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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又哭道:“陛下乃太上皇之后,有父受苦,儿女怎能视而不见!罪臣打听得消息,只要我朝筹齐金银、钱物、人马,再请陛下亲身前往夏州请罪,西人皇帝便肯归还太上皇同宗室大臣……”
  这话一出口,原本已是情绪稍有平稳的赵弘复又颤抖起来,不知想到了什么,大声哭叫,喊道:“阿姐!”
  赵明枝知道弟弟被贼子掳走那两回里遭遇许多欺辱,他年纪又小,本就怕得不行,要他再投贼寇之手,如何能不慌。
  然则此时此刻,她已无暇去顾及胞弟,而是朝着阶下站立的十来个朱紫大臣,寒声问道:“张协律带来太上皇手书,又要陛下北上请罪,诸位官人难道都无话可说吗?”
  屋中顿时安静得落针可闻。
  赵明枝不由得冷笑。
  自然不会有人主动站出来说话。
  他们家原本不过是太祖一脉无人问津的旁支宗室,弟弟赵弘年仅八岁,皆因太上皇并一众皇亲被掳走,只余他一人血脉最近,才阴差阳错上登了帝位。
  太上皇在位二十余年,虽然荒淫奢靡、昏庸无道,可只要他一日还姓赵,还是太宗血脉,一日就是赵弘名正言顺的“君父”。
  此刻张礼跪在阶下,又送来太上皇的血书,若是赵弘置之不理,国朝以孝治天下,今后又如何服众?
  可是搜刮域中财物人马作为赔礼,又让天子亲身北上请罪,这般奇耻大辱,哪怕下头有些人已经千肯万肯,也不敢头一个站出来同意。
  赵明枝心中喟叹。
  太上皇纵情声色犬马,任用奸佞,大晋早已病入膏肓,北人南下势如破竹,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攻下了大片城池,而守城官员多是毫不犹豫开城投降。
  如果说前两次附上降表时,朝中还有不少或死谏或愤而请辞的官员,到了现在这个临时凑出来的南逃小朝廷里,已经没有几根硬骨头剩下,只是仍然要点颜面而已。
  不过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只顾保存自身富贵、性命,把面皮丢得干干净净。
  见怀中的赵弘哭得唇乌面白,赵明枝十分忧心,她无意与众人再做纠缠,挥手让内侍去召见医官,将弟弟抱去了偏殿。
  ***
  石屏后,赵明枝看着赵弘服药睡下,确认他呼吸已经恢复平稳之后,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走出屏风,只见几步开外站着方才与赵弘陪坐的妇人。
  对方揉着手里早已皱巴巴的帕子,脸上满是忐忑之色,急急上前问道:“三公主,陛下他……”
  这妇人乃是太上皇后宫嫔妃李氏,因她不甚受宠,被分派住在偏僻宫殿处,城破时与侍女躲进枯井里,侥幸逃过一劫。
  看到李太妃等在外面,赵明枝一下子就蹙起了眉。
  她从前没有多想,此刻倒是察觉出些许不对来。
  太上皇的妃嫔中只剩李太妃一个跟着南下,上一世就一直由她照顾赵弘,在赵明枝的印象中,此人的表现也始终殷勤小心,对赵弘更是体贴周到。
  南行路上多有坎坷,跟随帝驾的宫人足有数百人,而能管事的人所剩无几,赵明枝只顾着打理大小事务,又要安抚人心,想着李太妃温柔贤淑,又曾生有一个女儿,应当能照顾好弟弟。
  可是方才她进垂拱殿的时候,赵弘在殿中哭得已经到了伤身的程度,这李太妃却只知道躲在一旁,别说去哄了,甚至不曾召唤太医。
  等到赵明枝将弟弟抱出来,煎药也好、擦洗哄劝也罢,此人都只是站在外头,并无半分动作言语。
  她不由得记起了一件旧事。
  彼时已经南下颍州,赵弘有夜梦之症,几乎无一日能安寝,李太妃就带着随身宫女在隔壁搭了个小床,对外宣称方便照顾天子。
  可不管李太妃如何细致入微,天子的睡眠依旧没有丝毫好转。
  赵明枝当时只以为是弟弟生来体弱,又受了惊吓,还特地着人四处外出探访名医。
  然而大夫们给赵弘诊脉开药之后,每每没有什么作用。
  唯有一回,那大夫多问了一句夜醒之后,都如何处置,李太妃明明就站在一旁,却是一句都没有说,最后还把宫女招了进来回话。
  当真是事事亲力亲为吗?
