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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5章

  只是头才一抬,露出些微迷惑神色,他便又急忙低头应道:“启奏陛下,元帅布兵于太原、银州两地,又领兵越翔庆军、西平,设伏于西平、兴庆府两地之间,扮作狄人部落,趁那宗骨南下平叛机会将其半路截获,已然斩杀。”
  他话说得如此清楚,并无半点令人质疑内容,可殿中人人听了,都露出不敢置信表情,便是先前已经稍有得知的赵弘也咽了口口水,仍觉全身发热。
  饶是杨廷这样城府,也忍不住脸色涨红,急问道:“是那北朝新皇宗骨?!”
  “正是落马才死那乞木弟弟,继任新皇宗骨,今次一样栽落马背,为元帅亲做指挥,乱箭射死。”
  即便立在垂拱殿中,那厉衍也掩饰不住一脸得意之色,一面说,一面两条眉毛都动了起来,俨然眉飞色舞。
  这样消息太过离谱,他再如何斩钉截铁,也叫人不敢确信。
  张异只觉犹在梦中。
  方才那狄人使团还在殿中逼催两国亲事,又夸耀新皇勇武,虽知其中多有夸大,可狄人兵强马壮,早深入人心,又从来占着上风,只有狄人犯边旧事,从未想过晋人竟也能越边北上……
  而那宗骨——竟然如此不禁杀么?
  此事太过诡异,可谁人又敢拿这事来开做伪?
  张异脑子难以转动,脱口便问道:“可有凭证?”
  厉衍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也不知是在认脸,还是在做什么,随即指着身后三人逐个介绍了一遍,分别来自不同军队——其实不过复述先前仪门官所报而已,才道:“三位尽是今次一同参与伏击同袍,是为人证。”
  说着,又一指殿门之外,道:“此外,另有那宗骨头颅,我已一并带回,这位……可亲眼一观,以做确认。”
  他从未入京,此时又无人介绍,自然不知道张异并两府其余官员相貌。
  而赵弘听得此言,根本来不及去管顾其他,张口便催道:“快拿进来!”
  他其实哪里认得那宗骨相貌,可听得人头二字,虽然心中害怕,但激动欢喜之情早把害怕压得到了最底下。
  很快,那个不大的木箱便被黄门抱了进来,只是这人手中发怵,几次欲要打开而不能。
  厉衍把那木箱掉转一面,却原来下头还垂有有一只小锁,他用手心钥匙打开,露出里头一个被冰水浸得湿漉漉的油布包裹来。
  也不用黄门动手,他亲手提了包裹出来,几下解开,一个散着腐臭味道的头颅赫然便在其中,不过这轻轻动作,便有蛆虫蠕动曲拱着掉落在地上。
  莫说宗骨才继位,便是乞木这样在位已久的,朝中也是不认识的多,认识的少,可此时那头颅一露头——这回却是字面意思上的真正“露头”,几乎满殿人都再难站定,也不管恶心骇人,全数欲要凑近,一时连排列都乱了。
  至于杨廷、张异等人,更是不顾仪态,个个瞪着眼睛过来端详两回,乃至御座之上的赵弘,也大着胆子起身来看。
  “张枢密,佑宁二年,你在……”
  不等屏风后人把话说完,张异便大声道:“当是那宗骨无异——此人少时曾落入群狼之中与头狼搏斗,最后虽得以脱身,右耳却被狼牙咬下半边……”
  他拿手比着头颅右耳,道:“此处正是那疤痕同半边上断耳,还镶夹有他命匠人用金银宝石造的假耳……”
  此话说完,他翻身俯首便拜,口中呼道:“天佑吾皇,天佑大晋!”
