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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而段达全无防备,话未说完,等见得眼前人影、剑影次第晃过,才要眨眼,左耳先是一凉,方做低头,就见半截东西带着血从自己肩膀一路滑落,扑腾两下,颤巍巍半立在自己面前一尺来远地上,带势一倒。
  被火把余光照着,彼处正有一名兵卒落下黑影笼罩,段达眯眼方才看清,刚辨认出地面那东西好似是半截耳朵,便如同他先前削下他人的耳朵一般,继而自己左耳剧痛感觉终于穿透骨膜,钻入脑中,叫他整个人犹如砧板上的活鱼一般,蓦地蹦了起来,“啊”的一声惨叫。
  赵明枝手中持剑,那剑上还沾肉带血,却不退不让,只原地站定,冷声问道:“眼下是你讨价还价时候?”
  又道:“事已至此,若你顾惜家中亲友半点,不愿殃及无辜,便老实将背后人供来,再有如此态度,京都府衙不好动手,我此时亲斩你头与城门下,将来再去蔡州领罪。”
  当朝公主,亲手杀一个矫诏的禁卫,能被治什么罪?
  连先斩后奏都称不上,阵前脱逃,本就已经无赦之罪,换个将帅连“杀”字都不用说,就有左右将人拖下去立斩。
  段达方才欲要跳起,被边上早有准备兵卒按住,动也不能,欲要伸手去捂耳朵也不能,痛得眼前一黑,好容易喘过气来,便听到赵明枝“亲斩”二字,那痛上又再加痛,眼前如冒金星,心中那恐慌更是难以抑制。
  前一刀劈的是耳朵,此时叫他痛极欲死,面前那剑尖还在微微发颤,虽能看出持剑人并无多少武艺在身,段达却毫不怀疑只要自己再嘴硬一句,下一剑斩下的地方必定就是自己颈项。
  赵明枝一剑劈下,斩了段达耳朵,他惨叫一出,围观百姓本来骚动,顿做停歇,无一人说话,只屏息凝神,个个等看场中发展。
  至于段达,此人匍匐地上,五官连心,痛得难做描述。
  如果真是什么豪杰英雄,他又怎至于临阵脱逃,更何至于威诱平民?
  被赵明枝拿话一逼,左耳时时正做提醒,更有从前得知的公主事迹在心中提点,此人哪怕头脸火辣辣,口都难开了,为多活一时,还是连忙回应,叫道:“我招,我招!!”
  正叫到此处,后头却又有一阵骚动声,一行人自后方匆匆而来,乃是京都府衙当中左右军巡判官领着不少巡铺。
  等人行至跟前,赵明枝挥了挥手,拦住众人行礼,先指对面段达,几句说了经过,又指了对面许多马车车厢道:“且叫人把里头东西一一卸了,当场誊录,待审了段达,问清来历,将来再张榜昭示寻其主人,问其来龙去脉,如若财物无主,便由朝廷收缴……”
  话才落音,人群中早已爬出一人,叫道:“殿下!官人!里头有一箱子是我家的!”
  有人起头,后头又有三五个小心站出来,乃至七八人,十余人,眼见人越来越多,便再不如先前畏惧,于是七嘴八舌,个个把一肚子委屈说的出来。
  “我本不愿信,只那段达说今日便要封城,不许进不许出,我自家不怕,只怕八岁儿子,便凑了四邻八友,家私细软一应收拾,在他那买了个位置将一点子金银送得出去……”
  “从前那些个混混才安分不久,这几日又冒将出来,只说如若交钱,好歹有点子根在可以再发,如若不交,将来狄贼来了,一应都烧了,半点不能留……”
  “我家那不肖子为人怂恿……”
  第201章 观望
  原来那段达这一二日伙同城中地痞流氓,又用往日关系,威逼利诱,借口为人运送财物送往蔡州,竟是凑出这许多车金银细软,皆是京中民众所有,欲要出城。
  但出城之后,究竟如何行事,却又不尽可知了。
  那些个人本就将信将疑,此刻出来一说,旁人议论纷纷,自以为眼力极佳,个个要发表几句。
  “怎的这样容易受骗,公主都不曾走,你慌什么?跑去信个不知来历的,这回糟了罢?”
  这个说:“他带了这许多金银走,说去蔡州,要是半路跑了,你到哪里找去?”
  “就是不跑,他拢共不过数十个小的跟着,又拖车带厢的,哪里看护得了?莫说遇得狄兵,便是只遇得剪径贼匪,都不能保得全!”
  那个说:“路上许多狄兵,你一个囫囵人出去,谁晓得走到什么时候就剩副骨架子,未必还能留全尸,怎敢去找他?”
  “找到又怎样,他有人有刀,要是翻脸不认,一刀下来,难道拿脖子去挡?”
