。”
  仿若在迎合他话里的意思般,丘独苏说罢还抚了抚扶手上边的纹路,那是九爪金龙,是至高无上的象征。
  他话里的暗示,祁升的心中已然明朗,他泄了气般摊在椅子,却又执拗地抬起头,再一次问道:
  “你当真……与吴同濮,无甚往来?”
  祁升说得断断续续,好似是垂死挣扎一般。
  丘独苏眉头下意识微皱,正打算再一次肯定时,张德贵走了进来。
  “何事?”
  “是……大理寺卿晁祯之递了札子过来,说是昨日夜审吴大人,这案子有了些眉目。”
  “递上来吧。”
  张德贵毕恭毕敬地呈了上来,
  “诶,是。”
  祁升从张德贵的手中接过,却没有着急着看,而是直接丢给了丘独苏。
  丘独苏打开,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眼中有错愕之意,他又将其递还给祁升看。
  祁升也微露讶色。
  这札子上写,吴同濮招供说那日塘香楼狂肆之语均系栽赃之辞。
  即便吴同濮没有吐露储其背后之人是谁,可经过丘独苏方才话中明里暗里的一番渲染。
  祁升此刻只怕是认定了就是储佑嵩。
  只是,丘独苏仍不免皱眉,
  这吴同濮怎么就招出自己于他没有关系,而且这札子还来的……这般巧?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祁升便已经郑重其事地拉过丘独苏的手,安慰似地拍了拍,
  “子胥,是朕错怪你了。”
  丘独苏目光闪烁,怔愣了好一会才颔首。
  …………
  哪怕是出了紫宸宫,丘独苏心中仍旧好一阵费解,直至在离宫门外不远处,瞧见了祁言。
  几乎便是在那一瞬间,一切真相便了然于心。
  丘独苏眸色微变,走快了一步在他面前,没有行礼,只情绪不明地道:“晁祯之那边,有劳王爷去知会了。”
  祁言挑了挑眉,似乎有些讶异,“你……”
  “想问我怎么知道的?”丘独苏嗤笑了一声,“我从她自请去大理寺便有所怀疑了。”
  祁言刚一皱眉,丘独苏便接着说道:“她呀,看起来置之死地而后生,实则每次孤勇背后都给自己留了退路,从不做没把握的事。”
  丘独苏对季无虞这般了然的做派,祁言略有几分不悦。
  “不过,我只是好奇,你为何要逼他招供这一番说辞。”
  “没有逼供。”祁言漫不经心地说道,“晁祯之在大理寺多年,想要他说出自己想要的,易如反掌。”
  “那为何……”丘独苏停顿了一下,“要帮我?”
  听着这个祁言就来气,斜着扫了他一眼,语气尽是不情愿。
  “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
  丘独苏心中隐约有了几分猜想,徒然接近真实时,忍不住直皱眉,
  “你……知道了?”
  第119章
  | 119
  “本王知道什么?”
  祁言反问了回去,目光也逐渐变得复杂。
  时间回转到他去大理寺狱内见季无虞。
  那夜,季无虞有些狼狈,缩在角落里,眼尾都泛着红,将落未落的泪滴惹得祁言心一阵刺痛。
  祁言上前抱住了她,慌慌忙忙地给出自己的承诺,
  “我答应你会救他,无论你是否愿意开口。”
  季无虞深吸了一口气,微昂着头将泪水憋了回去,开口道:“他是我的师父,自幼伴我长大,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在乎的人。”
  季无虞从这个几乎要使她停了呼吸的拥抱中挣脱出,她扶住了祁言的双肩,望向他的眼中,除了愧疚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叶重梅的确是得了他的命才来刺杀你,但……”季无虞似乎很是艰难地才将话挤出,“那是因为我,对……对不起。”
  她话都哽咽了,祁言不免又是一阵心疼,他揽过季无虞,再一次紧紧抱上。
  “我从未怪你。”
  季无虞死死抓着祁言的袖子,抖着声音说道:“我并非不愿告诉你,只是,丘独苏于我而言,太过重要,他选择隐匿身世性命来此,自有他的安排,所以一切与他有关的事,我都不敢轻易诉之于口。”
  “他叫,丘独苏?”
  “是。”
  “丘独苏”这三个字使得祁言的眸子,微眯了眯。
  这个名字于他而言,并不陌生。
  丹城丘家,是与温家在景佑年间并立两大文坛世家,其中出现过的坐镇九州文坛的人物不胜枚举。
  丘独苏的父亲,便是其中一位。
  丘老爷子声名赫赫,不论是朝堂还是文坛,都是数一数二的人物。
  至于丘独苏,他是丘家庶子,并不为其父所喜,而祁言为何会知着他便是因为……
  当年楚顺帝为章和太子遴选东宫伴读时,那些世族公子祁序看都没看一眼,直接便选中了他。
  祁言年幼时见过他一面,是个笑起来温温柔柔的小公子,可如今,竟然会成了这般模样。
  至于为何改名,又为何换了一张脸,大概便是因为,在明帝即位后,丘家便以对圣上不敬的罪名遭到屠戮,所有人都知道,这是针对前废太子的所遗声望的打压,温家也是在那时选择闭门再不涉朝政。
  而季无虞似乎对此,
  全然不知。
  见祁言迟迟未开口,季无虞脸上已有焦急之状,她抓着祁言袖子的力度又重了几分,眼中尽是哀求,
  “求求你……”
  算了,等查清楚再说吧。
  祁言叹了口气,说道:“我方才说了,我会。”
  “我方才是故意激你。”
  “那我也会。”祁言安慰她似地一笑,
  “眉妩,我想成为你值得信赖之人。”
  信赖,是信任,也是依赖。
  季无虞低了头,一缕鬓发从额角滑落,祁言伸手想要提她绾上,季无虞却抬了眸子。
  那一双皓若星辰的美人目,此刻三分无奈七分怅然,她弯了眉角,开口说道;
  “已经是了。”
  季无虞叹了口气,说道:“我自小父母双亡,交心之人或也有不少,但值得我全然信任的,其实只有我自己。”
  祁言一怔。
  “对事也好,对人也罢,患得患失的滋味并不好受,我不愿再尝一次,便少有托付真心。”季无虞拉过祁言的手,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郑重其事地说道,“你若觉得不值当,或者……太过沉重,其实也可以选择放下。”
  祁言耐心地等她说完,眸中却只有心疼,他伸手抚上她的唇,然后问道:
  “如若我回答是,这里……是不是以后都要对我关上了。”
  季无虞没有直接回答,祁言便轻笑了一声,上前吻住了她。
  这一吻并不温柔,反而像季无虞平时在床上被祁言折腾狠了报复似地回吻,既是吮吸,也有轻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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