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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众人见她走来,不用说话嘱咐,已经自然分开。
  赵明枝往前走了十余步,举起右手,指向右边空旷地方,道:“诸位若有了决意,此时分做两边,要选土葬,便来我右手处站着。”
  顿一顿,再道:“若有愿意按着朝廷安排,先做火葬,再立碑记之,便站来我左手。”
  她已经脱出人群所站位置,其实面对众人,左右手所指方向人都只有寥寥几个,然则这话一出,刚开始无人动作,过了许久,右手边选土葬的本还站在原地,见无人过来,赶忙慢慢挪到当中,而站在中间那许多流民,仿佛脚下按了同样方向车轮,慢慢往赵明枝左手方向滚动。
  眼见这事总算勉强得以解决,不至于引发动乱,在场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赵明枝便道:“既如此,还请诸位官爷、差役继续办差吧,眼见就要天黑,一路小心才是。”
  这话说完,原本拦在路上的许多披麻戴孝流民便慢慢让开一条道来,任由推车通过。
  终于样样回归正轨,不知谁人忽然叫道:“公主,陛下当真要回京么?徐州要是守不住……”
  赵明枝道:“京师本是大晋都城,陛下不回此处,还能去哪里?”
  又道:“至于徐州……”
  她犹豫一下,总觉得这话十分难说,还在想着,就听身后一人接道:“禁军已同西军一并北上,徐州必定无事……”
  那声音沉稳有力,说得斩钉截铁,仿佛掷地有声,和着行走时铁器摩擦声,叫人不由自主生出信服来。
  赵明枝心中一跳,连忙回头,却见裴雍身着半甲,正从后方大步走来。
  他身形本就高大,着甲之后,更为威武,单手持长棍,几步行来,立在赵明枝身前,先行了一礼,复才站直身体,向那说话人道:“我听你口音,当是真定人,是也不是?”
  那人昂首挺胸道:“俺家祖上八代都是真定人,只可惜年纪大了,不能投军!”
  裴雍便道:“你若有心驱贼,还想将来回乡,明日去城门处排队拿劳力换饭,自有东西做,虽不能上阵,也能助力前线杀敌。”
  又扬声道:“从前众位没得做选,今后许多事情待要人力,只要有愿出力的,明日自去城门处报名,此番一战是输是赢,既看前线官兵,也看我等后头卖不卖力了!”
  若说赵明枝还要旁人帮着相认,裴雍身上着甲,以他身高相貌,甫一出现,就被大半人认了出来,既知他身份,竟无一人去做问话。
  只有方才那真定人叫道:“俺自会去的!只盼裴节度当真杀得回我老家,叫我死后能得还乡!”
  裴雍望着他道:“不用死后,有殿下在,必叫你活着还乡。”
  大晋此时与北狄对阵并无半点进展,反而节节败退,如此宏愿虽是从裴雍口中说出,也叫人不敢立时就信,只是因为他从前百战百胜名声实在太大,让听者不由自主多生出几分希望来。
  此处危急既解,原本十分难缠流民反而帮着抽调而来的役夫、差役搬抬地下尸首,收拾地方,而先前那闹自杀妇人则是抱起地上襁褓,又拽着儿子走向一边,一边哄着怀中小儿不要啼哭,却又忍不住偷偷拿眼睛看过来。
  赵明枝察觉此人目光,回望过去,对方却下意识带着小孩跪倒在地。
  她身上衣衫甚是单薄,襁褓中小孩不同于寻常婴儿圆鼓鼓肉嘟嘟双颊,只有干瘦,一点血色都无不说,脸上还发黄。
  至于那个大点的小孩,更是光着脚,那脚指头露在外头,冻疮层层累叠,破了又结痂,结痂了又破,早已全不能看。
  这样情形的,又何止她一人一家。
  赵明枝情知不能看表治表,寻来一名宫人分派了几句,等见宫人去寻了那妇人,两人搭上话了,才放下心来,转头正要去寻裴雍,却见他站在自己身侧两三步外,又近又不近的,目光和煦,其中似有隐约激赏,正注视自己。
  被这样眼神看着,她忽然生出几分微妙感觉来,只好叫一声“二哥”,踟蹰几息,道:“我本还想晚上再寻你谈事……”
  裴雍轻声道:“我在城门处巡视城墙沟河,听闻此处闹事,因怕动乱,便来看看。”
  两人正说着话,后头那车夫早把马车赶了过来。
  裴雍伸手将那缰绳接过,转头向赵明枝道:“我少时随继父入京,曾在此处吃过一家鱼羹,早间出来见还开着,并未南迁,今日既然来了……”
  不待他把话说完,赵明枝便道:“正好饿了,我跟二哥去吃鱼羹。”
  第145章 颜色
  裴雍将身上半甲脱了,只叫从人先行离开,当先几步到得车厢边上,伸出手臂,给赵明枝扶着上了马车,随后坐上车夫位置。
  他手探得十分随意,赵明枝也扶得甚是自然,等坐稳了,见得左右人低眉顺眼,一个都不愿抬头模样,才慢慢醒过神来。
  两人结伴同行多日,相互间说话、行事早有了默契,许多东西动作比脑子还要快上几分,虽未逾距,看着当真亲近得很。
  赵明枝先前身在其中,未有辨识,眼下抬头看向车厢前方,那厢门虽掩,又隔着一层木板,依旧能听到外头裴雍挥鞭声。
  而比起来时,后头跟着的禁卫、镖师们纷纷让开半圈,那许多留空位置,再跑三五匹马都足够,叫她忽的就后知后觉起来,不免生出疑惑——
  两人这般相处,在外人看来,是个什么样子?
