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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0章

  等公主远去兴庆府,战事平息,两国皆安,朝中一应事体便当慢慢回归正道才是。
  ***
  便如同张异所料,乞元提出的新增岁币抵换成聘礼之说,果然一下子把原本义愤填膺的京城内外都炸得哑巴起来。
  和亲的毕竟是公主,不是自家姊妹亲友,虽说这公主做过许多好事,今次也多亏有她一同守城,一城才能做到那般同仇敌忾,上下一心,可岁币毕竟是从自己手中出……
  早间时候许多人还在骂狄人奸猾狡诈,贼心不死,等到下午时分,便有那等善于算数的商贾小贩计算起来那十万银两、十万绢,平摊到自家头上,又要被征走多少赋税,或是田间又要多种多少粮谷,同人争论起来,于是外头纷乱四起,各色声音不停。
  眼见风向转得如此之快,本来已是做好准备的许多人,都不禁暗暗松了口气,自骂一句世人多愚,便只叫人留意外头舆论,也不再多做引领。
  人人都关注京中风向,赵明枝又如何会不知。
  眼见市井里对此事议论不休,一朝文武却如同哑巴了似的,全无一人提起,反而像在避讳什么似的,又像在等着什么。
  赵明枝乐得装傻,只做无事发生,把那乞元一行晾在都亭驿中。
  而两府商议议和条件时候,她也全不搭腔,只等有人开口。
  如此,便似双方博弈一般,终于这日大朝会上,一人持笏出列,大声道:“陛下,今次狄人议和,欲要求娶我朝公主,言之切切,毕竟两国婚嫁之事,却不好始终不做答复……”
  却是鸿胪寺中一名官员。
  赵明枝对其自然不会多做理会,龙椅之上的赵弘却是已经遽然色变,张口才要说话,下头已是次第响起应和声。
  “臣附议。”
  “毕竟北朝使团,若是长久置之不理,到底失之仪礼。”
  “臣附议。”
  随着阶下一个个人站出列来,赵弘已然反应过来,再去看张异,却见对方束手低头,并不发一声,而站在前班的两府官员,也无一人吱声。
  可没有他们的支使,那些个人又如何赶当出头鸟?
  “杨卿,依你之见,今次兴庆府和亲之事又当如何处置?”赵弘再坐不住,刻意寻了杨廷问道。
  后者上前一步,道:“虽是两国之事,和亲也自古便是两国交好之举,但殿下毕竟金枝玉叶,嫁与不嫁,和与不和,却还待要再看殿下意思。”
  他这一句,便是赵弘小儿,也觉出些微不对来。
  什么叫虽是、但?
  这样说话,好似把决定权交给了当事人,可话里话外,全是相逼意思。
  ——两国交好,举国重事,你嫁便是和,那不嫁,难道便是不和?
  想转这个道理,赵弘本来才放松了两分的腿又绷紧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不小心撞到了哪里,还是太过紧张,只觉腿肚子有些发痛。
  他张口便要驳斥,只话还未出,便听一旁赵明枝道:“毕竟两国和亲,岂有那样轻易道理。”
  “便似昨日尤翰林所言,世上无有向亲家讨要岁币的。”赵明枝声音穿过屏风,清清泠泠,在这殿中传得十分清楚,“便是我朝不计较岁币,而今太上皇尚在夏州,另有韩、王、胡、丁诸位相公拘于北朝,当要先做接回,再议亲事。”
  这话一出,本来便无人说话的垂拱殿更是安静得吓人。
  而还持笏站在前列的杨廷,哪怕养气功夫再好,此刻也难得地变了颜色。
  接回了原来的皇帝,还能在三清山、五台山等地择一处清修,或是请当今圣上择地清修,可一旦接回来一众相公,又将如何安置?安置了他们,如今的一众相公,又当如何对待。
  至于垂首的张异,更是再忍不住,微微抬起头来,眯着眼睛看向了屏风方向,心中忍不住暗暗骂了一声——不过是叫你为朝和亲罢了,你愿意便点头,不愿意便摇头,怎有这样一言不合,掀翻棋盘道理!
  而没等他一句话在心中骂完,却听上头赵明枝又道:“这样大事,两国交好,关乎和与不和,却不能轻率对待,我朝当要选派使团北上相议,如此人选,宁重不宁轻——张相公,你与太上皇多年君臣相得,又与多位夏州老臣有旧,却不晓得你可否担此重任,为朝北上兴庆府?”
  第232章 两难
  或许是站得太久,也或许是乍然听得这样提议,当真荒谬,可那荒谬之中,又全是大义,叫张异只觉眼前微微晕眩,心跳竟是一下子没了半拍。
  该如何办?
