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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对方捂着脸上伤处答道:“回官人的话,小的实在认不出来……”
  柳小旗一愣。
  他还记得窗破的时候,马六叔就在窗前,按理是可以把对面人看清楚才对,可此时否认得这样干脆,难道是自己认错了?
  既然有人发话,柳小旗就跟着摇了头。
  两个事主都说认不出来,地下跪着的人也纷纷矢口否认,只说全是被后头人推搡进的门,并未带头,更无闹事意图。
  这事情到得最后,闹事者被申斥一番,莫名其妙就不了了之了。
  才出衙门大堂,柳小旗就忍不住问那名中年伙计道:“马六叔,方才那人……”
  马六叔冷着脸回道:“不要多嘴,那群可都是流民,就算给抓起来,拢共能关几天?你自家再能躲,家里亲朋难道也个个能躲?”
  柳小旗多少还是紧张,忙问道:“要是掌柜的追究起来……”
  “追究起来能怎的说?也就打发我们滚罢了。你给东家卖的是力,又不是命,平日里赚多了银钱又不会给你我多分一厘,而今出了事,难道还指望给他搏命?”
  柳小旗连忙闭嘴,等转头看向后方,衙门外已经慢慢都是聚集人群,看那衣着多是流民,人头攒动模样,另有个个满脸麻木,却叫他觉得可怕。
  “六叔,今天遭了这事,你说东家会把囤的粮食拿出来卖么?”他搓着手道。
  哪怕开春了,柳小旗身上还是冷得很,低低问话时声音都发着颤。
  粮铺怎么可能只有这几石粮?
  虽然干的时间不算太久,可去年此时铺子里存粮卖粮多少,而今存粮卖粮多少,其中差异已经不只十倍,柳小旗自然是能分辨出来的。
  原本就是压着买,粮少价高,
  粮价明明贵了那么多,库房里的粮食却只多不少,不是无人买,而是掌柜的把着数额不肯卖,再没有读过书,不认得囤积居奇四个大字,一个月下来,他也明白了东家这是攒着等卖更高价。
  这样做的自然不只一个粮铺。
  可人哪能不吃饭呢?
  柳小旗自己在粮铺帮工,家里依旧没有多少余粮,因怕断粮,已经连着吃了好几日的稀粥了,街头卖包子炊饼的小贩都不敢多做,可以说除却那些富户奢遮,其余人无一个不是战战兢兢,唯恐哪一日就要挨饿。
  身旁的马六叔扶着墙站了一会,道:“东家是生意人,没得赚头的事情,你说他会不会做?”
  柳小旗欲言又止,半晌又道:“可衙门不是说了……”
  “皇帝从前说话都没管用过,人都被捉到夏州去了,衙门能管什么用?”马六叔撇嘴道,“从前副帅倒是一口唾沫一口钉的,只可惜现下人也死硬了,没了压舱石,而今新上任那一个姓吕的,说是相公,其实从前名字都没怎么听过,难道还指望那些个奢遮理他?”
  他说着说着,连声音都懒得压低了,又道:“城中但凡兜里有几个子,谁不想着往南边走?莫说咱们东家,就是掌柜的一家老小都已经收拾好行李,只等着去蔡州了。”
  “听打南面回来的人说,此刻蔡州情况也不好,就连随新天子驾的那些个官人都混不到一口饱饭吃,不独蔡州,连泉州、临安、洪州物价也开始飞涨,东家一门几百人,自然还想着继续过这有酒有肉的日子,趁着现下京城里能捞一把,怎可能有钱不赚?”
  他口中说着话,足下却不停朝着粮铺方向走,可一路前行,沿途却遇得许多队人马,衙役、兵卒之外,另还有无数被押送过来的百姓。
  众人无数虽无镣铐在手,却给绳索绑了的被围在中间,乱哄哄一片。
  马六叔晃眼一看,总觉得当中有一个极为熟悉,颇似自己右边邻居。
  那邻居也在城中一间粮铺做活,前日还来家里问话,想要晓得别人所在的粮铺能不能买到平价粮。
  因对方东家也早早限了每日卖粮数,莫说外头百姓,便是自己手下伙计也无处去买。
  想到方才粮铺里场面,马六叔便知对方所在的粮铺多半也遇得买家冲撞。
  他还想说话,却是一不小心扯到了嘴角的伤处,一时痛得龇牙咧嘴,半晌没能开口。
  不由自主的,马六叔就把脚步放得慢了。
  他一面走,一面去看后头情况,只见街上过路行人无一个脸上有好模样,尤其后头那些个流民,更是面黄肌瘦,全是愁容,半晌,终于忍不住嘟哝道:“那些个豪奢人是饿不着,可再买不了粮食,我们这些吃力气饭的,日子怕是真过不去下去了!”