  可她与裴二哥一向谨守分寸,更未失礼,不管拿到哪里去说,摆到什么地方给人评辨,都是毫无畏惧的。
  已然如此,再做刻意避嫌,反显局促小气。
  马车前行了片刻功夫,与对面几队匆忙赶来巡兵相面而来,当前那一个身着官服,满脸焦急,多半是听了人报信去救场的。
  对方看到当先驾车的裴雍,又见得后头禁卫,神情好似颇有疑惑,只是见得裴雍并无搭话意思,其余禁卫亦是全不做声,也不敢上前打扰,犹犹豫豫转头逡巡。
  城西流民棚处局势已经缓和,赵明枝就无心多做理会,也不发话,只任两边各自擦身。
  裴雍驱车行了小一刻钟,穿街走巷,终于在一间食铺外停了下来。
  那铺面看着不小,大门半开,里头隐隐透出说话声、招呼声。
  赵明枝戴了帷帽才下马车,刚站稳抬头,就见那铺子边上栽了几棵高大银杏,不知多少年了,树身粗壮,一人都难环抱,此时已经一叶也无,只剩光秃秃树顶,另有满身刀斧砍伐、火烧痕迹。
  她忍不住驻足观看,引得裴雍也转头看去。
  那食肆外自有店家小二等候,见得一行阵仗,便知不是寻常客人,因赵、裴二人望那银杏树,忙上前搭话道:“这是老公孙树了,听闻活了二三百年,前朝时就栽种下去了。”
  赵明枝便指那树身问道:“怎的砍成这样?”
  那小二道:“这家人年前便南下了,舍不得家中老树,本想砍了掘根带走,我家员外看不过眼,便一并出银买了,总算留得下来。”
  裴雍也有些意外,问道:“此处不是卖鱼羹的?”
  “已是转了不晓得几道手了,京里上上下下跑的跑,逃的逃,人都剩不下几个,便是再胆大的也心中犯嘀咕,而今生意实在不好做……”小二快言快语,“若非我家里还有个病老娘躺着走不动,我也早跑了。”
  他说到此处,还不忘给自家招揽生意:“我家大师傅手艺了得,本是七十二正店太月楼里头掌厨的,只那楼先前狄贼来时烧了个干净,主家也跟着太上皇被胁去夏州了,只好到小店里做活——莫说鱼羹,便是煮鱼酿鱼酥骨鱼两面鱼,但凡客官说得出口的,俱都会做。”
  万没想到还有这样插曲,裴雍不免转头看了过来。
  赵明枝道:“本也不是为了鱼羹来的,既已来了,便不折腾了。”
  说完问那小二道:“你家掌厨什么菜最拿手?”
  小二立刻答道:“姑娘既是想吃鱼,不如吃酿鱼,那是功夫菜,这样冷的天,热乎乎吃两条酿鱼,配我家特调饮子,舒服得很!”
  “那就酿鱼罢。”赵明枝转身对着裴雍道,“我请二哥吃酿鱼。”
  两人前后进了店,迎面就是一道极长屏风从中劈开两半,左边占地稍小,竟是个杂货铺子,右边才是那食肆。
  还未落座,赵明枝便觉此处逼仄得很,桌子与桌子挨得极近,走路都不太方便。
  此时正是饭点,却也才坐了不到一半桌子,人倒是不多,只声音都不小,吆喝猜拳的,说话的,吵吵嚷嚷。
  因这食肆没有包房,一行人便择了角落位置,赵明枝面墙而坐,同裴雍居于最里,左右环围桌子则由其余护卫据了,作为拦隔。
  今次过来,吃本就只是顺带,等上了茶,赵明枝看着菜签,随意点了几样,只叫先上。
  小二确认一遍,正要退下,一旁裴雍忽然放下手中茶盏,指着一旁那茶壶道:“把这茶水换一壶罢,不用再冲茶,只拿热水来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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