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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与那梅花同时掉出来的,还有一张折成一寸见方小条子,上头字迹随性舒展,同其余单子上笔迹并不相同,只有寥寥一二十字。
  她又累又倦,眼皮都要粘在一起,此时强撑着一字一字去看,分明极为简单文字,不用脑便能认出,更能看懂,还是足足读了数遍,看完之后,也不知自己怎么回的床,困困顿顿,那心懒洋洋、轻飘飘的,等踢了鞋,一放而松,一头躺了下去,扔那信封在一边,却将荷包及纸片兜在手心,本想再看,然而只一眯眼功夫,便睡着了。
  殿中甚是安静,赵明枝睡得自是香甜,内殿值夜宫人却唯恐生了惊扰,先转去窗边收拾桌面纸张,又小心取了笔墨,踮着脚刚朝外走了几步,听到迎面而来足步声,抬头一看,却是换班人来了。
  她见来人是木香,忙就手用笔比划了个“嘘”的手势,朝前走了几步,转头一指床榻方向,低声道:“殿下才睡了,我还没来得及去放帐子。”
  木香本来擎灯,还拿手去挡着前头光亮,听了这话,忙看向床边,果然那靠床木柜上还立着燃烧灯烛,光影绰绰的。
  她举灯送那那宫人出了内厢,又转回身来,轻手轻脚去床边放帐子,才一走近,就见赵明枝侧身睡着,背向床榻外,一头青丝半散,白生生手腕搭着薄被,连忙收了手,刚要矮身去帮着掖被子,床榻上人蓦地惊醒,强自睁开眼睛,翻回身来。
  木香连忙低声道:“殿下,是我,木香。”
  赵明枝定睛将她看了一眼,口中囔囔两句自又睡去。
  木香这才伸手去给她搭被子,只是头一低,蓦地闻到一阵淡淡幽香,左右一看,却是床头几朵梅花落在公主枕边,颜色红红黄黄的,被压得有些变形,此时正在慢慢伸展花瓣。
  梅花向来柔嫩,离枝不久便会蔫萎,这几朵却甚是新鲜,尤其那花托,一看就是才摘下来不久的,让木香看得顿生狐疑:自家今天一整日都跟在殿下身边,从未远离,居然不晓得这几朵花何时出现,又是什么来历。
  因恐其中有不妥之处,她想也不想,当即把那梅花一朵朵取出来,恰好其中一朵落在枕下,才要小心去拈,却见赵明枝手指微曲,压着一只布包。
  那布包靛青色,针脚走线十分寻常,上头也无半点绣花、纹饰,只在开口处松松垂着一根麻绳。
  可木香越看越是熟悉,只一时不记得在哪里见过,探手去取,一不小心,却勾出一张纸片来。
  那纸片半塞在布包里,字迹面下,一带就翻了面,露出一行似白非文字句来,只道:偶遇落梅可爱,又见稻穗可喜,心有所念,与宁共赏之。
  见了那字,木香哪里认不出这是出于自己主家之手,再看布包,果然就是节度随身带惯的。
  她手指忽然一抖,才把那几多朵梅花重新放了回去,手就如同触了电一样急忙收得回来,忍不住去看床榻上赵明枝睡颜,一面垂了帐子,又去吹灯,等回到自己守夜床边,慢慢坐下,心中只暗啐一声:夸什么落梅,喜什么稻穗,分明念来念去,念的是个人!
  第151章 草棚
  赵明枝前夜睡得迟,起得就比平常晚了半个多时辰。
  她还未睁眼,便有清浅香气萦绕鼻端,醒来一看,枕边几朵红黄梅花已经大开,另有一幅纸条、一只布包垫在其下。
  那纸条上字迹隐约可见,虽是书写随意,仍旧骨力遒劲,很快将她睡前记忆唤起,不自觉伸出手去将纸片摊开,动作先还有些踌躇,然则见得上头白底黑字,那心怦然而跳,却是想要自欺也不能。
  正好此时几名宫人闻声进来,赵明枝便顺势起身,洗漱之前,不忘交代来人把那几朵鲜梅收起,放到窗边桌台上,任其自开自谢,却不假手旁人,自己将纸条小心收了。
  不多时用完早饭,她一刻不歇,又使人套了车马,带上十余禁卫在后,沿梁门大街朝万胜门而去。
  这一路所见同昨日其实并无多少不同,只已是惊蛰,天气逐渐转暖,地上积雪初化,被人踩得满地脏污,行不得多远,就能在路边见到许多衣衫单薄破旧之人,男女老少,有人行乞,更多人却是茫然四顾,身上背着行李,脚下先前又后,忽左而右,全无方向。
  才过了州西瓦子,正是城西繁华之地,那大路上已经堵着尽是人,车马都难得通过。
  马车越走越慢,拐进前头大道停了下来,那车夫回身敲了敲车厢,小声问道:“殿下,前头人潮太多,堵得厉害,不如绕条道走吧?”
