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咕噜——
一声奇怪的响声传出,季无虞低头望去。
是自己不争气的肚子。
“我……”
季无虞有点尴尬。
可别过头去,却看到了这间房的那扇窗户外,正正好能看到壶修桥。
一瞬间,季无虞便明白。
她必须得留下来。
“要吃点东西吗?”祁言很是好心地指着桌上七零八散的糕点盘,“左右今儿少个人与我作伴。”
能在元夕夜独占郅都城最大的酒楼塘香楼整个天字型大小的人,想来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那下头羽林军的小喽啰自然动不了他。
季无虞表面上笑眯眯眯,心中却盘算着该如何利用这位看起来的大好人。
“好呀。”
坐下后,季无虞假意盯着桌面上的点心菜肴垂涎三尺,伸了手便想去拿时,又立马把右手换成了左手。
祁言注意到后,顺着动作看过去,恰好瞧见了她右手上的血,他不动声色地抿了口酒,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你是谁家的小娃娃?”
“是陆其远陆大人。”
因着这个名字,祁言不由得思酌几分,这陆其远刚爬上宰执没多久,政事堂的椅子屁股都还没坐热呢,御史台弹劾他的摺子和雪花似地飞来。
摆了明的便是惹上了哪儿位大人物。
而这个时间点,他家的婢子就这般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祁言眸色微沉,嘴上却还在和她调笑,说道:
“那不怕我把你再送回去?”
“我可以再逃出来。”季无虞朝他灿烂一笑,又指了指窗外,“你看,外头放了烟花。”
祁言看向了窗外,比先前的那一波还要绚烂一些,不由得暗笑,果真是小孩气性。
“你喜欢看烟花?”
季无虞看向祁言,笑弯了眼,“好看,自然喜欢。”
季无虞借着看烟火的名义,一个劲地往壶修桥眺望。
可她寻了很久,也没见着她师父的身影。
心中未免有些恼得紧,偏回头碰巧对上了祁言的目光,只听他问道:“陆其远在郅都是出了名的雅才双绝,对待下人也一贯是随和宽容的,你在他府上,怎得会想着逃?”
雅才双绝?
一想到陆其远书房里挂着那幅叶重梅的仿品,季无虞实是不敢恭维这酸腐老头的品味。
季无虞垂眸看向桌案,眼中暗流涌动,最后说道:
“你若是成日在四面不透风的深宅大院里呆着,也会想着逃的。”
原以为会有个实际点的理由,没承想……
“有趣,真是有趣!”
祁言没忍住抚掌大笑,又斟了小杯酒递给她后,自己也小饮一杯。
季无虞却有些迟疑,没有接过。
祁言以为她是不能喝酒,便解释道:“这是西氐的葡萄做的,不醉人。”
季无虞看着无数灯光映照下这张带着昆仑奴面具的脸,一瞬间忽然觉得没那么恐怖了。
她小小地抿上了一口,的确不醉人。
季无虞不得不承认,她对这张可怖面具下的脸生了好奇。
有趣是有趣,就是不知……好看不好看。
“灯会散了,一会玉漏滴尽,金吾卫就该宵禁了。”
“元夕不是不宵禁吗?”
“羽林军放走了一个从皇宫逃出来的小贼,出了纰漏,陛下下令要彻查全城。”
皇宫!?
方才跑来陆府接自己前,丘独苏难道还去了趟宫里?
可丘独苏轻功向来是上乘,若真想要去拿点什么,又怎么会被发现?
“这……”
季无虞皱了眉头,忍不住又往壶修桥看去。
与之前几次不同,这次她看见了丘独苏。
被杀的丘独苏。
季无虞还看到了当时追杀他们的左羽林军大将军,他执着长剑在壶修桥上将剑锋尽数没入丘独苏胸口,血溅三尺。
那血喷出来的时候,季无虞甚至还躲了一下。
“你认识他?”
祁言尾调微微上挑,似如厉鬼般掐住季无虞的脖颈。
她心跳如雷,将指甲嵌入肉中,回过头去恰好与他正面对视,她隔着这面具的黄金眼看到了他如玄井一般漆黑的瞳孔。
“怎么会呢?”
“他是谁呀?”
