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季无虞直起身子来,此刻的她离祁言的距离不到三寸,她平视着祁言,两人的鼻尖几欲相撞了。
“不是不自信。”季无虞不敢去看祁言的眼睛,低着头,眼中有几分怅然,“我只是不确定……”
这日日夜夜有关这个问题的思考将季无虞的人生打了一个死结,她试图解开却越缠越紧。
“那就慢慢想。”祁言自己向后退了一步,一挥袖子,在一旁跪坐了下来,语气是一如往常的平静,缓缓地说道,“想到了就去做,不要被眼前纷纷扰扰所桎梏住。”
“季无虞,你和裴泠沅不一样,或者说,你没有和任何一个人一样。”
季无虞愣住了。
祁言轻叹了口气,将季无虞掉落下来的鬓发别到耳后,笑着说道:
“所以,你也不要总去想着,寻求道之前的那千万人。孟子也不是一出生便有人指着他鼻子说你要成为圣人的。”
“如果放弃道的另一面是成为千万人,倒不如干脆去站在对立面来改变千万人。”
改变?
季无虞听到祁言讲到这个词,忽然想到一个人。
淮济。
淮济拜温玦为师时,裴泠沅早已入宪台,某种意义上来说,裴泠沅是他的前辈,而这位先辈是以女子的姿态所站立的。
所以他在面对季无虞之时,永远也不会去忽视女性的力量,在谈论裴泠沅之时,也永远持有欣赏的态度。
只要能够带来改变,或许就不算是白活一次。
季无虞在心里默默念着这句话,耳边则传来祁言愈发酣畅的笑声,
“何况……圣人也说,朝闻道,夕死可矣2。”
“连死都不怕,更何况是千万人。”
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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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要参加科考?”
辜振越在听到祁言说出这个消息之时,只有不可置信。
“你真的确定吗?”
祁言表现得颇为平静,把手中拿着的书放下,看向他,点点头,说道:“你怎么会这么惊讶?”
“确实,我不该惊讶。”辜振越这语气显然是已经被迫接受这一事实,“是季无虞的话,再胆大包天的事情那也做得。”
“她昨个和我讲时,我差不多也是你这反应,可若是她想做就由着她去吧。”祁言摩挲着他方才夹在书里的铜钱,说道,“算着日子,左右明年就是开科之年了,她现在准备倒也不迟。”
“这哪里是来不来得及的问题?”辜振越犹豫片刻还是说道,“女子参加科举,这可是从未有过的大事!”
“北辰设有专门的女官试,朝中女官更是占到四成有余哪里算得上是头一遭。”
“可在北辰为官的女子,大多出身寒微,有点身份的女子家中长辈都不会允许其入仕,想的都是嫁人最佳,留在朝中的也都屡受世族排挤,处境并不好。”
“未必吧。”祁言反驳道,“萧姝未这些年一直重用女官,新上任的那位中书令便是女子。”
“你又不是不知道,北辰那宰相明摆着便是萧姝未为了遏制原先萧家的势力,特意提上来的,这能是一回事吗?季无虞她能够资格去赴试吗?”
“我朝法律又没有明文规定说女子不可同男子一起参加科举。”
“那《楚律》还规定‘法不阿贵’呢,可那些个王子皇孙干的那些个偷鸡摸狗的事情,刑部那帮孙子谁敢来罚?”辜振越也是气极了,“是!她是可以钻了成文法的空子,可谁来堵住这众口悠悠,前脚进去了个裴泠沅,此番又来了个季无虞,你来这反驳我有什么用?你得去说服皇帝还有那帮子老顽固啊?”
祁言把铜钱“啪”的一声按桌子上,看向辜振越,眼神极其认真,“辜振越,我的意思是,季无虞她有野心,有能力,除此之外的一切阻力,我都会替她摆平。”
辜振越一怔。
“礼部不会阻止她去考。”祁言道,“至于科考结果如何?她未来官途又会如何?这要看她自己的造化。”
祁言说完顿了一下,转而一笑道:“不过……我倒是乐得和你赌一局。”
“什么?”
