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琥珀见唐遥妄开口,吓得话都说不清了,只软了双膝,跪着哆哆嗦嗦说道:“唐良娣骁隽超群,自不是我等奴婢可以比拟的。”
  “你自然比不了。”唐遥妄勾唇一笑,对于她的吹捧似乎很是受用,又询问道,“我今日没出去,外头是什么情况?”
  “是……”琥珀犹豫了半晌,才说道,“今日七夕,太子妃在庭院内组织大家乞巧呢。”
  “她倒是会来事。”唐遥妄冷笑了一声,又问道,“陆月初也在?”
  “陆承徽在的。”
  “太子呢?”
  琥珀抹了把汗,“殿下也在的。”
  “那便是只有本妃不在咯?”
  琥珀战战兢兢地解释道:“太子妃今日遣人来请良娣了。”
  唐遥妄皱了皱眉,说道:“她什么时候来请的,本妃怎么毫无印象?”
  “约莫卯时三刻。”
  唐遥妄听到了便忍不住翻了白眼,“那会子本妃刚起身呢。明知我晨起不记事偏偏那个时候来,便就是故意的。”
  琥珀低着头不敢说话。
  “没记着也不知得要提醒本妃。”唐遥妄斜了她一眼,“没用的东西!”
  唐遥妄话音刚落,有人走了进来。
  她一看,是当年自己嫁给太子,裕妃指给自己的陪嫁姑姑,玉粟。
  因着是自己姑母的人,唐遥妄对她一向尊敬,脸子自然也不会摆,和颜悦色地问道:“姑姑今日不是进宫去陪姑母了吗?”
  玉粟姑姑望了眼琥珀,她心领神会,拉着这院子内的宫人都退下。
  见这阵仗,唐遥妄抿了抿唇,低声问道:“可是出什么事了?”
  玉粟姑姑点了点头,“今日陛下本在紫宸宫处理政务,却忽然心痹发作,裕妃娘娘得了消息便赶了去,却被拦在了门外。”
  “什么狗奴才敢拦我姑母?”
  “是陛下的意思。”
  唐遥妄沉默了。
  好一会开口说道:“祁言知道了吗?”
  “正要和良娣说呢。”玉粟姑姑说道,“娘娘在外头和言公子打了个照面,看那样子,应该是陛下宣的。”
  “生个病宣他作甚?”唐遥妄下意识地说道。
  可说完,她便意识到了什么。
  “陛下的心痹,可是加重了?”
  玉粟姑姑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抿了抿唇,说道:“这病是陛下早些年就害的,却从来没有直接昏了过去,婢子斗胆猜测,许是……”
  凶多吉少。
  她没说完,和唐遥妄对视了一眼,两人在心里替补全了这句话。
  忽地一瞬间,唐遥妄像泄了气一样,瘫坐在石椅上。
  抬眼望天,茫茫一片,孤月高悬。
  七夕的月亮从不是全的,就好像自己不停地从一个小院子到另一个小院子的人生一样。
  总有一扇,关不紧的门。
  好在她是唐二小姐,自怨自艾不了多久便轻笑了一声,“好啊,那可太好了。”
  “那我就且等着。”唐遥妄笑得更是肆意,只道,
  “等着祁言坐上那把椅子。”
  …………
  祁言从皇宫出来,已经是后半夜了,刚一出宫门就见着辜振越在外头守着。
  他皱了皱眉,语气带着几分责备,说道:“这般冷的天,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怎么挨到了现在?”
  “我这身子,比铁还硬呢。”辜振越边笑边看着朝自己走进的祁言,忽然看到了他手里抓的卷轴,夜色正浓,他仔细辨认了好几翻才认出了,说道,“这是……敕旨?”
  祁言长叹了一口气,将敕旨递给他看,辜振越眯着眼睛看了许久,他惊讶得嘴都合不拢了,半天蹦跶不出一个字来。
  祁言叹了口气,说道:“这不是个说话的地界,回去再谈吧。”
  辜振越点了点头,两人便一同回了长公主府,门刚一打开就看见白缨在院子里打转,额上也是急得直冒汗。
  见祁言回来了,连忙上前去,行完礼便说道:“情况怎么样了?”
  “心痹犯了,还好御医来得及时,没出什么大事。”
  “那便是好。”白缨总算是松了口气,又说道,“那公子可要就寝?”
  “去书房吧。”
  两人到了书房,白缨将火炉架好便出去了。
  门一关上,辜振越便忍不住将自己的心声付诸于口,说道:
  “他疯了吧?”