  第154章 斟酌
  城中乱事次第发生时,赵明枝正在潘楼街上一处酒楼中与人面见。
  先后进门的一共三人,其中一人身着道袍,鬓发花白,光看皮相和书院里普通的老书生毫无二致,另两个后到的都是三四十岁,正当壮年,俱做生意人打扮,身上所着料子耗费不菲。
  两名中年人显然以道袍老者为尊,开门后见他在里头站着,各自一愣,忙上前行礼问好,等瞥见座上到头戴帷帽的赵明枝,另有其身后侍立的两名婢女,发现都是女子,更是狐疑。
  其中一人开口问道:“不是说那恒盛粮行的东家有要紧事寻我们,特地约在此处?怎的此刻还不见人?”
  那老者道:“我也刚到,亦有此问,正等人来解释。”
  说着又转头道:“李掌柜,你那东家是个什么意思?”
  被他问话的李掌柜抬头看了左右一眼,仿佛在点数人头,见人齐了,便虚虚引向了赵明枝道:“正要向各位引荐,恒盛、兴盛几处昨日都换了新东家,因有要紧事,才约了几位前来面谈。”
  这话一出,众人的神色就有些微妙起来。
  恒盛、兴盛几家粮行在京中各自也有十几处铺子,单看不显,加起来却是颇有些分量,如今突然换了东家,那东家还是个女子,也不知来历背景,他们竟半点消息也不曾听闻,实在有些不同寻常。
  座上的赵明枝则是应声而起,一面揭开头上帷帽,一面道:“我姓赵,恰才接了恒盛并兴盛几间粮铺,今日邀请诸位前来,是想要商谈一桩生意——诸位手中粮谷,是卖还是不卖的?”
  ……
  ……
  赵明枝在此处停留的时间并不久。
  她知道面前三人虽然在行内有些身份地位,可京中粮商那样多,行首又不是东家,不能做别人的主,总得留些时间给众人把话往下通传。
  把本来计划的事情说得清楚,她就告辞了。
  走出包厢时,本来随侍的木香特地落在了最后。
  借着掩门的动作,木香看了一眼屋内神态各异的三人,又盯着被放在桌面上那一个打开的木匣子,忍不住皱了眉,回到马车车厢后,犹豫半晌,还是忍不住问道:“殿下何必如此客气?哪怕不给那许多东西,难道他们还敢抗命不成?”
  赵明枝靠坐在马车上,只回道:“人心向背,岂是一个‘命’字就能左右的?”
  “我常听人说乱世需用重典,殿下这般和善,却未必能得那些人领情,说不准反闹出什么幺蛾子来,到时候难道还要由着他们去?”木香忿忿道。
  赵明枝平静道:“先以德,再以法,若是敬酒不吃,就只能送一碗罚酒了。”
  说完,却是转头看向了方才为她做引荐那一个李掌柜,道:“今日所做交代……”
  那李掌柜立时应声道:“殿下放心,小的必定将此事跟得妥当,早则今晚,迟则明早,当能有个结果。”
  他口中说着,行了一礼,等目送赵明枝马车发出,当即就转回了头,往酒楼原本那间包厢走去。
  厢房里,被留下的三人还在疑神疑鬼。
  大门甫一关上,其中一个就急忙上得前去往桌上的木匣子里伸手。
  另一人动作慢了些,索性也不着急上前挤了,转去问那老者道:“韩员外,今日这……究竟是个什么说法?”
  被称作韩员外的老者正眯着眼睛去看那桌上的木匣,道:“还要什么说法?方才你没听清么?其一要以资做抵,借用我们行团粮谷,明年此时再做归还,二要相邀我们申认衙门清出的无主荒田,自付银粮雇佣京中流民去种……”
  他语气平平的,几乎没有什么抑扬顿挫,却因此尤其显得讥诮。
  问话那人敏锐地察觉到了韩员外的言外之意,迟疑道:“眼下发话的只是公主,又不是朝廷……况且她也说了,今日只是私人之请,叫我们听凭本心,不用太为难,那是不是真可以不做理会的?”
  韩员外表情再难维持冷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一道声音,道:“当日她进城时那样阵仗,你不曾亲眼去见过吗?”
  又道:“若同先前一样,只有京都府衙管事,那就本也没几个兵将在,不足为惧,偏她还自带兵马过来,另有那京兆府的裴雍——他那传闻但凡有三分真,就不能轻易得罪了去:你敢跟西北那群拿刀拿枪的啰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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