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原本没来之前已经想得很清楚了,可坐在这里,千言万语都不知道从何说起了,正踌躇着,就听晏姝说道。
  “赵二公子,你是读书人,我记得《论语·述而》有云:“子不语怪力乱神。”圣人何等大智慧,都有此言传世,难道赵二公子读的不是圣贤书?”
  赵承煜清了清嗓子:“某以为,万般皆有因果,晏欢所言未必不可信,某一心抱负,奈何接二连三遇人不淑,非薄情寡义之人,却总遇到处心积虑阻我青云路的逆缘,今日登门,并非叙旧,也无想知前世今生的意思,只是想要求傅少夫人指点一条明路。”
  “我无从指点。”晏姝抬眸,眼神清澈,容色平静,看着赵承煜是:“若你不信,来见我有何用?不论从前还是现在,我们都没有什么交情,如今的京城里,最不缺少热闹,但放眼京城,谁能说出来一句我的是闲言碎语呢?没有,也没人敢。”
  赵承煜不敢直视晏姝,起身告辞,转身离开的背影,颇有些仓皇逃走的意味。
  晏姝冷哼一声。
  李嬷嬷气的不轻:“少夫人,老奴去诊堂走一遭。”
  “不必放在心上,晏欢不敢,这人是犹如困兽,病急乱投医罢了,在意他,反倒让他觉得自己是个玩意儿了。”晏姝端起茶盏抿了口,抬眸就见守门的小厮往这边来,蹙眉:“嬷嬷,今儿怎么还热闹起来了呢?”
  “这是不想让少夫人消闲啊。”李嬷嬷说着出门去。
  小厮低声和李嬷嬷说完,李嬷嬷转身进门来:“少夫人,岳家夫人求见。”
  晏姝抬起手压了压额角:“请吧。”
  张月华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珠光宝气的晏姝,财气养人的话一点儿不假,她心里除了对晏姝的憎恶,还有惧怕。
  “岳夫人为何而来?”晏姝并没有什么好客套的。
  张月华见晏姝都没有让自己坐下,只能站着,压下心里的不痛快,行礼:“公主殿下,臣妇有事相求。”
  “求?”晏姝眯起眼睛毫不避讳的打量张月华,勾起唇角一笑:“怎么当得起一个求字。”
  张月华把心一横,直接跪下了。
  晏姝皱眉:“若论亲疏,你是长辈,我不该受如此大礼,若论尊卑,我为公主,即便是你跪下,于我来说则合情合理,既是能见你,便无需在我面前耍这一套花拳绣腿,我这个人可以守规矩,也可以没规矩。”
  张月华是此时已经有了走投无路的感觉,低着头:“公主殿下开恩,臣妇想见白神医一面。”
  “见白老?”晏姝心里明镜似的,看来张月华意识到了长公主李溶月的事,并不会因为李溶月死了,一切就结束了,缓缓开口:“见白老有什么用呢?岳夫人可能不知道,我的姨父是蔺山君,听姨父提过一次,他和张家是旧相识呢。”
  张月华猛地抬头。
  晏姝看着她:“岳夫人啊,我的马夫死的太惨了,就连驾辕的马也被齐刷刷切了头,虽然过去了那么久,可我这个人胆小,总是被噩梦惊醒呢。”
  张月华后背冷汗都下来了,她真是恨毒了这些人,岳承显是这样,晏姝也这样,叫唤的狗不咬人,他们不声不响的就要自己的命啊。
  “回去吧,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你虽出身不高,但有个好儿子。”晏姝端茶送客。
  张月华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出来的,李嬷嬷送她到门口。
  门外的马车等着她,嬷嬷和丫环过来扶着她上了马车,回到公主府里,只觉得头重脚轻,倒在床上起不来了。
  一直到天都黑下来了,强打精神起来吃了几口热粥。
  丫环急匆匆的进来:“夫人,可不好了,刚才马厩那边有人过来,说您的马车碎了,驾辕的马被齐刷刷的砍掉了头。”
  哐当一声,张月华碰翻了面前的碗碟,她只觉得眼前发黑,身体一软就倒下去了,嘴里嘀嘀咕咕:“这是要报仇,找我报仇来了。”
  府医过来诊脉,只说是思虑过重,受了惊吓。
  熬了安神的药,吃下去后,张月华迷迷糊糊的睡着了,接下来好几天都萎靡不振,分府的事张罗不了,岳淮北让二房李氏做主,岳承显和岳承忠兄弟俩当着岳淮北的面分了家。
  张月华得了消息都动弹不得,只觉得有人要害死自己。
  想要找娘家人都不能,消息都送不出去。
  分家后,只用了两天时间,岳承显一家三口带着仆从搬离公主府,住进了原本的武元侯府旧址,如今匾额换成了将军府。
  张月华是被抬过来的,送到了正院主屋。
  强打精神打量这边的宅子,入目都是降龙博山炉,香料的味道很重,她隐隐约约觉得是销魂香。
  “啊——!我不住在这里,我不住在这里!快送我回去!”张月华跳下了软椅,拼了命的往外跑。
  岳承显坐在轮椅上,淡淡的问:“你回去哪里?公主府吗?”