  于是满朝俱是山呼声,无数人下拜叩首。
  厉衍本来站着,方才听得屏风后那人说话,耳朵也跟着竖了起来,偷偷抬眼去看,只看到一面隔档后隐约人影,根本无法辨认,正不自觉垫起脚要再仔细去听她说话,不妨为张异打断,才晓得此人是为枢密副使张异,就见被他那声音一带,满殿人跟着山呼下跪,哪里还能听得什么旁的声音,此时也只好跟着下拜,心中把这姓张的骂了又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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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垂拱殿外,乞元同一众狄人使团还不远不近站着,听得那刚开始还甚是散乱,随后越发整齐,几乎震天的山呼声叫他们仿佛回到今日早间天色未亮时分,被无数晋人围在都亭驿外,被迫听那许多辱骂话语。
  只那时候他心中虽有紧张,到底轻蔑,只觉那一街人头,同兴庆府从前掳去的南人全无区别,不过寄存此处,将来仍旧是己方奴隶牲口一般。
  但此时此刻,这叫声再莫名而来,不知缘故,其中狂喜情绪也令人根本不能视而不见。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分明按着密探送回的消息,两府昨日还为了岁币数额争执到深夜,已是必定愿意为了议和割肉挖心的,而不管政事堂,还是枢密院,多数宰辅其实都对公主北上和亲乐见其成,不仅愿意顺水推舟,甚至还有在后头帮着出力。
  乞元一刻也不敢再做逗留,不用那黄门催促已经转过身去,足下快步前行,回都亭驿路上,自是同几名使团成员一并观察晋人街头巷尾,虽仍有许多愤愤不平声音辱骂岁币、和亲事,毕竟不成气候,也不曾听得其余消息。
  好容易回到,他又设法收拢己方在京城的探子送回消息,依旧全无收获,一时暂无办法,也只好呼喝驿站上下官员,追问那翰林学士何时回来,再不住催促再次陛见,只私下里早发出密信回兴庆府,询问是否发生了什么意外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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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不说都亭驿中,乞元等一干狄人使团成员一头雾水,垂拱殿中,等到其余官员散朝退去,自己却被同两府一道留了下来,不住回答前线各色的问题的厉衍也同样万分疑惑。
  他嘴上全无吞吞吐吐,当真问一答十,许多东西不用旁人提及,自己便竹筒倒米一样,哗啦啦说了个清楚。
  厉衍今次乃是奉旨回朝,除他一行之外,京中无一人更晓得前线情况,也是通过这许多官员轮番提问,他逐个回答,朝廷才把两军交战情况大致摸了个清楚。
  原来那裴雍早在奉命领兵进京救驾之际,便已经分兵北上做了准备,其后多次小股军队化为商队或边民,悄悄借由翔庆军潜入兴平范围,又潜入银州范围,寻隐蔽处驻扎落定,摸清了主要道路。
  等到乞木落马而亡,宗骨甫一继位,早已做好准备的晋军扮作狄人部落,攻击了宗骨驻扎在兴平的原属嫡系力量,挑起多处战事。
  宗骨方才上位,本就位置不稳,此时手中所掌兵力又不足,自要着急召回南下军队,可当此之时,宗茂久攻徐州不下,正为晋军援兵所制。
  他得了兴庆府召回令,本来以其能力,将部署安全撤回并不是什么难事,谁知半途几次为伏兵所击,最后更是遇得裴雍亲自领兵堵截,两军交战时候被神臂弓一箭射杀。
  狄兵大败,损失惨重。
  宗骨自是不会空等宗茂回兵,以狄人传统,向来奉勇者为尊,他自领兵去往兴平平乱,本来十分顺利,谁知得胜归还时候,还未来得及休息,兵疲马倦,正好撞上裴雍所设伏兵,为乱箭射死。
  厉衍一面说,一面忍不住等着屏风后头人搭话,只全无声息,倒是小皇帝赵弘屡屡高兴点头,只说要赏,又诸多褒奖之辞。
  而其余官员问来问去,问到后头,尽皆有点索然无味起来。
  是人都能看出来,宗骨的头都已经在此了,兴庆府暂无得力人物能够继位,各方势力混战,还不知会如何动乱,短时间内必定无力再来招惹大晋。
  己方正好抓住此次机会,若不能把岁币全数免除,再要回曾经割让州县,当真是半点说不过去的。
  甚至若非多年战事,又灾害不断,大晋实在无力再发任何战事,要是趁此时候领兵攻打一番,说不得就能毕其功于一役了。
  但对于要不要打,几乎在场所有官员,都旗帜鲜明地表明不能再打。
  在宫中纠缠了一天,等到厉衍终于离开的时候月亮都已经挂上树梢了。
  他初次入京,也不认得几个人,杨廷等人自恃身份,又并无交情,自然不可能上前搭话,只有几个禁军将领并其他武将喊住了另外三个一同进京的,倒叫他顺利出了宫。
  外头早有手下牵马等着,见他出来,连忙上前相迎,问道:“都监总算出来了!”
  厉衍张口便叫道:“旁的不论,手上有无干粮,叫我先吃两口垫垫!”
  那手下哪里料到这一出,忙从怀里掏出一个炊饼来,道:“小的吃剩的,都监若不嫌弃……”
  厉衍话也不说,一把将那炊饼接过,三口两口吃了,就水囫囵咽下。
  “都监如此大功,宫中难道没有御宴,怎会饿成这样?!”那手下忍不住道。
  “全是蒸蒸炖炖的,左右都是人,个个筷子都不动几下,只劝酒,酒也全是水多酒少,滋味寡淡得很,我哪里好夹菜?只好饿着!这御宴当真不是什么好宴!”
  他口中说着,咽完最后一口炊饼,复才道:“我今日遇得一个人,声音十分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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