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回陛下,景佑之年,我朝文坛人才辈出,就连素来号称以文治天下的北辰也弗如远甚。”丘独苏毕恭毕敬地说道,“臣自愧不如。”
  祁言没理他,只一个劲地看着自己手中的那一份,丘独苏见状继续说道:“只是臣以为,这样的文风过于凛冽,能写出这般的人自然……不服教。”
  祁言放下手中的卷子,眼中不见一丝波澜地盯着丘独苏,说道:“朝廷从不惧怕直言谏诤之臣,而朝廷也不需要尸位素餐之臣。”
  祁言掐灭了丘独苏的话头,继续说道:“此外,也不仅仅只是文风独特。”
  祁言似乎对这位贡士很是欣赏,说出自己的分析道,“朝元年间,先帝改革税制,种多且杂,各类之间又无明显界限划分,这便给一些贪官污吏有可乘之机。赋税一事一直是本王的心头大患,文中对此几番分析,确令本王开悟。”
  “其文中还所有述,除去简单礼教外,还应注重乡野之间移风易俗,重视教育,并且因人施教。”
  在提到“因人施教”时,祁升和丘独苏都各自微讶,祁言点点头,说道,“妇孺老少,布衣白身,皆为其‘人’之范畴。”
  “先帝在位之时也曾提过要开化民智,只是……”
  只是根本做不到。
  丘独苏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所以下一条便提到了吏治,文中有所指,民虽服法,却仍有作奸犯科,其因缘何?民服法是为畏法,而不畏法者则无所谓,不畏法是为法不足畏,州县官吏,其浊如泥,受赇枉法,何之足以令民畏法,何之足以令民服法,至于岁稔年丰,而民犹未裕……”祁言挑了挑眉,继续念道,“苛捐杂税如牛毛,十之九分供朝堂?”
  祁言也是这时候才注意到这句。
  此话一出,万籁俱寂。
  祁言总算是知道这张卷子为何会出现在后边这一遝里了,若是让祁升看到只怕是得气得厥过去。
  …………
  “惟以一人治天下,岂为天下奉一人?”温玦听到这话时眼睛都瞪大了,然后颇为震惊地重复了一遍,说道,“你真这么说的?”
  “这又不是我说的。”季无虞撇撇嘴,说道,“这是张蕴古规谏唐太宗说的,我只是引了一下罢了。”
  温玦只觉得自己牙疼,在屋内来来回回踱步了好一会才开口说道:“季无虞,你真的没有在儿戏?”
  “我很认真。”
  温玦深吸一口气,企图平复自己的心情,怒道:
  “这可是廷试!?”
  …………
  祁升明显动怒了,额头上暴出的青筋都跳了一下。
  “王爷,臣以为该生之言虽有可取之处,可是……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的。”祁言打断了他的犹犹豫豫,说道,“本王的态度方才已经说的很是清楚了。”
  “本王早在去年年中就已下令强调不可曲尽其巧,若有刻意逢迎之人,一概不录用,为的就是让天下学生敢直谏,说诤言。而如若只是因为其言辞激烈便不录用,岂不与本王初衷相悖。”祁言说道,“况其敢于在廷试答卷上直抒胸臆,未尝不体现其赤胆忠心。”
  “科举创立之初,其出发点不外乎‘广开才路,选贤举能’这八个字。”祁言挑眉,说道,“扶先生这般东走西顾,会让本王怀疑,您与这些阿谀奉承之徒,有何两样?”
  “臣,绝非如此。”丘独苏躬身行礼,将自己眼中的讶色隐匿于作揖的双手中,又道,“那王爷的意思是?”
  “本王方才说了,此人,堪当状元之用。”
  “这人谁啊?”祁升愤怒之余又燃起了点兴趣,开口问道。
  内侍闻言上前查看比对,朝面前三位行了礼,说道:“回陛下、王爷、扶先生,此乃省试榜首,季无虞。”
  第60章
  | 060
  熙平四年三月,上御集英殿,赐进士季无虞等一百二十三人及第,八十九人出身,五十六人同出身。
  唱名那日,晴空万里。
  礼部侍郎储意远对号依次拆封,礼部尚书姚秉知同宰相储佑嵩对展进呈,阶下卫士齐呼其名。
  “第一甲第一名,季无虞。”
  季无虞本还站在汉白玉阶下发怔,等胪唱声传到自己这儿时,这才如梦初醒,季无虞跟随着指引她的官吏出班谢恩,站立于飞龙巨鳌头部。
  百官注视之下,她不敢抬头,唯恐望向大殿正中央左侧之人。
  祁升程式化般与季无虞寒暄了几句后,季无虞躬身再拜,随之出殿。
  唱名完毕,殿上高曰:“赐进士淡黄绢衫一领,淡黄绢带一条,绿罗公服一领,笏一面。”
  季无虞和榜眼、探花一起先一步谢恩而出,重戴乘马,好不恣意。
  …………
  三甲游街后,季无虞一身大红袍子,顶着双翅冲天冠就冲进了温府,没承想温玦今日竟然大开府门,来给季无虞道喜之人踏破了门槛。
  季无虞怔怔地站在正堂之外,眼见着温玦被一堆人团簇着,在一旁坐着的温眠眠注意到了季无虞,连忙从人群里挤了出来。
  “厉害啊你无虞姐姐。”温眠眠笑靥如花,说道,“楚朝第一女状元,无虞姐姐你要名扬天下啦!”
