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赵明枝途中疲顿,自去隔间净手洗脸,等再出来,就见李训正临窗而立。
一路雨雪未停,此刻窗户大开,细雪和着冷风刮入,赵明枝站得足有两丈远,仍旧被冻得一个激灵,而那李训就在窗边,竟无所觉一般,面容沉肃,复带几分萧索之态。
他听得动静,转过头来,看了赵明枝一眼,回身把那木窗关了,复才落座。
饭菜未上,两人相对而坐。
赵明枝早已犹豫一路,见他方才那般行状,终于开口道:“二哥,我有一句冒昧话在心中许久,因怕不妥,一直不敢问。”
李训便道:“你问。”
“不知这均州城中是否有什么棘手事情,竟叫二哥为难?”
迎着李训诧异目光,赵明枝低声道:“先前二哥便说过,今次是有要紧事来均州城,特还同我交代,需在城中耽搁一夜。”
“然则自从来到,二哥便情绪不高,平日里赶路时那样着急,眼下已是到了地头,反而宁可在外饮食,也不愿进门——究竟是什么缘故?”
她抬头直视李训,缓声道:“虽相识不久,一路行来,我叫这一声‘二哥’发自本心,其实早不把自己当外人看,是以而今不怕腆颜来问——如若无关要害大事,能否同我说来?我虽无什么才干,到底旁观者清,或许会得一两句能听的,即便寻不出什么法子,也于事无损。”
见她这般郑重模样,李训却神色古怪,半晌,才失笑道:“是不是承彦同你说什么了?”
赵明枝一愣,欲要遮掩,又觉无用,索性老实道:“承彦哥叫我把二哥看好些,不要……”
她原先不觉得有什么,此刻复述这话,忽然发现好似有哪里不对,说到一半,连忙住了嘴,一时赧然。
李训不免再笑,却没有再同她纠结这个,只道:“其实无事,只我今夜本要去拜访一位长辈,因瓜葛甚多,又蒙她家恩惠,有些事情不好推辞,却又不能答应,是以有些情怯罢了。”
最后用的竟是“情怯”二字。
上门都情怯,不好推辞又不能答应的,会是什么?
不过既然李二哥说无事,那必定不是什么大事,只有些麻烦而已。
赵明枝顿时松了一口气,复又诚恳道:“虽不晓得是什么,但不知有无我能帮上忙的?”
又道:“二哥要有事情,自可去忙,不必理我——我自小一人在外时候不少,眼下又不同从前那样在荒郊野外无法可想,均州是为州城,我寻一间客栈住下,自便得很,只老实窝着等二哥得空来找就是。”
她话说得这样乖觉,只叫对面李训听得不免微笑,最后道:“虽未必有用,只你跟着却比你在外住着能帮上忙。”
又道:“你与我同去,旁的不用做,只当外人面多多催我回京兆府便是。”
竟这样简单?
赵明枝一时愕然,连忙一口答应。
一时饭菜摆布完毕,两人吃完再度出门,沿街行了盏茶功夫,那李训寻到一间店铺,在门口停下,叫住赵明枝一同走得进去。
此时虽是夜晚,那店铺当中依旧有一二个客人,看穿着打扮,像是哪家管事。
赵明枝扫了一眼店中陈列——却原来是个金银铺子。
那店中小二见得有客人,连忙迎了上来。
他先见到李训,又见赵明枝,只觉这两位客人虽然打扮寻常,但气势不凡,也不敢怠慢,打个招呼道:“二位不妨里面坐坐?想要看些什么?”
李训便道:“有无成套钗鬟首饰?”
那小二连忙道:“本店便是专做这个的,请的全是蜀地金匠,手艺高超,足金足银,客人来得正好,方才到一批货——待我拿得出来……”他眼力尖,立时转头向赵明枝,“给这位姑娘做选?”
李训摇头:“不必,捡最贵的来两套便是。”
小二一愣,忙又道:“客官可能不晓得,本店首饰各有特色,不知是送姑娘家,还是送夫人,或是老夫人?只怕选得不好,钱虽花得多,反被责怪。”
又对赵明枝笑道:“姑娘且说,是不是这个理?”
赵明枝一愣,转头去看李训,见对方同她摇头,便道:“多谢提醒,不过此番只是送人,捡最贵的来两套便是。”
小二无法,只得往后头去了。
赵明枝闲来无事,便抬头看铺中摆设,没一会,便听一旁李训忽然道:“可有喜欢的?既然得空,不如索性挑选一二?”