  赵明枝先应了一声,又朝窗外禁卫问道:“前边怎么这么堵?”
  那禁卫拍马去问了一圈,回来禀道:“都是排队买粮的,说这一阵粮价涨得厉害,昨日已是到了一百三十文一斗米,今日粮铺外挂的牌是一百四十八文一斗。”
  听得一百四十八文这个数字,赵明枝已是再坐不住,悚然而起,探身而出,看向前方拥堵人群。
  她昨日使人翻查旧档,自知从前京中粮价一向六七十文一斗,便是贵价时也至多涨到八十余文,这一百四十八文一斗,已是足足翻了一倍有多。
  粮价一涨,所有草敷、酒水以粮为主料的自不必说,其余物价也随之而动,偏此时不只原本京师百姓,又有难以计数流民,一文钱都要掰成十下花的,平价时难糊口,贵价后又如何能活?
  她在原地看了足有小一刻钟,那队伍不见缩短也就算了,竟是越排越长,不仅如此,还丝毫不动。
  赵明枝再使人去打听。
  这回得了个身强力壮的汉子下马,硬生生挤到最前面。
  片刻后,他才从人群里钻得出来,本来整齐衣裳都被挤得乱糟糟的,幞头也歪了,便是腰带都被人扯开一半。
  此人匆匆扶正幞头,重新系了腰带,到得赵明枝面前,声音里犹有些发干,禀道:“那粮行门外挂了木牌,说是午时才开,一人只能买半斗,卖完就停……”
  赵明枝转头去看车上漏刻,距离午时还有两个时辰,可队伍已是长得可怕,又有插队的,代排队的,你推我搡。
  她在此处停留不过小一刻钟,队列里就发生了数场大小吵闹,全无人维持秩序,更无人劝阻,心知不好,临走前特地差人单独去找此地巡兵过来。
  然而绕了一条道,没有走多远,就又见得人群聚集。
  沿途只要有粮售卖之处,俱是排满长龙,各处粮行、粮铺显然早商量妥当,挂牌价钱一样,都是一百四十八文一斗,同是午时开卖,有的限一人半斗,有的限一人一斗,卖完即止。
  这般秩序,就算偶尔有巡兵在场,数量也是极少,况且此时距离午时真正买卖还有个把时辰,不知后续会再有多少人来,想要安排数以百倍千倍计的排队人群,何如蚍蜉撼树,自是全不成气候。
  赵明枝在车上旁观一路,眼见不对,当即差人道:“去一趟京都府衙,向左右军巡使通报此事,请他自作斟酌,不要怠慢。”
  那人当即领命而去。
  见人走了,又看时辰还早,赵明枝才稍作放心,使车夫继续前行。
  她一路朝西,出城之后那车便快马加鞭,又过小半个时辰,终于到得原本流民棚左近。
  因道路狭小,车马不能再进,赵明枝便做下马,招了昨日那吏员过来,使其去问一个袞县来的邹娘子,便是昨日那携儿女拦车女子所住处所。
  那吏员先做应了,又道:“下官这便叫她出来。”
  赵明枝摇头道:“只悄悄打听,我自去寻她便是,不要叫旁人晓得。”
  对方一愣,转头再看前方后搭的密集低矮草棚、陋屋,哪里敢答应,忙道:“殿下,此处鱼龙混杂,又无人管——还是叫人出来吧?”
  赵明枝道:“你只先去问,等回来再说。”
  此人十分为难,然而见左右竟无人拦阻,竟都十分听令模样,只好老实去了。
  赵明枝看他行事,便差了名护卫在后,又叫了木香一声,嘱咐道:“那邹娘子一人带着孩子,只两个青壮男子过去打听,总不太妥当,你去跟着,也好放心些。”
  又低声道:“不要惊扰了旁人。”
  木香应了一声,也跟了上去。
  三人约莫过了盏茶功夫才从原路返还,还另带了个妇人出来。
  那妇人看着四十出头,衣衫浆洗得发了白,袖子、手肘、膝盖处都有层层缝补。
  她上前先同赵明枝见礼,又自做介绍,原是同那邹娘子一样从袞县出来的,识得对方住在何处,答应帮忙带路。
  赵明枝见其干净利落,路上搭了几句话,才知此人姓邓,夫家本有几亩薄田,因狄人作乱,只能南下而逃,路上公婆、丈夫、儿女先后伤病去了,本来出发时娘家婆家两门总计十余口人,而今只剩一个七八岁外甥女。
  两人南逃已经一个多月,进京后就靠着在城中给人浆洗衣服为生,借住在同乡的棚屋当中,饥一餐抱一顿的,得了钱,还要先分出一半给对方做住宿费,过得甚是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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