  如若推脱,一旦传扬出去,他堂堂宰辅,连为国北上出使都不肯,还有什么名声可言?
  可如若不做推脱,当真自己领队北上,又当如何处置?
  果然商定下来,把一干老臣全数带回,眼下站在殿中的两府同僚,便能直接吃了自己。
  便是不吃了自己,等丁、胡两人回来,都是枢密院中多年的老人,资历更重,莫说别人,他自家又哪里寻立锥之地?难道指望他们在夏州呆了一年,便全数转吃了素?
  夏州那许多杀不了狄人,斗起自己人来却都是一把好手,异日说不得又要互相撕咬一番,还未必有今天位置。
  而如若不能带回,更有许多子弟、亲友尚在夏州的同侪要将自己记恨上。
  这样差事,是决计不可能让所有人满意的,而自己无论怎么做,都会得罪许多人,无论做成怎样,都是过大于功。
  无缘无故便被往头上砸这样一口黑锅,偏生还无法躲开,张异到底多年宦海浮沉,很快镇定下来,道:“为朝北上,迎回太上皇并诸位大臣,臣自然不能推辞,只是凡事各司其职,今去夏州,路途遥远,中间又常有波折,臣年迈力薄,只恐坏了差事,想来当用新人才好当此重任。”
  他口中说着,又略略将头偏转,看向身后不远处。
  然而这一回,却是良久无人上前附议。
  眼看殿中无人说话,一时尴尬,过了好一会,才有人出列道:“殿下,此事不当出动宰辅,实在有辱斯文,当从故事,自鸿胪寺中……”
  此人话未说完,赵明枝便道:“此事非为寻常例行会面,乃是为了迎回太上皇,并夏州一众大臣,难道这也有辱斯文?”
  这话把太上皇同夏州老臣抬得出来,对面人又哪里敢再提什么有辱斯文事,只得低头垂手,盼着无人再看向自己。
  而赵明枝却没有如他所想,先做一顿,辨认了一会对方相貌,问道:“你是邓御史罢?今次北上,人员宜多不宜少,官职宜高不宜低,正当用正直之士,既保我朝颜面,又请回太上皇同诸位官人,我看你今日直言不讳,正是御史当有风骨,当同张相公一并北上……”
  说到此处,她语速放慢,声音放平,问道:“却不晓得邓御史可愿意为国北上,为君分忧?”
  那人却哪里有张异城府,一时手脚发颤,脸上立刻没了血色,连嘴唇都变得煞白起来,抬起手,莫说半晌行不出一个礼,便是应承的声音都发不出一点。
  赵明枝也没有等他说话,只又出声问道:“太上皇身份尊贵,夏州一应官人更是国之肱骨,狄人自不会轻易答应放任,正要诸君群策群力,各施所长,请张枢密以为首脑,挑选得力良才,不知妥也不妥?”
  她一面说,一面又将话题引回了张异身上。
  “殿下,兹事体大,臣资历、威望俱不足够,当另择贤臣良才……”张异躬身道。
  赵明枝却是摇了摇头,笑道:“枢密何故如此自谦,而今两府之中,以枢密资历、威望为上佳,如若要择更佳者……”
  她没有再往下说,而是先停了一停。
  隔着屏风,阶下百官都看不清她目光视线所向之处。
  但此时此刻,再无一人敢出列说话。
  毕竟是垂帘公主,今次守城之后,更在民间甚有威望。
  她或许奈何不了几位相公,可若只要点几个寻常朝臣北上,却是轻而易举事情——便如同方才那名御史一般,难道还指望谁人能为其出头?
  那轮到自己身上时候,宰辅之中,又有谁人会为自己出头吗?
  众人看不清她意图,于是只能猜测,又按着自己心中猜测,个个看向了已然出列的杨廷。
  杨廷面沉如水,头也不抬,好似一切都与自己毫无干系。
  赵明枝再问道:“那以枢密之见,今次谁人当领此差?”
  已是夏日,殿门打得再开,也并无一丝凉风,左右又尽皆是人,更显闷热,可张异却是忽觉背脊处微微发起寒来。
  谁人当领此差?
  竟是叫他去做点兵点将那一个吗?
  不管点出谁人姓名,想也知道会把被点的人得罪死了,可如若不说话,难道当真自己去?
  然则说得出人姓名来,屏风后那一个,难道真会听从自己所说吗?
  短短片刻功夫,便被反反复复至于两难之地,一时之间,张异竟是莫名体会到了屏风后那一个公主先前处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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