  “只怕找也找不到,按他说的,要是朝廷迁都,天南地北的,哪里不是人头,你长十对眼珠子也寻看不见。”
  “若是咱们京城都没了,蔡州河也不隔,山也没点高的,怕也挡不住罢?只能再往南躲逃,你一应贵重金银都在他那,剩几个盘缠,吃什么喝什么?哪里走得到?”
  眼见场中百姓议论纷纷,赵明枝也不再耽搁,叫人搬来桌椅笔墨,拿马车隔开,命那左右军巡判官当场将段达同伙禁卫分别逐个当众审问,得了供状,又再画押不提。
  一时众人纷纷供认,多数都不知段达矫诏之事,只以为乃是公主私下秘令,因为人所惑,暂不治罪。
  另有几个被旁人指认,偏还不能证明自己清白,又满口支吾的,巡铺们当即搬了长凳过来,押在大庭广众之下,由左右军巡判官亲口诵读律令,先是临阵退逃之罪,此罪本已当斩,又有第二十五条诈伪律中伪造宝印符节,公主虽非皇后太子,却以身督守京城,实同太子,当杖五十后流放三千里。
  因未有口供实证,当场不能斩杀,便由人高举棍棒,不过二十棍下去,已然打得屁滚尿流,个个痛哭流涕,争着要指认主谋。
  赵明枝也不用座椅,始终站立一边,如同寻常路人一样旁观断案,只是有她站着,更有无数百姓站着,场中断案人又如何敢草率行事。
  此处还在断案,却听边上更鼓敲响,一时城门处又有哨声,那城门官局促转头去看,复又转回,至于宋景壬更是早早便拿眼睛来看。
  赵明枝顿做反应,问道:“这是?”
  那城门官小心道:“寻常这便是到了开城门时辰,只今日此处还在审案……”
  赵明枝道:“衙门自做审案,百姓自要出城,两下并不相干。”
  又令人把马车挪开,腾出一条道路供人行走。
  对方忙做点头,一时奔去城下自开城门不提。
  然则彼处厚重城门慢慢打开,良久却无人出去,外头自有运送货物人就在排队,却又无人接应。
  赵明枝稍一思索,自知身在此处,怕成威慑,就着火把光照并些微晨曦,寻了个手牵女童老叟,自上前去,矮身问那老叟道:“欲要去往哪里?”
  对方惊得腿脚皆僵,张大嘴巴,半日不会说话。
  倒是那女童约莫五六岁,看着虽然黄瘦,却有几分机灵,听了赵明枝问话,用一口带乡音腔调道:“阿爷说要往南边去找我爹。”
  又指着不远处一名守城兵卒,嘴里巴巴道:“我爹也有……也是那样衣服同棍子。”
  赵明枝看那女童、老叟并边上老妪,前者还未憋出一个屁来,后者却是哆哆嗦嗦上前道:“俺家老大老二都应了役,有个三女儿嫁了夫家卖竹筐的,早两年去了南边……”
  老叟此时终于也反应过来,忙道:“其实未必要去,只是……”
  赵明枝不再做他问,半倾下身子向那女童伸出手去,轻声道:“走吧,阿姐同你一道出城。”
  那女童胆子倒大,也不看自己长辈,却是张开臂膀。
  赵明枝怔了怔,随即一笑,矮下身子将其抱起,又对后头两位老人道:“走罢。”
  两人欲要再说,却不知怎的回应,只好讪讪对视。
  有赵明枝出面,后头兵卒也各自上前帮忙,或背或搬两人行李,不过锅碗瓢盆,被褥衣服,小小两袋干粮米面罢了。
  而赵明枝抱着那女童,当着城门处无数人迈步出城,虽无一句话,但如此行为,已是再清楚不过表态。
  因怀抱孩童,赵明枝生怕脚下不稳,走得甚慢,只顾低头看路,却是不知那女童背对城门,毫无畏惧,只笑嘻嘻的。
  偏就此时东边一道亮眼光照透云而出,随即又有火红圆日一跃而起,俨然就在一瞬之间,便将天地间黑暗照亮许多。
  趁着火光,又有那火红暖煦阳光,那女童伸出两只短短小细手去摸赵明枝头上簪花。
  于是,在场远的近的,不知多少人,男女老少,个个屏气凝神,也许看得清,也许看不清,只见那小女儿抓着那簪花一枝,不知是下手太重,还是鲜花柔弱,只一拨,几枚花瓣便跟着轻轻跌落,慢悠悠,轻飘飘荡在空中,随风而去,与那行走时微微荡动素色裙摆相映,犹如一幅画卷,叫人不愿打破。
  送出两三里地,又聊了几句,将怀中女童放下后,赵明枝从随侍处取了几贯钱相赠,又说几句关怀话,复才返身回城,同左右军巡判官并宋景壬交代完毕,便不在此处吓人,匆匆上了马车回宫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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