“我赌你,很快便要叫她一声季大人了。”
“我不和你赌,要赌我也要和你下同一个注。”辜振越嗤笑一声,“那可是季无虞。”
祁言勾唇笑了笑,不置可否。
“那你现在是打算干嘛呢?”辜振越上前走两步,翻了翻祁言面前的书,一本《论语》一本《孟子》,楚朝解试重点考的两本经义。
“你十岁之前就倒背如流的书,现在又翻出来了?”辜振越没忍住嘲笑道,“怎么?打算亲自上阵呀。”
“我没空。”祁言望着辜振越那双等着看笑话的眼,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又道,“温美缺比我更乐意接这活。”
“温大人还听你的话啊?”
“我说是他自己请命的,你信吗?”
辜振越怔住了。
“温玦是位好老师,有他在,我放心。”
…………
晚间回栖梧宫,季无虞边踏进书房门去,边打了个哈欠。
被季无虞这一声哈欠惊扰了的某人猛地抬头,望着她那蔫了吧唧的模样,有些担忧地问道:
“今个怎么这么晚回来?”
季无虞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不轻,“他没留我通宵写便算好的了?”
祁言一挑眉,“怎么了?”
季无虞清了清嗓子,开始惟妙惟肖地模仿温玦的声音,“季无虞啊,蠢笨如猪!”
祁言忍不住想笑,“你做什么了他说你是猪?”
季无虞气鼓鼓地回答道:“他说我看书看得不仔细,还说我文章写得散漫杂乱,不知所云,哦……他还说我字如春蚓秋蛇,不堪入目,我真服了!”
“太傅大人这个嘴……还真是,一如既往。”
季无虞翻了个白眼,又怕他也来念叨自己不尊师重道,只敢把更过分的埋怨在心里念着。
丘独苏和温玦两个人教人的法子,那几乎便是天壤之别。
前者放任自流,季无虞自小便是喜欢什么学什么,学得好与不好到了他那也只有淡淡的一句,“嗯,做得不错。”
如若实在是烂得离谱了,比如骑马,心胸极其豁达的丘独苏也只是微抿抿唇,告诉季无虞,“其实人也不必事事为人先。”
无为,便是有为。
季无虞是没想到,黄老之学有朝一日也能被用在育儿上。
温玦呢,那几乎便是丘独苏的对照组。
季无虞这段时日不能说是自得其乐吧,也可以说是苦不堪言了。
难得见她吃瘪,祁言乐得不行,却还是极其耐心地顺着毛,安慰道:“现今可连年都还没过呢,来得及。”
“是啊,反正总能让他无错可挑。”季无虞嘟囔完,又道,“那我去温书了……”
祁言挑眉,“本王的书房,不可以温书吗?”
“我这不怕打扰您吗?”
祁言低低地笑了两声,“你从前在栖梧宫不是把烛台差点弄翻,便是把茶差点泼了,也没觉得打扰我,如今倒是客气起来了。”
季无虞:……
“我那都是失手!”
祁言“嗯嗯”了两声敷衍过去,嘴角却是藏不住的笑意。
他一边笑,一边抓住季无虞的腕子。
“你别抓我手了……”季无虞眼神躲闪不定,“我……我……”
慌慌张张说了半天,只惹得祁言笑得更大声了。
他欺身而上,却附在季无虞的耳边,低声问道:“本王不过是想教季姑娘写字,姑娘在想什么?”
知着他有意拿自己寻开心,季无虞微微偏过头,“在想为什么?”
“姑娘从前还向我讨过字呢,难道如今又忽地觉得,本王不配吗?”
“怎么不配?”
季无虞昂起下巴,伸了只手来捏住祁言的下颚,力度不大,却惹得人痒痒,祁言呼吸乱了一拍。
“那还不去拿纸笔!”
虽是命令的口吻,祁言却没有半分不快,相反他很快便松开了季无虞,含着笑给她去拿纸笔。
写的字不过也就是些寻常的圣人语,只是写到一半时,握着季无虞手的祁言忽然停了下来,季无虞偏过头,鼻尖蹭到了他的侧脸。
“怎么了?”
祁言示意她往左边看去,
“眉妩,下雪了。”
季无虞看向窗外,果真是漫天飞雪,还有些许雪花飘到了房内。
可惜栖梧宫早早的便支了碳火,季无虞还没来得及伸手,便已经化了水。
“要出去看看吗?”
季无虞眉眼俱笑,忙应道:“好呀!”
两人到了院内,随意寻了一处便相伴着坐下,雪花伴着风落在季无虞的发丝上,祁言在恍惚中起了白头到老的错觉。
“今个温家小姐问我年末要不要在煮粮庵守岁。”
祁言的心在那一刻微微颤了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