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只这般做法,同解释兵权又有何区别?
除非裴雍傻了……
他犹豫片刻,唯恐赵明枝不清楚朝堂惯例,竟是当真发诏去往京兆府,把那杀神激得出来,本来不反,最后逼反,连忙道:“殿下莫要冲动,如此做法,实为不智,当要徐徐图之……”
双方很快都得了对方承诺。
赵明枝答应自己不会强下诏令,命那裴雍前来护驾。
杨廷则是应允,只要京兆府同意将西军编入禁军,双方可以一同指定统率,便同意发兵徐州。
为了显示自己不是在敷衍,他还当场圈了几个武将的名字出来。
“这四人俱在西北轮戍过,又受朝廷恩泽多年,当无二心,应为首选。”
一旦得了准话,赵明枝立时就放人了。
杨廷只觉得自己这一回被召来得毫无头绪,等他跟着小黄门出了屋子,刚走没多远,却是越品越觉得不太对劲。
此处园子本就是临时征用,占地不大,待行到拐角的时候,他特地把脚步放慢,回头看了一眼。
却见他方才出来的那间房舍外,另一名小黄门领着一人从对面方向而来。
恰逢此刻,那人抬起头,同他对视了一眼。
杨廷不由得一愣。
竟是枢密院副使张异。
对于两人一前一后被召见的事,张异明显也没有准备。
两人一人离开,一人初至,却是彼此都在心中都埋下了一颗狐疑的种子。
***
短短一个时辰里,赵明枝接连面见了多位两府大臣。
众人不同于早上朝会,此刻单独同赵明枝面谈时,对从京兆府调兵的抵触态度莫名地显得弱了不止一筹。
等到得知最为强硬的御史中丞杨廷也已经让步后,没怎么费力,众人就跟着表了态,甚至有几位还主动地另外提供了不少代为领兵的人选。
一个个将人送走之后,已经到了申时末。
早有宫人把蜡点了起来。
赵明枝趁着天色未黑,召见了最后一个人。
她把自己答应杨廷的条件摆出来,又问:“若是那裴雍果真如此,参政可会附议自西北调兵?”
半丈开外,吕贤章垂袖而立。
他的神情原本还有些局促同紧张,然而听完赵明枝的这一番话后,脸色立时就变了。
不同于前面诸位大臣顺势而应的回答,他皱眉问道:“殿下怎会突然发出此问?那裴雍决计不会同意,若非……”
而后,不待赵明枝说话,吕贤章蓦地抬起头来。
“殿下……”
他福至心灵,一时竟恍然明悟,便再顾不得失态,上前半步,疾声问道:“难道竟要亲身去往那京兆府不成?”
第15章 临行
赵明枝不置可否。
吕贤章顿觉心都苦了。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张口便道:“眼下狄人势大,京西东、南、北三路,具有乱兵出没,沿途又有匪患流民,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殿下怎可亲身前往险地?”
又道:“那裴雍素来跋扈自恣,本就有反意,殿下此行如若不谐,岂不正中其下怀,犹如……”
他欲要说羊入虎口,可这般形容又着实堵心,忙岔开一句,道:“此举万万不可!”
一干朝臣里边,赵明枝对吕贤章一向是另眼相看的。
她没有像对其他几位那样斟酌用词,而是干脆回道:“参政既知狄人势大,定然也知此刻我等处境,怎还会有此发问?”
