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赵明枝心中稍安,忙又请托对方途中帮忙照料。
那人面上半点不耐之色俱无,道:“不消多说,已是有人交代过,且放心罢。”
两人还在说话,那卫承彦见此处半日没有动静,便骑着匹矮马过来。
依他心意,本是要催促,然而见得赵明枝正同对方交代那几名护卫事,面上些许急躁之色却是慢慢散去,再看过来时,眼神中甚至多了几分亲近。
他举着手里鞭头,居高临下,对着那头目笑着点了虚虚点了一下,道:“老廖,你可得好好帮忙盯着点。”
那被唤作老廖的头领哈哈笑道:“你都发话了,我哪敢不听……”
卫承彦难得正经道:“同我有什么关系,这几个都是拿命打狄贼的好汉,不要以为我不晓得,你今次来得这样晚,若非这几位拦着,那些个狄贼飞骑兵早将箱子拖走,人都跑了,凭你那点能耐,能拦得住?最后还是二……”
他还要再道,忽然醒起身旁还站着一个赵明枝,便把话吞了回去。
老廖却不必他再提点,正色回道:“我晓得,方才不过说笑,心中自是感激得很。”
又转身再同赵明枝道:“姑娘放心,我等自会仔细照料。”
一时卫承彦又道:“你且留几个人在此地,明天一早,往前头走个把时辰,路边有几具狄贼尸首,旁的自可不做理会,但其中有一个,至少当是百夫长,二哥拿箭射死的,首级我已是割了,扔在路边,仔细找找,等翻了出来,说不得还能叫你白捡个功劳回去……”
他说到此处,神情渐渐惆怅,看向来时方向,仿佛正遥望什么,叹一口气,道:“还有一匹好马,脾气凶得很,守着那百夫长尸首不肯叫人靠近,要是明日去的时候还是如此,你叫他们也不必理会,挖个坑,把人埋了,随那马儿自家爱去哪去哪罢。”
竟是仍然耿耿于怀。
赵明枝听得感慨,却更觉此人可交,便出声道:“承彦兄莫急,我家中那马儿不比今日这匹差什么,况且宝马本不寻常,总讲究一二机缘,你同它不过是没有缘分罢了。”
卫承彦叹息一声,点头道:“而今只盼我同你家那马儿有缘,莫要叫我白……”
他转过头,话未说完,忽然一愣,只盯着赵明枝,半晌没有说话。
赵明枝随他眼神低头去看,不远处有人手举火把,光线勉强,却也能看个囫囵,只觉自家衣衫虽然破烂不整,其实并无什么大不妥,况且一路俱是如此,也不见有什么反应,唯一不同,只是……
她一时醒悟,指着身上大氅道:“路上风大,二哥看我孤弱可怜,便寻了件外袍予我——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语毕,便要伸手将那大氅解开,打算要还回去。
卫承彦却是突然醒过来似的,虽说还满脸困惑,却连忙摆手道:“没有的事,哪有什么不妥,你穿你的,莫要理我发癫!”
一面说着,狗撵屁股一般打马便跑,还不忘回头催赵明枝道:“赶紧的,你不是着急要去京兆府吗?”
第30章 提点
一行人收拾妥当,大队人马自往回走。
此刻虽然夜半更深,但有火把开路,又有前后拱卫,毕竟好走许多,不过大半个时辰,已是回到最初官道上。
一出那条岔道的拐角,赵明枝眼熟之余,就觉得有些什么不对。
果然没一会,前行速度逐渐变慢,一里之外的开阔平坦处已经扎好营地,一路行,一路有岗哨守卫。
出门在外,又遇得这许多事,赵明枝此时全身疲惫,实在没工夫去管那许多,进得自己同玉霜等人分得的一只小帐子,和着衣裳倒头便睡。
只这无床无被的,一块硬木板,怎么躺怎么难受,她睡得不甚安稳,一夜醒来数次,次日一早,天还未亮,听得外头隐约动静,立时就爬将起来,挽起帐帘一看,卫承彦正搓脸打着哈欠站在不远处。
见人出来,他也有些诧异,却是立刻道:“醒得这样早?既如此,二哥着我叫你收拾收拾,差不多便要走了。”
此时外头天色不过蒙蒙亮,帐中玉霜吃了大夫给的药丸,仍在沉睡,营中帐满人多,也不好去寻那几个禁卫,赵明枝稍一迟疑,回身取了行李,将一双冻手搓了搓,便钻了出来,跟着卫承彦去前头灶锅处简单洗漱。
而一路经行,营中号令森严,旗帜严明,哪怕炊营当中也自有法度,远非前日所能比。
赵明枝腹中饥饿,半点也不挑,捡了面前炊饼蘸着寡淡汤水,吃得有滋有味。
倒是对面卫承彦三口两口吞完几张干饼,拿水对付一口,一抹嘴,叹气道:“没酒就算了,肉也没有,这营中日子,实在过不下去。”
赵明枝听得好笑,把手中炊饼放下,道:“将来到得京兆府,我治一桌好酒好菜,叫承彦兄吃个尽兴!”