  “你小声点!”季无虞赶紧拉过温眠眠捂着她的嘴,又朝四周东张西望,不由得惊愕道,“怎么这么多人?”
  “你当他们都是奔你而来呢?”温眠眠望着面前人头攒动,说道,“爹爹自去年秋就没再见过外客,今日听说你一举夺魁一高兴便开府迎客,这些人明面上是为你祝喜,其实心里呀各怀鬼胎呢,你瞧你这么大个人杵在这,有几个注意到了?”
  “我才不在乎这些人呢。”季无虞冷哼一声,说道,“只是温先生,应该不只是高兴吧。”
  “嗯?什么意思?”
  温家这位直肠子大小姐自然不懂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今日她走马游街之时也不是没听到那些闲言碎语。
  主要季无虞也不是想听的,可偏偏就一个劲往自己耳朵里钻。
  只说是自己本在十名开外,没料到最后竟被捞了回来,而且据说是在还未看见名字的时候,便由当朝摄政王钦定的状元郎。
  祁言……
  自那日清晨,她被文纨姑姑唤醒送去温府,迄今已有三个月没说过一句话了。
  就连相见也不过是集英殿上远远瞧见了一眼。
  季无虞想到这,便撇撇嘴,手中的缰绳更攥紧了些,□□骑着的马似乎有些受惊,长吁一声。
  季无虞有些害怕之时,身边有一只手伸过来,替她挽好缰绳,重新缠着她的腕子上,还顺道扶了她的背一把。
  季无虞微微侧了过去看向他,面露惊讶。
  竟是宋年?
  “多谢宋公子。”季无虞微微回过神来,“上次宫门外也多谢宋公子帮在下说话。”
  “小事而已。”宋年说完浅笑一声,眼神在季无虞身上打量了两下,说道:“姑娘是怕马吗?”
  自己不过方才被惊了一下,怎么就还能被看出来了,季无虞在心中暗暗惊讶于宋年的观察力。
  但很快就收敛讶色,神情淡漠地回应道:“不怕,只是不常骑罢了。”
  “姑娘别误会,在下不过是见姑娘刚才上马时动作熟稔,拉马辔时却犹豫不定,胡乱猜测罢了。”
  季无虞听他解释只觉得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不由得轻笑出声,说道:“宋公子眼力见不错哈,只是……”
  本径直望着前方的季无虞,侧过头去与他对视,直截了当地说道:
  “不用一直盯着我看。”
  宋年被季无虞这话说得心里发毛,立马收回自己探究的目光。
  …………
  “无虞来啦?”
  被簇拥着的温玦,终于注意到了一直在外边杵着的季无虞和温眠眠。
  那些温玦身边围着的人也都随着这一声纷纷侧目。
  季无虞被盯得实在有些不自在,尬笑两声后,点点头。
  客人们见状又朝季无虞道喜,当然也有顺便来捧一捧温玦的。
  “太傅大人还真是教导有方,先有淮济淮大人授职中书省,如今又有季姑娘蟾宫折桂,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诶!无虞可和修远不一样。”温玦朝说这话的那人摆摆手说道。
  在众人愿闻其详的的眼神中,温玦继续说道:“季无虞可不是我的学生。”
  在场之人皆哗然。
  温玦轻笑,走向季无虞,拉过她的手,背对着人群,说道:“季无虞是温某人所认义女,只因科考将至,为避嫌便迟迟没有告予各位,今日恰好,借着这个机会便顺带说了。”
  这事来得太突然,季无虞自己都没反应过来,茫然得不知所措,温玦朝她挤了挤眼,季无虞这才回过神来,说道:
  “咳……义,义父!”
  “义父”这两字被她说得很是艰难,温玦仿佛是为了证明这是真的般,拉过她的手再将她推到众人面前,在这个过程中,温眠眠在季无虞耳边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轻声调侃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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