她笑了,同她刚才与祁言谈笑时一般笑得天真无邪,人畜无害。
“你叫什么名字?”祁言扶住她的双肩,凝视着她的眼睛。
“无虞,季无虞。”
祁言一愣,
“这‘无虞’二字,可是出自《尚书》?”
季无虞下意识点点头。
“你读过书?”祁言的笑带一分猎物上钩的得意。
这笑,他藏得很好,奈何面前的这位可不是一般的小姑娘。
季无虞飞快地捕捉到了他的变化,也意识到自己被带入了套,有些犹豫自己该不该说实话。
面对她的踟蹰,祁言既惊讶于她的洞察力,又不屑于她的小聪明,笑得愈发肆意,
“小姑娘,灯会,马上便要散了。”
季无虞徒然被这句话激起几分危机感。
是了,灯会马上便要散了,丘独苏已经死在了羽林军的刀下,那作为同伙的自己……命运会当如何呢?
“我没有去处了。”
“你不回陆府吗?”
季无虞心中骤然一紧。
“我不愿回去。”
她说罢,望向面前这人,正优哉游哉地拿着小酒杯,看似在瞧着酒,却又时不时瞥向自己几眼。
似乎,在为她提供另一种可能。
季无虞抿了抿唇,“你可愿……”
“我不愿意。”祁言的语气是一贯的冷漠,“若是没得去处……”
又是一笑,
“人生看得几清明,不如归去。”
归去?他想要自己归到哪里去?
明明是老狐狸,却当她面把尾巴藏起来装善类,季无虞在心里气急。
“快些走吧,灯会散了。”
这话比起方才,多了几分温度,似乎是忠告般。
季无虞见罢,再不纠缠,只是还尚有礼貌地行礼以谢过这一饭之恩,便出去了。
倒是个乖小孩。
祁言在心里念道,可终归是小孩子。
她走后没多久,便有敲门声传来。
已经摘了面具的祁言抬头,来人是个面如冠玉的郎君模样,摸着面具的手松了开,挑了挑眉,“今夜不去陪你家老爷子喝上两杯,来我这作甚?”
“过几日便回西塞了,有的是时间陪他絮叨,少这一会也没差,诶?”辜振越仿佛是想起了什么,“方才那小姑娘是?”
祁言眼神闪烁了一下,“是陆其远家的婢子,不知为何竟到了我这。”
“陆其远……”辜振越走到祁言的对面,望着面前这一遝,明显有人动过的,“他近日身上的麻烦可不少,底细摸清楚了吗?”
“已经派人查了。”
两人还在谈着,忽然一只海东青从窗外飞进,落在辜振越的肩头。
对视了一眼,辜振越便侧耳过去听它叽里咕噜了几句,眉头越皱越深,最后海东青扑腾了两下他的翅膀又飞走了。
祁言心里骤然一紧。
果不其然,辜振越开口道:“陆府出事了。”
祁言抬眸。
“陆府走水了,因着位置偏,今夜又是元夕,方才发现时火势已经控制不住了。”
“人怎么样?”
“无一幸免。”
祁言忽然想到了方才那个闯入的小女孩。
他记得自己对她说:
“人生看得几清明,不如归去。”
她此刻却真是没得归处了。
祁言心中莫名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原因估摸着此刻一时半会也查不出来,只是……”辜振越眉头紧皱,转而问道,“这是否是太过于巧合,那女孩有和你说什么吗?”
“说什么倒没有。”祁言说道,“她只说她不愿在那呆着,便逃了出来。”
辜振越眉一挑,语气也多了几分不确定。
“这理由,确实也太过拙劣了些。”
“那你便帮我去和王府那边通个气儿。”
“什么?”辜振越抬头。
祁言轻笑一声,“留了她吧。”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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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元十八年秋,永乐王府。
“姐姐!”
听到这一声,季无虞便知着是永乐世子。
她自半年前那场惊魂动魄后,便被知秋姑姑捡到带进了王府,又因机缘巧合与世子结识,成为了他的伴读,日子也逐渐归于平静。
“澈澈来了!”季无虞笑道,“今日淮先生放得可真早。”
“太学大考临近,他才懒得拖我堂呢。”祁澈撇撇嘴,语气听着对他的教书先生淮济颇有微词,可很快又欣喜道,“而且今日我师父回郅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