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她不禁大为改观,又生自省,只觉得自家先入为主太甚,又过于傲慢,倒显丢人。
木香重重往地上踩了几下,走出声音来,众人闻声都回头来看,一时神色各异。
“殿下叫我来传话,说是问问宫中有无柴禾,若有,把偏殿地龙烧了,今晚大家先挤着睡,其余事情明日再说。”
她传过话,迟疑一下,又道:“我自有些想法,来同诸位商量几句——殿下想要人先收拾处后头屋舍给咱们住了,再修偏殿,可这里破败得厉害,正殿偏殿也只得个面光,其实不好住人。”
“我在西军中有些熟人,也在京中认识几处铺子,能出人,又能出物,不如请众位明日把这内苑走一走,给殿下寻个住处出来,再拿去问,若殿下点了头,也不用等京都府衙抽空反应,明天后天就能先修起来……”
听得赵明枝要先修给宫人住的后殿,把自己住的放在后头,屋中不少宫人动容,有些聪明的虽知这是收买人心做法,只能做出这样动作,又想到这一处,便把心卖了又怎的了。
至于单纯些的,更是感动不已。
有了话题,屋中便热闹起来,众人纷纷回话,无一个不答应。
有人便壮着胆子问木香道:“你识得西军里头什么人么?京兆府是个什么意思,只来应个卯还是怎的?”
得人起了头,其余人也接了起来:“那裴节度虽是生得俊美,人却不大好接近,脸上都少有笑容,看着冷冰冰的,咱们在宫中行事是不是最好谨慎小心些,不要招他厌烦,免得给殿下惹祸。”
也有人道:“你什么眼睛,他今日都亲为殿下驱车了,光天化日,大庭广众的,难道还不能说明?”
“就怕当面一套,心里另一套。”
木香待她们说得差不多了,才道:“这样寒冬,节度自京兆府领兵来护殿下来京,什么意思你们看不出来么?自然一片忠心,别无他想。”
又道:“其余事情我们管不着,只能叫殿下吃住好些——先前听得你们说殿下瘦了不少,真的假的?”
“自然真的!从前只刚刚好,到蔡州时便太瘦了,眼下那腰比起在蔡州时还小三指,真不知当如何是好!”
“依我说,其余东西暂放一边,厨舍不能再拖,至少得把人喂养起来!”
一提这个,众人再无半点生疏,各自插话,片刻后,大家已经同木香姐妹相称。
等木香出门后,诸人才逐渐安静下来,不一会,当中一人就小声问道:“这木香半路不知哪里插进来,能不能信的?”
“我也怕她来历不明,先前问了殿下,殿下说都是自家人,叫不必忧心。”
“原还以为她不怎么爱搭理人,现在来看,倒也未必,其实蛮好说话的,人也能干——若她不是夸下海口,真能把这睿思殿给修个七七八八,我就服气。”
“可惜咱们里头没个领头的主心骨,几位嬷嬷留在藩地来不了不说,若是墨香在此处,或有玉霜,就不至于心里七上八下的,只按分派干活就算了,眼下倒好,连个殿下睡觉地方都解决不了。”
众人聊了几句,实在也各自累得不行,寻了柴禾回来烧了地龙便自洗漱睡下。
赵明枝却不知道后头这许多人为了自己食住操着心。
她心中其实早有不少计划,今日听了吕贤章一番分说,那念头愈发清晰,便想要寻裴雍来商量。
只眼下自己在宫中,裴雍却在宫外,多半自有宅邸,忙累多日,已经睡下才是正常,况且便是没有休息,也不能半夜召见,只能暂时将此事放下。
明明好不容易平安到了京师,应当放下心来,能得安睡才是。
然则也不知是听了那礼官先前所言,想到城西才塌的流民棚并满城乱象,还是得知吕贤章许多设想,虽然听起来细致,若想要做,并非容易,或是两者都尽有,她竟是翻来覆去,半夜才睡着。
第143章 纸笔
翌日,天刚蒙蒙亮,赵明枝就醒来了。
她稍一动弹,一旁值夜的木香听得动静,也跟着爬了起来。
本以为隔间宫人自蔡州日夜兼程赶路,都累得不行,多半睡得正香,谁知二人一出门,外头大殿并后边偏殿灯火通明,竟是燃了许多火把。
再往殿中看,角落里桌椅与床拼在一处,宫人们有躺有卧,有倚有靠的,甚至还有人在门背守着打瞌睡。
木香才把门一推,守着的那人便同受惊兔子似的,猛地弹坐起来。
赵明枝指着角落桌床处,惊讶问道:“怎么睡成这样?”