吕贤章满肚子的争辩欲要吐出,话到嘴边,却又不知应当如何说。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大晋此时唯有西军可用,只无一人愿意去捅那个马蜂窝。
与之相比,南迁至于江陵,甚至临安,竟然都似乎成了更好的选择。
他踟蹰片刻,道:“微臣不愿敷衍殿下,前次去往京兆府巡察,为那裴雍手下所斩杀的转运副使名唤钱纲,此人身份特殊,当日在西北被害时便激起朝中哗然一片,其人祖父是为钱准,曾任三司使、同平章事,告退后又在国子监任职多年,人脉无数,广结善缘……”
“事出之后,朝中欲要追究真凶,却被那裴雍一力包庇,群情激愤之下,难免严加惩戒,那厮必定记恨在心,今次殿下当真要前往,难免为其报复……”
“此外……”他心中稍一措辞,继续道,“眼下还有最要紧的一桩事——那钱纲原是现任马步军都指挥使钱惟伍的侄儿,后因钱惟伍无子,便将之过继,钱家得知此事,力主要主犯押解入京,还要裴雍给个交代,却被视为无物。”
“钱淮伍而今手掌禁军,正在京城驻守。“
吕贤章说到此处,忍不住看了看桌后的赵明枝。
她今日没有隔纱,也未置下屏风。
此时光照不亮,却也正因为不亮,四下的昏黄灯烛更映衬得少女肌肤洁白如玉。
不知是他先入为主,还是烛光映照的缘故,这位三公主简直笼在一层柔光之中,美得叫人不敢抬头细看。
她坐姿端正,肩背挺得笔直,投过来的目光那样柔和。
吕贤章本想再攻讦京兆府几句,然而一想着对方正看着自己,莫名地就再说不出口了。
他嚅嗫几声,最后还是道:“便是殿下当真能说服那裴雍,微臣也怕此等行径会寒了守城武将的心,届时西军或许不反,说不得驻京城的守将也会被逼反了……”
然而吕贤章同诸位重臣们最为担心的问题,在赵明枝看来,却并不成其为阻碍。
毕竟那位人人都寄予厚望,恰才被御史中丞杨廷、同平章事孙崇,另有数位枢密院大臣同时属意,手握近万人马,被视为京城最重要、也是最为有力的一道防线的马步军都指挥使钱惟伍——
一收到徐州被围,知州潜逃的消息,他手中捏着徐州通判岑得广的求援信,没有发兵相助,也没有去信回复或是做出任何反应,就这么把人空荡荡吊着,直至数十天,狄人久围之后,开始攻城,他便直接率领禁军南退了。
而就在他四处搜刮粮谷之时,也不知是运气不好,还是对手早有预谋,在京城至许州的道路上,竟是被数百狄兵半夜偷袭。
禁军数千,狄兵不过数百,前者却被打得屁滚尿流。
至于钱惟伍本人,更是在乱战之中为流矢所杀。
其时赵明枝也正在南迁路上,信件往来迟滞,直至数月之后众人在新都安定下来,才慢慢拼凑出曾经发生过的事。
钱惟伍在京外州县横征暴敛,行径恶劣,从未想过应战不说,还曾给狄人写过降信,只是因为价码没有谈拢,才迟迟未动。
如果不是钱惟伍,京城还未必会陷落得那样早,中原也未必会乱得如此之快。
赵明枝想了想,直白问道:“那位钱都指挥使前次上折,是什么时候的事?”
吕贤章记性极好,稍一回想,便道:“当是……”
他刚要回答,却是忽然一愣。
钱惟伍最近的一次上折,居然已经是二十多天之前。
这样长的时间间隔,叫他心中猛地一跳。
赵明枝从容道:“参政政务繁忙,怕是未必留心京城消息,我早间听得诸位官人提起,已是着人去翻查了——自过了寒露,钱惟伍那一处便反复来信催要粮饷,次数之频,近乎一日两回,然而一过小雪,便再未有消息送来,不独如此,其人手下禁军,亦是没了声息。”
换句话说,守在京城的那数千禁军,已经在中书重重叠叠的奏章当中消失不见。
这样的事情发生的次数实在太多,便是少有领兵过的吕贤章,也能察觉到其中的不妙。
他咽了口口水,却是不知当要说什么才好,更不敢为钱惟伍说上半句话。
万一当真降了呢?
赵明枝又道:“不独京城,便是许州信件也逐日减少,前次军部司已遣人密探,如若顺利,想来这一二日便当有所回复。”
只是从前没有等到回复,众人已经南迁,正好同密探错开。
道理已经这样清楚,吕贤章自然不会强辩。
然而钱惟伍靠不住,那裴雍难道就靠得住了吗?
不过他没有再行质问,反而半低下头,轻声道:“殿下心忧徐州,微臣食君之禄,却不能为君分忧,如何能安坐?既如此,臣请领诏前往京兆府……”
赵明枝摇头道:“参政何必如此——此次若非陛下亲往,便只有我自去才有一二可能。”
吕贤章一时无语,竟是胸前一闷,问道:“下官随殿下……”
赵明枝道:“朝中势力混乱,我同陛下并无根基,今次实在无人可信,假使我在京兆府当真成事,朝中台阁不愿听从,还需参政斡旋一二——不知行也不行?”
吕贤章茫然而立,竟是推拖不得。
赵明枝又道:“今次南行,随侍多为从前宫人,忠奸难以甄别,依旧例,危机之时,可着两府进宫值夜——吕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