卫承彦哈哈大笑,显然听得十分高兴,道:“你卫三哥虽不是什么奢遮豪富,却不至于这般小气!”
他看了赵明枝一眼,见她脸小肉少,面容蜡黄,好感之余,忍不住生出惜弱怜才之心,问道:“你年纪小小的,家中竟无长辈帮着打点吗?还要自家一人不远千里去投亲?那亲戚靠不靠得住的?”
别人如此大方直爽,倒教赵明枝不愿相瞒,想了想,还是给自己留了条后路,道:“其实这一二年同那姑父往来也不太频密,尤其狄人来犯后,传信更是不便,只实在无法,而今北面俱是狄人,南面……不提也罢。”
她叹一口气:“数来数去,唯独京兆、凤翔两地偏安一隅——做寻常生意还罢,我家这样生意,总要找个靠得住的,思来想去,只能来投他了……”
卫承彦一撇嘴,道:“什么偏安,哪里偏安了?往东便是西京,同邓州相连,若论位置,其实距离狄人最近,比起来,用他们文人说法,那才叫头当其冲!”
又哼一声道:“去夏州才多远?距离狄人都城兴庆,快马也就多几日路程,只彼处有人把天顶着,你们才以为是偏安,不过是靠高个子遮风挡雨罢了……”
赵明枝听他口气,顺那话头问道:“三哥说的那‘高个子’却是哪一位?我听得说京兆府有位裴节度……”
卫承彦原本言行无忌,然则听到“裴节度”三字后,却是一顿,转了话头道:“旁人的事不去提他——你这人着实投我脾气,我也就多提点两句罢。”
他举起筷子沾了点水,在面前粗木案板上画了两个圈,道:“京兆府中生意可没那么好做,高陵是大县,呶,看,此处是京兆府的话,这便是高陵县。”
说着拿筷子在左边的圈中点了点:“两地相距不过二十余里,你那亲戚有什么不妥当,趁着这一向我同二哥还在,不妨上门来找,说不得能给搭把手。”
撒一个谎,就要再用一千个谎去圆。
赵明枝只得硬着头皮道谢,却又在想,高陵乃是大县,主簿位虽不高,却是现管,都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况且按卫承彦所说,他一个均州开镖局的,再如何手长,也管不到那样远吧?
她心中疑惑更甚,碍于相识不深,仍旧不好问,只得郑重道谢,暂且按下。
两人把早饭吃完,收拾妥当,牵了马匹出得营地。
才到了外头,就见到不远处李训正同几人站在一处,不知说些什么。
见得赵明枝与卫承彦两个出来,李训同对面又说了几句,略一点头,打马跑了出来,在前方领路。
赵明枝缀在最后,回头去看,却见那几名军官竟是一个不走,遥望此处,也不知在看什么。
她目力极好,记人脸也是擅长,看那几人打扮,俱不是寻常兵卒,而看来看去,却不见昨日同禁军领队交接的那名头领,一时越发狐疑,忍不住打马回头。
等到得面前,在众人莫名神色中上前先行一礼,将昨日那护送队头领相貌情况形容一番,又问道:“却不知那位官爷而今如何?我心中着实不放心。”
听得她问,对面三人脸上都不好看。
其中一人道:“你说的老秦罢?他身上挨了两箭,又中了一刀,命是保住,只将来多半要废了。”
此事并不意外,赵明枝悲痛之余,叹一口气,又问及昨日战况,己方果然死伤惨重。
而面前这一行,其实乃是自均州来的换防援兵,已非昨日那一队人马。
怨不得军容军貌截然不同。
赵明枝虽仍有不解,但核验过来历,晓得对方并无问题,便也不再追究,偏转过头,追上在路边停马等待的二人。
卫承彦欲要问话,却被李训拦住道:“走罢。”
三人才跑出去不到半里地,前头李训便把速度放慢,回身点头示意。
赵明枝立时打马上前。
他把缰绳擎住,同卫承彦起头并行,却在中间留出一片空地,对赵明枝道:“你走中间,一会只朝前看,不要东张西望。”
赵明枝虽觉莫名,也未多想,老实行到前头,被两人护在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