夜晚既然烧了地龙,便能拿些被褥铺在地上,虽简陋些,哪里不比睡这样凹凸不平拼凑的“床”舒服。
那宫人交代道:“因烧了地龙,屋子里头一暖,又有点吃食在,夜间不知从哪里跑了许多老鼠来,险些把人咬了,大家不敢再睡地面……”
赵明枝一时沉默。
从前的大晋中枢、天家之所,竟有一日连人都不能安住。
然则再仔细一想,又觉得理应如此。
宫中空置太久,或许在那些老鼠看来,自己这群人才是抢占它们领地的恶客。
听得说已经安排好人去找对付那群鼠类,赵明枝便放了心,她安抚过宫人,收拾妥当,等宫门一开,就带木香并若干护卫,轻车简从出了宫,自西华门沿着梁门大街,至于万胜门,绕城而行。
一绕就绕到午间饭时。
她也不着急回大内,因知自己从前多数时间都在藩地,对京中情况并不了解,眼见日上中天,便转头去问领路那人道:“一向听闻京城繁盛,却不晓得从前热闹地方在何处,眼下是否生了变动,又变为哪一处了?”
带路的道:“并无什么变动,只都不怎的热闹了。”
又道:“京师分内外,往日内城里条条街巷都热闹得很,外城除却靠近城门处人口少些,其余地方也各有各的热闹,往东有曹门大街,上头大瓦子小瓦子连成一片,日夜笙歌不停,还有牛行街,往西有州西瓦子,又有金梁桥街、梁门大街,再往外,出了城还有金明池,都是赏乐游玩的好去处……”
他数了一阵,说起从前繁华,吃喝玩乐,当真是眉飞色舞,然而说到后头,声音却渐渐落了下去,道:“眼下京中人口少了半数,豪门望族都跟着去了蔡州,带着许多生意买卖人也一同走了,大瓦子里头撑台脚的早散了个干净,只有三脚猫几只,平日里唱戏都喘不上气,先前以为徐州要……”
仿佛意识到自己话音不对,那人忙咳嗽一声,遮掩道:“殿下若想用膳,不如去潘楼街,彼处离大内也近,吃了饭回去也便宜。”
赵明枝摇头道:“吃了饭暂不回去,下午要往城西走,沿途可有什么能吃的?”
对方问道:“殿下是打算去金明池么?”
“不,是去看流民棚。”赵明枝直接道。
对面人的脸色立刻就变了,道:“好叫殿下知晓,流民棚才塌了没几日,乱糟糟的,那些个尸首都只好匆匆就地掩埋,大家躲都来不及,怎的还往那一处跑?”
“我只远远看看,不做靠近,劳你带路便是。”
那人只好应了,却仍不忘劝道:“流民棚实在没什么值得看的,殿下想知道什么,不如来问小的,其实口说一番,同亲眼得见也差不了多少,未必要巴巴赶过去,路上颠颠的,风又大,天又冷。”
他再说几句,见赵明枝心意已决,到底还算聪明,跟了这半日,也看清楚这一位新当的公主同从前皇亲颇有不同,面上随和,心中其实自有计较,便不敢再做违背。
等问明白赵明枝下午计划,此人一咬牙,索性提议道:“殿下若想要今日把这几处地方全数走完,其实时间不够,除非午饭随意吃用一点,之后快马加鞭,紧赶慢赶,才能在天黑前回宫。”
赵明枝有心趁着天亮寻裴雍来议事,自然不愿多做耽搁,应道:“那便对付一顿。”
一群人也不去寻什么酒楼,只进了间路边小店,点用几样不费功夫饮食就重新出发。
如果说早上问得细,逛得慢,那下午便如同走马观花。
赵明枝手中拿着图,与沿街一一对应,又问清从前并此时情况,等出了城,再看远近荒地、田亩,拿笔一一记下,再问人口、赋税等等。
那领路的随从本是京都府衙中一名小吏,若说前头东西还能答个一二三四,后头问题便半点对不上来了,只好一面擦汗一面道:“待小的拿回去问府衙官人……”
赵明枝倒不是有意为难,也晓得这事其实不归此人管,并不催他,一口就应了。
等大略走得一圈,终于转到城西万胜门与固子门中间,又行二三里,还未走近,便听前方隐隐哭声嚎叫声,一眼望去,满地披麻戴孝。
那吏员便连声音也小了,拦着那车夫叫赶慢点车,又回头道:“殿下,那里就是流民棚……”
今日从辰时开始到现在未时,赵明枝在城中跑了一日,自然知道此时的京师是个什么乱七八糟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