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张异摇了摇头,虽未明说,只看面上表情,也瞧得出来他对这样回答不是很满意。
不过对着对着自家门客,他的态度却是一惯的和煦,只笑了笑,道:“信德,看人不要看他怎么说,要看他怎么做。”
“你且看那裴雍口中说着留也好,走也好,全听朝廷安排,那他此刻在做什么?”
那门客装了半日傻,此时终于探明了主家态度,自然不会叫对方久候,几乎是立刻道:“是了!是了!他口中说全听朝廷安排,可入京这许多时日,天子也早赐了宅邸,此人却始终住在西营之中,这哪里有半点愿意留在京中的样子!”
他拍了拍脑门,叹道:“看我这脑子!”
又退后一步,长拱行礼,道:“果然坐高望远,多亏主家提点,小的才想通一二关窍!”
他跟随张异日久,晓得这一位的马屁不能多拍,这样轻不轻,重不重一句话,已是足够,说得多了,过于明显,对方反而不喜。
果然,张异慢慢捋了捋胡须,道:“世上人岂有没有喜好的?男子或好名,或好财,或好色,或好酒,或好诗赋文章,他就算只是个纯纯武人,难道不好兵器功法?他两回进京,加起来时日也不短了,我前次叫你出去打听,可有得什么消息?”
那门客的表情也严肃起来,背脊都挺得直了些,应声道:“小的着人仔细打听了许久,那裴雍并无什么偏好,衣食住行也全无奢侈,听闻在京中成月,连席都不曾出去吃过几次,有邀必拒,也不爱去瓦子里听戏,小甜水巷的楼阁更不曾得做过他一回生意……”
张异冷笑道:“扮得这样像,大奸若忠,莫过于此了。”
又道:“正因他做得如此过头,才更露出破绽来——此人在京兆府时候,却不是半点不讲究的,听闻他岁岁都要采买女子上好衣料、用品,今岁另又添了不少小儿物什,另有吃穿用品,年初还使人四处高价搜罗药材。”
“他对外虽然宣称并无妻室,未必私下没有藏娇,否则买这些个东西用来做甚?尤其不久前还遣人寻能工巧匠,说是要翻修京兆府宅邸,只是隔得路远,又遇战事,消息不易传递,不好仔细打听罢了!”
那门客此时倒是真的对张异生出五六分佩服来,然而想了又想,仍觉得解释不通,不禁道:“他好歹也是一地节度,难道婚姻大事都要遮遮掩掩的?”
“都说出身锢人,那裴雍在曹莽手下,未必没有做过剪径之事,草寇做惯恶行,只怕被仇家追到头上,从来都是隐姓埋名,藏妻护小的,他当日敢叫手下杀了朝廷派去的转运副使,哪怕胆大包天,总要给自己留一条退路罢。”
如此一番入情入理分析,叫那门客听得直点头,道:“官人说的极是!新修宅邸、亲信兵马,另有妻儿俱在京兆府,想也晓得此人必定是要回去,只他既一心要走,官人今日这样示意,怎么还敢拿腔拿调,真以为自己还在京兆府里头坐着,手下捏十万精兵不成?”
又道:“说句不好听的,而今正在京城,天子左右又有禁卫,官人若有心治他罪行,只要设个计谋,说不得会有什么下场。”
张异却是冷哼一声,道:“我倒是有意做项庄,只怕当今圣上,连项羽那样都……”
他到底没有把话说尽,那门客只能低头,沉默几息,才又问道:“而今既晓得那裴雍想法,官人如何才能不纵虎归山?”
张异道:“他是进是退,回与不回,于我又有什么干碍——只等蔡州有人回来,自会着急,我只看戏便是。”
嘴上这样说着,可他又怎可能真正放得下心,等管事的送了新茶进来,抓着那门客分析局势到半夜,又要对方次日拟个章程出来,茶都添了三四道,才放人回去休息。
且不管此处张异如何半夜不睡,裴雍把人送走,自家也不曾多做休息。
他虽多年不入京,却是一直紧盯京中形势,尤其今次领兵来前,更是认真了解了一番官员情况。
得胜归来之后,他少有外宿,其余人便把各色帖子投进西营,短短几日功夫,便积了厚厚一叠,早有得力手下整理出名册来,他很快从中选出几张邀请帖子,趁着夏至节假就在眼前,着人回了贴。
于是等到张异次日酒醒,含着满嘴苦臭舌苔味,还未来得及吃一口早茶,便自门客的口中得知了那一位裴节度一口气应了五六个邀帖的消息,从郊猎到赏花,由宴饮至品器,几乎无所不包。
那门客顶着两个乌青眼圈,几乎是苦着脸问道:“官人,这裴雍今次做法,究竟又是什么意思?可是另有打算?”