她摇头笑道:“不过随意看看——眼下日夜赶路,暂无闲心插簪,也不方便,我只用绳带就够了。”
李训便道:“也罢,等到了京兆府再买便是。”
他沉默片刻,不知为何,忽然道:“其实不必着急上门投亲,我名下有些产业,将来不如先在城中住下,将情况打听清楚再说。”
又道:“高陵那一家既是多年未见,信件来往也少,最好不要轻信,还是徐徐图之为妥——届时等我先去细细打听,你莫要急于一时。”
赵明枝过了几息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自己杜撰出来那做高陵主簿的姑父。
虽确有其人,可人家同自己哪有什么关系?又哪里经得起打听?
她心中一惊,却也只好勉强笑道:“我自省得,届时再说,二哥不必担心。”
李训皱眉看她,半晌方才一点头。
一时那小二送了头面首饰来,打开给二人看,果然金光闪闪,熠熠生辉,钗、簪、篦、梳、步摇等等一应俱全,总计一套三十六件,足有十余斤,连那盒子都是精雕细琢。
李训只看了一眼,便问银付帐,最后报了一个处宅子名号,道:“送到此处门口,在外稍等我片刻。”
第46章 好处
买完首饰,早已戌时二刻。
赵明枝一出门,就被迎面而来的风雪沾了半脸。
她刚离开蔡州的时候戴的是帷帽,其实看路十分不便,走到邓州时服食的药丸逐渐生了效力,致使面色黄褐,又有那黑疣占了半脸,便不用再担心赶路时自身容貌引出麻烦来,早把帷帽摘了。
然而冬日严寒,更兼越往西北,风霜越烈,同小刀子割肉一般,她便学了人用布遮裹半脸同头发,以挡风雪。
只是今日在外吃饭,又同那李二哥说了许多话,出来时就忘了遮脸。
天一黑就更冷,眼下被那凛冽寒风裹挟着点点雪粒从颈项处灌进去,冻得她整个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忙背过身,用手把雪拂去,又重新将布缠围回头脸处。
狂风漫天,想要躲风背雪并不容易,等到她打理妥当,双手已是被半化雪水浸得有些发僵,颈部也有些湿冷。
一时李训接马出来,见的就是雪地中一人原地搓手跺脚模样。
那人跺完两下,还不忘还往上一跳一跳的。
他站在原地看了几息,复才牵马过去,问道:“你随身只带这样薄衣服吗?”
赵明枝一低头,见得身上披风,道:“原有一件厚氅,虽说颜色不起眼,但毛色光润,皮毛也十分稀奇,我嫌它白日看着太过惹眼,又听得说前方盗匪猖狂,怕引来贼人瞩目,就留给同伴了。”
当时玉霜负伤甚重,只能跟着辎重队退往邓州。
赵明枝觉得跟着大队而行,比起自己跟着李、卫二人,更不方便补给东西,天又冷得厉害,便把自己厚氅同对方披风换了。
却没想到一路向西,竟能一路更冷。
她本还觉得或许能忍,今日白天赶路时已经觉出些许不对,晚上被这冷风一吹,更是下定决心,明日便要寻个机会去买条厚毡遮风保暖。
而李训听得此言,却是道:“他们随军带了棉服,自会挪些出来给你那同伴……”
他皱了皱眉,没有再往下说,只将马背上包袱打开,取出一件大氅来,随手抖开,递与赵明枝道:“先穿着罢,风大雪冷,仔细着凉了。”
赵明枝见得是前次那件眼熟鹤氅,也不推辞,连忙道谢,接过之后老实搭在了肩上。
那鹤氅比起她自己身量,自然大了太多,轻易就把里头许多厚衣服罩住,正两手系着胸前绳带,一抬头,却扫到李训身上穿着。
他一身劲装,上身只随意裹了一件披风,像是寻常鸟禽毛做的皮子,看不出冷暖,但明显很单薄。
好像同她相比,穿得更薄更少。
赵明枝手中动作不禁慢了下来。
她顿时有些犹豫,也不清楚自己应当把这鹤氅让回给李训,还是继续往身上穿,只好问道:“二哥不冷吗?”
李训摇头道:“我从军后便一直习武,丹田贮热,并不会冷。”
他看赵明枝犹豫模样,又见门顶上灯笼光照出她手上一片湿痕,便自袖中取出一方帕子,同缰绳一道按进她手中,催道:“外头风大,走罢。”
赵明枝忙将缰绳同干燥帕子接住,一时只觉掌心温热,竟是那两样东西只被李训抓了短短一段路,已经带上了他的体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