  第3章 做数
  毕竟都是无法证实的事情,赵明枝将心中怀疑压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声道:“娘娘莫急,陛下已经歇下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屋子。
  李太妃顾不上旁的,几步追到赵明枝身边,急急问道:“三公主,妾身方才听得诸位相公大臣在殿里说话,是不是北边肯将太上皇同宗室、臣子放回来?这说法能有几分做数的?”
  赵明枝摇了摇头,道:“贼子反复无常,什么时候说的话做数过?”
  李太妃神色失望,强忍片刻,却仍是耐不住道:“那张协律到底是从北边逃回来的,不比我们隔得那么远,他自家经历过事,熟知情况,既然能带这样的信,想来有几分把握,不是信口胡言,况且还有太上皇手书在……”
  赵明枝冷淡地看了她一眼,问道:“太上皇而今什么情况,娘娘当真不知?”
  李太妃犹豫道:“再如何也是我朝太上皇,北人当礼让三分……”
  赵明枝心中冷笑,问道:“那依娘娘所言,应当如何才好?”
  李太妃一时激动,连忙道:“狄人残忍,个个兵强马壮,我朝如何能挡,说不得赶紧凑齐了他们要的金银人马,快些送得过去,以免陛……以免百姓受苦受难,也不用再叫太上皇同一干皇家受苦。”
  赵明枝懒得同她多说,只道:“朝中政事自有陛下做主,便是陛下一时不决,也有诸位相公、官人们商议,我等只要照顾好陛下便是。”
  她行了一礼,复又道:“陛下方才歇下,我去守一守,娘娘自便罢。”
  语毕,径自退了回去。
  赵明枝一走,李太妃就将脸上讨好的表情收了起来,也不坐下,也不离开,只站在原地出了好一会的神。
  她的贴身宫女这才凑了过来,小声问道:“娘娘,公主怎么说?她肯不肯帮着去劝陛下的?”
  李太妃神情难看,咬牙切齿道:“这蹄子一步登天,只顾着做她金尊玉贵的公主,日日拿些冠冕堂皇的话来说,哪里会管旁人的死活……”
  她说着说着,眼泪就落了下来,声音里头也带出了几分哭腔,道:“只可怜了我的宝珠……太上皇自家都顾不了,哪里顾得上她,这个年纪,落在那群贼狼手里,不知要吃多少苦头……我只恨把她生得相貌太好……”
  那宫女也跟着泪流起来,道:“那可如何是好?娘娘,咱们不如还是去劝劝陛下吧?他毕竟还是个小儿,想来比起三公主要好说话许多。”
  她顿一顿,又道:“再一说,朝中哪有几个大臣是亲友故旧全在的?谁人没有几个亲眷不得已随了太上皇北去,只要陛下肯开口,应当不会有人真出力大拦着……”
  当着这个带着自己躲进枯井,救了自家一命的心腹,李太妃无须遮掩心思。
  她恼道:“你当我没有劝过!陛下白日里被那些相公官人们围着,又有那赵明枝时不时来打点,等他睡下了才肯走,我只晚上才能同他安静说几句话,只是回回叫得起来,他不是哭闹,就是发脾气,说得多两句,就吵着要找赵明枝,哪里肯听我的话!”
  又恨声道:“真是个养不熟的……枉我日日守着他,平常连一点好脸色都不肯给!”
  宫女一时无话,过了许久才只得道:“虽如此,也别无他法,少不得再试一试——娘娘,如今境地,宝珠殿下可得全仰仗你了!”
  提到自己的女儿,李太妃心酸又心疼,不免试泪道:“那群贼人早不来,晚不来,好歹也等人过了及笄礼过了再来,多少得太上皇一个公主封号在身,在北边才不至于被人轻慢。”
  又吩咐道:“便是陛下夜晚不醒来,你我也要记得多多把他叫起才是,好好说一说北边苦处,叫他早些拿定主意,哪怕太上皇回不来,好歹也先把小女儿辈赎回来了。”
  最后忍不住恶狠狠发愿道:“总有一日,叫那赵明枝也吃到苦头!”
  那宫女站在一旁随声附和,心中却是七上八下。
  众人随天子南下,按理来说后宫之中乃是李太妃辈分最高。
  偏偏遇得新陛下上有个亲姐在,一登位就得了公主封号,硬生生压了李太妃一筹。
  这姐弟二人感情深厚,天子年纪小,时时都要找长姐,而那三公主赵明枝一向机敏,手下还有藩地的数百亲兵在,是以平日里我行我素的,哪怕对上朝中两府大臣时也少有怯弱。
  自家太妃原本就没什么心计,否则往日又怎么会被后宫一众妃嫔排挤,又被太上皇多年冷落?
  一旦两边对上,谁人会吃苦头,难道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吗!
  ***
  赵明枝退回屋内,静静看着床榻上身体蜷缩的幼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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