  第378章 逼疯一个人,还挺不容易
  张月华步步后退,在她的眼前,坐在轮椅上的岳承显缓缓地站了起来,长袍遮住了他的腿,一直不良于行的人,缓慢的走向她。
  “啊——!”张月华尖叫着抱着头转身往回跑,一头钻进了八仙桌底下。
  门,缓缓地关上了,明亮的阳光和岳承显的身影被隔断,屋子里只剩下一排一排的博山炉,弥漫着销魂香的味道。
  张月华瑟瑟发抖的打量着,不敢动,极度的惊恐让她连爬出来的力气都没有。
  门外。
  岳昶扶着父亲坐在木轮椅上,推着往外走去。
  “她是你的生母。”岳承显说。
  岳昶深吸一口气:“但是,她弑杀了父亲的生母。”
  “张家并不能对你有任何助益。”岳承显说。
  岳昶看着父亲:“祖父亦是如此,逍遥侯府也并非善地,如今帝王局已启,父亲,儿不敢妄言能破局,您想保护二叔一家,也难如登天。”
  岳承显抬头,目光平静的看着将军府的一草一木,这里是曾经的武元侯府,前主人和现在的主人,都要在帝王局里打个滚儿。
  “想要破局,唯有国安公主。”岳承显说。
  父子二人都沉默下来,一直走到了书房前,岳昶抬着轮椅上了台阶,父子二人进了书房,岳昶坐在父亲对面:“父亲,国安公主怎么会插手此事?当年武元侯府入了帝王局,也是孤军奋战,到最后破局成功还有天助之力,若非先帝驾崩,这帝王局古来有几个人能全身而退。”
  “曾经的逍遥侯府,全身而退过。”岳承显说。
  岳昶苦笑:“但,当今要手段更高超,兵马大元帅看似是荣光,实则是悬在头顶的利刃,当今把兵权塞到岳家手里,目的不是要把岳家斩草除根,而是想要把白契和黑契彻底踏平,一劳永逸。”
  岳承显抬眸看岳昶:“你知道多少?”
  “全都知道,祖父和楚家虽殊途但同归,在白契布局多年,野心勃勃,只是想要颠覆大安国,是绝无可能的,当今皇上和先帝绝不是一类人,大安国必定会迎接治世到盛世的国运,百年内若无暴虐昏君出现,大安国国祚稳若磐石。”岳昶说。
  岳承显拍了拍木轮椅的扶手:“人啊,区区肉身,犹如蚍蜉,朝生暮死却总不肯安生,权利之下累累白骨,却总抱着侥幸心理,觉得自己能一路凯歌,可叹转眼白头,这一口气落了后,万般皆空啊。”
  岳昶起身给父亲斟茶:“父亲,现在就是儿想要退,都无路可退。”
  “谁都没有退路。”岳承显说:“养精蓄锐,静待良机,若能踏平神女山,把白契和黑契收入大安囊中,即便是战死沙场,那也是善终。”
  岳昶何尝不是这个想法?
  父子二人又沉默了许久。
  “父亲,祖父若知我们的盘算,只怕会被气死。”岳昶说。
  岳承显低垂着眉眼:“为父不慈也就罢了,竟丧德败行,若是在岳家还平稳时候身死,还算有福人呢。”
  岳昶从来不知道父亲知道这么多。
  他曾很努力的为岳家以命相搏,是从什么时候心思变了?
  应该是长乐为了岳家被迫死掉的时候。
  应该是自己发现祖父和母亲做下令人发指的下做事的时候。
  应该是眼看着傅家上下一心,进退有度,破了帝王局时候的凄凉之感,因岳家永远不是傅家。
  “父亲,儿要回去军营。”岳昶说。
  岳承显点了点头:“寻一情投意合的女子,迎娶进门,执掌将军府吧。”
  岳昶起身跪倒:“是,儿遵命。”
  将军府上下仆从都各归其职,岳昶并没有多留,回军营练兵。
  岳承显每日只管坐在书房里,面前摆着将军府的账目,一天三问张月华。
  只三天时间,张月华就已奄奄一息了,她躺在地上,窗口透进来的光亮很微弱,但这个房间里的每一样东西都看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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