第247章 病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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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外自有风风雨雨,后廷之中,赵明枝辗转起卧,那日先还挣扎着起来让人拦住赵弘,不叫他进门,以免过了病气。
等到后边烧将起来,她全身发烫,只觉眼睛鼻子尽皆有火,手腿酸痛,背脊都生出痛来,乃至于骨头缝里头好似都被人拿刀在刮。
她一度烧得不省人事,手脚不管怎么摆弄,又做什么动作,都极难受,还半点使不上力气,痛苦到极致时候,脑子里只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一片,不知身在十八层地狱还是何处,也听不清周围声音,迷糊之中,只知道有人在身边来来去去,又有人摆弄自己手脚,其实脑子想要清醒,但连睁眼的力气也没有。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有一日,赵明枝一觉醒来,周身都轻松许多,虽仍旧头痛,身上却不再发热,睁开眼睛一看,床边木柜上点一支小小蜡烛,从半掩床帐外透进来昏昏暗暗光照。
她想要起身,才使力,就发觉手脚上裹着不知什么东西,头脸处也微微发沉,正要挪动,边上轮值宫人已是察觉到,连忙过来,见赵明枝模样,那人又惊又喜,先叫一声“殿下”,手已是打铃喊人,又急忙上前。
不过几个呼吸功夫,便有医官前来诊脉,果然高烧已退。
众医官或灸或药,个个忙个不停,等诊治完毕,少不得又重新下了医嘱。
赵明枝昏睡太久,中间只拿药当饭吃,病时并不觉得,此刻总算饿了,但她舌头又苦又涩,那胃好似又隔了一层什么东西,闷闷地疼,被针灸一会,又吃几口粥水,原还待说话,莫名困意上涌,又睡了过去。
这一回再醒来便是饿醒了。
她才一睁眼,便见床边一人正用湿巾给自己擦拭手脚,侧头一看,那人一面擦洗,一面还耸着肩膀送到脸上拿衣服胡乱擦。
赵明枝此刻既醒,已是半点不困,五感早回了七八分,她视力甚佳,虽然天色不甚亮堂,也能看出对面那人满脸是泪——正是墨香。
她自知病重,烧得厉害时候甚至以为自己挺不过去这一回,眼下好了些,却是失笑道:“怎么了?哭成这个样子,谁人欺负你了么?”
然而她才一开口,便觉自己说话时候喉咙里头又痛又刺,嗓子更是沙哑得不行。
但墨香已经听见她声音,一时连自家脸上鼻涕眼泪也顾不得理会,连打铃也不会,急急转头张口唤人,直到听得外头脚步,才又回身去摸赵明枝额头。
她又哭又笑,口中道:“殿下这回怎的病成这个样子!好歹醒来了!”一句话说完,竟是从鼻子里头吹出一个鼻涕泡,臊得急忙后退,急急让开位置给医官上前,自去洗脸不提。
赵明枝半靠在床头,等医官开了方子,自此一日几回按时吃药养病不提。
只是一旦烧退,她身上其余症状便全数浮了出来,咳嗽不尽,又兼鼻塞,实在遭罪不止。
幸而毕竟年轻,这两年身体再如何亏空,到底底子还在,如此烧了多日,又缠缠绵绵一阵,终于自觉精力回了六七分,其余症状渐消,只走路时候仍旧气短胸闷,也无有它法,只好慢慢将养。
赵明枝病了这许多日,其余着紧事情尽由两府做主,剩得那些个不能把握的,只好仍旧留着,赵弘捡自己能看的看了,听大臣汇报,大部分逼催不过,便做听从,但总有他先前看赵明枝寸步不让的。
譬如官员外任名单、差遣,譬如广南、蜀西、黔东几处俱有贼匪、散兵作乱,朝廷应对态度,再如有官员上奏请关同狄人榷场等等事宜,俱是先前朝中颇有议论声,赵明枝也反复打回奏请,两府趁这时候,却要他全做确认,赵弘于是死活压着不肯点头,要等“阿姐来看”。
天子如此做法,不独枢密院不满,政事堂也多有抱怨之声,赵弘却做充耳不闻,不住去翻宗卷史书。
可世上自然不是事事都能有参照,也不是时时情况都一样。
便是情况一样,从前所做决定,此刻再做,也未必能有同样结果。
他日夜抓着笔杆子,十分发愁,只怕自己仓促点了头,便要酿成大祸,又怕自己不做点头,拖延下去,也误了大事,尤其前朝日日催催,叫人当真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