  祁言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忍不住笑道:“辜将军,你这算大不敬。”
  辜振越才不管那么多了,只道:“这也太突然了,之前一直压着不给你封王,怎么今天忽然就……咱们这位陛下,真不知道他肚子在想些什么。”
  “我前两日进宫便见着有宫人在收拾栖梧宫。”祁言说道,“所以应当不是今日临时起意。”
  “栖梧宫?”辜振越愣了一下,“你要住进宫里去?”
  “陛下的意思,大概是为了方便我行政。”
  “方不方便还另说,这动静也太大了。”辜振越的眼里尽是担忧,说道,“摄政王那可是只有在稚帝登基的时候才会封的,还命你监国……如今……太子虽被关了禁闭,可人还在呢。天知道过几日常朝,宣政殿上又是怎样的腥风血雨!?”
  “他既下了命令,自然是想好了怎么样才能堵住那群人的嘴。”
  祁言伸出手在火炉上烤着,“嗞啦”“滋啦”的几声火星子带来的炙热,烤得祁言的手开始发红。
  祁言盯着自己的手,随即收拢,揉搓了几下道:“不过是想让我成为众矢之的罢了。”
  “那如今怎么办?”
  “刀都已经架在脖子上了。”祁言轻笑一声,似是满不在意,“那就硬着头皮上呗,至少……”
  “你不是之前还说担心他不给我封爵吗?”祁言这会子的笑声提了几个度,“得,摄政王,这不比那些个亲王嗣王阔气多了。”
  辜振越是不知道他怎么就这般乐观,只啐道:“那你别等人扒了层皮再找我哭。”
  祁言笑得更大声了,笑着笑着又忽然停了下来,他收回了手,说道:“权力这把剑,本就是两面都开了刃,总要流血的……不过是看怎么用。”
  “那你想怎么用?”
  祁言站了起来,从书桌下边的小屉里拿出了匣子抽出了一卷纸一样的东西,辜振越走了过去,见铺陈开来,竟是南北疆域舆图。
  他的手在上边抚了好几道,最后停在了南楚与北辰在东边那一带的交界处,摩挲了好几下,最后说道:
  “我要这儿。”
  “兖州?”
  再往上。
  “郓州?”
  再往上。
  “齐州?”
  再往下。
  …………
  祁言直接将那一片都圈了出来,随即将手掌扣在上边,看着辜振越,郑重其事地说道:
  “中土十二州,我大楚失去的,我全都要。”
  有那么一瞬间,辜振越感觉自己的心也被祁言的那一双手攥在了手里,是还在淌着血的疼。
  “临弈……”
  祁言没理他,自顾自地将舆图收了起来,看向辜振越的脸,不知是震惊多还是心疼多。
  于是祁言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别那般个死人相。你之前问过我许多次,在郅都折腾这一年多是为什么,我今儿都说了,便是为了这个。如今我也不瞒你,可豁然了?”
  “我记得如今的扬州大都督,是唐遥旭。也难怪你要招拢唐家了。”辜振越沉声道,“只是他这人,是人面兽心的坏家伙,实在不是个好长久相与的。”
  祁言大笑了两声,“与虎谋皮罢了。”
  他笑得开怀,可话里的重量却分毫不减,辜振越的心忍不住痛了几分,说出口的话也带着几分哽咽。
  “当年南北一役,整个虎骁军上下军心动荡,我爹便禁止营内谈及此事,得了消息我就问他,如果兄长知道您这般做会不会怕您忘记他。”辜振越将梗着的那口气咽了下去,继续道,“我爹说,他这辈子打过许多仗,不可能被那一场困住一辈子。”
  “后来回到郅都,这事儿明面上也不会有人提起,我以为大家都忘了……”辜振越的背脊剧烈地抖动了起来,扶着祁言双肩的手也握不紧了,他忍着眼泪,“你还记得……原来你还记得……”
  也只有你记得。
  本还端着一副不在乎模样的祁言此刻垂了眸子,他站起身来将辜振越的手拿开,又握住。
  受了寒风,他手极冰,便如同握住一团炙热的火般,颇有几分惺惺相惜的意思,
  “会回来,也一定会回来的。”
  “我过几日便要回西塞了。”辜振越长长地叹了口气,眼中担忧又深上一分,“只怕难得帮上你什么忙。”
  “这倒没什么。”祁言无所谓一笑,想起来又道,“不过,就陛下最近的态度,明里暗里的倒是有让你留在郅都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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